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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山担任二十七师师长三年,在这三年里,整个二十七师都像煮沸了的开水锅,不停地翻花滚浪。二十七师成了军区教育改革的先进单位,王铁山在年龄限制已经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再一次受到重用,被破格提拔为集团军军长,少将军衔。
至此,严泽光在生命最后岁月里梦寐以求的东西,王铁山几乎全部得到了。但是王铁山并不满足,总觉得在自己的军旅生涯中还笼罩着一丝阴影,这阴影就是双榆树高地战斗,是严泽光留给他的最后一道课题。
王铁山在寻找战机,直到三年之后,在他离休之前,这个机会终于横空出世了。
加强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战斗演习作战会议于午饭前结束。二十七师一团上校团长沈东阳被单独留下,召进了军长办公室。
王铁山笑了笑说,沈东阳,我想你清楚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次演习的任务。我知道,你对于战例一直是有着浓厚兴趣的。你有没有从这次进攻演习的方案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譬如说……一个故事,一个虽然发生在过去岁月里但是又始终活跃在我们、或者说是始终活跃在你我心中的故事?”
沈东阳冷静地等待王铁山道破天机。
19。 锦囊妙计
“前几年下面部队有一种说法,说是你的岳父大人严泽光在活着的时候没有斗过我,便给我安了一个绊子,选择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女婿,精心培养,临死前还授以锦囊妙计,势必要把一段早已做过结论的历史扳回来。”
“军长,您今天留下我,难道就是为了……军长,一万多部队即将投入演习,这是您精心等待了几年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有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您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纠缠不放?”
沈东阳的话说得诚恳而又不卑不亢。
王铁山略作沉吟,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白的责任。”
沈东阳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这次演习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这是在仿制一个历史的情节,有人要在J这块地方再现过去的一幕——双榆树战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这一切,旁观者绝对看不出破绽,知情者只有三个人——现任集团军军长的王铁山和已故的严泽光,加上他沈东阳。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敲了敲桌子。“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配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沈东阳沉默。片刻之后说,“我执行命令。”
在沈东阳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向王铁山袭来。在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阳的面前,他一直很注意保持形象,对自己的衰老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一旦独处,他就不由自主地松散了身体的结构,一种疲惫的老态势不可当地侵蚀了他的生活。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阳逐渐远去的背影,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满怀勃勃雄心,在长江北岸,在广西剿匪,在朝鲜双榆树高地,但是他终于老了。他希望他的部属是他的忠实的执行者,同时也是他的崇拜者。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器重沈东阳的。他甚至觉得,沈东阳其人,不仅在性格上、气质上酷似他的过去,就连那一副板正的身躯,也像是倒回二三十年的王铁山。然而,他却是严泽光的崇拜者和维护者。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
沈东阳坐下,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说,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以实际演示再一次证明王铁山当年的决心是正确的,是根据敌情变化采取的果断行动,而岳父这些年来耿耿于怀是没有道理的,是无理取闹。第二种结果就要看我的了,在演习中我将结合那次战斗,找到当年王铁山留下的破绽,证明他放弃钳制擅自越位主攻仍然是错误的。对于岳父那一个排的伤亡,他要负责。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沈东阳说,可是,不这样不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哪怕对方可以决定我前程并且是我尊敬的首长。严丽文沉默了。
沈东阳说,你们两家太复杂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恩恩怨怨搞不清。
严丽文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东阳说,很有意思,打断骨头指的是双榆树高地战斗,从此导致两个老同志的感情骨折,当然,是骨折而没有断裂,而且有时候骨折的地方还愈合得很好。连着筋指的是情感,是女人们在维系着两个家庭的关系。这里还不仅仅指的是你,还有另外的情感血肉。
严丽文说,你指的是杨桃,关于杨桃,你知道多少
沈东阳说,比你多一点,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严泽光同志没有授权我出卖他的隐私。
严丽文说,你真是我爸爸的忠实走狗。
沈东阳说,你爸爸身边有你这么个叛徒,倘若没有我这个忠实走狗,那他还有什么?严泽光同志,你的忠实走狗搞起战术,仅次于您老人家,不,不次于您老人家。
20。 三角地带
沈东阳很快就进入角色了,几乎整夜未眠。
沈东阳在寻找所有的可能,放大历史的任何一个细节。尤其是对于严泽光给他留下的那张原始的草图,更是不遗余力地反复研读。
直到夜已经深了,沈东阳的目光还在二号高地、无名高地和双榆树之间的三角地带上久久盘旋,并且在三角地域外围进行周密的搜索。
倏然,他的灵感被三角地带缘外的一个符号擦亮了。
在坐标(X56,Y72)的位置上,他发现了一段南北走向的河流,消失在金刚峰下。他激动地继续往北寻找,在坐标(X83,Y70)的地方,终于又找到一段河流的标记,从形状和趋势上看,这条河流极有可能是从双榆树以北的千佛岭穿出去,向西北延伸的。这个发现就像一颗星星,在他的思维里闪烁起来。
王铁山也在积极地准备着。
七月十五日,细雨霏霏,集团军导调部在北山安营扎寨。
王铁山巍然伫立在烟雨笼罩的峰顶上,手持十倍望远镜,向演习地域俯视。王铁山贪婪地欣赏着每一个细节,眼前的一切都使他感到一种切肤的痛快,些许小雨丝毫不能减退鼓荡在胸腔里的亢奋。这时候他甚至一有点得意,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算老,似乎年轻了十岁二十岁。
翌日雨收天晴。
王铁山驱车两百余公里,检查了战区所有部队的准备情况,最后将导演部确定在马萨岗外围的西高峪的山顶上,他要在这里亲自监测“渡江支队”的行动。
上午九时许,一辆草绿色的卫生车盘旋而上,直奔西高峪山顶。车停稳后,身着迷彩服的严丽文春风满面地跳下来,迈着优雅从容的女性军步,走进了王铁山的帐篷。
王铁山从地图上抬起头,目光滑过老花眼镜的上沿,顿时大喜过望,“哦哈,是妞妞!你怎么来了?”
严丽文笑盈盈地说:“我给爹爹送一份绝密情报。”王铁山兴趣顿时来了:“好啊,我的少校军医居然还是个间谍。可别给我送假情报哦,别扰乱了我的正确决心。”
严丽文仍然笑容可掬:“绝对可靠,爹爹肯定会用得着的。”
出现在王铁山面前的,是严泽光在最后日子里绘制的《双榆树战斗兵力运用示意图》。
王铁山把拇指按在眉心上,揉了几圈,踱步至严丽文的面前,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无语地坐下,燃了一根硕粗的雪茄,深深地吸进去。“孩子,我问你,你了解你爸爸吗?不,你只了解他的一部分,而且是很表面的那一部分。你知道我们那一代人最惦记的是什么吗?虽然你也穿着军装,但你是一个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孩子,你没有见过血,你没有见过真正战死的人。你没有伤过,也没有死过,甚至没有失败过,很多事情你是没有办法体会的,当然也用不着你体会。我在台上的时间不多了,我跟你爸爸一样,别的没有什么家底子,就是那几仗。路快走到头了,就想回头再走一遭。这个问题就是你爸爸不提出来,我也会自己想到的。”
“既然这样,就请爹爹留下这张图,这是爸爸在世时用了很大工夫研究出来的,我怕落到东阳手里……”
“孩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在给爹爹帮倒忙,用严泽光的智慧来对付严泽光,那我王铁山是干什么的?我王铁山还配当这个军长吗?”
“渡江支队”在马萨岗东南侧三公里处伪装待命。
沈东阳此刻有一个很强的欲望,他想趁月色去勘察那块神秘的地形。但他最终镇压了这个欲望。他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光彩,在实战中也是不可能的。
东阳啊,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我现在感觉这个世界有两个最背时的人,你和我。
他似乎听见了严泽光的声音。那是一个既有雄才大略,又有独特个性的天才。他只属于战争,只熟练战争,因而一旦离开战争,他就会变得糊里糊涂,变得乖戾无常。他理解严泽光。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女婿能像沈东阳这样理解他的岳父,抑或说是理解他的精神之父。
月挂中天,如烟的月光遍地流淌。
沈东阳信步走出帐篷。山洼处万籁俱寂,微风轻吟,秋虫浅唱。
哨兵的枪刺闪着寒光,时有警惕的口令问讯声传来,振奋着山野的情调。帐篷里传出香甜的鼾声,像是一首抒情的小夜曲。远处有几点星火闪亮,沈东阳突然想到,此时王铁山或许也正在挑灯夜战,正在艰苦地谋划对付他的细节。
21。 演习战区的上空
王铁山黎明即起,全副武装地扎束完毕,在山头上打开了太极拳。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阵子,才拎起衣服到女兵帐篷外面叫出了严丽文,开始沿盘山小道跑步。
王铁山此刻已经进入到另外一种境界了。
他在这一瞬间看见了那一把苍白的手指。最近几天,这把手指就像一丛闪着寒光的刀剑,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手指在厉声质问他,你王铁山到底在干什么,你要死死地抵抗到底吗?为了那样一个好女人,你们都没有撕破脸皮,你们都能和平共处,你们都能兄弟般生死相依。可是,就是为了那一场早巳成为历史的战斗,你还要跟一个幽灵对簿公堂吗?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一仗你打不赢。
果真打不赢吗?他问自己。
自从昨天他看见了那张图纸,一眼瞥见严泽光最后的艰难的笔迹,他就开始扪心了。在那一瞬间,他拼命地掩饰内心的巨大的震惊。几十年来,他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无愧,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能找到一千条根据来证明自己的行为。然而,他终于还是震惊了。
一轮下午的太阳照在演习战区的上空。
集团军导演部所在地一片嘈杂。十几名参谋在地图和沙盘上奔忙不停,嘀嘀哒哒的信号像是一首此起彼伏的旋律。
“军长,电报。”
王铁山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吩咐作战处长:“回电,按四号计划实施。”
说完,转身回了帐篷,摊开地图,划上了第一处标记。
加强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演习已经全部铺开。各个战斗要点的情况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王铁山的目光却单纯地盯向一片绿色的图案,严密地注视着马萨岗的每一个细节变化。几公里外的那场模仿战斗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他甚至能透视出每一支分队目前所进入的位置。
哦,军长阁下,这只是您和严泽光当年的判断。可是你们都错了。多么了不起的敌人,他们以牙还牙,学起了中国军队的看家战术:运动战。敌人大胆地玩了一个时间差,并且在这个时间差里连环兵力,运动使用兵力。此举竟然让我们的两位卓有经验的指挥员同时上当。可是我不会再
上当了。我要带着我的四个连冲上去了。
沈东阳将话筒送到嘴边,颤抖着喊了一声;出——击!
马萨岗主峰顿时骚动起来,四百多人一跃而起,凭借地形快速跃进。激光枪声奔腾汹涌,如同草原上万马驰骋。牛尾巴岗上四连王奇指挥的火力从右侧平行射了过来,蓝军“阵亡”者的钢盔上冒着浓烟,纷纷倒了一地。“战斗”只进行六分二十秒,蓝军一个连的兵力头上几乎全部冒起了青烟。
沈东阳指挥部队呐喊着冲上了108号目标。
眼看胜利在即,岂料风云突变。一支锐兵突然从马萨岗左侧杀出,山顶已经消声匿迹的火力点重新复活。另有右侧一个连的兵力从刺斜里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东端,占据了已经放弃了的阵地。顿时,激光枪声如雨点般向一营瓢泼过来。
电台里出现了王铁山冷冰冰的声音:“沈东阳先生请注意,你部主攻分队已陷入不便展开地区,遭我三面合击。抵抗是不明智的,希望你审时度势,率部放下武器。”
十六时三十分,马萨岗攻防演习结束。
王铁山率领参谋干事以及保障人员十数人风尘仆仆,驱车赶到沈东阳的临时指挥所。
“军长,您休息一会吧。”搬过来一把折叠椅放在王铁山的身后。
帐篷内的气氛在凝固的寂静中沉淀。深秋下午的阳光斜着落下来,在山坡上笼罩出一层扑朔迷离的光辉。
王铁山逼视着沈东阳,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你是谁?”
沈东阳愣怔片刻,随即冲口而出:“‘渡江支队’支队长沈东阳。”
“哦,是吗?”王铁山冷笑一声:“不,你不是沈东阳,沈东阳已经
阵亡了。沈东阳和他的‘渡江支队’已经被蓝军第89团消灭了。”你没有创造出奇迹,你伤亡了我的部队,你要负责。你负不了这个责……”
“军长,如果您指的是今天的演习,我只好承认‘阵亡’了。但是……”
沈东阳拎过放大镜,展开了一张地图,“如果今天进行的是双榆树战斗,站在军长面前的并不一定是一个‘阵亡’者,而绝对是一个胜利者。即使真的成了一具尸体,那他也仍然是一具胜利的尸体。”王铁山仰脸朝天,面无表情,“我有理由否认这种说法。”
“军长,您是不是也从图上找到了那条穿山暗河?”
王铁山看了沈东阳一眼,不置可否。
22。 穿山暗河
“那我就首先从这条穿山暗河说起。这条沟在图上没有明确的显示,而且当时在实地上也不可能被发现。军长,是这样吗?”
“是的。”王铁山回答得很有力,“但是你否认它存在吗?”
“不,我只是否认它在实战中的作用。我也是根据那条河流的断续走向推理出来的。这的确是一条神奇的河流,它像一个变幻莫测的魔鬼,在您和我岳父的意念中,断断续续地笼罩了几十年,我今天要说,恰好就是这条穿山暗河,影响了你们对双榆树战例的正确判断,我岳父到死都被这条穿山暗河纠缠着折磨着。无疑,这条穿山暗河也使军长您盲目地受到了蛊惑,直到今天,您仍然把它作为依据来检验我。事实上,这条穿山暗河在双榆树战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王铁山惊愕地站起身子:“根据何在?”
“军长,恕我斗胆直言,你们都上当了……上了敌人的当。”
王铁山有些意外,似乎一下于苍老了许多,茫然的目光游移在沈东阳的脸上,投过去一团巨大的狐疑。“说下去。”
“军长请看,”沈东阳胸有成竹地从行军床下拖出了一只背囊,扯出了一双染着褐红色锈迹斑驳的钉鞋。
王铁山又是一怔,看着这双钉鞋,目光有些异样,像是唤醒了一种久远的记忆。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严泽光留下了很多战争年代用过的物品,在他的马褡子里就有这双钉鞋。是为了防滑用的。我想到了双榆树战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雪。后来我就进一步寻找资料,于是查出,在双榆树战斗发起之前,新野地区接连下了四天大雪,完全封住了穿山暗河至双榆树主峰的出口。您和严泽光当时没能发现穿山暗河,也是因为积雪造成的。由此我得结论,这条穿山暗河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唯一的作用是在战斗之后,在几十年间,都在混乱着您和严泽光对于双榆树战例的分析。”
沈东阳从容地说:“严泽光最初认为,是您离开之后才给二号之敌让出道路的,这显然根据不足。他无法解释时间和距离上的矛盾。而当我把思维的焦点集中在这个问题上的时候,我又产生了时间上的联想。我计算了两点间运动所需的最长的和最短的时间,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敌人打了你们一个时间差。敌人的兵力并非是从甲到丁,而是链形滚动,从甲至乙,乙至丙,丙至丁。他们是在运动中换防。在您失去目标时,他们全在路上。当您离开目标时,他们又各自到达新的阵地。全部的问题不是空间的,而是时间的。严泽光延误了二十分钟,您则提前了二十分钟,以至于把本来应该达到的最佳效果变成了次佳效果。”
“那么,双榆树战斗成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打了一个糟糕的败仗?是不是啊?现在我才明白,你说过,修改师史的确有必要,而且有可能改变你岳父的初衷,原来你是从实质上否定这场战斗的胜利性质。你认为这场战斗是……失败的。”
王铁山从这些话里体会到了一针见血的疼痛。他极其艰难地再一次平静了自己。
“我告诉你,双榆树是以敌人的失败、我们完成了任务而胜利结束的,它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