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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上,脱下弄脏的鞋。传来敲门声,他脚上穿着袜子站起来,去开了门。敲门的是女孩,海伦,手里拿着一瓶一品脱的白兰地。
〃我们想,你也许需要这个。〃
〃请进来。不胜感激。〃他还没有吃饭,并不需要白兰地,不过还是到小厨房去拿来玻璃杯。他们并排坐在床上,她身着花衣服,他没有穿鞋,还没来得及换衬衫和长裤。他相信他并不希望她在那里;不过很高兴,因为她的自制,以及她对他的关心。他记起他是怎样看见她在床上的。
她说:〃阿季正在给我们准备早餐。本想起你可能愿意和我们一起吃。〃
再一次,他相信他并不愿意这样做,可是说道:〃非常乐意。〃他将白兰地一口饮尽,为了讨人喜欢,不过因此感觉反而更好。〃我必须首先洗澡更衣。半个小时可以吗?〃
她说:〃哦,行。〃并且打算离开。
他自己也感到吃惊,竟然有一股冲动想把她拥入怀中,当然他没有那样做。但是某种温情在他们之间传递着,是对早晨的恐怖事件的反应。他想,整个世界都需要安慰。
她离去后,他在狭小的浴室里刮了脸,冲了个澡,在布满蒸汽水的镜子前梳好头发,留意到阅历在他脸上产生的效果,不单单只像是揭开过去的创伤。他穿上便服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亚麻外套,这是他为民间场合留着的。这件外套经过长时间的挤压,回归到它的植物的原始状态。不过已经熨烫过,并且重新挂好。他牢记住这一事实,即在场的人物,不论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都可以随意进入他的房间。他将他写的有关陈述的草稿收好。
床上有一块凹陷之处,是他和女孩坐过的地方。他心想,自从他上次和一个女孩独处一房,并因此而打扮得像模像样的,至今有多久了:吃完了需要的一餐后,猫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寻找着什么东西带去作为礼物,他找出一本纸面的书,封面是蓝色和白色的,书名是《历代诗选:通往现代的桥梁》,封底有一张照片,年轻编辑用手抓住下巴,正在思考,由于思考得太深入而没有眼泪。清理染血的现场的工作可能已经结束,因为他听不见任何动静了。通往较大平房的门敞开着。
窗子底下,哥哥躺在一张长沙发上,用靠枕和有条纹的靠垫支撑着,他的脚稍微抬起一点,放在一块楔形的橡胶上,它显然是为了用来放脚而被切割成那样。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棉质的长袍,好像没有腰带的和服,他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放在上面。在他的腹部,黑色的衣服上,一本没有翻开的书,随着他的呼吸而上下移动。他看上去像是在注视着对面的一堵墙:这个房间的轻而薄的墙,他也许将要在这里死去。
利思想知道,究竟是否这种死亡追逐着他。
在男孩的旁边,海伦坐在一张矮椅子上,和长沙发一样高。黎明触摸着她哥哥的稀疏的头发,同样地在她自己满头的头发和头发下面健康的手臂上闪烁。他们立即就意识到利思来了,女孩迅速地站起来,男孩做了一个手势,为他的不方便活动表示歉意。他们看见他非常高兴,也是这么讲的。他们没有说起发生的悲剧。海伦感谢他送给他们的书,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容。她的热情让他羞愧,因为他挑选的这本书,对他来说可能是最轻易就被丢弃的。
她架起一张可折叠的桌子。他坐进一把军用的椅子。海伦递给他茶杯和茶碟,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使得瓷器碰撞作响因此利思从她手中接过茶具时,说:〃今天早晨让你发抖。〃
〃有时会发生。从我〃她本来想说,〃年轻时,〃不过经考虑后改变了说法〃很小的时候。〃
本尼迪克特露出笑容。〃两年以前。〃
他们一定感到怀疑,颤抖是否是她哥哥的痛苦的疾病的前兆。
女孩补充说:〃每当我激动的时候。〃
〃我们都很激动,〃本尼迪克特说,〃因为有你在这儿。〃
利思可以看出,这话可能是真的。不过同样带着诚恳说:〃你们对我很好。〃他从铁盘里取了一个麻花状的小圆面包,说,〃你们在朗读吉本。〃
〃那么我们声音很大吗?〃
〃不。我很喜欢听。这是很久以来最好的事情。〃
他们告诉他,在从英格兰来的轮船上,他们读了整部作品,现在重温特别喜欢的段落。他们也读卡莱尔,他也许听说过〃因为那是一部喧闹的著作,以它自己的方式。〃
〃一部兴奋的著作,确切地讲。〃
海伦说:〃不过这种兴奋是威严的。〃
利思说:〃我认为〃
〃什么?〃
〃关于重大的主题,可能会有许多种类的书,利用我们的同情心,或者使它们转移。真实性可能是一种综合,或是一种印象。〃
用这种方式来和一个孩子说话,对于他来说很新鲜。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女孩子她知道历史,并且说〃威严的〃一个女孩,已经开始了她的奥秘的生物学上的活跃期,向儿童时代告别。他很有分寸地寻找她那包裹在漂亮衣服里面微微显现的胸脯,正如男人和男孩会对女孩做的那样。
她很想询问一下他自己的生活中的大事件,可是无法让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不管怎样,也许会有机会,有一天他将会主动告诉她。
本尼迪克特了解,他的妹妹暂时把他给遗忘了,只顾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久,抑或最终,他们自己长期的成双结对将会被割裂;不过决不会是今天。那天早晨,陪伴在一起,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都是一种慰藉,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思绪起伏:假如我们采取不同的做法,那个日本人也许会活下来。
本尼迪克特讲道:〃由于投降,本以为在日本会有大量的自杀行为。为什么没有发生?是因为天皇决定不要死吗?〃
〃我感到疑惑。皇室的一位成员确实切腹自杀了,但这件事被遮掩过去。在战败的那些日子里,可能会有更多的自杀行为,超出我们的想象。并非某些事情一定就会被调查或揭发出来。〃他说,〃我想,当我在这个国家旅行的时候,也许可以了解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就在这里,立即,它自己就出现了。〃
男孩说:〃战争把它带来我们的身边。〃
利思不会说出,这是我在大约几个小时之内见到的第二起这样的死亡。与这个有病的男孩,以及这个女孩谈到死亡,使人感到不安。他放下茶杯,向后靠着,将一只脚架在他的膝盖上。他必须详细写下经过宣誓的证词,涉及到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将会有一番调查,不管怎样敷衍塞责。死者利思还没有问过他的姓名他曾经被虐待过吗,或是任何方式导致他自杀?他并不是囚犯,而是近期年于监管中的敌人。他痛感自己的落魄潦倒。利思只见过他很短的时间,听见过他被咒骂。他们交换过那最后的友谊的一瞥。
假如他要写出这些事情,就决不会再逗留在这里。然而,他难道不是已经打算离开了吗?
他的浅色的短袜上沾有血点。这两个年轻人应该已经注意到。他站起来,说:〃你们会让我再来拜访吗?〃
本尼迪克特说:〃那真的是太好了。〃
他们告别时,死亡又涌回每一个人的心头。盘子被收拾掉。本尼迪克特躺下,把两臂放在胸口,孤零零地。海伦独自坐在她的椅子上,态度暧昧,显得很激动。
终于,她溜下来,跪在长沙发旁边,抱紧她的哥哥,把头放在他的交叉的双手上。要不是他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移动的话,就好像他们睡在一起似的。
他说道:〃你在思考将要来临的是什么。〃
他把早已打好草稿的证词,按照正式的规格誊写清楚,给德雷斯高尔制作一份精确的副本。(他们答应提供一台打字机,最终会得到的,而且便于携带,还有一些复写纸。)他的目光落到早些时候放在一边的那封信上,是写给他的部队的友人的,现在这位友人忙于与战争罪行有关的事情,正坐船到东方来。在他的脑子里,本已构想出一个答复〃我亲爱的彼得〃可是关于东京、濑户内海、加德纳之死的叙述,已经变成,而且确实就是,昨天的事了。他大概必须重新开始。
中午了。他要从小路走上去,把他的证词的副本送给德雷斯高尔,看着原件安全地寄走。他已经保存好草稿。眼前,他坐在那里,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支着下巴,就像诗选背面的那个诗人一样;回想起本尼迪克特稀疏的头发和女孩的极为敏感的手。
亲爱的彼得:
此信应该在香港等着你,那是我一直喜欢的地方。我在上海度过的少年时代中,作为中国通商的主要口岸,香港位居第二,如今它将会继续处于优越的地位。这是我在日本的第二个月,而我的探险活动也已开始实施。征服者的角色,仍然是陌生和令人厌恶的。周围有某种难以确定的东西,彻底占据了我们的同胞我说到的不是制度或政体,而是个人。依我看,这种东西并不同于接连降临到你我所处之地的那种临时的胜者与败者的身份区份。我很高兴你呢?我们的军队生涯结束了。我需要在这个地区工作,已经在俯瞰吴市的山上安顿下来也就是说,靠近广岛,这是我开始调查的地方。正如在中国一样,我依旧是一个非正规军士兵,一点也没有官方资源的帮助。关于这场灾难及其后果的秘密,在这里被美国原子弹调查部门控制着;既然如此,对于一个非美国人来说,我正在把我的不详尽的笔记,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甚至这一封远非搞阴谋的信件,也要由可靠的人传递。与我的中国漫游截然不同,在那里,我走过战乱,就像我自己的同胞一样。
山上的这里,负责的军官是一位医科的行政人员,来自澳大利亚。他和他的配偶结成了可怕的一对儿。他们有一个病弱然而出色的儿子和一个小女儿,一点都不像是他们的孩子。看着这些年轻人,我在想,一个孩子出生在苛刻挑剔残酷无情的家庭中,依然可能通情达理,保持正义感。谢谢上帝,这真无法解释。
等你安置下来以后,我想到你那边去。宋子文接管了广东,还带着他的私人部队。宋家和蒋家,还有轻信的华盛顿,最终将使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个结局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将会看见洪水灭世:原始的罪恶被教条主义者新的毁灭力量彻底消除。与此同时,我想再一次游览广州,看一眼宋和他的盐警。或者,也许只是我想念中国。想念中国是我多年来的习惯。甚至当我还在中国的时候,我就想念这个国家了,一块谜一样的土地的自相矛盾的象征。不管怎样,再见到你是很愉快的,特别是在这个半球上。
签上名,把信折好并封上,利思接着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
我已经得知本尼迪克特·德雷斯高尔是二十岁。他患的疾病叫弗瑞德瑞克运动性共济失调症。这种病使他丧失行动能力,并将最终置他于死地。三个月之前在伦敦被确诊,相对来说,当时他仍然还能够活动。从那以后,病情加速发展,仿佛因为确认而得到释放。来自悉尼的这一家人,曾经在孟加拉住过几年,父亲德雷斯高尔担任卫生部门的某个行政职务,在总督理查·凯西,一个澳大利亚人的手下。到了伦敦,这两个流浪儿被他们的母亲丢下,由他们以前的家庭教师,一个英国人照顾,他过去在澳大利亚认识了他们。他们博览群书,爱好诗歌,生活在文学中,而又不被其束缚。他们理所当然地依附于文学:它孕育了他们。
海伦的年龄还不知道。大概十四岁?十五岁?她想让人家认为她年龄大一些,所以不告诉别人。不出十年,她就要从相反的方向来掩饰真实的年龄。女人不久就会被迫打扮得比她们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
从加德纳死去的那个晚上起,那个在井田岛上旋转的姑娘们的夜晚起,我重新找回了区别于战争的记忆。经常是女人,我的年轻的爱人们奥罗拉、吉丽奥拉。没有多想莫伊拉,大概因为我们的故事在伦敦,几乎已经正式结束了。只有那些没有结束的事情常令我们想起。
写完以后,他把笔记本放进一个小小的徒有其表的保险箱,加上一些别的文件和一盒叫做维纳斯的铅笔。
4
由于不适应悉尼的学校生活,本尼迪克特是在家中接受教育的。德雷斯高尔夫妇找到一位家庭教师:一个贫困而受到怀疑的英国人,就像许多到澳大利亚的其他移民一样。他的名字叫贝特兰·波隆。据说贝特兰出身名门,一贯作风细致,与众不同,模样和谈吐很像上流社会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从来都没有以名门之后自居。很明显,他的家庭,无论是否名门,没有给他一丁点儿好处。他早晨在一家商店干活,午餐以后来到德雷斯高尔家。海伦三点钟从学校放学回来,和她哥哥一起上课。
贝特兰战争中期回到英格兰后,据说被招募去做某种与译码有关系的脑力工作。这同样又是一次传闻,对于此事,贝特兰在信件中从没有提过。
本尼迪克特说到他:〃对于我们来说,他是亚当,给世界命名的人。〃
海伦说:〃他是我们的善良的天使。〃
利思认为贝特兰既是鲁滨孙·克鲁索,又是忠仆星期五。
是贝特兰在英国照料着他们,如今他在那里好像获得了一些财产。他们的母亲把他们从印度带到大不列颠,令人惊讶因为在战争的后期,德雷斯高尔们已经见识过世界上的一些事物,并且在孟加拉度过了出乎意料的一年。在英帝国属下的印度的职务,是巴里的另一个进身之阶,由那里直至吴市。为了自己迁到日本,母亲将孩子留在伦敦,与贝特兰在一起。正是贝特兰,照看本尼迪克特进行那些医疗检查,并且把兄妹俩远远带到那不勒斯,让他们乘船去东方。
利思以为,如果能听听贝特兰的看法,应该是很有趣的。
他觉得他自己有几分像是贝特兰的继任者。这孤独的一对,想要了解世界的历史。他们同样也想要了解他的故事。他们问他,这个怎么样,那个在哪里。他们询问他的青少年时代、他的旅行、他步行穿越中国的经历。可是正如他注意到的,他们很少问起关于战争的事情出于腼腆,也可能是出于一种感觉,觉得战火必定会自动地向前燃烧。
长时间的沉默后,去告诉他们一些他的故事,这并没有使他不高兴。
他们打听关于他的名字,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有人听说过。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人们告诉我,它的意思是一位圣贤。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圣贤,一个年纪大的古怪老头:长者。它是我祖父的名字,看来好像正好适合他。不过他同样也是,自从生下来还是婴儿时就有了这个名字。〃利思还记得他的祖父,一个四肢修长的老家伙,非常高,头顶上的白发好像堆积的白云。有时,老艾尔德瑞德会从放在壁炉架上的盒子里,拿出一枚金币给他,金币上有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他曾经对男孩说:〃我从来不在乎名字,可是一个人会变得习惯于它。〃
他们问他:〃你是怎样学习中文的?〃
〃那是我九岁时,起因于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艾尔德瑞德九岁时与他的母亲住在上海的一个旅馆套房里,上的是一所为万国租界的外国小孩开办的学校。当时,他的父亲正全神贯注于哈尔滨的俄国流亡者们。在上海那家旅馆的门厅里,男孩观察着,那些走过大理石地面,来来往往的高贵的洋行大班们那些商业上的王子们,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荷兰的、丹麦的,怀着对中国和暹罗沿海海岸的兴趣。银行家塞特先生曾经请他在咖啡馆吃冰淇淋。有一位年轻的莫勒先生,靠着航运业和一群赛马而发迹,男孩极想看看那些马;还有一位S.T.威廉森,又高又壮,在香港有自己的一家商行没有怡和商行或百达富商行那么著名,不过也算得上一户。太太们面色苍白,身体衰弱,经受不起那里的气候。一些欧洲的和欧亚混血的女人举止媚俗。还有一些白俄,带着历史的失落。游客们走下大客轮,撑着阳伞,沿着滨海马路溜达,被叫化子弄得心烦意乱。时不时地,欧洲的王室人员带着侍从出现在这里。这里有酷热。这里有严寒、雨季。这里有来自内陆的黄风。
门厅和电梯里,艾尔德瑞德经常看见这个英国女孩和她的保姆:一个敏捷的白里透红的小人儿,她的名字叫夏洛蒂。
夏洛蒂红色的鬈发,用彩色的丝带扎着。美丽的罩衫下是她小小的胸脯。有时,她在她的娴静而冷漠的母亲的伴随下,有时和她的父母在一块儿父亲也是冷漠的,更加审慎的赤褐色皮肤的男人。在父母身上被遏制住的生气,在孩子身上释放出来。人们通常看见夏洛蒂与穿黑衣的保姆在一起,保姆喜爱她,不得空闲的小姑娘喋喋不休地与保姆用上海话飞快地交谈着。
在凶猛的台风季节,一天中午,艾尔德瑞德和母亲乘电梯上楼去,开电梯的中国人机械地报着楼层三楼,四楼每一层楼停下来时,都用他的戴着手套的手拉开折叠的电梯内的门,为了不让它不合时宜地丁丁当当碰撞。夏洛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