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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世轻叹一声,“我旗上缺一颗天王眼,一直无处索要,请穆兄行个方便吧。”
穆天子平时行事沉稳,到了这种时候,也有一股狠劲儿,开口骂了一句,将另一口刀也拔出来,双手持握,“你想要我的眼珠,我还想要你的另一条腿呢。徐瘸子,有本事跟我单挑,我若输了,杀剐随你,莫说眼珠,心肝脾肾任你摘取。”
“大家都是天王,行事怎能如此儿戏?”徐大世挥下手,四名士兵拔出刀,散开之后,慢慢逼近穆天子。
“外面的人听着,苦灭天王回营,过来救主者,必得重赏,我与他平分财物!”穆天子仍抱一丝希望。
徐大世露出一丝惊讶,回头看了一会,见无人进来,他转回头笑道:“外面没有你的人,都被新天王支走了。穆兄也真是,何必给他人当枪使呢?现在天王凋零,剩下的没有几个,你们穆家兄弟完全可以同时称王,可你突然跑回来——新天王也很为难,只好求我帮忙。”
“他就是你的一条狗,算什么天王?”穆天子大吼一声,持刀冲向徐大世,却被四名士兵拦下。
穆天子能成为天王,自有过人之处,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四名士兵也不逼近,只是不让他乱走。
帐篷不算大,五人打斗,几乎没剩下多少地方,徐大世也不躲避,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穆天子突然感到脑子里一沉,脚下滑动,险些摔倒,心中不由得大骇。
徐大世看在眼里,笑道:“新天王送来的酒还好喝吧?”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在酒里下药,穆天子又急又怒,挥刀专攻一人,希望借此打开局面,闯出帐篷,或许在营中还能找到亲信。
可药效越来越强,穆天子用力过猛,向前摔倒,手里的刀也扔了出去。
四名士兵举刀要砍,徐大世道:“别砍要害,天王眼要活取才有用。”
穆天子腿上挨了两刀,痛得大叫,心里却因此清醒许多,悔恨莫及,挣扎着转过身,向走来的徐大世道:“百目天王,咱们曾经拜过同一柱香……”
“所以你的眼珠会缝在旗帜最上方,你喜欢左眼还是右眼?我只要一颗,以后有机会再从别的天王那里取第二颗。”
“我……我……求你饶我一命,我为愿做你的马前卒。”
“我不缺马前卒,就缺天王眼。”徐大世拔出匕首,看了一会,笑道:“我觉得你的左眼好一些。”
穆天子自知不能幸免,大声道:“徐瘸子,你今日杀我,它日必死于徐础之手!”
徐大世一愣,“徐础是谁?”
穆天子大笑,拼起全身力气,撞向一名士兵手里的刀,宁可自尽,也不愿被活取眼珠。
穆天子胸前血流如注,重重倒下,徐大世一边叹息,一边冲过去动手,“可惜了,可惜了,应该还剩一口气,能用……徐础到底是谁?”
一人正好走进帐篷,回道:“徐础就是吴王。”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王()
一名头目与十名士兵自告奋勇陪同徐础前去与百目天王会面,一望见前方连绵不绝的营地,心里都开始打鼓。
一名士兵小声道:“我只求一件事,千万别挖我的眼珠,给我留个全尸。”
头目姓张,听到这句话,扭头斥道:“人家是百目天王,早就够数了,何况就算要挖也轮不到你……”后半截话他没敢说下去。
徐础笑道:“无妨,古人冤死的时候,会说‘挖出我的眼睛,悬挂在城门上,让我看到你的灭亡’,我若冤死,也有此意。”
张头目嘿嘿干笑两声。
百目天王已经得知消息,派一队人出来迎候,为首者一眼就认出徐础,在马上拱手道:“吴王好久不见。”
徐础看此人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拱手回道:“退位已久,请勿再用此称呼。”
“徐先生。”那人用巩凡军中的称呼,面露微笑,“徐先生不记得我了吧?”
“恕我眼拙,阁下曾去过东都?”
那人点头道:“倒也不怪徐先生,当时聚在东都的降世军有几十万,我既非吴人,也不是徐先生亲信……”
“你是降世军法师,姓夏。”徐础突然有了一点印象。
“徐先生竟然记得,我叫夏七侯。”
降世军法师的名字里往往带有数字,并非排行,而是代表“法力”深浅,最高的是九,夏七侯算是第三等级的法师,比薛六甲还高一级——这是降世王考虑不周埋下的后果,最初他规定七、八、九三级乃是罗汉、菩萨一类的人物,凡人不可使用,可他封赏时爱惜钱物,只好一味地抬高名头,逐渐突破限制,他自己反而留在原处。
徐础笑道:“夏将军这算是弃道从戎了?”
夏七侯不穿长袍、不戴高帽,一身盔甲,与普通头目无异,“侍奉弥勒的方式有许多,所谓殊途同归,降世军眼下缺的不是法师,而是将士。路边风大,请徐先生随我来,咱们一同去见百目天王。”
一行人上路,张头目与十名士兵见徐础有熟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对此行多些期待。
徐础却有感觉,这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夏七侯控马缓行,与徐础并排,默默地走出一段路以后,他突然道:“降世军里其实没剩下几名法师。”
“哦,这是为何?”
“金圣女说法师无用,专会蛊惑人心,除了几名功劳比较高的老法师,其他人都要拿起兵器,与将士并肩作战——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我们从来没上过战场似的,她忘了,在东都,许多法师死于沙场,何况若不是我们鼓舞降世军士气,谁敢与官兵决战?。”
“夏将军说的是,那些事情我都记得。”
夏七侯气愤难平,哼了一声,“金圣女嫌贫爱富,得到一伙投降的官兵将领之后,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对曹神洗等人言听计从,将陪他父亲打江山的法师不放在眼里。现在怎样?她丢掉了西京,逃至北方荒芜之地,早晚死于贺荣人之手。我们这些法师投靠的百目天王,却是蒸蒸日上,成为降世军的主心骨。这就是神谴,金圣女正在遭受神谴……”
夏七侯说个没完,徐础突然道:“你们本想拥立幼王,没能成功,是吧?”
夏七侯的脸腾地红了,他们的确曾发起一次“宫变”,希望将权力从金圣女手中夺回来,转交给年幼的降世王,当然,在幼王成年之前,必须由法师照顾、引导。
“幼王就是降世王,金圣女夺权在先,我们只想让一切恢复原样。”
徐础笑了笑,“当然。百目天王会帮你们‘恢复原样’?”
一提到百目天王,夏七侯不愿再谈下去,冷淡地说:“弥勒佛祖与降世王之灵自会安排一切,徐先生不必问,只需看。”
“只要眼珠还在,我会一直看下去。”
夏七侯哼了一声。
百目天王以手段狠辣闻名,但他的营地依然是降世军风格,只有大略安排,没有细节拘束,唯有主帐附近看管得比较严格。
走近主帐的人,即便没听过相关传言,也会立即注意到那面“旗帜”。
那是一面垂挂在木杆上的幡旗,红边黑底,上面没有文字或是图像,而是五排古怪的玩意儿,知情者胆战心惊,不敢多看,不知情者则觉得诡异,一旦听说之后,会恶心得想吐。
众人下马,夏七侯特意在旗下停留一会,好让客人看得清楚些,“徐先生瞧见最上面单独的那颗眼珠没有?”
“嗯。”
“那是前任苦灭天王的左眼,刚缝上去不久,功成当晚,四方雷鸣,电闪不断,营里好几杆旗被劈倒,百目神幡安然无恙。”
“夏将军还没放下自己的老本行。”徐础笑道。
“学过的法术怎么能忘?待佛国建立之后,我还是会脱下戎装,换上道袍。请,百目天王已经等候多时。”
徐大世不将徐础当成平等的降世军大头领,所以没有出帐相迎,也没有特意做别的准备。
徐础进来时,徐大世正与三名大头领坐在椅凳上交谈,见到客人,徐大世抬起双臂,却没有起身,笑道:“大名鼎鼎的吴王,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传言,并非真实人物。”
“我不做吴王……”
“明白,明白,听说你连‘神行天王’的名头都不要,我也随众,称你‘徐先生’好了。唉,当今世上,人人做王,个个称霸,豪杰遍地走,枭雄满天飞,像徐先生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其实是我胆子小。”
“哈哈,徐先生敢说实话,足以证明胆子不小。来来,我给徐先生引见,这位是苦灭天王穆健,这位是伏魔天王燕小果,这位是指日天王杜黑毛。”
徐础注意到,这三位新天王的名字都很朴实,于是拱手笑道:“真巧,我前些日子正好见过三位同名天王,但是另有其人,想必他们是假的——如今还有一位燕啄鹰留在散关城里,自称是伏魔天王。”
三位新天王都比较年轻,燕小果冷冷地说:“燕啄鹰是我二伯家的哥哥,他从前是伏魔天王,现在不是了。”
“可我没听他说要学我的样子退位。”
“退不退位由不得他做主,上万张嘴等着吃饭呢,他让自己被俘,自然失去天王之位,由别人接替。”
“燕啄鹰若是回来呢?”
一边的穆健要在徐大世面前表现忠心,插口道:“他若回来,正好交出右眼。”
穆健的本意是让徐大世知道,自己不在意兄长的被杀与剜眼,燕小果却有点不高兴,用更冷的声音道:“燕啄鹰若回来,如何处置由我决定,不劳苦灭天王操心。”
穆健讪讪地没有回话。
杜勾三性子暴烈,他的继任者杜黑毛却是个时常带笑的憨厚人,没事就轻捋右颊上的一撮黑毛,这是他得名的原因,打圆场道:“不急,百目天王准备恢复八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之数,总有位置安排。”
“三十二神丁。”徐大世纠正道,他讨厌“二十八”这个数字,因为它不是十六的倍数。
“对对,三十二神丁,还有六十四员魔爪……”
“魔将。”徐大世的声音变得严厉。
杜黑毛面露紧张,快要将自己的黑毛拽下来,干笑道:“我总是这么笨,什么都记不住,还好一切自有百目天王做主,我倒轻省许多。哈哈,百目天王的决定,我全支持,绝无二话,笨人就该老实些,让能者多劳,哈哈。”
徐大世神情稍缓,重新看向徐础,上下打量一遍,“闲言少说,我很忙,你有话这就说吧。”
“请问百目天王与诸天王联手至此,是何用意?”
“巩老哥人缘最好,他死了,我们要替他报仇。”
“杀人者已偿命,无需报仇。”
徐大世瞥了一眼新指日天王,杜黑毛微微一愣,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杀人者是我哥哥杜勾三?不对,我哥哥死得冤,没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能说是他杀死巩老哥!”
“巩军数十名将士皆可作证。”
“那也等我见着他们再说,你一个人的话我可不信。”杜黑毛瞪眼挑衅。
徐础没再争辩,向徐大世道:“报仇之外呢?”
“巩老哥死了,神行天王的名头不能丢,我们要推举一位新天王。”
“除去这两件事呢?”
“其余事情我与新天王商议,无需徐先生过问。听说徐先生暂守巩军大头领之位,我尊重巩老哥部下的选择,待诸事了结,徐先生愿意留,我欢迎,愿意走,我也不强留。只有一件事你要说清楚:雄难敌雄王是不是你逼死的?”
“我若有本事逼死雄难敌,怎么会遭到贺荣人缉捕?”
徐大世盯着徐础看了好一会,突然大笑,“我相信你,在百目神幡附近,没人能用谎言骗过我。”
“得百目天王与神幡相助,我终于得证清白。”
“清白。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开门接纳友军吧。”
徐础笑道:“我正为此事而来,敝军虽弱,但是不愿受外人摆布,全军上下一致决定,不开城门、不要友军、不需报仇、不立新王,请诸位原路退返,大家各走各路。”
徐大世面无表情,向三位新天王道:“瞧,跟神幡告诉我的内容一模一样,神幡还告诉我,它要王者之眼,两颗都要,什么时候得到皇帝与单于之眼,才算大功告成。”
新天王纷纷点头。
徐础道:“神幡有没有告诉百目天王,说我们已将存粮运至栈道险要之地,诸位只要攻城,我们立即沉粮死战,宁为战死鬼,不做饿死人。”
三位新天王同时站起身,破口大骂,只有徐大世闻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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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军师()
虽然嘴里只字不提,诸位天王联合起来进攻散关,其实只有一个目的——粮食,若不是为了巩凡积攒多时的存货,谁也不愿意走回头路,尤其不愿意与百目天王合作。
杜黑毛看似憨厚,发起怒却与杜勾三一个模样,当场拔出刀来,吼道:“我先将这小子砍成几截,看谁还敢毁粮?巩老哥辛苦攒出的粮食,你们竟然要毁掉,于心何忍……”
“坐下!”徐大世喝道。
杜黑毛最怕百目天王,闻声立刻收起刀,乖乖坐下,穆健与燕小果也闭上嘴,慢慢回到座位上,但是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恨之意。
“毁粮是你想出来的招?”徐大世问。
“明摆着的事情,用不着谁来想招。”
“嘿,巩老哥和他的部下是什么品性,我比你熟悉,若是无人鼓动,他们就是死在粮仓门口,也想不出来毁粮这一招来。”
“可是一旦想到,他们倒也没有犹豫,如今粮食已经运往栈道,山路难行,想调头也难。”
“哈哈,好,不愧是曾经称王的人,是位英雄,但我们现在不需要英雄,所以摆在你前面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死路,一条活路?”
徐大世笑着点头。
“死路就算了吧。”徐础也笑道,“杀我轻而易举,但是没什么用处,实话实说,我与巩老哥的部下们相识不久,他们不会特别在意我的死活,但是他们会因此以为诸位天王立即就要攻城夺粮,后果不堪设想。请百目天王还是说说活路吧。”
徐大世慢慢站起身,张开双臂,说:“降世军虽然不需要英雄,但是需要天王,活路就是请你做八大天王之一。”
徐础摇头,“我早就向巩老哥的部下们承诺过,只是暂守大头领之位,以后还会交还,绝不继任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当然要从巩老哥的部下当中选择,我们在汉州折损了三位天王,名号空缺,分一个给你。”
徐础还在考虑,坐在一边的杜黑毛忍不住插口道:“他是外人,又想出毁粮这样的阴招……”
“咱们为何要找粮、积粮?”徐大世问道。
“呃……为了过冬,养活手下一大群将士……”杜黑毛不太肯定地说。
“正是,积粮是为了养人,养人是为了积粮,最后都是为了人。徐先生是个人物,平时请都请不到,如今送上门来,怎能不待为上宾?诸位不必相劝,就算是将百目天王的名号让给他,我也愿意。”
杜黑毛等人无不大惊,他们害怕百目天王,时该提心吊胆,从未见过他如此和颜悦色、通情达理,意外之余,还有一丝嫉妒。
“百目天王礼贤下士,天下英雄谁不倾心?”穆健赞道,语气不太自然。
另两位天王也都搜肠刮肚表达赞同,徐大世摆手,命三位天王闭嘴,微笑道:“徐先生一直不语,是打不定主意吗?”
徐础拱手道:“非也,在见到百目天王,甚至在来秦州之前,我的主意就已打定:不愿称王,宁愿做一名谋士。”
“这小子好不识趣,分明是瞧不起……”
徐大世随手给了杜黑毛一巴掌,不轻不重,像是在恼怒地打人,又像是亲昵的表示,杜黑毛干笑两声,假装这是亲昵,等徐大世走出两步,他悄悄地抬手揉了揉挨打的地方。
徐大世来到徐础面前,“你在单于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否则的话,何至于受到通缉?”
“哈哈,我佩服你,那你就留下做我的谋士吧。设宴,给徐军师接风洗尘。”
对降世军来说,设宴可不是一件小事,天王之间彼此拜访,也很少摆酒宴款待。
设宴需要一会,徐础被送住客帐休息,十一名随行士兵都在。
帐篷不大,十二个人对面而坐,士兵们兴致勃勃地盯着徐础,都已听说百目天王的决定,以为这是一件大好事。
徐础脸上却无笑意,垂头不语。
坐在对面的张头目小心道:“徐先生当上军师,可以劝百目天王退兵吧?”
徐础缓缓摇头,“徐大世是位劲敌,比我预料得更有城府。”
听到徐础直呼百目天王的姓名,帐中诸人都吓一跳,新军规矩,天王就是天王,除非像巩凡那样自己坚持,其他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称其名姓。
“百目天王赏识徐先生,这不是好事吗?”张头目加重语气道。
“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并非真心。”
“管他呢,反正粮食在咱们手里,看来徐先生的计策很管用,他们不敢攻城。”
“徐大世暂时不会攻城,而是要让城里守军自愿将粮食运回来,然后交给他。”
众人一愣,有人发出笑声来,张头目也笑道:“徐先生……想得太多了吧?百目天王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城里守军,哪怕是最寻常的一名小卒子,也不会同意交出粮食。”
徐础微微一笑,“小卒子不同意,大头目却未必。”
众人更糊涂了,徐础继续道:“徐大世担心城里守军真的毁粮,因此留我当军师,以安众心。接下来,他会派人进城,以‘神行天王’的位置为诱饵,拉拢某位大头目,让他召还粮车。”
“徐先生尽请放心,没人会上当,就算个把人心动,也不能让全军上下从命。”
徐础又笑了笑,像是被说服,沉默片刻,他开口道:“或许投靠百目天王也是个办法。”
“啊?”张头目大惊,“徐先生不会先动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