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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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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小孩子?你说我是小孩子?”

    “总之不大。”

    “我曾经与陛下一同饮酒,你竟说我是小孩子?”张释清怒冲冲地坐下,扭头不看楼础,“陛下走了,你们都得意了,父母兄长不理他,连你也开始瞧不起我了。”

    楼础心中却是一动,“你真能入宫?”

    “当然,长公主给我们留的门,只要她在宫里,就会有人给我们开门,无论多晚。”

    “好吧,我要先睡一会,二更之后送你去绥远门。”

    “真的?”张释清扭回头,脸上露出笑容。

    “骗你有何好处。”

    “那……你睡在这里吧,二更的时候我叫醒你。”

    楼础太累了,再不推辞,点点头,上床合衣躺下,本想思考几件事,结果闭眼就睡着了。

    他被一阵刺痛弄醒,睁眼看到张释清正用簪子扎他的脸,急忙躲开,坐起身来,“你干嘛?”

    “叫你不起。”张释清收起簪子,“已经过二更啦。”

    旁边执烛的小丫环嗯嗯点头。

    楼础揉揉脸,“我去让人备车。”

    “已经备好了,就等你带我出门。”

    张释清备好的不是车,而是两匹骏马,“我八岁就能骑马,众多姐妹当中,数我的骑术最好。”

    两名仆人步行引路,手里提着灯笼,上面有大将军府四个字,碰到巡夜官兵时很有用。

    绥远门原是给外国使节准备的,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楼础等人拐到街道上没走出多远,就被皇城卫兵拦住。

    不等楼础开口,张释清拍马跑到前方,大声道:“我是芍药仙子,来赴牡丹夫人之约。”

    几名卫兵互相看看,一人客气地说:“仙子请回,这条暗语已经不能用啦。”

    “为什么不能用?前些天还可以的。”

    “天子驾崩,宫里哪还能跟从前一样?”

    “对别人可以不一样,对我……”张释清一想到自己被迫出嫁、无人关爱,眼泪一下子涌出,“陛下若在,谁敢拦我?”

    这些卫兵知道来者必是王女,不敢得罪,头目道:“仙子休哭,我……找里面的人通报一声,让你进去,我们送行,不让你进,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张释清破涕为笑,“快去通报,牡丹夫人一定会见我。”

    牡丹夫人显然是长公主,楼础听得头皮发麻,觉得这些宗室子弟的行为都很怪异,长公主年纪不小,行为还有孩子气。

    足足等到将近三更天,张释清已经极不耐烦,里面终于出来一名宦者,远远地问:“楼十七公子一块来的吗?”

    “对,但他只是送我,不必进宫。”张释清马上道。

    宦者却道:“长公主说了,若有楼十七公子,请一同进宫,若无,请郡主回家,不要在夜里乱跑。”

    张释清吃了一惊,楼础却不意外。

    两名仆人不能进宫,提灯回家,楼础与张释清下马,跟随宦者走小门进入皇城,一路迤逦,来到一间空屋子里。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小床,别无余物。

    “这不是我常来的地方。”张释清惊讶地说。

    “郡主忍耐一下,如今不比往常,许多规矩都改了。”

    “长公主人呢?”

    “待会回来吧。”宦者提灯退出,在外面竟然给房门上锁。

    张释清又吃一惊,屋里漆黑一团,她有点害怕,忍了一会,开口道:“喂,你在哪里?”

    “在你身边。”

    张释清伸手摸索,碰到楼础的手臂,稍稍心安,立刻将手缩回,“长公主这是怎么了?竟然将咱们当成犯人——这里是宫中仆役住的地方吧?有股怪味。”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长公主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可她想见的是你……你没瞒我什么吧?”

    “嘘。”

    “怎么了?”张释清小声问,挪动脚步靠近楼础。

    “好像有脚步声。”

    楼础只是想让张释清闭嘴,她却当真,侧耳倾听多时,“是有脚步声,你的耳朵真灵。”

    脚步声渐近,门外灯光微闪,随即有人开门。

    “欢颜!”张释清跑过去,抱住一名来者。

    欢颜带来两名侍女,向张释清道:“你不在家里待着,半夜跑到这里干嘛?”

    “那里不是我的家,若不是他非要睡一会,我早就来啦。快告诉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呀。跟我走吧。”

    张释清迈过门槛,转身指向楼础,“他呢?”

    “楼公子留下。”

    张释清也不在意,拉着欢颜就走。

    从始至终,欢颜没正眼看过楼础。

    楼础又等一会,长公主终于现身,身边只跟着邵君倩一人。

    邵君倩提着灯笼,进屋笑道:“十七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找得好苦。”

    “天黑前回来的。”楼础含糊道,宫里显然消息不畅,张释虞没将妹夫的行踪告诉别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长公主打断邵君倩,伸出手来,“遗诏呢?”

    楼础拍拍身上,“不在我这里。”

    “你交给大将军了?”

    “没有,我将它藏起来了。”楼础现在对任何人都得撒谎。

    长公主还要再问,邵君倩向她点下头,上前一步,和声道:“如今新帝已经继位,遗诏也没什么用了,请十七公子交出来吧。”

    “见到陛下,我自会交出来。”

    长公主厉声道:“楼础,别不识趣,遗诏是你能保管的吗?”

    “陛下继位,遗诏无用,长公主何必在意?”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长公主语气越发冰冷,“你犯下滔天大罪,死有余辜。”

    邵君倩果然将实情透露给长公主,楼础反而笑了,“既然知道,又何必向我要遗诏呢?让邵先生再写一份不就好了。”

    楼础心里其实清楚,从皇帝驾崩的消息公开那一刻起,邵君倩就再也接触不到御玺,写多少字也是无用,那份遗诏真成为万物帝的最后一份“圣旨”。

    长公主大怒,邵君倩道:“长公主息怒,让我和十七公子说几句。”

    长公主哼一声,转身出屋。

    邵君倩道:“遗诏在大将军手中,对不对?”

    “太子不在大将军身边,我为什么要交出遗诏?你以为我不知道遗诏的好处吗?那上面留了一小块空白,随意添几个字,就会有人高升,或是被杀。”

    邵君倩嘿嘿笑了两声,“被十七公子拿走遗诏,是邵某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事发突然,咱们都有失误。”

    “嗯,咱们还得同舟共济。”

    “对付谁呢?”

    “梁太傅,若不将他除掉,你我皆难逃一死。”

    宫中果然发生变化,比楼础预料得还要剧烈。

第六十四章 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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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群乱民像洪水一般涌来时,太子被吓得魂飞魄散,逃亡路上,时常在睡梦中被惊醒,大声尖叫,要被劝慰许久之后,才能安静下来。

    梁升之就是那个劝慰者,为此脸上增加许多抓痕。

    他也吓得不轻,最害怕的事情却不是乱民,而是回京之后如何交待,他是太子最直接的监护人,要为太子的一切负责。

    这天中午,一个叫郭时风的书生来见梁升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梁太傅乃天下文学宗师,我不忍见他的孙子走上绝路。你与大将军共同回京,就得与大将军共同接受陛下的诘难,你觉得陛下会相信谁的说法?”

    梁升之对皇帝与大将军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略有了解,一听郭时风的话,立刻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于是求他给予指点。

    “昼夜兼程,一定要抢在大将军之前回京,或许有机会为自己多辩解几句。”

    “大将军会放我走吗?”

    郭时风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太子,说:“好太子带不走,病太子还带不走吗?郭某不才,愿为洗马前去劝说大将军。”

    梁升之出征前刚被升为太子洗马,很珍惜这个职位,立刻点头,抓住郭时风的手腕,激动得险些流泪,“若得平安,终生不忘大恩。”

    郭时风去见大将军,很快促成此事,梁升之抱着太子,郭时风多牵两匹马,一路不休,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东都,比大将军早了多半天。

    结果一个天大的坏消息,同时也是好消息在等着他们。

    太子稀里糊涂地继位,仍离不开梁升之,一会也不行,换别人更不行,连太后、太皇太后都被他连踢带打地撵走,必须由梁洗马抱在怀中,才能安稳些。

    梁升之一步步不离新帝,比最低贱的仆役还要辛苦,却没有半句怨言。

    住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梁升之心中的惊恐逐渐消退,在哄皇帝入睡的过程中,他一遍遍地思考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终于想明白两件事。

    秦州惨败并非意外,有人故意泄漏消息,引诱乱民来抢粮草,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刚刚遇刺的万物帝。

    郭时风没理由为他劝说大将军,而应该是反过来,郭时风在替大将军劝说他。重病的太子成为烫手山芋,大将军急于摆脱掉,却没料到太子回京就能继位。

    要不是怀里抱着新帝,梁升之真想跪下来感谢满天神佛。

    他命人将郭时风叫来,给出两个选择:“我也是惜才,瞧你有几分本事,愿意留你在身边,当个谋士,前途由你自己去争,你也可以这就出宫,回大将军身边,我不阻拦。”

    郭时风没有丝毫犹豫,跪下磕头,先承认错误,再表露忠心。对他来说,事情很简单,谁抱着新皇帝,谁就是“前途”。

    郭时风出谋划策,帮助梁升之制止宫中混乱局面,先是尊立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随即传旨,禁止所有军人移动或进城,然后召见梁太傅等几位文臣,议定大行之礼。

    太皇太后很满意,因为她的位置在宫中仍然最高,可以尽情悲痛,太后也很满意,她总算熬出头,亲眼看到儿子成为皇帝,虽然儿子几乎不认她,可她还是得认这个儿子。

    长公主很不满意,曾有几个时辰,她是宫中的主事者,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听她的安排,她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刚刚开个头,就被突然回来的太子打断。

    只要一天,哪怕是半天,事态或许就会与此完全不同。

    济北王不太满意,但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交出宿卫兵权,专心准备万物帝的殡礼,表面上这是提升,实际上却是远离权势。

    只有中军将军楼硬一个人似乎是真心悲痛,不停地哭,哭到全身无力,兰夫人不得不派公主儿媳照顾儿子,在太皇太后身边失去一名重要助手。

    邵君倩也是失意者之一,不仅如此,还有可能遭到弹劾,因为他是先帝“佞臣”,曾得罪过不少大臣。

    好在长公主的势力还残存一些,梁升之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她耳中,同时也被邵君倩得知,再加上一点猜测,他看懂了前因后果。

    “就是这样。”邵君倩表现得十分坦诚,“咱们辛苦挖井,最后喝水的却是别人,咱们甚至不能靠近井沿。梁家一旦掌权,对大将军、对长公主都将是一场灾难。”

    “看样子,梁家已经掌权。”

    邵君倩摇头,“正如十七公子刚才所说,事发突然,每个人都会犯错,梁太傅祖孙忙于商定大行之礼,心中最忌惮者,唯大将军一人,因此还没有动手清理朝堂。此时若拿出遗诏,能打梁家一个措手不及。”

    “邵先生打算由谁担任顾命大臣?”楼础已经猜到邵君倩的计划。

    邵君倩笑道:“第一位当然是大将军,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值此危难之时,非大将军出面,谁能安定社稷?不过孤木难支,大将军也需要帮手,第二位应当是济北王,宿卫之责重中之重,怎可假手外人?第三位嘛,应当是长公主,他是大行皇帝生前最信任之人,抚育众多宗室子弟,由她看护新帝,最合适不过。还要不要安排其他大臣,十七公子可以自定。”

    “这种事情我必须向大将军请示,怎可自定?”楼础想了一会,又问道:“梁家还不知道遗诏一事?”

    “不知,我一直没说。”

    “拿出遗诏之后,谁来公布?”

    “济北王。”

    “济北王若被列入顾命大臣,由他宣布遗诏不太合适,不如湘东王或是益都王。”

    “益都王不管事,湘东王可以。”

    “如何解释遗诏消失这段时间?”

    “事发突然,刺客主使者尚未落网,为防意外,因此将遗诏送至城外。”邵君倩随问随答,主意出得倒快。

    “嗯,遗诏的确是在城外,天一亮我就出城去取。”

    “越快越好。”

    “放心。走之前,我得见一次郭时风。”

    “那人见风使舵,不可信任。”

    “就因为他见风使舵,我才要见一面,或许能让他再转过来。”

    邵君倩沉吟片刻,“好吧,我尽量安排,但是十七公子千万不要提起遗诏。”

    “我不会犯这种错。”

    邵君倩笑着告辞,过了一会,长公主单独进来,神态与之前完全两样,更像是楼础最初认识的那位和善长者。

    “唉,陛下的确是……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在长公主口中,“陛下”仍是万物帝。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陛下心深似海,无人能够猜透,端世子之死,令宗室寒心不已。算了,多说无益,若能从梁家手中夺回太子……夺回新帝,由十七公子这样的人才亲加教诲,天成朝必能出一位好皇帝。”

    “楼某不才,怎敢担此大任?”

    “十七公子若是无才,朝中再找不出有才之人了。我不会胡乱许诺,禁锢确实无法去除,但没人规定布衣不可当帝师。”

    长公主用心接纳,楼础一味谦逊,若有外人在场,会以为这两人早已惺惺相惜。

    邵君倩回来,在门口咳了一声,长公主小声道:“欢颜的婚事尚未定聘,十七公子努力,两位郡主共入一门,何等盛事?”

    楼础一愣,没等他回过神来,长公主已经走了。

    为了一纸遗诏,长公主愿意付出大本钱。

    邵君倩进来,“十七公子请随我来。”

    郭时风不能一直留在内宫,在宫外另有住处,拒绝去别处见人,别人只能来见他。

    邵君倩送人上门,自己告退。

    郭时风换上一身新衣,一见面楼础就赶过来,捉臂大笑,“想不到我与础弟竟会在此相遇。”

    楼础也笑道:“郭兄神出鬼没,愚弟望尘莫及。”

    “哈哈,础弟说笑。”郭时风引楼础进屋坐定,正色道:“我回京之后,一直想联络础弟,可是不得机会啊。”

    “明白,当初也是我说尽量少联系,以防泄密。”

    郭时风志得意满,“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成了,可惜马兄不在,不能一同庆祝。础弟有马兄的消息吗?”

    郭时风还不知道真正的刺客另有三人。

    “没有,马兄走得突然,对谁也没说。”楼础又撒一个谎,马维对他说过要去并州。

    “还有一事可惜,咱们做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能昭告天下。”

    “求实,不求名。”

    “哈哈,亏得我还是闻人学究的弟子。础弟来得正好,我将你引见给梁洗马,他现在是皇帝身边最受信任之人,或许有办法解除础弟的禁锢之身。”

    “大将军那边怎么办?”

    郭时风收起笑容,“我知道础弟要说什么,不如由我先说。础弟既受名实之学,就该明白一个道理,像咱们这样的谋士,凭一张嘴吃饭,不可受累于虚名。础弟刚刚也说求实不求名,可你却被楼家之名束缚手脚,若一直不改,便是摆脱禁锢也不能得到自由。”

    “非我受累于楼家,实在是除了楼家,我别无依靠。”

    “呵呵,础弟还是贵公子之心,学我啊,萍踪四海,随遇而安,飘零之际确实受过不少苦,但是心无挂碍,不受虚名之累,常得自由。”

    楼础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郭兄这样洒脱。”

    “怎样,随我去见梁洗马?”

    “我不爱楼家之名,外人却未见得会相信,况我在梁家面前无功无劳,何以见之?”

    “只要你能说服大将军自愿交出兵权,梁洗马以及梁太傅,当待础弟以上宾之礼。”

    郭时风声称“虚名”为负累,可心中最忌惮者仍是大将军之名。

    大将军至少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颓丧之意。

    楼础思索一会,说道:“有劳郭兄,带我去见梁洗马。”

    楼础从万物帝那里至少学得一招,眼见为实,他得见过每一个人,才能确认形势。

第六十五章 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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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升之蓬头垢面,像是误入皇宫的乞丐,虽说要时刻照顾新帝,仍有时间洗漱,但他宁愿保持这个样子,给外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皇帝离不开他。

    小皇帝躺在榻上,枕着梁升之的一条腿,似睡非睡,偶尔会睁开双眼,惊慌地到处查看,确认这里真是皇宫,而且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才能再安静一会。

    蜡烛摆了一圈,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四名宦者专门照看这些蜡烛,定时剪掉烛花,不让它们熄灭。

    向皇帝跪拜,同时也是在向梁升之跪拜,谁也避免不了。

    梁升之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低头看一眼小皇帝,好像得到授意似的,“楼公子平身。”他的笑容略显疲惫,但是十分自信。

    “你能来,我很高兴,陛下也很高兴。”梁升之又低头看一眼,“天不佑本朝,令先帝弃群臣而去,上天也眷顾本朝,将陛下及时送回东都,一悲一喜,尽在天意。”

    郭时风笑道:“也是天意将十七公子送来。”

    梁升之微微一笑,这不是一个月前当众酒后失态的太傅之孙,而是逃脱大难、骤掌重权的新贵。

    “在下卑微,怎敢承担天意?梁洗马护驾之功昭著海内,才可称之为天意。”楼础拱手道。

    梁升之大笑一声,马上压低声音,“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听郭先生说,十七公子深得大将军欢心……”

    小皇帝突然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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