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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才是倒了,被陛下贬为平民,可陈增却没倒。这位陈公公于大内可是根基深厚着,谁个敢查他?
田尔耕反复思量,一边将这状纸递了上去,一边则将这件事悄悄透露给了李永贞。
因倒李之事,魏良臣将李永贞介绍给了田尔耕,双方关系十分不错。
李永贞知道这件事后,也是惊讶,想到魏良臣南下要经过山东,便往左安门走了一趟,此后,这消息便被快马送到了正在运河上看风景的魏公公手里。
魏公公一看还有这事,乐了,吩咐郑铎去调查此事。也不费事,告状人虽不是程守训,但顺藤摸瓜总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当夜,一帮凶汉冲进程守训家,把个通红的烙铁往吊起来的程守训屁股下面一放,不用放绳子,饶是屠夫出身的程舍人也吓得屁滚尿流,把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给说了个干净。
弄明事情原委,魏公公这便请客了。
陈增来,大家相互给面子,钱能解决的事情犯不着撕破脸,动刀动枪。
不来,那就不要怪魏公公不念同僚一场的情份了。
在指定地点,魏公公终是见到了名闻天下的山东大佬陈公公。
双方在乐队的吹拉弹唱中见了面。
气氛还是塑造的很亲切的。
可能这是魏公公一厢情愿,陈公公那头肯定不觉得亲切,耳畔传来的吹打声音让他老人家格外烦燥。
尤其是当发现所谓的提督海事太监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小崽子,陈公公心情之恶劣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老人家伺奉皇爷三十多年,可还是头一次被个小崽子这般戏耍的。
“小王八蛋,休得血口喷人,咱家何时向李三才行过贿了!”陈增面目铁青,周围嘈杂的乐器声让他老人家烦的彻底失去风度了。
“陈公何必动气?”魏公公扬了扬手,乐器声顿止。
“陈公能来此地,已是表明心迹,故而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可在陈公公眼里却是极度憎恶,越看越像是一小人得志之辈。
“坐,坐,坐下说话。陈公年纪大了,腿脚怕是不好,如何能站着说呢。”魏公公热情的示意手下搬了一只凳子给陈公公。
这凳子是从船上搬来的,一条长登,宽度刚够放个屁股。
而他魏公公坐的却是上等红木打造的太师椅,上面还铺了个虎皮。
也不知这大热天的,他魏公公坐着是不是生痱子。
没办法,与山东大佬见面商谈,魏公公逼格不能少。
人小,年轻轻,不能以自身之气度服人,便只能靠外面硬件装饰了。
陈增如何会坐,又如何肯坐?
你个小崽子坐太师椅,叫咱家坐长板凳!
这真要坐了,看着跟个受审的犯人又何区别?
气的真是肺火都要冒了,幸得几十年宦海生涯,练了心气,硬是忍住。
可身后一众随从却是忍不住了,他们随陈公公在山东作威作福惯了,向来只有他们欺人的,没有人欺他们的。
见着自家公公被一个小崽子如此不放在眼里,如此藐视,顿时纷纷鼓噪,喝骂不已。
魏公公眉头一挑,摇了摇头:“陈公似乎御下不严啊。”
“哼!”
陈增怒视一眼,微一摆手,众随从见了立时噤言。
“小王八蛋莫要跟咱家装神弄鬼,说吧,把咱家叫来到底什么目的!”陈公公说完,抬脚便将那长登踢翻在地。
魏公公也不恼,呵呵一笑,尔后正色道:“陈公是前辈,咱家是晚辈,也是后进之人,自是不好和前辈动刀动棍的,传了出去徒叫那做官的笑话,叫那外朝骂咱们内讧,给宫里诸位祖宗丢人,也给皇爷丢人…所以着,咱家就想和陈公好说,这件事嘛,咱家也不多要陈公,五十万两,咱家就当这事没发生,拍拍屁股就走,怎么样?…这钱也不多,权当陈公给晚辈的见面礼,如何?”
魏公公眯眯带笑,但气焰真的很嚣张。
“你个小兔崽子!咱家替皇爷当了一辈子差,宫里宫外哪个不晓得咱家,就是司礼监中那几位也都给咱家面子,你个小王八蛋倒想骑到咱家头上来了!”
陈增也毛了,来之前倒是想着对方可能是御马监的人,真晓得他送李三才银子的事,就花钱买平安。毕竟,他不糊涂,皇爷把李三才给贬为平民,可以看出皇爷对李三才已是恨之入骨。若要叫皇爷知道他陈增还给李三才送去几十万两,能有他陈增的好。
可这小王八蛋张嘴就要五十万两,他娘的真敢要啊,真当他陈公公是泥人不成!
陈增气得直哆嗦,也是没胡子,要不就翘了。
现在想来,也是恨啊,早知道李三才完蛋的这么快,说什么也不会把银子给他。这下好了,银子叫骗走了,还给自己埋了一坑屎,叫个小兔崽子给敲竹杠来了。
“陈公,你看这银子几时送到?”魏公公那头则是殷切的看着陈公公。
“小王八蛋,你吃了豹子胆,敢这么跟咱家要钱,你凭什么!”陈公公怒发冲天,谈判已然破裂,他不可能给这么多。
见状,魏公公也不多说,只道:“陈公公,咱家凭实力说话。”说完,把手一挥,“来人啊,给陈公公听个响。”
第六百零七章 量身家物力,结魏公欢心()
小田一个正步向前,变戏法似的手里多出两枚小红旗,然后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弯,高举小红旗,向着运河边交叉一挥。
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般。
标准!
要西!
魏公公轻拍椅把,甚为满意,数日来的调教总算没有白费他的心血。
架子花不花的不打紧,反正只要能唬住陈增这个外行就行。
魏公公可打听的明白,这位山东大佬自入宫起就没跟御马监打过交道,也没跟京营有过接触,所以啊,这位大佬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呢。
因而,对付这位大佬,就得帝国主义,坚船利炮,亮出胸肌来,叫他知道眼面前这位不是小兔崽子,而是猛龙过江来了,这才能量身家物力,结魏公欢心。
总之一句话,今儿这银子,你陈增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以史明鉴,可以知兴衰。
历史告诉魏公公,想要做成大事,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
他老人家千辛万苦南下为的啥,不就是为了钱么。
所以,眼面前现成的钱,干嘛不要!
有便宜不占,非君子所为。
………
“小王八蛋,你想干什么!”
陈公公真个被唬住了,却不是吓唬住了,而是叫那打出的小旗懵住了。
“不干什么,就是请公公听个响。”魏公公嘴角抽了抽,露出请君大赏的目光。
陈增气的直哆嗦,小王八蛋的样子真是贼他娘的气人。可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小王八蛋说的听个响是啥意思,但浑然不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想他老人家在山东替皇爷办了十多年差,什么场面没见过,刁民也好,士绅也好,官府也好,哪次不是他亲自带人摆平的。
想当初他老人家跟着那程屠夫来到山东时,地方上有几个把他放在眼里的?
可如今,这山东地界又有几个敢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的?
没二话,就一个字,拼!
从德州砍到济南,从济南砍到登莱,从登莱砍到青州…
无数场架打下来,方才有他陈公公名震山东、名震京师、名动天下的今天!
现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也想骑到他头上拉屎,真他娘的当陈公公是和尚庙里的假尼姑不成!
陈增心中冷笑,狠甩袖角,横眉冷对,倒要看看小崽子给他玩什么把戏。
这会功夫,却见数十丈外有人同样在交叉挥动小旗,再一看,数十人列成一条线,正将那旗势不住往下传呢。
一个传一个,直到数里地外的大运河。
小王八蛋闹哪样?
陈增愣在那里,大约沉寂了不到数个呼吸,耳畔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声音是从河边传来的。
炮声!
陈增骇住,眉心直跳。
架打过不少,人也不是没有砍过,可这打炮的声音却真是头回听。
众随从也被这炮声吓住,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运河边“轰轰轰”的就是一连串巨响,紧接着黑烟腾空而起。
连续的炮声震得运河两岸嗡嗡直响,林中飞出无数鸟雀来,也把那河中正行驶的船只给吓住了。
有几个船上伙计都叫吓的掉进河了。
“我的妈呀!”
陈增的一个随从可能没听过这么响的炮声,竟然从马上扑通跳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把耳朵捂得死死的。
其余众人也是慌乱,胯下座骑都被炮声惊住,人喊马嘶的乱成一团。
天可怜见,自打国朝开国以来,这山东地界上可是承平的很,有几人能听过那开炮声。
这陡不丁的打响了,跟那晴天霹雳般,真的吓死人。
………
“陈公,这炮声还响吧?”
魏公公坐在太师椅上洋洋得意,目光却是咄咄逼人。
别人是狗仗人势,他这是人仗炮势,眼前这帮人慌乱模样叫他老人家看的特别愉悦。
所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
陈增似聋了般久久未语,等四周归于寂静之后,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先是扫视了四周,发现没有炮子落下,随从全都安然无痒,心中这才稍定。
尔后,却狠狠“呸”了一声,脱口就骂道:“小王八蛋,你道咱家是被吓大的么!…有本事,你叫那炮子往咱家身上打,咱家若退一步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嗓音无比尖利,说完,竟然猛的一撸袖子,一手往腰上一叉,一手指着魏公公。
众随从一看陈公公这么有血性,又见对方放的是空炮,纷纷明白对方是在吓他们,根本不敢对他们如何,顿时也是胆气复涌,纷纷喝骂起来。
“有种你就朝老子这儿打!”
“娘的,你倒是放炮啊,放炮啊!”
“……”
一帮随从们争先恐后“表白”,显得忠心耿耿。
这也是有底气啊,陈公公是何人,钦差山东矿监,岂能是能随便杀的!
这一幕让魏公公有点失神。。。
他“咦”了一声,山东大佬这造型挺别致啊,看样子入宫前有可能跟二叔一样——道上混过的。
甭管干得过干不过,架子不能丢。
输人不输阵嘛。
看来,吓不住啊。
放炮是不可能放炮的,因为,一来炮子无眼,二来兵次郎那帮倭呆子操炮手艺太糙,真把炮口放下来,万一一哆嗦,指不定能把他魏公公给报销了。
再说了,魏公公也不是傻子,他可学不来《英雄儿女》的王成,直呼朝我开炮。
他是来当国士的,不是来当烈士的。
见先声夺人不起效果,魏公公心中不免遗憾。
但不泄气,人陈公公毕竟是大内的老员工,董事长的心腹嫡系,没几把刷子能坐镇山东这么久?
君不见“四大天王”现在就他和马堂最活跃么。
第一招失败,便用第二招,大不了费些手脚便是。
魏公公正寻思着动用第二招时,却见陈增突然转身就走。
“小王八蛋,咱家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如果咱家有事,小兔崽子,咱家担保你人头落地!”
陈增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走向座骑,看样子是真要走,谈都不与魏公公谈了。
树要皮,人要脸,姓魏的小王八蛋这么羞辱他,陈公公再是胸襟宽阔也是受不得的。
第六百零八章 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动刀动枪()
李三才那件事虽是个劫,但也不是没有解救办法。与其叫这小王八蛋狮子大开口敲诈,还不如拿银子进京疏通呢。最后,怎么也比叫小王八蛋敲去的好。
可他想走,小王八蛋却哪里能让他走了!
“站住!”魏公公“豁”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沉声喝道:“陈公,咱家能走到今天,全靠三样东西,人多,铳多、炮多!”说完,真是发狠了,手猛的就是一挥。
“哈依!”
小田一个标准九十度鞠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小旗再次一打,这回不用依次传令,就立时显现效果了。
但见里许地外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子中,突然冲出无数身穿红衣,戴着毡帽,手持火铳的军士来。
“前进!”
大岛的指挥刀笔直向前,忠、信、智三标日本亲兵排成数十列,踏着齐致的脚步,黑压压的就向着前方踏步前进。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敲打的乐队竟然也忙活起来。
曲声传进陈增等人耳中时,人人眼珠猛的放大。
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什么曲?
倭呆子进行曲也!
魏公公很开心这帮乐手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他哼出来的曲调谱成,音乐无国界,也无分古今啊。
熟悉的韵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一曲鬼子进行曲,配合自家倭呆亲兵列队前进的动作,当真是天衣无缝。
“赏!”
魏公公高兴的点了点头。
伴随着节奏,大岛的指挥刀始终高举向前。
等到距离陈增等人所在数丈外,队伍嘎然而止,黑洞洞的铳口却笔直对着陈增一行。
三标人马,一标站、两标蹲,随时交换,正是三段击也。
让陈增等人更加心惊的是,他们还没从这些火铳手的威压下反应过来时,右后方却响起了急促的蹄声。
扭头看去,上百红衣黑袍骑士高举若干长幡,佩带长刀宝剑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灰尘俨然千军万马。
等尘埃落定后,陈增等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归路被那些黑袍骑士堵住了。
这下子,人人色变。
………
一切,都在咱家掌控之中!
魏公公没有任何言语,如诸葛孔明般坐在太师椅上,一幅胸有成竹之势。
此时,他老人家脸上已然不见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阴森。
大太监独有的逼格。
只是,魏公公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似乎为这逼格拖了后腿,看起来有点不协调。
“公公?”
陈增的随从们稳不住了,前有铳手,后有马队,他们虽也有百十人,但真交起手来,胜负不问也知。
这些个随从不乏艺高胆大之辈,很多都是亡命徒,于生死看的极淡,但眼面前这种明显的强弱之势,他们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他们可以死,但不能白死、枉死啊。
一众人紧张的围在陈公公四周,不少人的手虽是放在了武器上,可手心手背都是汗。
呼吸也十分的急促。
动静越来越不对,看这架势,似乎陈公公山东矿监的身份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危,对方真是要动手啊!
远处的马队威压相较眼前黑洞洞的铳口来的要小些,胆子最大的几个盘算的结果也是,一旦对方放铳,他们中还能站着的恐怕只有寥寥数人。
驴日的兔崽子!
陈增同样面无人色,阴森无比的看着小王八蛋。
“陈公觉得咱家实力如何?”魏公公语调冰冷。
陈增目光如箭:“你敢对咱家下手!”
魏公公轻叹一声:“这就要看陈公态度了…晚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陈公和晚辈都是替皇爷效力,替宫里分忧,所以没有必要非要撕破脸皮,弄个你死我活啊。”
陈增的眉毛微微皱起,他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公,咱家年纪虽小,进宫年头不多,可就知道两个字,义气…皇爷养着咱们,不是叫咱们做二五仔的,所以陈公这事做的不地道,咱家要是不知道便罢了,但知道了若是不管不问,亦是对不住皇爷啊。。。”
魏公公说的自是李三才的事。
二五仔?
陈增眉头再皱:这什么玩意?
魏公公意识到说错话了,轻咳一声:“怎么样,陈公现在觉得这笔银子不多了吧?”
陈增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魏公公,咱家虽任山东矿监十数年,但也凑不出五十万两。再说,今日这阵势,魏公公叫咱家在手下面前丢了人,以后咱家还如何有脸干下去。”
“面子是互相给的。”魏公公轻笑一声,“陈公给咱家面子,咱家自会还陈公面子。”
陈增见这小王八蛋水泼不进,只谈钱,心中恨之入骨,偏发作不得,遂闷声道:“这笔钱若给了你,咱家如何向皇爷交待?十二监四司八局那些个衙门,哪个不惦记我这个位子?…说句难听的,恐怕司礼监那帮老古董也对咱家看的紧,咱家若是没了银子孝敬,京里那帮人恐怕就要我的命啊!”这是要出软招了。
“陈公也莫和晚辈诉苦,晚辈也是缺钱花。”魏公公悠悠说道,“若非穷的揭不开锅,晚辈何以来打陈公的秋风…陈公爽快些,咱家这些儿郎可等不急了。”这是明摆着威胁了。
陈增犹豫了下:“你我都是替皇爷效命,此事固然是咱家做的不对,但魏公公这要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魏公公摆了摆手:“情份归情份,钱财归钱财。一码归一码,陈公可不能混了,咱家可是等着这笔钱替皇爷卖命呢。”
说完,也是一声叹息,神情落寞的斜首看那日头,阳光晒的他胸前衣服上佩带的的火红青天铜扣十分显眼。
物以类伤。
魏公公这真是难过,想到这位山东大佬也是皇爷手下的干将,和他一样都是替皇爷分忧解难,如今却弄的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如何不黯然神伤呢。
“若咱家真不给呢!”陈公公悲愤莫名。
“那就刀剑无情了。”魏公公冷冷一笑,“陈公要是死了,晚辈正好替你清点家产。”
“你!”
陈公公笑了,笑得无比爽朗,“果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内廷能有小魏公公这等豪杰,真是叫咱们这些老家伙欣慰啊…五十万两,咱家给了!”
陈公公热情洋溢的一拍魏公公肩膀,“都是替皇爷办差,分什么你我。往后有咱家一份吃的,就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