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仍然盯着地。
176
271牛 虻(上)
“这次病得不轻吧?”
“我看是的。”
“我想也是。当他不愿让我进屋时,那就一定是很厉害。”
“他常这样吗?”
“也不一定——没有什么规律。去年夏天在瑞士时他就很好,但是在这以前,冬天我们在维也纳时,境况不妙。 好几天他都不让我靠近他。 他在生病时厌烦我在他的身边。”
她抬头看了一下,然后又垂下了眼睛,接着说道:“他感到病情将要发作时,总是让我去跳舞,或者去听音乐会,再么就是别的事,借口这个那个。 然后他会把自己锁在屋里。 我时常溜回来,坐在门外——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大发脾气的。 如果狗叫,他会把它放进去,但是他不会放我进去。 我看他对狗倒更关心吧。”
她的态度很怪,仿佛气得不轻。“呃,我希望病情再也不会恶化了,”马尔蒂尼和气地说,“里卡尔多医生对他的病情认真负责,也许能够把他彻底治愈。 不管怎样,这次治疗目前已使病情得到缓解。 但是下一次你最好还是立刻派人去找我们。 如果我们早点知道,他吃不了多大的亏。 晚安!”
他伸出了手,但是她立即后退,表示拒绝。“我不知你为什么想和他的情妇握手。”
“当然随你的。”他不无尴尬地说。她跺着脚。“我讨厌你们!”她叫道,眼睛就像是烧红的煤炭。“我讨厌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到这儿来和他大谈政治,他让你们彻夜守着他,给他吃止痛的东西,但我却不敢从门
177
牛 虻(上)371
缝中看他一眼!他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利到这儿来,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她突然抽泣起来,重又冲进花园,在他面前拼命的关上大门。“我的天啊!”在朝小巷那头走去时,马尔蒂尼自言自语。“这位姑娘真的爱他!真是怪事——”
178
471牛 虻(上)
第 八 章
牛虻恢复得很快。 第二个星期的一天下午,里卡尔多见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土耳其晨衣,正和马尔蒂尼和加利聊天。他甚至说要下楼去,不过里卡尔多只是笑笑而已,问他是不是想要穿过山谷步行到菲耶索尔。“你不妨拜访一下格拉西尼夫妇,去找他们聊聊天。”他带着挖苦的口吻,补充说道。“我相信夫人会很高兴见到你,尤其是现在的样子,这会儿你脸色苍白,看上去蛮有趣的。”
牛虻紧握双手,做出一个凄惨的姿势。“天啊!
我可从未这样想过!
她会把我当成是意大利的烈士,对我大谈爱国主义。 我得作出一个烈士的样子,告诉她我在一个地下土牢里被切成了碎片,然后又被胡乱地拼凑在一起。 她会想知道在此期间我的确切感受。 里卡尔多,你承认他能相信吗?
我拿我的印第安匕首赌你书房里的瓶装绦虫,我说她会全盘接受我所编造的谎话。这是一个慷慨的提议,你最好还是抓住它。“
“谢谢你,我不像你那样钟爱杀人的东西。”
“嗨,可是绦虫也能像匕首一样置人于死地,随时都能杀人,只是不如匕首漂亮罢了。”
179
牛 虻(上)571
“我亲爱的朋友,可是我真的不要匕首,我要绦虫。 马尔蒂尼,我要马上走了。 你来照顾这个任性的病人吧?”
“只能待到三点,我和加利得去圣米尼亚托。我们回来前,波拉夫人会到这儿来。”
“波拉夫人!”牛虻沮丧地重复了一遍。“马尔蒂尼,那可不行!不必为此而去麻烦一位女士。 并且她坐哪儿?她不会愿意到这儿来的。”
“你何时开始这么讲礼节?”里卡尔多笑着问道。“伙计,对我们大家来说波拉夫人就是护士长。她打小就照顾过病人,她强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一名护士。 噢,你也许是想到了格拉西尼的老婆吧!
马尔蒂尼,如果她来我就不用留下医嘱了。哎呀,两点半了。 我必须走了。“
“目前,里瓦雷兹,你还是在她来以前把药吃下去吧。”加利说道。 他拿着一只药瓶走到沙发跟前。“让药见鬼去!”牛虻已经到了恢复期的过敏阶段,这个时候倾向于与护士闹别扭。“现在我已不疼了,你们为、为什么还让我吃、吃下这些”讨厌“的东西?”
“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发作。你不想等波拉夫人在这儿时虚脱,然后只得让她给你服鸦片吧。”
“我的好先生,如果病要发作,那就随它便罢。又不是牙、牙痛,你配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能把它吓跑。 它们大致就跟玩具水枪一样,根本不能用来灭火。 话又说回来,我看非得照你的意思办不行了。”
他左手拿着杯子,那些可怕的疤痕引起加利以前的话题。“顺便说一句,”他问,“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是在打仗时
180
671牛 虻(上)
落下的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是在秘密土牢里——”
“对,这种说法是为骗格拉西尼夫人的。 真的,我想你是在同巴西人打仗时落下的吧?”
“是啊,我在那里受了一点伤,然后又在荒野山岭打猎,就这儿一下,那儿一下。”
“噢,是。 是在进行科学探险的时候。 你可以扣上衬衣的扣子,我全都弄完了。 你似乎在那里过着令人心惊胆颤的生活。”
“那当然,生活在蛮荒的国度里,免不了偶尔要冒几次险。”牛虻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根本就不可以指望每一次都轻松愉快。”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除非你在冒险时遇到了野兽——比如说你左臂上的那些伤。”
“噢,那是在猎杀美洲狮时落下的。 你知道,我开了枪——”有人敲了一下房门上。“马尔蒂尼,屋里收拾干净了吧?是吗?那就开门。 真的万分感谢,夫人。 我不能起来,请原谅。”
“你当然不该起来,我又不是登门拜访。 塞萨雷,我来得早了些。 我以为你马上要离开。”
“我可以再呆一刻钟。让我把你的披风放到另外一间屋里去。 要我拿走篮子吗?”
“小心,这些是刚下的鸡蛋,是凯蒂今天早晨在奥利维托山买的。 另外还有一些圣诞节的鲜花,这是送给你的,里瓦雷兹先生。 我知道你喜欢鲜花。”
181
牛 虻(上)771
她坐在桌边,开始去剪鲜花的茎根,然后把它们插在一只花瓶里。“那好,里瓦雷兹,”加利说道,“继续讲那个猎杀美洲狮的故事吧,你刚起了个头。”
“啊,对了!加利刚才询问我在南美的生活,夫人。 我正告诉他我的左臂是如何受的伤。 那是在秘鲁。 我们过了一条河,准备猎杀美洲狮。 当我对准那头野兽开枪时,枪没有响,火药被水浸湿了。 那只美洲狮可不管这些,结果就落下了这些伤疤。”
“那一定是一次愉快的经过。”
“噢,还可以!当然了,先苦后甜嘛。 但是总的来说,生活还是美妙的。 比方说捕蛇——”
他滔滔不绝,谈起一个又一个的轶闻趣事。 一会儿谈到了阿根廷战争,一会儿谈到了巴西探险,一会儿又谈起了伙同土著一起猎杀猛兽和冒险。 加利就像聆听童话的小孩一样津津有味,不时地提出问题。 他具有那种易受影响的拿破仑气质,喜欢一切惊心动魄的事物。琼玛从篮子里拿出针织活,默不做声地听着,又低头忙着手中的活儿。 马尔蒂尼有些坐立不安,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牛虻在讲述这些轶闻趣事时的态度既夸张又做作。 在过去一个星期里,他看见牛虻能以惊人的毅力忍受肉体的痛苦。 他愿钦佩这样的人,但他还是实在不喜欢牛虻,不喜欢他所做的事和他做事的方法。“那一定是一种辉煌的生活!”加利叹息了一声,带着纯真的妒忌。“我就纳闷你怎么就下定了决心,竟然离开了巴西。其他的国家与巴西相比,都显得平淡无奇!”
182
871牛 虻(上)
“我以为我在秘鲁和厄瓜多尔时最快乐,”牛虻说道,“那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天气当然很热,特别是在厄瓜多尔的沿海地区。 简直让谁都受不了。 但是景色很美,简直让人想象不出。”
“我相信,”
加利说道,“在一个野蛮的国家能够享受自由,这比任何景色更能吸引我。 置身于拥挤的城市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个人的尊严。”
“是啊,”牛虻说。“那——”
琼玛从针织活上抬起眼睛看他。 他打住了话头,脸胀得通红。 接着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该不会又发作了吧?”加利关切地问道。“噢,没啥。 谢谢你的镇、镇、镇静剂,我还骂、骂、骂了它一通呢。 马尔蒂尼,你现在打算走吗?”
“是啊。 走吧,加利。 我们要迟了。”
琼玛跟着他俩走出了房间,回来时端着一杯牛奶。 里面加了一个鸡蛋。“请把这个喝了吧。”她说,温和中带着威严。 然后她又坐了下来,忙她的针织活。 牛虻温顺地喝了。在半个小时之内,谁都没说话。 然后牛虻低声喊:“波拉夫人!”
她抬起头。 他正在扯着沙发垫毯的流苏,仍旧低着头。“你现在不相信我讲的是真的吧。”他开口说道。“我一点不怀疑你讲的是假话。”她平静地回答。“你是对的。 我始终都在讲假话。”
“你是说打仗吗?”
183
牛 虻(上)971
“一切。 我根本就没有参加过。 至于探险,我几次险中化夷,大多数的故事都是真的,但是我并不是那样受的伤。 你已经发现了一个谎言,我看不妨我承认说了许多谎言。”
“你难道不认为编造那些假话是浪费吗?”她问。“我倒认为根本就犯不着那样。”
“你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你们英国有一句谚语:‘什么也别问,你就不会听到谎话。’那样愚弄旁人对我来说并非一件乐事,但是他们问我怎么成了残废,我总得回答他们。 我索性编造一些美丽的谎话。 你已看到加利多高兴。”
“你不愿意说出真话来使加利感到高兴吗?”
“真话?”他把目光从手中的流苏移开,挑起眉毛。“你让我跟这些人讲真话吗?
我宁愿先割下舌头!“他有些尴尬,随即脱口说道,”我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如果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吧。“
她默默地放下针织活。 她感觉这个强硬、神秘、并不讨人喜欢的人有着某种悲戚的可怜之处,他突然要对一个他不很了解并且显然也不喜欢的女人倾诉他的心里话。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起了头。 他正把左臂支在身边的小桌子上,用那只残手掩住眼睛。 她注意到他手指的神经紧张起来,手腕的伤疤在抽搐。 她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猛然惊醒,并且抬起了头。“我忘、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带着歉意。“我正要、要给你讲、讲——”
“讲——那起使你走路一瘸一拐的意外事故或者别的什么。 但是如果我让你感到为难——”
184
081牛 虻(上)
“意外事故?噢,一顿毒打!是啊,只是一起意外,是被火钳打的。”
她茫然不解地注视着他。 他用那只微颤的手,往后把头发抹到脑后。 他抬头望着她,微微地一笑。“你不坐下?
请把你的椅子挪近一些。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挪了。 真、真的,这会儿我想起了这件事,如果里卡尔多当时给我治疗,他会把我这个病例当成一个宝贵的发现。 他具备外科医生那种热爱骨头的劲儿,我相信我身上能够打碎的东西全都给打碎了——除去我的脖子。“
“你的勇气也是,”她轻声地补了一句,“但是你也许把它算在不能打碎的东西当中。”
他摇摇头。“不,”他说,“我的勇气是勉强修补好的,但是那时它也被打得稀碎,就像是一只被打碎的茶杯。 这是最可怕的事了。 啊——你知道的。 呃,我正要给你讲起火钳。”那是——让我想一想——差不多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利马。 你知道的,秘鲁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住在那里你会感到身心愉快。 但是对碰巧落难的人来说,那里就不怎么好了。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到过阿根廷,后来又去了智利,通常是四处漂泊,忍饥挨饿。 为了离开瓦尔帕莱索,我搭上运送牲口的船,在船上打杂。我在利马找不到活干,所以我到了码头——你知道,也就是卡亚俄的码头——碰碰运气。呃,当然那些码头是出海的人汇集的下贱地方。不久,我在那儿的赌场里当了一个仆从。我得做饭,在弹子台上记分,为那些水手及其带来的女人端水送酒水,以及诸如此类的活儿。 不是非常愉快的工作,可是找到了这份工作,我仍然感
185
牛 虻(上)181
到高兴。那儿至少能有饭吃,能够看到人,能够听到人声——凑合吧。 你也许认为这不算什么。 但我刚得过黄热病,破烂不堪的棚屋是我的定身之处,那个情形实在让人感到恐怖。呃,有天晚上,一个喝醉酒的拉斯加人惹是生非,我被叫去把他赶走。 他上岸以后把钱全输光了,正在大发脾气。 我当然得服从了。如果不干,我就会失掉那份工作,并且饿死。但是那个家伙力气比我大两倍——我不到二十一岁,病愈后就像只小猫一样虚弱无力。 此外,他还拿着一把火钳。“
他停了一下,向她偷偷望了一眼,然后接着说道:“显然他是想把我一下子给弄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把事做绝——没有把我全给敲扁了,正好让我可以苟延残喘。”
“哎,但是其他的人呢,他们不能管吗?
他们全都害怕拉斯加人吗?“
他抬起头,笑得很大气。“其他的人?那些赌徒和赌场的老板吗?噢,你不懂!我是他们的仆人——他们的财产。 他们站在一边,看得当然是津津有味。这种事情在那个地方算是一个令人捧腹的笑话。就是这么回事,但你若是取笑对象情况可不一样了。”
她抖起来。“后来呢?”
“这我就说不了许多了: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其后几天一般什么也不记得。 但是附近有一位轮船外科医生,好像在他们发现我没死以后,他被叫来了。 他马马虎虎地把我缝起来——里卡尔多好像认为这活干得很差,不过那也许是出于同
186
281牛 虻(上)
行之间的妒忌吧。 反正在我醒来以后,一位当地的老太太本着基督教的慈悲之心收留了我——听上去很奇怪,对吗?她常常缩在棚屋的角落,抽着黑色的烟斗,在地上吐痰,一个人嘀嘀咕咕。 可是,她心地善良,她对我说,我也许会平静地死去,不让别人打扰我。 但是我心中特别矛盾,我还是选择了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可真难啊,有时我想,费了那么大的劲不太值得。 反正那位老太太极有耐心,她收留了我——多长时间?——在她那间棚屋里躺了近四个月,时常疯言疯语,其余的时间又像一头凶猛的熊,火气很大。 你知道,疼得要命。 而且我的脾气很坏,小的时候给惯的。“
“后来呢?”
“噢,后来——反正我挺了起来,爬走了。 不,不要认为我不愿接受一位穷老太婆的施舍——我已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只是那个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你刚才谈到了勇气。如果当时你看到了我那副模样,现在这话你可说不出口!每天晚上,大约到了黄昏,剧烈的病痛就会发作。 一到下午,我就独自躺着,望着太阳慢慢地落下去——噢,你明白不了!
现在看到日落我就觉得难耐!“
长久的沉默。“呃,然后我就到处漂荡,看看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活干——待在利马我会发疯的。我一直走到了库斯科,在那里——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讲起了这些陈年往事,它们甚至都说不上有趣。”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深沉而且严肃。“请别这么讲。”她说。
187
牛 虻(上)381
他咬了咬嘴唇,又扯下了一片流苏。“要继续吗?”他在片刻之后问。“如果——如果你愿意。 对你来说回忆往事恐怕是痛苦的。”
“你认为不讲出来我就会忘了吗?
那就更糟。但是不要以为事情的本身让我难以忘怀,忘不了的是我曾经失去过自制力。“
“我——并不是很明白。”
“我是说,我曾经丧失了勇气,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懦夫。”
“人的忍耐力当然是有限度的。”
“对,人一旦达到这个限度,他就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会达到。”
“请告诉我,”她犹豫地问道,“你在二十岁时,怎么独自流落到了那里去的?”
“原因很简单,我的生活原有一个良好的开端,那还在原来那个国家的家中,然后我就离家出走。”
“为什么?”
他哈哈大笑,笑声急促而又刺耳。“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毛头小伙子,应该是这样。 我生在一个过于奢华的家庭,娇生惯养,以为这个世界是由粉红色的棉絮和糖衣杏仁构成的。 后来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我发现了某个我曾信任的人骗了我。 嗨,你怎么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没什么。 请你接着向下说。”
188
481牛 虻(上)
“我发现自己被人欺骗了,居然把谎言当真理。 当然了,这是大家都会经历的一点小事。 但是我已跟你说了,我当时年轻,自命不凡,认为撒谎的人应该下地狱。 所以我从家里跑走了,一头扎进南美闯荡,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一个西班牙语单词也不会说,并且无力谋生,只有白净的双手和大把花钱的旧习。 结果自然是一交跌进了真正的地狱,使我不再想象虚无缥缈的地狱是个什么样子。 这一交跌得太深了——等到杜普雷兹探险队过来,把我拉了出去时,正好是五年。”
“五年。 噢,真可怕!你的朋友呢?”
“朋友!我——”他突然冲她恶狠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