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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超面色凝重,挥戟一挑,把大氅舞的是水泼不进,身后传来了无数中箭坠马的惨叫声,却无一人稍有退缩。
“雄楚唯坚,矢交坠兮士争先!”
噗呲,臂上中了一箭,大氅挥舞的更费力了,这样的冲锋项超只敢多护着战马,否则一旦马有失蹄,身后的楚军非但停不下,只会将他踏为肉泥,好在秦人这次的弩箭实在稀稀拉拉,胜负从他撞进秦国军阵的时候就已经分出来了。
洪流终于淹没了剩余的黑衣人,厮杀开始落幕,只留下一地的血腥和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在诉说这里刚刚逝去的百余条性命。
“看不出来啊钟离,你都长了骗人的本事了,知道我是怎么识破的不?”
项超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小酒,无所谓的赤着胳膊,让亲兵给他处理着箭疮,猩红的大氅已经破破烂烂,盖在救了钟离眛一命的那名楚兵的尸身上。
钟离眛垂着手臂,脸色蜡黄:“多谢大公子相救……”
“你少给我打岔,一会儿生病的是你同乡一会儿又成了同乡之子,临走的时候还用那么酸溜溜的眼神看我,你当我傻啊!你走了以后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十章 父与女()
瞒不住了,项超是个外粗内细之人,钟离眛蜡黄着小脸跟他说起了家里的情况,只是隐去了虞周,把药材的事情安到了黄石公的头上,也把小项然的病情说的轻了许多,以安项超的心。
“还跟我遮遮掩掩,然儿要是病症轻微,能把你急成这样?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是我这当爹的分身乏术,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这次出来,少不得又是一顿军棍。”
项超已经两年多没回家了,钟离眛强忍着疼痛,跟他说起家中的趣事来,说到项籍的种种,项超满眼欣慰:“许久未见,想不到籍儿竟然如此了得,我这柄楚戟,想来他也能舞得动了。”
“是,只是二公子担心他过于痴迷武技,并未教他习武,少主天分奇高,整日打猎之时,已经将一手箭术练得例无虚发。”虽然项梁现在行家主之职,项超当面,钟离眛还是称呼他二公子。
“也好,二弟比我有主见。”
项超一抬头,才发现钟离眛疼的满头大汗,随即叫过亲兵:“快,扶钟离下去治伤,这几日你先歇在我的军营,等伤好些再回去不迟,至于菉豆之事……”
“将军,钟离将军!”
项超皱起了眉头,无故打断他和钟离的谈话,莫不是又出现了敌情?
钟离眛大愧:“败军之将,惭愧惭愧,与项将军回报就好……”
“回项将军,钟离将军,我们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这个!”
来的是钟离带来的军士,活下来的九人当中的一个,这家伙看上去年岁不大,满脸血污,正提着个口袋满脸喜色的显摆。
项超和钟离眛探头一看,顿时一脸惊喜:“菉豆!”
钟离眛激动的胳膊都顾不上了:“大公子,天无绝人之路啊,女公子洪福齐天,我即刻赶回去!”
项超也是激动的一直碎碎念:“看来是这些秦军劫掠了那户人家,幸亏我赶来了,幸亏我来了,嘿,小豆子,你这名字起得好,居然被你发现了菉豆……”
原地打了几个转,项超吩咐道:“钟离你出来四五天了,想来然儿的病情已经稳固,这样,你带着伤无法骑马,我给你一架车,你慢慢回去,至于菉豆,我另外安排人手快马加鞭送回下相!”
左右一打量,叫过几个亲随:“你们护着小豆子即刻回项府,哦,对了,秦军向来守护严密,这次居然得到几架完整的秦弩,再分些人手送给上将军,哦,还有,我得分别写封书信……”
钟离眛和亲随们都看得出来,刚才还对着女儿病情说着又能如何的项超,此时有点语无伦次了,这个铁塔一般的大汉仿佛回到了初为人父的时候,一袭红衣映照的满面红光……
※※※
虞周有点后悔给这小丫头讲故事了,不大的小人居然贼精,为了听个故事也是使尽浑身解数。
小家伙前两天还病得迷迷糊糊,最近病情好多了,只剩下身上的水痘等着慢慢消退就好,可这也是小孩子最难熬的时候,虞周知道,水痘这东西是有自我感染性的。
也就是说,一旦挠破了,痘液沾到好皮肤上都会引起再次发病,于是他只能尽可能的吸引小丫头心神,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的已经五天了,虞周有点头疼,故事确实知道的不少,什么西游记啊白蛇传啊,可真让他讲,从头到尾他可说不下来,鬼知道孙猴子总共打了多少妖精。
跳着讲了几段自己知道的,想起哪段说哪段,小姑娘不满意了,她认为虞周没认真讲,而且故事里面的取经什么的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生了气的小女孩作势就要往身上挠,她已经发现了故事和挠痒痒之间的关系。
“然儿,莫要胡闹,这几天你小周哥哥累坏了。”
小姑娘不满的撅着嘴巴,老鼠那么可怕的东西,就该吃大圣一棒,虞周还没说老鼠精到底怎么样了呢。
几日的相处,项夫人已经习惯了虞周的奇思妙想,他的脑袋里似乎有取之不尽的故事,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是富足的,百家齐放竞相争鸣,这个时代也是贫乏的,前几天他给小项然说起牛郎织女的时候,连项夫人都听得入了迷。
小丫头不懂得牛郎织女之间的情感,只是知道了玉皇大帝是第一号大坏蛋,拆开别人不说,还喜欢欺负猴子。
“小周你读过书?”
“大字不识一个……”虞周没说假话,无论是大篆还是楚篆他都不认识。
“那你如何得知诗经小雅里面牵牛织女的典故,还编造出如此动人的故事?”
“可能我脑洞比较大吧。”
“?”
“咳咳,就是想象力比较丰富。”项夫人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几天下来,虞周也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小周你如此聪慧,等籍儿学文识字之时,也可……”说不下去了,项夫人忽然想起,面前的小家伙是被黄石公看中的,识文断字的本事自然是要随着黄石公学习。
“是我失言了,来,先吃饭吧。”
“夫人一片好心虞周铭感于内,魏老都说了还要考校一番,说不准他不满意就走了……”
说着话,虞周起身打开了屋门,果然见到这老家伙站在门外,几天下来都已经习惯了,老头嗅觉堪比猎犬听觉堪比曹操,不经念叨不说,每次一到饭点他比谁都积极。
“好小子,我又听到你说我坏话了!”
虞周翻了个白眼:“我哪儿敢啊,您老当益壮,翻墙过户犹如无人之境,现在项府上下您更是只手遮天……”
“呸,就知道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就不明白了,项府现在将您奉为座上宾,外面好酒好肉你不享受,非要来跟我们蹭这些清汤寡水的做什么。”
魏老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派头:“老夫心怀病患,特意每天查看小丫头的病情,汝居然毫不领情。”
虞周不说话,只拿眼角瞥他。
老家伙顿时嬉皮笑脸:“好酒也得有好故事才能喝的下!”
虞周指着魏老头就对小项然说:“看见没,这就是玉皇大帝!”
第五十一章 人都有两面性()
虞周说是清汤寡水,一点都不为过,水痘患者需要格外的注意饮食清淡,鸡蛋不能吃,辛辣不能吃,油太大的不能吃,各种肉类更是能吃的有限,本来这时候就食物贫乏,几天下来,虞周自己都觉得嘴里淡出个鸟了。
更难受的是小丫头,不止所吃的东西有限,还不能吹风,每当虞周或者项夫人去院落里,小家伙眼睛都会亮晶晶的,总是呆在屋里子,实在是把她憋闷坏了。
虞周正在剥莲子,小丫头怕苦,需要把莲子心都去掉才肯吃,虽然功效差一点,没关系,莲子心还可以给她泡水喝嘛,小孩子总是好哄骗的。
“虞哥哥,鸟!”
“嗯。”虞周不接她的话茬,知道这小丫头又想往外跑。
“虞哥哥,星星!”
虞周放下手中的活计:“然然,你现在不能见风的,如果见了风,你就会长成莲蓬的模样。”
小丫头捧着小脸蛋不说话了,虞周随手给她一把莲子:“乖,数数有多少个,数清楚了,给你做好吃的。”
小姑娘不开心了,拿着莲子摔来摔去的撒着气,三四岁的孩子也不指望她会数数,只要分开她的心思就好,这家伙可比悦悦难哄多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为了小丫头的病,项家最近可是搜集了不少东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如果虞周还是那个山野里的普通孩子,眼前这些后世常见东西绝对会让他望而兴叹,贵族和平民的生活差异可见一斑。
一碗香喷喷的八宝粥都能让他激动半天,总算做出来后世常见的饭食了,虞周已经受够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菜叶,水里涮两下就开吃更是倒尽胃口。
“呕……”咦?难道口味差异这么大?项夫人居然吃吐了。
魏老头面色凝重,一把攥住项夫人的手腕把起脉来,过了许久,老家伙捋着颌下胡须问道:“夫人最近可是有些体乏、嗜睡?”
项夫人满眼放光:“确实如此,可是……”
魏老头点头称是:“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项夫人顿时气势暴涨,本来柔弱的菟丝草一样,一下就变成了护雏的母鸡,成亲已经七八年了,项梁也已经二十四岁,前几年夫妇二人翘首以盼,结果一直没有喜讯,慢慢的一颗火热的心也就冷了下来,只是心里的遗憾怎么都挥之不去。
项夫人曾经力劝项梁纳妾,可一来项梁还算是常情,二来国难之际操持这一大家子,他实在没有那心思,也就拖到了现在,谁知忽然有了意外之喜,项夫人恶狠狠的抱着项然就亲了一口,连虞周都没放过,脑门上印了一口。
“以后谁再说我项府得罪了巫神霉运连连,打掉他满嘴狗牙!我可怜的然儿,连个愿意来照看的下人都没有,我这就去把府里下人统统打断腿!”
魏老头此时倒是一副名士做派,捻着胡须庄重的说道:“项夫人乍得喜讯,切忌不可大喜大悲,还有,这个院落你是不能呆了。”
这一点虞周是同意的,虽然项夫人本身已经对水痘免疫了,可怀孕期间免疫力降低,再加上肚子里还有一个,实在是不保险,他可是听说过,有孕妇怀孕的时候得了水痘导致胎儿畸形的,这个险谁都不敢冒。
项夫人踌躇道:“那然儿……”
“老夫年逾六旬,医术精湛,还照顾不好一个小娃娃不成。”
项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有劳黄石公了,待我回到府中,定然再去寻几个肯来的下人。”
魏老头不耐烦的摆摆手:“去休去休。”
项夫人其实也就是说说,府中的老人手都心怀惴惴,别人更不敢来了。何况不熟悉的人她也实在不放心,照顾小孩子是需要格外细心的。
项夫人飘然而去,虞周可是从心里叫了一声苦也,原本只需要照顾一个的,现在自己得照顾俩,小的小的不省心,老的老的不正经。
“你这是什么神情,虞娃儿,你似乎很不愿意见到老夫?”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而已。”
“这有何难,老夫又不是多么严苛之人。”
“您要是方正之人反倒好相处了,现在,近则不逊远则怨……”
魏老头丝毫不生气,笑眯眯的问道:“好小子,拿孔仲尼的话来套我,你读过书?”
虞周摇了摇头。
魏老头自顾道:“老夫初见你,也是你与项家结缘之时,若仅凭些许聪慧,是入不了老夫之眼的,可你后来却直教老夫怀疑,这世上当真有天学之人?胆子大,心思细,最重要的是,你小小年纪居然还有操纵人心的本事……”
魏辙此时面容严肃,被他这么一说,虞周只感觉如芒在背。
“都说老夫是兵家,可统兵用兵,在老夫看来,就是在操纵人心,统率众军之时,必须要上下归心,军国之要,察众心,施百务。”
“《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顾其死,因其至情而用之,这些不过是手段,其根本还是得其心,使其力!”
“克敌制胜,也是攻其心,夺其志。贤人之政,降人以体;圣人之政,降人以心。体降可以图始,心降可以保终。降体以礼,降心以乐,娃娃,说白了,天下就是一个大棋盘,人心不过是向背之间,向着你的,归化的手段可降服,背道而驰的,诛其心,伐其政,如此大善。”
这是魏老头第一次显现出他黄石老人的一面,一个嬉笑的老顽童骤然变成兵家名士,虞周有些不适应,想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确定我听得懂?”
老头笑出了菊花纹:“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读过书,能用孔仲尼之言,为何不懂我这番粗浅道理。”
说着话,魏老头拎出一个荷包,正是之前虞周给他的那个:“若你只是谋心机耍伎俩,老夫一样不会教你分毫,因为那只是一个祸害,老夫的兵家手段不过是处世之道,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黄老之说,亲自然,悯众生,如此,你才可以承我所学。”
第五十二章 草堂闲叙()
魏老头是矛盾的,他可以一边说着清静无为一边指挥着大军四处冲杀,就像他本人一样,嬉笑怒骂是他,威严庄重也是他,他的无为是对本国子民的善,他的杀伐也是对天下的大善,这片土地已经历经了太久的烽烟,只有合并成一国才能安享太平。
在他将秦国调理的蒸蒸日上,已经具备了一统的实力之时,却又自号黄石公飘然而去,因为嬴政心中的猛兽已经尝过鲜血的滋味,法家严苛,秦王独断,这些都不符合他心中的道,
魏辙也是看清了大秦帝国前路的人,只是说不出“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这样的话,却在他的《三略》中留下了同样道理的话语: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彰;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
虞周听了魏辙的这番话,就知道这个老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收自己为徒了,既然都已经摊开了说,虞周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那你能不能收我妹妹为徒……”
魏老头一口水就喷了出来:“你当我是什么,路边的大白菜么!”
“我舍不得我妹妹。”
“一个小女娃儿,带上不就是了。”说前半句还是道德高士,后半句立马变成了市侩老头:“不过得你自己养活。”
“我还舍不得韩爷爷……”
“以后叫韩伯,那家伙还没我大,凭空长我一辈是何道理,你还舍不得谁?”
虞周悠悠的叹了口气:“我都舍不得。”
正说着,旁边的小项然哭闹起来,虞周以为她又是身上痒了,抱着就哄,可左哄右哄总是没效果,魏老头急忙搭着她细细的手腕摸起脉来。
“魏老,怎么样?”
魏辙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的啊,怪哉,怎么忽然哭闹不休。”
虞周想着是不是哪里的水泡破了,小孩子难受才哭的,随即揭开小丫头的衣服查看起来,一露出后背,顿时吓了一跳。
水痘这东西都是单房性的,一个痘就是一个水泡,极少出现黏连载一起的,可小丫头背上的水泡已经连成了一片,望之可怖,虞周心急如焚,项夫人刚走,这就出了状况,真是说不清了。
仔细一瞧,原本清亮的泡液也有些浑浊起来,综合起来看,虞周得出一个不好的结论,很有可能是出现了并发症,天呐,无论是肺炎还是脑炎,虞周都是束手无策的,但愿不是……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哭的声音沙哑了,摸了摸额头,还好,没有发热,虞周又俯在她身上听起来。
“这是作何?”魏老头有点纳闷。
虞周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听了一会儿,才回到:“我没有你把脉的本事,听听她肺部有没有杂音,还好,没有异常。”
魏老头明显对于虞周的奇思妙想更感兴趣,丝毫不理会大哭的小丫头:“老夫都把过脉了,没有问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那辨听杂音之法是何道理?”
这会儿没有探讨的心思,小心翼翼的给小丫头换了身衣服,看着她的后背,虞周一个劲的担心,难怪哭成这样,都赶上巴掌大了,不敢再让她躺着,只能抱着哄起来,没一会,哭累了的小姑娘就把头歪在虞周的肩膀上睡着了。
抱着难受的小丫头,虞周心里也不好过,这年头一点小病都是鬼门关一样,这还是项家的小妹子,自己的妹妹也要经历这样的痛苦么。
见到魏老头寻根问底的眼神,虞周轻声道:“人若是受了风寒,容易伤及肺腑,你能从脉络上探究的出,我只能听听有没有杂音判断了,这个病同样有伤肺的并发症,所以我刚才听一下。”
老头满意的点点头:“道理我都懂,可你小小年纪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虞周笑的比他还无耻:“你教我的啊,谁叫你是我师父呢。”
魏老头也拿捏起来:“不收不收,你这样的,还未拜师就算计我好几回了,收了你我得折寿啊。”
“一坛好酒,再加那天给你吃过的蜂蜜鸡翅十只。”
魏老头这会儿精明的像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你若是拜我为师,这些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么,换一个条件。”
见鬼了,这个喜欢混吃混喝的老家伙居然不吃这套了:“那你把我的荷包还给我!”
魏老头笑道:“老夫属貔貅的,进了我的口袋,自然就是我的了,虞小娃儿,认识你这么久了,头一次听你说小孩子的话语,嘿嘿,你只会在吃喝和财物上面下心思了么?”
虞周实在不习惯把主动权让给对方,可实在摸不透这老头的心思,只得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要你的法子,必须是我也能用才行。”
虞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法子?”
“就是你刚才听杂音的手段,你年纪尚幼,自然不用注重礼防,可这样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