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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故事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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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宽广海峡航行,直到欧恩山隐藏在黑弗诺湾口岬角之后。得通过那狭窄通道,才会再看到欧恩山,之后,他就能看到那座高山的全貌,包括绵延山坡及攀高山顶,俯瞰十二岁时试图招起巫风的平静水域。继续前行,他会看到高塔从水边立起,先是模糊的点和线,而后抬起鲜艳旗帜,抬起在世界中心的白色之城。

如今避开黑弗诺,只为胆怯,担心自身安全、担心发现家人已死、担心太清晰忆起安涅薄。

因为他有好几次都觉得,他召唤生时的她,因此死去的她亦可能召唤他。连结两人、让她救了他的羁绊尚未斩断。许多次,她都进入梦境,静静站着,就像他首次在萨摩里恶臭的塔上看到她时一样。多年前,他透过泰立欧那名濒死治疗师之意象,看到她在暮色里,在石墙旁边。

他如今从伊蕾哈与别的柔克人那里,得知那道墙是什么。那道墙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那个意象中,安涅薄走在这半边,而非朝向黑暗的那半边。

他害怕曾经解放过自己的她吗?

他抢过强劲的风,绕过南角,航入黑弗诺大湾。

旗帜依旧在黑弗诺城塔顶飘舞,王依旧统治当地,旗帜上画着他侵占的城镇岛屿。王就是藩王罗森,从未离开终日端坐、有奴隶服侍的大理石宫殿,看着厄瑞亚拜之剑的影子像大日晷影子般掠过下方屋顶。他下达命令,奴隶回答:「事已办妥,吾王。」他举行朝会,老人前来说:「遵命,陛下。」他召唤巫师,而法师早生前来,低身鞠躬。「让我走路!」罗森大喊,以衰弱双手击打麻痹的双腿。

法师道:「陛下,如您所知,我浅薄的技艺并无帮助,但我已派人带来全地海最伟大的治疗师,他住在纳维墩岛,一旦抵达,陛下一定能再行走,还能在长舞节上歌舞。」

接着罗森又是诅咒,又是哭泣。奴隶为他端酒,法师鞠躬后离开,一面检查确保麻痹咒依然有效。

对早生而言,让罗森当王,比他自己公开统治黑弗诺方便得多。军人不信任有法艺的人,也不喜欢服侍他们。无论法师有何力量,除非与莫瑞德之敌同样法力强大,否则一旦士兵与水手选择抗命,他便无法集结军队和舰队。人民惧怕、服从罗森,已是旧习,而且根深柢固。他们相信罗森曾拥有的力量,包括大胆的策略、坚定的领导,及全然的残忍,也相信他从未拥有的力量,包括能掌控服侍他的巫师。

如今,除了早生及一、两名卑微术士外,已没有巫师服侍罗森。早生已一个接一个赶走或杀害跟他竞争罗森宠信的对手,因此,多年来一直独享统御黑弗诺的权力。

他还是戈戮克的学徒及助手时,鼓励师傅修习威岛的民间智识,发现只要戈戮克耽溺于水银,自己便完全自由。但戈戮克突来的厄运撼动他。整件事之中,有某种迷团、某个缺失的部分或人物'奇+书+网'。他传唤有用的猎犬来协助,自己亦仔细调查。戈戮克在哪里自然不是秘密。猎犬直直追踪到山壁中一道裂隙,说戈戮克深埋其中,早生完全不打算掘起他。猎犬却追踪不到原本跟戈戮克在一起的男孩,他说不出男孩是否跟戈戮克一起在山里,或逃逸无踪。猎犬曾说,男孩不像巫师般留下咒法痕迹,且隔日下了一整晚大雨,猎犬以为已找到男孩踪迹时,其实找到的是女人的踪迹,而且她已经死了。

早生未因此惩罚猎犬,但牢记这次失败。他不习惯失败,也不喜欢;他不喜欢猎犬说的男孩河獭,但他还是记得。

贪求权力的欲望会自我饱食,不断在吞噬中增长。早生苦于饥饿。他饿坏了。统治黑弗诺这块只有乞丐与贫农的土地,不得满足。如果马哈仁安的宝座上只坐着一个酒醉的残废,那拥有马哈仁安宝座有何益处?城中宫殿只住着摇尾乞怜的奴隶时,宫殿又能为他增添什么光彩?他想要的女人,他都能得到,但女人会耗竭法力、吸走力量。他不要女人靠近,他渴望拥有敌人,一个值得摧毁的对手。

一年多来,间谍陆续向他喃喃回报:有一宗秘密叛变,横跨整个领土;一群反叛的术士,自称结手。他急切想找出敌人,因此侦察了类似的一群人,发现不过是一堆老女人、产婆、木匠、挖水沟的、铁匠学徒,还有一、两个小男孩。早生受辱又愤怒,将他们连同告密者一起处死,以罗森之名公开处决,罪名是秘密谋反。最近不乏这类威吓行为,但这有违他的作风。他不喜欢将自己骗得团团转的笨蛋公诸于世,宁愿以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时程,好好对付。想要获得滋养,恐惧就必须立即呈现,他需要看到别人怕他,听见他们的畏惧、闻到恐惧、尝到害怕。但既然他以罗森之名统治,军队及人民害怕的必是罗森,自己须躲在幕后,只能靠奴隶及学徒勉强凑数。

不久前,他派猎犬负责某件工作,事成后老人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过柔克岛?」

「在柯梅瑞岛西南。瓦梭海爷拥有那座岛已经四、五十年了。」

早生鲜少离城,但熟知整个群岛王国,颇为自豪。他从水手报告及宫中保存的绝妙古航海图认识群岛,在夜晚研读地图,沉思下一步该如何、往何处拓展帝国。

猎犬点点头,仿佛对柔克的兴趣就只限于位置。

「怎么了?」

「那群人烧死之前,你曾严刑拷问一个老妇人,记得吗?行刑那人告诉我了。她提到柔克的儿子,呼唤他过来,你知道吗?叫得好像他有力量过来一样。」

「那又如何?」

「有蹊跷。内陆村庄的一名老妇,连海都没看过,却叫得出那么远一座岛的名字。」

「她儿子是渔夫,会谈论旅途中见闻。」

早生挥挥手。猎犬嗅嗅鼻子,点点头离开。

早生从未忽视猎犬提起的任何小事,因为许多小事都已证明不小,更因动不了猎犬,而不喜欢那老人。他从未称赞猎犬,也尽少利用,但猎犬太有用,不得不用。

巫师将柔克这名字留在脑海,他再度听到这名字,且出现在相同的连接点时,他知道猎犬又追到真正踪迹。

罗森在欧穆尔岛南边的巡逻队抓到两名十五、六岁男孩和一名十二岁女孩,三人搭乘偷来的渔船,顺着法术风航行。巡逻队船上有天候师,唤起大浪淹没赃船,才抓到三人。在押回欧穆尔岛途中,一个男孩崩溃,哀嚎哭诉提到加入结手。听到结手,押解的人便说,他们会先拷问后烧死,男孩一听,哭求放过他,他愿说出结手、柔克,以及柔克上伟大法师的事情。

「把他们带进来。」早生对信差说道。

「女孩飞走了,大人。」那人很不情愿地说。

「飞走了?」

「她变成鸟形。说是鹗。没想到这么小的女孩也会。在发现以前,她就逃走了。」

「那就带男孩过来吧。」早生极有耐性地说道。

他们带来一个男孩。另一个男孩在跳船横越黑弗诺湾时,被弩箭射死。带进来的男孩因恐惧而抽搐连连,连早生都感到鄙弃。他怎么能恐吓一只早就惧怕得盲目崩碎的生物?他在男孩身上施了缚咒,让他像石雕直立不动,站了一天一夜。偶尔,他会对雕像说话,说它是个聪明小伙子,说不定可以在皇宫里当个好学徒,也许最后还去得了柔克呢,因为早生也正打算前往柔克,去会会那里的法师。

他将男孩解缚时,男孩试图假装自己还是石头,不肯说话。早生必须进入男孩的心智,用在很久之前戈戮克还是名副其实的技艺大师时,从他那儿学来的方法。他尽力挖掘。之后,男孩毫无用处,必须处理掉。他再次被这些人的愚蠢耍弄,深感耻辱,而且他对柔克的了解,仅只于结手在哪里、有所教导巫术的学院。然后,他得知一个男人的名字。

光想到巫师学院,就让他发笑。野猪学校,他想,乌龙学院!但是力之子正在柔克集结共谋,似乎颇有可能,愈想到有任何巫师联盟或同盟,他就愈惊骇。这不自然,除非存在于极大的力量之下、一个主宰意志的压力……一个法师的意志,强盛到足以使强大巫师为之效劳。这正是他要的敌人!

猎犬在楼下门外等待。早生叫他上来。「燕鸥是谁?」他见到老头劈头就问。

猎犬年事已高,看起来愈发人如其名:皱纹满布、鼻子长尖、眼神哀伤。他嗅嗅鼻子,似乎打算说不知道,但他知道最好别对早生说谎。他叹口气。「是河獭,」他说:「就是杀了老白脸的人。」

「他躲在哪里?」

「他根本没躲起来。在城里四处走动,跟人说话,到巷底村见他母亲,就在那山附近。他现在就在那儿。」

「你应该立刻告诉我!」早生说。

「我不知道你在追他。我已经追了他许久。他骗过我。」猎犬毫无怨怼地说。

「他诈骗、杀害一名伟大巫师,我师傅。他很危险,我要报复。他在这里跟谁说过话?我要抓到他们,然后再来处理他。」

「港边的一些老妇人、一个老术士、他姊姊。」

「把他们抓来这里。带我的手下去。」

猎犬抽抽鼻子,叹了口气,点点头。

从抓来的人身上得不到多少信息。与先前一模一样:他们属于结手,而结手是一个强大术士的联盟,位于莫瑞德之岛,又称为柔克。叫做河獭或燕鸥的人来自那里,不过他原籍黑弗诺。虽然他只是寻查师,众人却很尊敬他。姊姊不见了,也许跟河獭一起去巷底村,他们母亲住的地方。早生在他们迷茫愚笨的脑袋里翻搜,下令对其中最年轻的人施以酷刑,然后把他们烧死,罗森坐在窗边就看得到。国王需要些消遣。

这些事只花了他两天。这段期间,早生注视、刺探巷底村,他派猎犬先行前往,然后将自己的「呈象」送去一同观察。一得知河獭行踪,他快速拍着老鹰翅膀,全速前进。早生是非常杰出的变换师,无所畏惧,甚至敢化为龙形。

早生知道自己必须谨慎应付。河獭击败提纳拉,加上柔克,有某种力量存于他体内,或与他同行。但是早生很难惧怕一个跟产婆之辈相处甚欢的卑微寻查师,无法自贬身分,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前进。因此,他大白天便降落在巷底村房屋零星四散的广场,将利爪摺回成人腿、巨翅挥为手臂。

一个小孩哭叫着跑向母亲。四周无人,但早生转过头,依旧带着一丝老鹰敏锐、僵硬的回旋,盯视。巫师识得巫师,他知道猎物在哪间房舍。他走过去,将大门一推。

一名细瘦褐肤男子坐在桌前,抬头看他。

早生举手,要在男子身上施加缚咒。他的手定住,动弹不得地在身旁半举。

所以,这是一场竞赛,有个值得对战的敌人!早生往后退一步,微笑着将双手外举,向上举,动作缓慢稳定。无论对方做什么,都定不了他。

房子消失。没有墙壁、没有屋顶、没有人影。晨光下,早生站在村庄广场的尘土上,双臂高举在天。

这当然只是幻象,却也稍微阻碍他的咒语,他必须解除幻象,带回周围门框、墙壁、屋梁、陶制餐具、石壁炉与桌子。但无人坐在桌前。敌人消失了。

早生很生气,非常生气,如盘中食物被夺走的饿汉。他召唤燕鸥重新出现,但他不晓得燕鸥真名,无法掌控他的心或智。召唤无人应答。

他大步踏离房子,转身,施下火咒。火苗立刻迸出,屋顶、墙壁及每扇窗都窜出火舌,妇女尖叫逃出。她们方才一定躲在后面房间,他丝毫没注意。「猎犬。」早生心念猎犬真名使出召唤咒。老人不得不来,对此十分不快,说:「我就在下面那边酒馆里,你只要说我的通名,我就会过来了。」

早生看了他一眼。猎犬立即闭嘴,不能多言。

「我准了才能说话。」巫师说:「那人在哪里?」

猎犬朝东北方点头。

「那里有什么?」

早生打开猎犬嘴巴,给他足够声音,他以平板死枯的音调说:「萨摩里。」

「他是什么形体?」

「河獭。」平板的声音说道。

早生笑了:「我去等着抓他。」他的人腿变成黄色利爪,手臂变成宽广羽翅,老鹰飞冲天,越风而去。

猎犬嗅嗅,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尾随在后,身后村落火焰熄灭,孩童哭泣,妇女在老鹰身后叫喊诅咒。

试图行善的危险,在于内心会混淆善意与善行。

一只河獭沿着叶纳伐河快速下游,想的不是这些。除了速度、方向、河水甜美的味道及游泳的甜美力量之外,它其实想得不多。但弥卓坐在巷底村奶奶家桌前,跟母亲、姊姊说话时,他想的正是跟这个差不多的念头,之后屋门一推而开,那可怕的闪耀身形便站在门口。

弥卓来到黑弗诺时心想,无意害人便不会伤人。但他已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孩童因为他身在那里而死,他们在折磨中死去,被活活烧死;他让姊姊、母亲和自己陷入恐怖的危险,还危及柔克。如果被早生(他只知道此人的通名及恶名)抓到,被他利用一如他人,柔克众人都将暴露在那巫师的力量及他掌握的船舰军队之下。弥卓那时就会将柔克出卖给黑弗诺,如同不知名巫师将柔克出卖给瓦梭一般——也许那人也以为自己不会伤人。

巫师前来时,弥卓一直想着该如何立刻离开黑弗诺,而不引人注意。他依然无解。

现在身为河獭,他只想永远维持河獭形体,当只河獭,待在甜美褐水、活动河流中。对河獭来说,没有死亡,只有生命到达尽头。但这只滑顺动物有人类的心智,小河流经萨摩里西方山丘时,河獭爬上泥泞河岸,化回人形蹲在河边颤抖。

现在要去哪儿?为何来到这里?

他没有想法。他选择最方便的形体,照河獭习性跑到河边,照河獭习性泅水,但他必须回到人类形体,才能像人类思考、躲藏、决定,以人类或巫师的方式行动,对抗猎捕他的巫师。

他知道自己不是早生的敌手。为了定住第一个缚咒,他已用尽力量抵抗。幻象及变换是他仅剩技法,若再次面对那巫师,他一定会被摧毁,柔克也跟他一起。柔克及其子民、他心爱的伊蕾哈,还有芙纱、鸦、多莉,所有人;白色中庭内的喷泉、喷泉边的树。只有大林挺得下去,只有碧绿、无言、屹立不摇的山陵。他听见伊蕾哈说,「黑弗诺隔在我们之间」;他听见她说,「所有真正的力量、所有的太古力,追本溯源,都是一体」。

他抬头。凌驾河流之上的山边,就是他与提纳拉、还有在他脑中的安涅薄,曾一同来到的山边。绕过后略走几步就是那道裂隙,那道密缝,夏日碧草下依然清晰可见。

「母亲,」他跪着说道:「母亲,对我开启。」

他将双手覆盖在大地密缝之上,手里却无力量。

「让我进去,母亲。」他以与山坡同样古老的语言低声道。地面略略颤抖后开启。

他听见一只老鹰尖鸣。他站起身,跃入黑暗。

老鹰飞来,在山谷、山坡、河边柳树上盘旋尖鸣。它盘旋、搜寻又搜寻,后循原路飞回。

良久之后,已是向晚,猎犬蹒跚走入山谷。他不时停停嗅嗅,在山坡旁大地裂隙边坐下,歇息疲累双腿。他研究翻起的新鲜土块、草被压扁的地方,轻抚弯扁草茎,让它站直。他终于站起身,到柳树下清澈水边喝口水,走回山谷,朝矿坑前进。

弥卓在疼痛中、在黑暗中醒来。漫长时间里,也只有这两样陪他。疼痛来来去去,黑暗随侍在侧。光线一度微亮近乎黄昏,他勉强看到四周。一道斜坡从他躺卧处往下伸向一面石墙,石墙对面又是黑暗,但他无法起身走到石墙,疼痛再次激烈回到手臂、大腿、头颅。黑暗包围他,一切消失无踪。

口渴,伴随而来的是疼痛。口渴,还有流洩的水声。

他试图记起该怎么发出亮光。安涅薄呜咽哀伤地对他说:「你不能制造光吗?」但他不行。他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直到水声愈来愈大、身下石头尽湿,他盲目摸索直到发现水为止。他喝水,试图再从湿润石头边爬走,他非常冷,一只手臂疼痛无力。头又痛了,他抽噎颤抖,试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没有温暖,也没有光线。

虽然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他却坐在离他躺着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他全身蜷缩,瘫散在地,附近有条云母岩脉渗滴出的小水流,不远处还缩着另一堆腐烂的红丝绸、长发、骨头。在那之外,一串岩穴向深处延伸。他看到其中的岩室通道远比所知延伸得远。他以同样事不关己的兴味看着那串岩穴、提纳拉与自己的身体。他感到一阵淡淡懊悔,今天会死在自己杀死的人身边,也算公平。这样也对。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体内有某种事物在痛,不是尖锐的肉体疼痛,而是漫长、一生的哀痛。

「安涅薄。」他说。

然后,他回到自己体内,手臂、大腿、头上感到强烈痛楚,在盲然黑暗中恶心、晕眩。移动身体时,他痛得啜泣,但还是坐起身。我一定要活下去,他心想,我一定要记得如何活下去、如何发光。我一定要记得。我一定要记得树叶的影子。

森林有多远?

心有多远,它就有多远。

他在暗中抬起了头,一会儿,他稍微移动完好的手,黯淡的光从手上流洩。

石穴顶在遥远上方,云母岩脉滴下的孱弱水流在磷火中短促闪烁。

他再也看不见之前所见的石室与信道,视觉已无关乎己,游离体外。他只看得到一抹光在他四周与眼前。一如他与安涅薄穿过夜里,走向她的死亡,一步步踏入黑暗。

他跪起身子,才想到轻声说:「谢谢妳,母亲。」他站起,又跌下,左腿一阵疼痛,令他大喊出声。一会儿,他再试一次,站了起来,开始前进。

他花了许多时间越过石穴。他将损伤的手臂放入衬衫,完好的手按在大腿关节,让走路轻松些。两侧墙壁逐渐缩成一条通道,这里的岩顶压低许多,离头顶不远,清水从一面墙上渗出,在地下岩石间聚成小池。这不是提纳拉幻觉中神妙的红色宫殿,有高耸廊柱写着神秘银色符文;这里只有泥土,只有干土、岩石、水,空气沁凉沉静。除了小溪答答声,一切静默。法术光外黑暗一片。

弥卓低下头,站在那儿。「安涅薄,妳能回这么远来吗?我认不得路。」他稍待片刻。他看到黑暗,听到寂静。他缓慢而停歇地进入通道。

早生不清楚那人如何逃离他的法眼,但有两件事很肯定:他比早生遇过的法师都强大,而且他会尽快回到柔克,因为那是他力量的泉源与中心。试图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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