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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说得头头是道,唐为天嗯嗯应对,真上路之后,却是他走在前面辨别路径,若干次将公子从错误的方向上拉回来。
几次之后,徐础笑道:“揣摩人心之后,还得眼见为实。”
唐为天走出热气,不那么困倦,说道:“公子想得太多,有饭就吃,有路就走,犯不着操心。”
“若是无饭可吃、无路可走呢?”
“那就……那就抢饭吃、不按路走,跟你说,就算是荆棘丛,我也能钻进钻出。”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登上山顶,弯月西倾,繁星满天,山风越发狂妄,呼啸之声吞掉了山中一切声音。
徐础来不及开口,先往山下去,走出一段路,觉得山风小些时才道:“山风无形,或许天下大势同样无形,忙来忙去不过一场空。”
唐为天紧紧腰带,“千万别是一场空,我还指望公子管我一顿饱饭呢。”
“嗯,我管你一辈子饱饭。”
“呵呵,那可挺好。”唐为天觉得更饿了。
天亮时,路势渐缓,将近午时,两人走出山区,找到大路。
徐础回首望去,叹道:“想不到我竟然真能翻过此山。”
唐为天道:“若不是我在前面找路,公子早就迷路啦。”
“没错,都是你的功劳……你就是这山势之柄!”
“求求你了,公子,别总说‘饼’,我的哈喇子快不够用了。”
“抱歉,我不提就是。”徐础嘴上不说,心里不能不想,隐约明白些什么,总是抓不住、想不透。
在一座荒弃的村子里,两人终于看到一楼炊烟,那户人家只剩一名老妇,不肯要钱,但是愿意分些薄粥,唐为天要吃,被徐础拦下,留下许多铜钱,要了两根萝卜带走。
生吃萝卜,胃火更盛,唐为天磨牙不止,“公子,你说人肉能吃吗?”
“不能。”徐础立刻回道。
“我听说早年间常有人吃人的事情。”
“如今虽是乱世,但还没到那种地步。”
“我觉得我快到了,但我不会吃公子,也不吃活人,战场那么多死人,吃一个没事吧?”
“我不准你动这个念头,人之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你动了恶念,即便不吃人,也会步入歧途。”
“是,我不想就是。”唐为天瞥了公子一眼,忍不住想富家子弟细皮嫩肉,看上去就是好吃,此念一生,倒将自己吓了一跳,急忙跑到前边去。
唐为天年纪小,背着全部行李,走路仍比徐础快得多,一溜烟没影儿,徐础喊都喊不回来。
徐础叹息一声,慢慢行走,脚底板磨得生疼,像是赤脚走在砂砾上。
将近黄昏,唐为天又跑回来,小小的身形背着两个大包袱,像是一只怪物,双手挥舞,兴奋地大呼小叫。
他手里竟然真拿着饼,右手递过来的同时,左手将饼往自己嘴里送。
徐础惊讶不已,实在是太饿,接过饼就吃,含糊地问饼从何来,唐为天点头,只顾吃饼,没工夫回答。
唐为天吃得快,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饼,分一张给徐础。
面饼太干,徐础吃一张就够了,转到唐为天身后,从包袱里找出皮囊,里面还剩些水,自己喝一大口,将皮囊递过去。
唐为天一手饼一手皮囊,只见喉咙上下蠕动,片刻间就吃下一张饼。
“饼从哪来的?前面有人家?”
唐为天仍是一边点头一边吃,怀里像是百宝囊一样,不停地从中掏出饼来,直到第十张,他才稍稍吐出口气,有点吃饱的意思,“最后一张了,公子要吗?”
徐础摇头,唐为天再不谦让,吃得仍然飞快,只是没有水了,咽得时候艰难些。
“前方有座市镇,人还不少,但是东西真贵,我用一半盘缠换来十张饼,本想当成今后几天的干粮,谁想到……唉,待会再买些吧。”
徐础大喜,“市镇离此多远?可有孟津和应城的消息?”
“不远,五六里吧,消息?我没打听。”
徐础吃了一惊,“来回五六里,你背着包袱跑来跑去?”
“这算什么?等我真吃饱了,跑得比这更快。”
徐础不由得多看几眼,唐为天黑黑瘦瘦,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乡下少年。
面饼充饥,徐础有力气走得快些,入夜不久,终于到达市镇,镇上没有客店,两人寻一间大些的铺子,花钱求宿一晚,得到同意。
从铺子主人那里,徐础打听到一些事情,原来他与唐为天还是走错路了,虽已进入并州,但是大大偏向北方,离应城反而越来越远,但也因此才能遇到人烟。
“应城和孟津?没听说那边的消息,我就知道这些天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少,东西越来越贵,唉,生意难熬,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次日一早,徐础到市上买了两头毛驴,几乎花光了身上的全部银钱。
唐为天又买来许多熟饼与生米,原来他昨天买得太急,摊贩坐地起价,今天再买,便宜许多,这让他十分开心。
徐础骑驴代步,唐为天不喜欢骑乘,将包袱放在驴背上,自己仍然步行,吃饱之后箭步如飞,经常走在前面探路,有事没事回来通报,丝毫不以为累。
走走歇歇,足足五天之后,唐为天跑回来,通报说看到了一座城池,路人说那里就是应城。
城墙上旗帜飘扬,旗上的字有“晋”有“梁”,徐础站在城外,向唐为天道:“咱们怕是来晚一步。”
第一百零六章 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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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时风迎出来,哈哈笑道:“础弟何以来得如此之晚?再等一天,咱们就会错过,你得去洛州找我们啦。”
徐础侧身让过进进出出的成队兵卒,拱手道:“应城……现在是谁的?”
“先请进,待我为础弟接风洗尘,再聊不迟。”
在一座小小的偏厅里,郭时风命人设宴,亲自斟茶倒酒,打听邺城那边的情况。
徐础一无所知,他走的时候,邺城还没有得到孟津战况的最新消息,与郭时风离开时毫无变化。
郭时风叹道:“时也,命也,础弟若是早点离开邺城,或许能够赶上这边的大事,若是再晚两三天,或许就能在邺城迎来转机,劝说冀州诸将归顺并州。唉,础弟走得不早不晚,正好错过两边的机会。”
“郭兄走得早,想必是赶上这边的机会了。”
“哈哈,运气也就是好上那么一点点。”郭时风将孟津之战与马维占据应城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亲历,只知大概,最后道:“我也是差一点错过,好在诸事未定,梁王正需要用人。没什么说的,我与梁王相识多年,情深义重,对别人,我是见风使舵,对梁王,唯有肝脑涂地。”
“梁王一定非常高兴。”
“梁王最近太忙,明天又要带兵南下,实在腾不出工夫召见础弟,让我代为慰问,础弟休怪。”
“不怪,郭兄若是有事,也先去忙吧,我可以等。”
“谋士嘛,忙于未然,事情一旦发生,反而轻闲,可以陪础弟喝喝酒。”
两人边喝边聊,郭时风感慨道:“天成朝真是没希望了,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之间,整支大军就突然惊溃了呢?降世王胆小,以为官兵使诈,迟迟不敢派兵追击,还是沈家见机快,带领晋阳兵一通猛追猛打,建立大功。”
“官兵明明接连获胜,何以无故惊溃?总得有个原因吧。”
“晋阳兵与降世军抓到不少俘虏,可他们……这两家对梁王有点不满,不肯互通消息。”郭时风笑道。
不用解释,徐础早已明白其中的缘由,两军在孟津苦战,马维却跑到后方抢占城池,自然会惹恼许多人。
“吴越王呢?”
郭时风摇头,“很久没有消息了,估计是开战初期没于官兵,据说他只带一千骑兵,怎么都不会是官兵的对手。”
“孟津之战已经结束,梁王此时南下……是要一块前去攻打东都吗?”
“哈哈,础弟来得虽晚,却能立刻看清形势,没错,梁王要去攻打东都。”郭时风收起笑容,“别管原因是什么,官兵这一败,必如山倒,各方豪杰蜂起,谁先占领东都,谁就能号令群雄。”
徐础笑笑,只管喝酒。
郭时风问道:“础弟另有想法?”
徐础摇头,“郭兄已将形势说得透彻,我没有想法。”
郭时风说得多吃得少,徐础正相反,说得少吃得多,傍晚时分,郭时风给徐础安排好住处,告辞离去。
唐为天捧着肚子进屋,一脸满足的傻笑,“够本,够本。”
“吃饱了?”徐础问。
“这么多年,第一次吃得这么饱,瞧我的肚子。”唐为天轻轻拍了两下,肚子发出鼓一样的响声。
徐础正要笑,唐为天却哭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抬手擦拭,结果越擦泪水越多。
“以后每顿都让你吃饱。”徐础还是觉得好笑。
唐为天摇头,“不是,我想起死去的爹娘,他们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徐础立刻敛容,“节哀。”
唐为天却哭得更厉害,好一会才停下,拼命挤出笑容,“我这是怎么了?从前挨饿的时候,对爹娘连想都不想,好不容易吃顿饱饭,竟然矫情起来,让公子看笑话。”
“我不笑,我自己也失去母亲。何况仓廪实而知礼节,你吃饱之后念及父母,乃人之常情。”
“公子会说话,我不懂礼节,就是感到遗憾,人生在世,总得吃顿饱饭再死不迟,从今以后,我不怕死了。”
“不怕死是好事,但也……”
外面响起敲门声,唐为天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擦干脸上剩
第一百零七章 三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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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津南北两岸共同变成一座巨大无比的营地,到处都是人、牲畜、简陋的帐篷与粗糙的炉灶,烟雾呛鼻,吵闹声不断,孩子的哭喊此起彼伏。
降世军兵民原本分为两营,可是用不上一天,就会混杂在一起,谁也禁止不了,也不想禁止,头目们自己将家眷带在身边,总得允许部下将士时不时出营看望一下自己的家人。
营地中间留下一条条狭窄曲折的小径,勉强供马匹通行,骑士要小心控马,否则很容易撞到某一家的物品,这会引来一大群人的围攻。
郭时风宁愿步行,向身边的徐础小声道:“这样的降世军,有希望吗?”
两人奉命先行来见降世王,准确地说,是郭时风奉命,徐础陪同,他到现在也没见着梁王马维。
两人各带一名随从,唐为天对这样的营地再熟悉不过,偶尔会遇见熟人,挥手打招呼,可他还是抱怨道:“新来的人太多,我都不认识。”
看营地的规模,至少能容纳二十万人,加上城里与南岸的营地,人数还能翻倍,降世军大胜,显然吸引不少人来投奔。
徐础道:“降世军日盛一日,总有理由。”
“盛极必衰,降世军之谓也。”郭时风笑道,一路闲聊,将近城门时,提醒徐础,“重新赢得降世王的好感,对梁王来说至关重要,你我二人共同努力,可立一大功,础弟再见梁王时,也好说话。”
徐础点头,拱手称谢,心中却有一分落寞,原来自己想见马维,得先立功才行。
降世王住在小城正中心的高楼上,他喜欢这个地方,居高临下,能够俯视全城以及一部分城外。
楼内楼外卫兵排列,楼上楼下堆满了抢来的盔甲、布帛与金银珠宝,降世王坐在椅子上,两名年轻女子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郭时风早已派人前来通报,因此一进城就得到召见,他与徐础两人上楼,中间要穿过两排刀枪,利刃近在咫尺,扭下头就可能被划到。
降世王的派头与从前大不相同,面对两名使者的行礼,倨傲地嗯了一声,继续让女子捶腿。
郭时风正要开口,旁边一杆枪横过来,示意他闭嘴,降世王不问,谁也不能说话。
等候许久,薛六甲用力一拍大腿,将两名女子吓得坐在地上,他腾地起身,大步走到使者面前,先打量郭时风几眼,然后看向徐础,“我好像认得你。”
“在下徐础,曾奉三王之令,前往邺城……”
“哦,是你小子,你怎么回来了?冀州的军队呢?皇甫阶和他老爹呢?你带回来哪一样?”
“一样也没带回来,邺城形势……”
薛六甲不让徐础将话说完,转身寻找,“我的杀皇灭帝棒呢?谁给藏起来了?我要敲打奸臣!”
“奸臣”显然是指徐础,一名卫兵从椅子后头找出棍棒,急忙走来,单手递送。
薛六甲接过棍棒,先在卫兵头上敲了一下,“老子的神器,你就不能双手捧着,给点尊敬?”
卫兵另一只手握着长枪,疼得呲牙咧嘴,不敢辩解,退回原位,向同伴小声诉苦。
薛六甲叹了口气,“亲姑姑的外甥孙子,我能怎么办?”突然一瞪眼,“徐础,你一件事都没办成,还敢回来?吃我一棒……”
徐础上前一步,靠近薛六甲,令他的棍棒无从施展,拱手道:“在下并非一无所获,带来一支大军,以供祖王驱使。”
薛六甲后退,“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跑去投奔马维那个混蛋,带梁兵过来是要……你站住!”
薛六甲退一步,徐础前进一步,薛六甲手中的棍棒就是抡不起来,不由得大怒。
郭时风上前笑道:“祖王息怒,听在下三句话,听完之后,祖王若是仍不解气,请将我二人一同责打。”
薛六甲已经退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稍一犹豫,“你说,就三句,看你能说出什么花花来?”
徐础退后,与郭时风并肩而站。
薛六甲扭头向卫兵小声道:“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你们能不能有点眼力,替我挡一下?”
薛六甲开口时总是夹杂着各种脏话,卫兵全不在意,一个劲儿地点头。
郭时风咳了一声,说道:“第一句话,祖王志在东都,请问东都官兵是否都已溃亡?”
“管他亡与不亡,降世军能打赢孟津之战,自然也能一举攻下东都!”
郭时风微笑,又道:“第二句话,传闻都说是晋阳军打败官兵,降世军坐享其成,可是真否?”
薛六甲又站起身,一棍掷来,郭、徐二人躲避,棍棒从两人中间掠过,掉在地上,对面的卫兵放下手中长枪,双手捧棍送到降世王面前。
郭时风趁机道:“第三句话,最后一句。”
薛六甲接过棍棒,还要再打,听郭时风只说半句,忍不住道:“说啊。”
“祖王请坐,我才敢说,这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薛六甲抬脚将身边的一名女子踢翻在地,发泄一下怒气,坐下道:“官兵是降世军打败的,我们与官兵苦战多日,晋阳军终于出现,他们才是拣便宜的人。”
郭时风深揖,“梁王亦以为然,所以率军南下,不从上游过河去见沈并州,而是直趋孟津,来拜祖王。”
“他要拜我?”
“正是。”
薛六甲寻思一会,“这就是你说的第三句话?”
“非也,第三句话我想问祖王,晋阳军与降世军谁离东都更近一些?”
“当然是晋阳军,他们……你想说什么?”薛六甲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三句话只是引起对方的兴趣,郭时风拱手道:“东都尚有带甲之士二三十万,城高入云,池深万丈,上遏飞鸟,下拦走兽,城内人多、兵多、粮多,足够坚守五年。非我灭自家威风,降世军兵将虽多,擅野战而不擅攻城,且人多粮少,莫说五年,便是五个月、一个月,怕也坚持不住。”
“让晋阳军先攻城,也该轮到他们出力了,我在后方观战,能打就打,不能打,老子带人去别处觅食,以后再来。”
“沈家父子志向不小,以名门大族自居,怎会心甘情愿给祖王当攻城先锋?祖王占据孟津一日,晋阳军必有后顾之忧,不敢轻易前进。延缓下去,东都借此喘息之机,再发大军,或成大祸。”
晋阳军约好从侧后进攻官兵,却迟迟不肯动手,一直等到官兵惊溃之后才纵兵追击,从那时起,薛六甲就明白沈家父子不可信,乃是要借刀杀人,除掉降世军。
孟津大胜,晋阳军、降世军威震洛州,却同时顿兵不前,就是因为互不信任。
薛六甲沉吟多时,“你有办法让晋阳军替我攻打东都?”
“非常简单,沈家父子坐而不动,无非是担心降世军从后面截击。祖王之计,莫如派出一支先锋逼近东都,沈家父子见状,心必安之,军必随之,如此,大事可成,冬尽之前,东都诸宫殿,皆将竖立祖王之旗,遍地的金银、美女,尽归祖王享用。”
“哈哈,金银、美女什么的,非我所好,以后再说。我派出先锋,沈家人真会跟上?”
郭时风又一拱手,“沈家父子急于攻占东都,怎会落于人后?何况还有徐公子在此,他是沈家父子最信任的谋士,前去劝说,无往不成。”
薛六甲又看向徐础,笑道:“徐公子真愿意劝说沈家人去攻打东都?”
“攻占东都乃沈家所愿,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徐础无论如何要见到沈耽,因此顺着郭时风的意思说话。
薛六甲大笑,“那个……上酒!这是我刚搜罗到的两名美人,要不……你们带走乐呵乐呵?明天或者后天,再还给我。”
祖王情义不真,徐础与郭时风当然不会接受,婉拒告辞,将要下楼时,薛六甲大声道:“梁王愿意当先锋吧?”
郭时风转身道:“能为祖王先驱,正是梁王心中之愿,只叹兵少将寡,或不堪祖王重托。”
“哈哈,好说,兵少而已,我有的是,分他十几万。”
出城之后,徐础道:“梁王不会真的进城吧?”
薛六甲嫉恨才能,杀人之前却每每给予重赏,他允许梁王进城,很可能是动了杀心。
郭时风笑道:“放心,梁王自有办法,当今之急,是让梁军顺利过河,与晋阳军汇合,那边的事情还要有劳础弟出面。”
“联合诸军,共破东都,正是我之心愿。”
郭时风笑着拱手,替梁王感谢徐础。
半日后,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