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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三阿哥的病情，却在某一天急转直下。
他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意识都不清醒，却仍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谁来了也不松开。太医们无奈，只好任由我们双手相握，就这样为他诊脉。
四阿哥也心急火燎的，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到怡亲王府来了，也把所有的珍贵药材都搬过来了。我知道他心里着急，所以一句劝阻的话也没说。可我心里明白，他的病情，早已经回天乏术，就算真的有仙丹，十三阿哥也救不活了。
时间仿佛是催命的咒符，在无情地蚕食着十三阿哥的生命。我也悲痛得吃不下饭，我无法想象，我该如何去面对十三阿哥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寻桥春水生（二）
五月初三，我一觉醒来，却忽然发现，十三阿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蹭地从床上跳起来，脑袋咚地磕在了床梁上，疼痛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也瞬间清醒过来。
“胤，胤祥？你醒了？你，你感觉怎么样？”我语无伦次。
“没什么力气，别的都还好。”十三阿哥依旧笑得温柔。
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我去叫太医，你等我一下！”我穿好鞋子，也不敢回头看他，就匆匆向外跑去。
回光返照。
这是刚才，出现在我脑海中的词语。我的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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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摸了半天的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象征性地安慰十三阿哥，说会好起来的。十三阿哥依然温煦地笑着，谢了太医，让我送他们出去。
送走太医，我回到十三阿哥身边，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然而，十三阿哥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心里却还是明白的。他望着我笑了笑：“今天还有药吗？”
“有的。”我忍着眼泪，“等一会儿药来了，我再喂你喝。”
“小若，我突然很想回忆一下咱们曾经的事情，你在这里陪着我，听我说，不要嫌我唠叨，好不好。”十三阿哥的声音极为轻柔，目光带了几分请求，亦是温柔地望着我。
“好，胤祥，我听着。”我难以拒绝他这样的目光，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十三阿哥笑笑，就开口道：“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但是从那天以后，我的脑子里就都是你的影子，做功课也会走神，被四哥骂了好几次。”
“你那时才十五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我轻哼了一声。
“可能还不算知道吧，但是那时的感觉，我一辈子也没有忘记。”十三阿哥微笑着注视着我，我忍不住错开脸，不好意思再直视他。
“我想赶紧认识你，可是皇阿玛总带着我出去，过了好久，我才想办法打听到了你的住处。不过，那天你回来，明显是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愿意跟我和四哥说半个字。”十三阿哥想了想，问我，“你是那天碰见了九哥吗？”
我点点头：“是啊，我的噩梦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然后你就到偏殿来了。九哥天天欺负你，你却一声不吭。我想帮你，你却又总是变着法地逃避。”十三阿哥笑得有些忧伤，“其实，我那时已经快要放弃了，或许你有你的苦衷，我不应该强求你。小若，你要是再晚几天发脾气，估计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
“我都不知该说我那一顿脾气，是发得及时，还是太早了。”我叹了口气，“也许没有我会更好，对你和月珊都会更好。”
“也许的确如此，可是，我也会失去很多东西。”十三阿哥说，满眼都是温柔，“小若，你给我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直到遇见你，了解你，我才知道，还有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不能这么说，也可能还有，只是你不知道呢。”我撇撇嘴，十二阿哥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脑中。
“后来的日子，真的是很快乐的。”十三阿哥却不置可否，继续回忆下去，“咱们一起在偏殿里，下棋，玩扑克，做木雕，还有各种各样的，不知你怎么想到的新奇玩意儿。七夕的时候，咱们还一起出宫，你又一次让我见识了你的聪慧和特别。那天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我也会忍不住笑。”
“我这人没有大智慧，还不能有点小聪明吗？”想到曾经偏殿里一起笑闹的时光，想起那年七夕遥远的景象，我的心底夹杂着温暖和哀伤。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分崩离析，十三阿哥也就要走了。
“要是那样的生活能够一直继续，该有多好。”十三阿哥轻叹了一声，笑容里又带了苦涩，“可我却要大婚，而我的妻子，却不是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三阿哥顿了顿，他望着我，表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哀伤，“你去了书房，我能见你的时间变得更少了。九哥和你走得越来越近，而我却和你吵了架。那段日子，我的心情简直绝望到了极点，小若，这是我第二次想要放弃。我本想着，从塞外回来，就让一切都结束吧。然而，你却又告诉我，你心里的人是我。”
我长长地叹气：“我看这不是巧合，简直就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的。”
“难道不好吗？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十三阿哥温柔地看着我，又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哪有这么直接问别人这个问题的？”我侧了头，不好意思看他，忸怩了一下才说，“其实是从你大婚那天开始的，你进了屋，我就走了，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真的是那天。”十三阿哥点点头，却又感叹，“然而，你却仍然不肯嫁给我，还非要逼着我好好对月珊，你就没有想过我愿意不愿意。不过，我还是做到了，即使我马上就要走了，也会有好多的孩子们照顾月珊，陪伴着她，让她不会孤独。可是你……我该怎么办？”
“胤祥，不要担心我，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还有十二，我也不会孤独的。”我笑着宽慰他，心里却是难以形容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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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说着，细数着我们的回忆，从康熙四十年，一直到现在。吃了午饭，他叫来了他的孩子们，又仔细嘱咐了很多的事。几个孩子似乎都忍不住流泪，而我依然坐在他的身侧，紧紧握着他的手。
晚饭过后，我本想让太医留下来，十三阿哥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太医们只好离开，夜色浓了，屋子里又归于了沉寂。
“你说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我喂他喝下汤药，收拾好药碗，又坐到他身边。
“不行，现在不说，我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十三阿哥缓缓地，却又坚决地摇头，“再让我说几句话就好，我不想留着遗憾死去。”
“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都听你说。”我拼命压下眼泪，握着他的手，哽咽着答应他。
“小若，你爱过九哥吗？”十三阿哥轻轻开口问我，神色却认真而郑重。
我怔住了，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问我这个问题，还是如此的直接。我知道，九阿哥，或许始终都是他心底的结。可我也不想就这么草率地，直接告诉他我不爱，我不能如此对待，那个一生为我，伤透了心的人。
我想了想，斟字酌句地说：“胤祥，我不会瞒你。九阿哥为我做的事情，真的很多，比你要多得多。我很震撼，也为之动容。我欠他的，我用所有也还不清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我一直都在为他心痛，可能今后也还会心痛。”
“可是，再多的感动，也不是爱。胤祥，我同样说不出来喜欢你什么，你没有九阿哥有钱，没有八阿哥风度翩翩，没有皇上有权有势，甚至没有十四跟我玩得来。我找不到理由，可是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爱上你。可能爱情根本不需要理由，能一条条说出原因的，或许最多只能称作喜欢。”
顿了顿，我望着他认真道，“我很喜欢九阿哥，真的很喜欢。可是我爱你，也只爱你。”
“我知道了，小若。谢谢你这样说，我总算知道了你的答案，也终于，不必再为此难过了。”十三阿哥的眼睛早已湿润，“我平日办公的桌子上，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你送我的东西。我休息的时候，就会看看它们，好像你就在我身边一样。它们毕竟是你的东西，所以我要问问你，如果你没有意见，我想把它们都和我一起葬了，行吗？”
他是真的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我心底泛起悲哀，却只能用力地点头：“好，我什么都答应你，让它们生死都随着你一起。”
“嫁给我，你也会答应我吗？”十三阿哥的眼睛亮了亮，竟露出几分期盼的神色。
我更加悲伤，仍然冲着他点头，泪水却不小心滚落了眼眶：“我答应你，胤祥，我愿意嫁给你。”
十三阿哥的脸上悲喜交加，望着我，眼中似有水光朦胧。然而片刻过后，他却轻轻叹息：“我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大半辈子，你终于肯说愿意，可惜，却已经太晚了。”
我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下，落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烫得我的心生疼。
十三阿哥温柔的笑脸，已经变得模糊，但他温润的话语，仍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小若，这一生已经太迟了，我终究是错过了你。如果……真的有奈何桥，我绝对不会去喝那碗孟婆汤，我不要忘记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再次找到你。”
“下一世，我不要再做皇子阿哥，你也不要再做宫女。我们就做一对最最平凡的夫妻，耕田织布，柴米油盐，安安静静地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好，我都听你的，我也不会喝那碗汤，我也要记着你，等你再来找我。如果等不到，我也去天涯海角地找你。”我流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要是时间，能再多一些就好了，我还有好多的话想说，还想再听你对我说那些故事。小若，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可是，这么多年，我却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十三阿哥喃喃地说着，声音渐渐微弱，“就是时间，怎么也不够了……我只能等下辈子，再去找到你，再去保护你，陪着你……小若，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相信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是困了，胤祥，你要睡了吗？”我又是心惊又是哀伤地问他。
“嗯，我就睡一会儿。天亮了以后，你一定要叫醒我。”十三阿哥的声音越来越轻。
“好，那你睡吧，我会记得叫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形，双手也忍不住颤抖。
十三阿哥不再回应我，就这样沉入了睡梦。他的呼吸仍旧平稳，却极轻极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戛然而止。
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我不想睡，也睡不着，就这么坐在床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脸，感觉着他微弱的呼吸，和手上传来的力度，一直过了一夜。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当第一抹晨光跃出地平线，大地染成一片霞红的时候，十三阿哥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量。
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要唠叨几句……快要哭死了，这章是初稿时就写的，当时我在自习室里一边哭一边码字，好像神经病一样。后来再看这章，不论何时何地，看一遍哭一遍……〒▽〒
当初九阿哥死去的时候，我是心里堵得发疼，现在，我是泣不成声。虽然我在正文里给出了一个答案，但对于我自己来说，究竟哪种感情才是爱情，我其实早已无法分辨。或许仍是十三吧，毕竟九阿哥，我已经心痛得无法心动了……= =
十三也不在了，可凝若的人生还没有结束。十三也写了番外结局，但是，完全没精神开个新坑……
最后，章节名是一首悼亡诗。梅花，十三，唉。
陆游《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一）
我又呆坐了片刻，才慢慢将十三阿哥的手放下，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印上最后一个吻。然后我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
真是奇怪，我本以为我一定会痛不欲生，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有可能再一次昏迷不醒，可是我的心里，竟是出奇的安静，平静，寂静。仿佛是一潭死水，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的波澜。
我走到月珊的屋子前，她的房里居然亮着灯。不知她是早早地起了，还是像我一样，彻夜未眠。
我走近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很快便响起了脚步声，没过几秒，月珊就打开了门。
她一脸的憔悴，看见我，怔了怔，紧接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小若，是你，爷他……”
我无力安慰她，甚至无力陪她一起哭泣。我一句话都没力气说，可又不能不说，便只好尽量简短地告诉她：“十三走了。”
月珊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相比于我的沉默和平静，她显得分外悲伤。可她终究是十三福晋，不能只顾着难过。十三阿哥死了，他身后的事，都要靠她操持置办。
她颤抖地握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我马上就去叫他们，小若，爷临走之前，他还说了什么吗？”
“十三平日办公的地方，是在书房吗？我想去一趟，行吗？不会用多少时间。”我没有忘了十三阿哥的交代，我也很想看看，我似乎并没有正经送过他几件礼物，他究竟都保存了什么。
月珊怔了一下，点点头：“是的，你去吧，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你会很忙，我认得路，自己去就行了。”我轻轻摇头，“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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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在晨光中显得寂寞又清冷，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而不远处已经传来喧闹声。我推开门进去，书桌上已经蒙了薄薄的一层灰，我一眼就看见了十三阿哥口中的木盒子。
我走近桌前，打开盒子，不由得怔了怔。我一直想不出送十三阿哥什么礼物合适，古代可没有那么多的工艺品，自从见识过九阿哥昂贵的生辰贺礼之后，我更是觉得无物可送。怎奈何，每逢十三阿哥生日临近，他虽然不开口，却都是一脸的期待。我大为无奈，只好折个纸摘朵花的，再配上两句别致的祝福，就算应付过去了。
唯一还能称作礼物的，也就只有我绣的那个，一点儿也不精致的香袋了。
可是这一样样东西，他都收在了这个盒子里，竟还专门拿了个本子，记着每年我的贺词。
而盒子的最底部，被他小心折叠好的，是两张宣纸，上面是我曾经写的，他的名字。一张笔法稚嫩，写得歪歪扭扭，另一张却成熟很多，已经能看得出属于我的字体。
往事浮上我的心头。墨痕犹在，当时的人，却都已生死永隔。
我闭上眼，合上盖子，长长地呼了口气。我的心底，仿佛正被千军万马踩踏，却又一片混沌空无。
我带着盒子离开了书房，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十三阿哥的屋子前，找到了月珊。
她似乎没有刚才那样悲痛，一直忍不住眼泪。现在的月珊，更像是十三福晋，用端庄和从容，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她的三个孩子早已离开了她，如今，她的丈夫也死去了。经历了数个至亲之人的死亡，月珊或许也已经学会了去适应这样的悲伤。我知道，她的心底，其实有着我难以体会的痛苦。她的人生，真的不能用幸福来形容。
可是我，此时此刻，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减轻她的难过。
我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她有些惊讶地问我：“这是什么？”
“十三说，把它当做陪葬。”我把她放到月珊手里，“所以交给你吧。”
“小若……”月珊目光忧伤。她或许猜到了，这里面都放着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十三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月珊，我要走了。”
“小若，你还好吧？你没事吧？”月珊一手拿着盒子，另一手却紧紧握住我的手，满脸担忧，语气中又有着难以掩盖的惊恐，“你要去哪里？答应我，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不想连你也不在了。”
我定定地看着她焦急忧心的眼睛，她的手在我的手上发着抖。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月珊，难道你不恨我吗？”
月珊怔了怔，但她仍然固执地追问：“你先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下去，绝对不会做什么傻事。”
我轻轻笑了笑：“我不会随便去寻短见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会殉情，也不会折磨自己。我要长命百岁，只要我多活了一天，十三也就会在我心里多活一天。”
月珊似乎这才放下心来，她放开了我的手，叹息：“小若，咱们两个相识，已经快四十年了。除了父母和姐姐们，我就认识你最久了。算起来，咱们俩可是有不小的缘分。”
她顿了顿，笑得有些悲伤，“真的不小，咱们俩的一生，始终都紧紧连在一起。你救过我的命，咱们一同进了宫，同吃同睡，结拜为姐妹，一起相互扶持。就连咱们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也是同一个人。我们都爱着这个男人，我是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整个王府，而他心里，却一直只有你。”
我依旧平静地看着月珊，却觉得她的悲伤，也正悄悄侵染着我。
“你问我恨你吗？我不知道。”月珊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但那些，却又本该是属于你的。我也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每一件事情，其实我都知道。你为了我和他争吵，你给我们的那些银子……我不能连良知都没有。锦上添花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雪中送炭的情谊——我不敢忘。”
我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我亦是哀伤地看着她，所有的话，最后都只剩了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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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是告了辞，离开了怡亲王府。那里面一片悲凉的气氛，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可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