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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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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谁,哪把她放在眼里过?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团员,当然也没在团校受过培养,没人把她当骨干。可八个月后的今天,她在招待所照样当上了服务班班长。这服务班班长你觉着好当?你知道服务班里供着的净是些什么〃神〃?谁的老婆、谁的小姨子能进了场部招待所的服务班?三十好几的大老娘儿们在场部一待恁些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亏没吃过?什么样的便宜没占过?你就把十个脚趾头一块堆搬尽来数数吧。她们能服了谁?嗨,偏偏她……十七岁的齐景芳,就当了她们的班长,把个服务班调理得挺顺溜。今天,她跟秦嘉一起来看〃中队长〃,叫他上她那儿吃早饭,另外还有话要说,有事要跟他商量。   

  〃快点、快点……〃秦嘉急性子,一边催,一边动手就要给谢平去叠被子。嘴里含着牙刷的谢平跟触了电似的,一个箭步蹦到床跟前,一脸尴尬相地护住还绞成一团的盖被和棉毯,不叫秦嘉碰。满嘴牙膏沫,呜呜哇哇又说不清。其实不说也罢,秦嘉早看出他的尴尬所在。一床自打离开上海就再没拆洗过的被窝能叫女生碰吗?那被头油黑锃亮,裁成条,发给剃头师傅去蹭剃刀倒蛮合适!妈吔!秦嘉扑哧一声笑着,浑身便腻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抱去替你拆洗吧。你这床被子倒不怕招雨。〃齐景芳笑道。   

  〃别别别……〃谢平涨红了脸,又往床跟前靠了靠,〃咱们别再说我这床被子了。别让它扫了咱们今早起见面的兴头了……〃谢平含含混混嘟哝道,加上那副从没见过的尴尬相,惹得秦嘉、齐景芳再也忍不住,捧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天哪……这些男生还晓得难为情。别跟我现世了……哎哟……你瞧他,还挺认真……哎哟……〃秦嘉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歪一边去呻吟了。   

  谢平趁她俩只顾在那厢捧着肚子哼哼,赶紧把铺盖整个一卷,只剩半拉光铺板,趁便又把床前撂着的一双衬里既黑也破的布鞋朝床肚里一踢,草草抹了把脸,便紧着催她们:〃走吧走吧……〃怕她们再发现了什么必须是〃内外有别〃的物事,来寒碜他。这些女生也真是的!少见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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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桑那高地的太阳(7)         

  天又亮出许多,能分清一坨坨架在树杈中间的鸟窝了。出得门去,谢平打了个寒战。〃什么重要事,天不亮把人吵醒!〃谢平问,重新整理了一下颈脖里的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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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着什么急呀!反正跟我们走,不会亏待你的。〃秦嘉笑道,还故意跟齐景芳交换了一下眼色。齐景芳会意地笑笑,挽起了秦嘉的胳膊,特地去偎紧她的肩头。   

  谢平见她俩卖关子,故意俏得厉害来气他,就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态,不再追问。   

  路上已经有拉水的牛车走过。林带背后的家属区里也有了响动:开门关门,抱柴火撮煤,咳嗽尿尿,倒尿盆。所有这些响动似只是种试探。试探一夜过后,始终被人们拒绝在屋外的严寒,态度是否有所缓解,肯开怀接受人们这新一天的奔波。在短促地突发地接触之后,人们立马又缩回厚的门帘黑的窗户里,再要安静好大一会儿;直待所有的烟囱管再度示威性地一起排放大团的浓烟,这才标明,他们才真正活了过来。   

  露天电影场空关起。夏日里留下的海报还在斑驳的土墙上残破地张挂着。路这边,是独一家的商店、独一家的照相馆、独一家的理发室、独一家的修理铺。它们自然还都关着门,上着老厚的护窗板,中间用铁条一横地锁连着。即便到白天,也不去下这些木板。整个冬季都是这样。要忙过春播,商店的人才会想起给它轻装。其实,就是卸下了这些板子又怎么样呢?橱窗里也没什么好瞧的。几件生了病似的式样老旧的褂子裤子垂耷在木架上,满是灰尘,历史悠久。陈列不陈列,反正你也得进这门。很长一段日子,谢平都拧不过弯来,总觉得它不是商店,是转运站,只是不办批发业务。以往的八个月里,谢平来场部的次数很有限。但每一次来,场部都能激动他。在上海时,他想象过,农场的场部一定是一节破旧的废弃的火车车厢,歪在刚被开垦的Chu女地上。从车厢的一角伸出许多根电话线,连接遥远的连队……他完全没想到它竟有这样集镇似的规模。办公室里同样有那么些人坐着抽烟聊天打算盘。分到试验站待过一段,再到场部,每回他都有〃进城〃的感觉。许多人要他带东西……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女生。她们跟他一样,也是整日泡在大田里,可对一二十公里外场部商店柜台货架上出现了什么新玩意,一清二楚,好像她们在那达派驻了记者似的!他嘲笑过自己的这种感觉:这算什么〃城〃?两条烂泥路,几幢破平房。把它看作〃城〃,你眼界未免也太低了吧!还是上海人呢!但每回依然摆脱不了这种〃进城〃的感觉。在连队待得越久,这种感觉便越强烈。   

  而今天,他将不再只是〃进城〃来转转。他要在这〃城〃里住着了。他是这达的人了。他将面对整个羊马河。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在路中间站住,抬起头来看天。   

  〃怎么了?想咬月亮一口呢?〃秦嘉笑着啐他。   

  他脸一红。哦,是的,太阳已经露头,可月亮还在那厢悬着。多么瑰丽奇谲的瞬间……   

  进了招待所西小院,齐景芳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把,开开一间高干房。这是专门置备了来招待师团级干部的。秦嘉〃哟〃的一声叫起来,眼睛陡地亮了:〃小得子(齐景芳的小名),你到底偏心。单请我几次,都没让到这高级地方。谢平一来,规格就恁高……〃   

  〃谁跟谁偏心?这间房今天正好空着了,叫他交好运。〃齐景芳笑着进里屋端出早预备下的几样吃食点心,又沏出高级绿茶,一人面前筛上一杯,说:〃也不能光叫他们享受了。今天咱几个开开洋荤。〃   

  〃还是为了谢平吧,齐班长……〃秦嘉还在叨哝,取笑。   

  谢平卷起一摞旧报纸抽秦嘉,秦嘉笑着往齐景芳怀里躲。齐景芳红起脸把秦嘉直往外推:〃别找我!活该!没人心疼你!〃   

  秦嘉便笑得更响:〃好嘛,你们连档麻子!专门欺负我!〃   

  这时谢平真恨不能把这位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忌的秦嘉从窗户里扔出去。他烦别人说他跟齐景芳。这确实是桩没影儿的事。到农场才八个月,哪是哪呀!谢平上学上到高二,校医检查出他肺部有结核病灶,先休学,过了期限,便退到街道里。在居委会搞了一段团支部工作,小有名堂,调到街道团委当副书记。常到区里听报告,结识了不少别的街道的干部。齐景芳的姐夫跟他不在一个街道,也是这么认识的。因为有谢平自己带头,他所在的街道报名到农场来的青年很踊跃,他所在的团委一再被表扬。他常被邀去在各种座谈会和报告会上介绍经验体会。齐景芳的姐姐、姐夫不放心她,在他们出发前,把她托给谢平,要他多照顾他们的这位小妹妹。大家伙儿就老拿这事儿寻谢平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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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8)         

  见谢平真的恼火了,秦嘉知趣地煞住了口,帮齐景芳收拾茶几,准备吃饭。谢平便四顾着打量起房里的陈设来。无论怎么说,这都得算是一套豪华的房间。拱形的雕花木槅上挂下一幅土黄|色的丝绒帷子,长长地宽宽地垂落,分开里外间。那边厢,还带个独用的小盥洗间,竟然有白瓷的浴缸和洗手池。墙壁刷着豆青的油彩。红漆地板。全包三人沙发。玻璃面腰鼓形的硬木雕花茶几。一色景德镇细白瓷青花茶具。谢平特地撩开那幅起着百褶的丝绒帷帘,张了张里间。双人铁架弹簧床上,铺着那样耀眼的丝光印花床单和大花粉底锦绣绸缎被。宽大的两头沉写字台上安着一部专用的电话机。床头柜上还给准备着梳子、面油、手纸等小件,还架着一面鸡心形的不大也不小的镜子。床前搁着一方踏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齐齐整整并放着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面软垫〃喜喜〃底的拖鞋。   

  他呆了。   

  这时,齐景芳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白酒,朝谢平使劲晃了晃,真心地问:〃喝两口吗?〃   

  谢平能喝。这也是从小在他爸爸的筷头上熏出来的。他那在华达公司当职员的爸爸别无嗜好,一张《新民晚报》、半斤烫得热热的黄酒、两块五香茶干,收音机里再来一段王盘生的《碧落黄泉》,要是再有一只煮得红红的清水大闸蟹放在眼面前,有一碟切细碎的姜拌在鲜酱油里,滴上几滴麻油一道来佐餐,掰下只蟹脚来慢慢嚼着,看着抿着听着哼着晃着晕着……〃就是去当个市委书记又还能怎么样?〃他爸爸常大喘着气这么笑道。   

  谢平一眼掠过齐景芳手上那火红的瓶签,觉得眼熟,再看那正向上翻腾的酒花,既多又密且久久不散,便料定是瓶难得的好酒,忙拿过瓶子一看,果然是〃西凤〃,惊问:〃原装的?你哪来这么高档的酒?〃也是的,连队里的人即使想买散装的两块二一公斤的白酒,也得求到连长指导员门上,批了条,到加工厂仓库里去领。这已然是相当难得了。有人偷喝掺水的酒精,三角庄子分场的卫生员好些年来一直这么干。后来让他们的会计告发了,还给判了刑。   

  〃人家喝剩的,咱们扫尾。〃齐景芳笑道,说着便斟了三杯。一杯满,两杯不满。把那杯满的递给谢平。她知道他能喝,她姐夫请他到家里来过。那晚上,一老一少在电灯下喝得还蛮滋润,把齐景芳跟她姐姐都看愣了,直乐。   

  〃园林队要提拔秦嘉姐当妇女队长了。祝你们二位高升。〃齐景芳端起自己那杯一口干了。白皙的脸庞立时潮红了,眼珠湿湿地亮。   

  〃别瞎封官!〃秦嘉沉静地笑道,〃他们调我去学习……〃   

  〃学习?哪儿?〃谢平放下酒杯问。   

  〃你不知道?〃秦嘉意外地反问。   

  〃不知道。我们这些乡野之徒哪里知道你们场部的事……〃谢平笑道。园林队属场直单位,故有〃朝野〃之分。   

  〃行了,你就只顾自己那青年班的一块天地了。把大家伙儿都忘了!〃秦嘉狠狠地啐他。   

  谢平赧然地低下头去抿了口酒。过一会儿,等秦嘉不那么记恨他了,又去问:〃说嘛,咋回子事?〃   

  〃场里在上九里分场办了个干训班,培训一批人将来当连队的会计、统计、文教和副连职干部。点到我了。还点了一批上海青年……〃   

  〃多少?〃谢平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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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秦嘉回头去问齐景芳。齐景芳在场部人缘极好,消息也灵。   

  〃七十来个吧。〃齐景芳合上两只指尖,捏起一块豆糕,慢慢嚼着。   

  〃七十来个?〃谢平惊喜。   

  〃先别太激动,激动要变长方形。这是件好事。但马上要带来一系列新问题……〃秦嘉的脑袋里有个〃逻辑机〃,什么事上那儿一转,一正一反,咔咔咔,就给弄出几条来了。她老说谢平:〃你嘛,太容易冲动。我嘛,太理智。老师就说我不能成为斯坦尼的好门徒。你应该学戏去的。我真替戏剧学院可惜,没招到你……〃   

  〃你担心这七十多人一走,剩在连队里的四千多人就会波动?〃谢平紧着问。   

  〃这七十多位全都是青年班的骨干。百分之七八十的班长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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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9)         

  〃动了这七十,晃了那四千。这倒是不能不考虑……〃谢平端起酒杯。这回没抿,只是闻了闻。他不舍得一口接一口地喝。   

  〃得赶快想个办法,中队长。〃秦嘉催促道。   

  〃倒是不能等闲视之……〃谢平眼前浮起昨天他离开试验站时,青年班那一排失神的黯淡的眼睛。他想了想,说道:〃先把各青年班的现任班长、骨干找来开个会,凑凑情况。〃   

  〃要快。得赶在这次大调动前……〃   

  〃你什么时候去上九里报到?〃   

  〃今天。〃   

  〃那怎么来得及?〃   

  〃他们叫我当干训班班委。叫我先去几天,帮着干点杂务。大批人马的报到还在以后呢。〃   

  〃这就行了。这件事交给我。〃   

  〃也只能交给你了。也应该交给你。〃   

  〃把他们找到场部来碰头,我给你们找地方。管吃管住管招待。〃齐景芳说道。   

  〃我们今天找你就为这事。〃秦嘉对谢平说道。   

  〃你们跟阿屠商量过了吗?〃谢平又问。阿屠是羊马河上海青年中另一位党员,原先是黄浦区团委的年轻干部。   

  〃阿屠走了,你不知道?〃秦嘉反问。   

  〃走了?〃谢平惊道。   

  〃他的肝炎发了。腹水。脚背肿得跟馒头似的,皮肤又黄又亮。就那样,他还要去干活。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把他们青年班的几个女生都吓哭了……现在场里同意他回上海。当初他那样的身体,就不该批他来。要个带头的,把人带成这样!跟上海联系,上海还不肯接收,还怕会影响已经走的和将要走的十几万青年。说上海户口只能出不能进,外地也有药,也有医生,不能一生肝炎就回上海。他家里只好把他接到苏州外婆家去养病。他前天走的。他知道你要来场部,还让我转告你,羊马河这四千多伙伴,就拜托你多多照应了……〃说到这里,秦嘉的声音突然低下,哽咽地涩住了。齐景芳的眼圈也陡地红了。   

  〃这件事,上海也做得太绝了嘛!〃谢平说道,把牙关咬得铁紧。阿屠是个好样儿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放着在编的国家干部不做,跟大伙儿一起到兵团来当农工。   

  〃阿屠青年班里的人都替他伤心……〃   

  〃我不好。我要是早两月分出身来,常去看看他,卡着点他,他也不会垮得这么早这么惨……〃谢平感到沉重、内疚。   

  〃我们都有责任。明明知道他有病,没有照顾好他……〃秦嘉喟然。   

  〃碰头会赶紧开,赶紧摸摸情况。再不要垮掉第二个第三个〃阿屠〃了……〃谢平一口喝干了杯底那点滚烫的液体,把杯子拍回到茶几上,决断地说道。   

  吃罢早点,秦嘉回园林队去收拾东西。齐景芳忙了一阵,恢复房间原样,见还不到上班时间,笑着邀谢平上她屋里坐会子:〃认认门。住大机关的,以后有什么事要差着使着我们这号臭当兵的,也知道个路啊!〃   



  谢平说:〃你要那么说,我就不去了。〃   

  齐景芳拿着钥匙在门口等着他,撅起嘴笑道:〃人家还有事求你呢!〃   

  招待所分东西中三院。中院最大,能停二十多辆卡车。晚间,水箱里的水一放,就成一片冰场。四周一圈平房,全是大房间,搁双层叠叠床。屋里除了床,连个暖瓶也不搁,喝水洗脸都请劳驾到东南角的大水房去。房门上挂着一色的白布门帘,门帘中央成半圆状印着一圈窄长的大红的宋体美术字〃羊马河中招〃。拧着头转圈看,倒也鲜亮划一。这是招待所盖起最早的客房。原先就只有它。东西两小院,都是后添的。东小院十二间平房,招待来场部开会的干部,招待机关各股室介绍的客人和招待所自己的关系户。无论四人一间,八人一间,就没有双层床这一说了。屋里自然摆得有桌椅板凳。窗台的犄角里,还给搁一盏备用的煤油灯。西小院便是刚才谢平去的。那里接待团级以上领导干部,拢共才盖了那么三个套间。院当间砖砌的土坛上,花木扶疏。月洞式的院门平日上锁。绝对是个安静的去处。齐景芳带着谢平过中院,出边门。北墙的后身还盖得一排平房,那便是招待员宿舍。也有围墙围着,这叫后院。院里栽着几排木桩,拉上铁丝,是个蛮实用的晾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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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桑那高地的太阳(10)         

  齐景芳屋里住三个人。那份整洁劲儿,甭提了。凡是能铺上挂上彩色塑料布的地方全铺上挂上了。光滑的、明亮的、粉红的、天蓝的、苹果绿的……便成了这〃闺房〃的基调。再加上脂粉气。走廊上有几个丫头在洗床单,年纪比齐景芳还小。看见齐景芳拿着暖瓶出来打水,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问道:〃那是〃姐夫〃?〃一头还毫无顾忌地瞟屋里的谢平,格格偷笑。后来,齐景芳索性把房门插上。她们还不时隔着玻璃窗朝里张望,冲着齐景芳挤眼。所有这些,加上晾在房门背后的女内衣内裤,晾在横越头顶的那根铁丝上的精美的小手帕和花女袜,都搅得谢平如坐针毡。   

  八个月来,谢平总是尽量避免跟小得子直接打交道。时不时,至多也就打个电话来问问她的情况。上场部办事,能不到招待所去看她,他尽量不去。这样做,一,自然是避免让人说闲话。就他这方面来说,既没有这份心思也没这空闲把时间往这上耗。这是实情。第二,怎么说呢?第二就很复杂了。自己也说不清是咋回子事。特别是秋收完了的这一个来月,空闲时间多了,处理完班里的事,到站部开过班组长碰头会,回到半地窝子里,把铺头那盏用罐头盒做的独杆儿油灯点上,从网线兜里摸本书来看看,有时就看不下去(往往看不下去)。摸好几本,都不对劲。想着要干件事。上门外转转,看看站部门口旗杆上吊着的高音喇叭,想半天,发觉……自己还是想打电话。给谁?给阿屠?不是。给秦嘉?不是。给加工厂青年班班长宋长根?不是。他妈的,到底想给谁打嘛!虽然自己竭力想否认,但到了还得承认,是想给这位小得子打。她姐夫托付我了嘛!要我常用着点心,管着她点嘛!他给自己找理由。理由是充分的,光明正大的。但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不是……   

  他惶惑。   

  那天,在区里跟区劳动局、区团委的同志研究了出发编队问题,推着自行车出区委大院,时间不早了,本该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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