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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俊一咬牙一跺脚，又冲锋似的向家那边跑。
大乐在波浪式前进的颠簸中，看着李英俊，雨水浇到他脸上，在下巴处汇集成流，滴滴答答的都滴到大乐脸上了。
“你不是我爸。”
李英俊吓得差点把大乐扔了。
费了好大劲李英俊才遮盖住了心慌：“傻、傻孩子，我、我不是你爸，谁、谁是你爸。”
“你倒像是我妈。”
李英俊几乎虚脱，差点又把大乐扔了。
李英俊慈祥的在雨中低头看着大乐笑笑。大乐也贼贼一笑，眼睛又眯成了小月牙，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一路上李英俊就没停过唠叨，两个人总算回了家，大乐皱着眉头：“爸，你的衣服裤子鞋子全完了。”
事实证明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双皮鞋给了很好的佐证，开胶了。
李英俊把大乐放床上，又把四乐的破毯子拿过来，把大乐包起来，像个蚕茧儿。
大乐挣扎着钻出来透了口气，大喊：“你要把我憋死啊！”
还没喊完，一个相对比较干净的抹布已经盖到了头发上，被李英俊一阵揉揉揉。
忙活完了大乐又忙活自己个儿，李英俊脱掉白领服饰，从床角拎了一套干楞楞的衣服换上了，又把湿衣服搭在屋里的绳上，蹲在屋檐下面，看着越来越小的雨开始发愁。
那一百二十三块七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爸，你还想哪？没了就没了吧。”大乐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没想，谁说我想了……这雨下的这么大，二乐他们怎么不回来呢？”
“回来不也就这样，外面大雨，屋里小雨。”
这时候李英俊才注意到身后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回身，嘴巴张成了o型。
“这这这，我晚上怎么睡啊！”
上面的“天窗”一丝不漏的把雨水都接了进来，床铺湿的一塌糊涂。
大乐哈哈直笑，李英俊冲着上面的天窗竖了一下中指，看着床上汪着的一滩水暗下决心：“虽然每天早上能沐浴天光，但是等天晴了还是搞块塑料布之类的挡上吧。”
二乐他们终于回来了，四个孩子共批了一块一次性餐布，可能是哪个饭店的好心老板给的。
即使是大雨也没有减掉他们的兴致，还是个个精神十足。
二乐向大乐那边看：“好点儿没？”
五乐已经爬到大乐床上，看着裹成蚕茧儿的大乐用胖乎乎脏兮兮的小手戳戳戳。
四乐没有带花回来。
三乐照例把两个沉甸甸的饭缸往桌上一放。
“今天晚上就别出去了吧？”李英俊吃饭的时候试探着问。
“爸，四乐都没带花回来。”大乐支着身子自己吃一口，喂赖在床上不走的五乐一口。
“下雨了，没什么搞对象的在大雨里面散步。”二乐做总结。
三乐说：“就是就是。”
四乐专注的对付一根粉条，成功的全部吸到嘴里才发言：“才不是呢，也有那样的，雨中散步那叫浪漫，不知道吧？一对比，人家都觉着买花送花太俗气。”
五乐摊开手：“泡泡，泡泡。”
大乐把他手里的东西放床边上，向下面问：“谁给他的？”
“赵寡妇。”二乐嘴里满含着一口菜咕咕哝哝的说。
李英俊不得不摆出爸爸的威严给予他们正确的引导和教育：“二乐，你才多大，这么说人家不好。这事儿我早就要提出来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得说说你们。”李英俊摇头晃脑，语重心长：“翟爷爷，张大爷，赵大婶，刘阿姨……”
五个孩子就像第一天看到李英俊苏醒那样，大眼楞瞪的一起看着李英俊，嘴里没东西的忘了吃，吃了东西的忘了嚼，嚼好了的忘了咽。
“他们都是你们的长辈，你看看你们象话么？老翟头，老张头，赵寡妇，刘大屁股，大傻……背后叫，当面也叫，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爸……”二乐开口了。
李英俊很不高兴的挥手打断了他：“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儿子哎，人生的路还很漫长，你给人家尊重，人家才会给你尊重……”
大乐简直都呆了。
五乐指着李英俊，两手抓抓：“大屁股，大屁股，哈哈哈。”
李英俊额头青筋乱迸。
四乐怯生生说：“爸，都是你给起的……”
“啥？”李英俊正陶醉在自己的言传身教中，听到这句话有点茫然。
“都是你给起的嘛。”
“啊？”李英俊的声音大的能把屋顶子给掀起来。
四乐浑然不觉，继续打击李英俊：“你还管老张头叫老骗子，管老翟头叫鸡拉弦……”
三乐也加入了进来：“其实老翟头拉琴还挺好听的，大傻也不傻，每次你和他一起出去，他都比你挣的多，你还没事儿老摸人家刘……”
“三乐！”大乐厉声呵斥，制止了三乐继续向下说。
不过李英俊也能猜出来了。
李英俊心头乌云阵阵，夏雨连绵。
天哪，李英俊李英俊，你是个什么人啊！
李英俊抱着头，整个人萎在饭桌边上发呆。
二乐打了一下三乐，又瞪了一下四乐，故作聪明的发言了：“爸，我知道，你其实就是不愿意我们说赵……赵大婶。我看出来了，她对你也挺有意思的，你要不乐意我们说她是赵寡妇，我们就不说了呗。”
三乐也变“聪明”了：“她如果以后跟了你，我们当然不乐意她做寡妇。”
李英俊更加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你们……”他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四乐仍然不同意二乐三乐的说法：“你们说的都不对，她天天用香皂，可身上还是有股臭味儿。爸爸根本不喜欢她。”
赵寡妇，四十左右岁，是这片唯一一个每天晚上回来必定冲洗冲洗还用得起香皂的人。
女人们都瞧不起她，又羡慕她。
因为狐臭，她天然的具备了一样乞讨利器，跟在行人后面纠缠，基本没一个不是掏钱赶紧走人的，基本属于手到擒来，无往不利。
也因为这个，她老公好吃懒做，身为一个乞丐，竟然色胆包天的偷偷摸摸搭上了另外一个女要饭的，俩人打算背着赵寡妇回老家生活，没想到遇到了车祸，鸳鸯梦碎，双双毙命。而赵寡妇留在了这个城市，只有过年她才回那个死鬼老公的家看看扔在家里的孩子，再给死鬼老公的爹妈扔几个钱。
这是李英俊从街坊中打探到的唯一情报。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赵寡妇，好像，不，的确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没事儿老打招呼抛媚眼凑近乎嘘寒问暖，当然嗅觉尚无障碍的李英俊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李英俊抱着头郁闷了一会儿，发现话题成功的从他第一次下决心教育儿子变成了儿子揭穿他。
“小子，险些中了你们的计。”李英俊摆脱了心里阴影，晃了晃脑袋，重新振作，目光炯炯：“不要转移话题，今天说的是你们对长辈的称谓问题，不要扯到我的身上。”
“什么叫称谓？”
“笨，就是怎么把胃的重量称一下。”
李英俊拳头握的咔咔响。
“不要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李英俊出离愤怒了：“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对别人有礼貌，如果被我听见，就打你们屁股。”
“刘大屁股！打屁股！”五乐不知好歹的在床上扑腾。
四个稍大一些的脑袋刷的一下看向李英俊。
“老儿子，五乐，虽然是你第一次救爸爸于烂面条之中，但我只能挥泪斩马谡了，对不起！”李英俊暗暗下定决心，腾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一把把五乐薅了下来，提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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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这就是天浴吧
五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遭到重创，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大乐从蚕茧儿里钻了出来，一把又将五乐抢上了床，抱在怀里：“爸，你这是干吗？那你怎么不罚你自己！也不知道谁教的！”
李英俊强忍着内心的冤屈，无比沉痛的说：“对，是我教的。”他来回踱了几步：“孩子们，外号是对别人的污辱。”
三乐悄悄说：“什么是污辱？”
二乐侧过脑袋：“就是埋汰别人。”
三乐点点头。
四乐摇头：“爸，我们就是叫着玩儿，没有埋汰他们的意思。”
李英俊蹲下来：“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是没有这个心的。但是别人听起来会很不舒服。比如别人叫你们臭要饭的，你们心里得劲吗？”
四乐说：“爸，不是‘你们’，是‘我们’，你也是臭要饭的。”
三乐扁了扁嘴。
二乐小模样挺不自在，用穿着破鞋子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倔强的说：“那也没啥，我们本来就是小叫化子。”
李英俊知道触及到儿子们内心的痛处了，心里边儿挺难受：“算了，反正你们心里知道就好。爸爸是捡了一条命，老天爷照应，没把脑子砸坏，如果砸坏了，别人管我叫大傻子，你们乐意不？”
几个孩子出奇的统一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爸，谁敢这么说你，揍不死他！”
大乐哈哈笑了：“爸，你脑子是有点和以前不一样。”
“那也不能让人说爸的坏话。”二乐义愤填膺。
李英俊非常之感动，拍了拍二乐的肩膀：“儿子啊，爸爸知道，你们对爸爸好，不乐意听到别人污……埋汰爸爸，所以你们想想啊，别人也是这样，俗话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二乐说：“没听说过这句俗话啊。”
三乐说：“什么加勉？”
四乐说：“就是没有吃的了，多加点面……”
五乐听到有吃的，睁着泪眼四处张望：“我要吃念念。”
大乐不耐烦了：“去去去，胡扯什么？不懂就听爸说。”
李英俊心里说：“大乐，谢谢！还是你最懂事！”李英俊重整精神，琅琅开口：“爸的意思是说，如果真的有错误，就要改正，没有的话，也可以提醒自己不要犯错误。爸爸给人起外号是不对的，现在正在深刻的检讨和反省。”
几个孩子目瞪口呆。
“爸……那你打算怎么检讨和反省啊。”大乐犹豫着开口了。
“我……”
李英俊明白了：“敢情你是套我话为刚才打五乐那一巴掌报仇呢？”
“爸爸说到做到，不会只说不做的。从今天开始，爸爸不吃饭，直到你们觉得我是真心悔过。”
不就是挨饿么！当时重伤刚愈的时候还饿了四天呢！谁怕谁啊！
李英俊颇有决心和气概的站了起来，指点江山：“所以，爸爸能做到，你们以后也不许对人家不礼貌。”
二乐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爸，不用了，你何必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大不了我们不叫了。”
三乐点点头。
四乐加了一句：“赵……大婶肯定不叫了。爸不喜欢她，我们也不要她的香皂洗澡了。”
李英俊绝望的做最后一次解释：“这跟洗澡没关系……不是，都给你们搞糊涂了，这跟赵……赵……”事实上他还真不知道除了“赵寡妇”应该怎么称呼人家。
五乐又把那个香皂片拿在手里，也不哭了，在鼻子下面闻闻，在手里蹭蹭，嘟囔着：“皂皂，泡泡，洗洗。”
五个孩子从饭还没吃完的六七点钟开始接受李英俊的教育，虽然过程很不顺利至使这堂课一直纠缠到完全天黑，但结果尚可接受，李英俊满意的歇了嘴。
雨还是没停。
李英俊抹擦了一下后背，湿漉漉的全是汗。这死天气，下雨了这个四面漏风的破屋还这么闷热。
“这么晚了？忘了忘了！都怪爸。”大乐从蚕茧儿里面钻出来，下了床，又把五乐抱下来。
“大乐，你好好躺着，乱动什么？”
大乐不搭理他：“四乐，你们回来的时候裹着的台布呢？”
四乐兴奋的把塑料布给了大乐，二乐三乐一声欢呼的跑了出去。
李英俊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干吗这么激动。
二乐三乐“嘿休嘿休”从外面抗了几个竹竿儿，极其熟练的爬上了李英俊那个集满了水还在继续接受无根之水恩泽的破床，三下五除二搭了一个架子，把塑料布在架子周围一裹。
雨水从上面淋下来，打在塑料布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嘿！李英俊明白了，这不是个天然的淋浴房嘛！敢情你们把我的床当浴室了！
肥皂片终于派上了用途，大乐先给五乐洗，二乐三乐四乐在外面排队。
月光照出来五乐在里面的小黑影，正拿小脚片使劲跺着床上的水坑，大乐一边遮挡着溅起的水珠一边拉着五乐给他擦洗身上，擦完了还要抹香皂，五乐浑身滑不溜丢还要乱蹦乱跳，活象一条大泥鳅。
大乐抓也抓不住，扑通一声，五乐摔在水坑里了，笑的叽叽嘎嘎，大乐也笑了，破天荒的没有因为五乐的顽皮而训斥。
好不容易五乐折腾完了，大乐把五乐裹了一块破床单打横抱了出来，五乐两腿乱踢，表达了对水坑和“淋浴”的留恋。
二乐和三乐一起进去，以玩为主，以洗为辅，糊弄糊弄就开始互相撩水，大乐边给五乐擦头发边问：“玩玩玩，就知道玩！你们搓了没？”
“搓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行，过会儿我检查。”
两个黑色的小身影在里面对望了一下，乖乖的开始互相搓后背，擦香皂。
李英俊忍不住露出笑意。
过了一会儿二乐三乐光着身子出来了，往床上一蹦。
床一阵猛烈的摇晃，大乐怒了：“找死啊你们，把床弄塌了！”
四乐脱了衣服，从塑料浴帘里露出一个小脑袋：“你们都不许偷看。”
二乐做了一个鬼脸：“谁稀罕！”
三乐点头：“就是就是。”
李英俊又乐了：“小屁孩还挺害羞！”想是这么想，也很配合的点头：“爸爸不看，就转过身，看着大乐坐在五乐床上拍他睡觉。
淅沥沥沥，哗啦啦啦。
过了好一阵儿，四乐洗完了，穿的整整齐齐的出来，伸出了手。
“爸，就剩这点儿了，不够你和大乐的了。”
小小的手掌心儿里有一块蚕豆大的黄色香皂。
李英俊摇头：“爸爸不洗了，给大乐。”
大乐也摇头：“我肚子疼，怕再着凉。”
说的也有道理，大乐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洗澡……不，淋雨。李英俊犹豫了一下，还别说，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了，浑身臭烘烘粘呼呼的，这个浴室诱惑是很大的。
李英俊挺不好意思的把这个香皂捏在手指之间：“那、那就我洗吧，回头我再问赵……赵……要一块。”
大乐“切”了一声：“得了吧，别为了块香皂把自己搭上。”
李英俊态度很坚决：“哪会呢。我可受不了那股味儿。”
大乐绕有意味的看着李英俊：“这么说要是她没狐臭，爸就看上她了？”
李英俊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这孩子……”
大乐笑了：“行了行了，你快点洗完吧，小点声，他们都睡了。”说完也躺下了，转过身继续拍五乐。
李英俊边洗边寻思，既然命就是这样，还有啥想法，再寻死？不说老天爷还给不给安排了，这几个孩子得多伤心？其实他现在真的也是别无所求了。如果赵寡妇没有狐臭，他倒真考虑过，年纪也和自己相当，人也勤快……
李英俊搓啊搓啊，擦啊擦啊，最后珍惜的拿起了那块香皂，打算全身擦一遍收工。
当他把香皂握在掌心，然后拍向胸脯，而后向下擦的时候，很不幸的，那块珍贵的蚕豆儿一样大的香皂从他的指缝里面滑了出去，一下子就掉进了水坑。
“啊！”
破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大喊。
大乐吓了一跳，急忙翻身：“爸，你咋了？”
一向下看，李英俊精哧溜的蹲在床边上，光着屁股到处摸，听到大乐问，站起来回身万分难过的说：“蚕豆……呃，不，香皂掉了，找不着。”
大乐的嘴张的有饭缸子口那么大，呆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二乐口齿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不就一块香皂么，明天你再跟赵寡妇要一块呗。”说完了腿一抬，搭在三乐身上，迷迷糊糊又睡了。
大乐回过神来：“爸，你无聊不无聊啊。”说完也翻身了。
李英俊叹了口气，重新蹲下在水坑里面捞了捞，确认是徒劳的以后，沮丧的在雨下淋了一会儿，扯了一块布浑身囫囵擦干了，四面看了看。
问题又来了。
李英俊跑到大乐床下面，捅大乐的后背。
“大乐，大乐。”李英俊悄悄喊。
大乐只好再次翻身向下看。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一丝不挂的李英俊有点冷了：“大乐，我睡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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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财政赤字
地上都是湿的，不能打地铺。
李英俊觉得这个问题太迫在眉睫了。
大乐皱眉，直接又翻身回去了，咕哝了一声：“爱在哪儿睡在哪儿睡。”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喂，喂！”
大乐已然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李英俊很无奈，也有点小小的愤怒，但是后果只能是他裹着层层被单，在黯淡的夜色中四下窥视。
孩子们起床的时候看见李英俊一米八几的大个在吃饭的桌子上盘成了一平方米见方的团团儿。
“哈哈，爸爸像一大盘菜。”五乐用小手挠李英俊的屁股，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