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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永困长生（）
“师父莫担心，徒弟为师父想办法。”
殷道航看着师父，语气坚决。
叶师摆摆手，不以为意。
“罢了罢了囚在这天衍阁一辈子，尽够了生老病死，天地之道，不可忤逆”
殷道航未再多话，看不出情绪，童慕舟却很是低落。
他自小被家人送上天衍阁。虽说每逢年节回与爹娘相距。但是他从小到大，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天衍阁。叶师是师，亦是父。得知师父不过还有五年好活，童慕舟忍不住的心里难过。
叶塣今夜是想挑个靠得住的日后好守住天衍阁传承。顺便告诉两徒弟自己身子的事情，也好让两个徒弟心中有个准备。结果两徒弟没一人关心掌门之位，反倒是不住的围着他的身子想办法。这让叶塣心忧的同时不免一阵阵欣慰。这两个徒儿，都是好的。
他心中比较属意的人选是殷道航。殷道航自小在天衍阁长大，除了此处他再无其他去处。也只有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个地方。加之他一身才华。若是天衍阁交给殷道航，他也能走的安心些。
而童慕舟一向与殷道航交好，若是有童慕舟劝说着，说不定殷道航便能应下掌门候选之位。
但是到得最后，两徒弟没一个理会掌门之位的，这倒是让叶塣为难了。
自此，殷道航更加寡言少语。经常钻在藏书楼里不出来，一本一本的翻阅道法典籍，或是巫医孤本。
叶师知道后，摇头苦笑。
“可怜我徒儿劳心，不过此事终是徒劳尔。”
半年后，殷道航突然提出要下山。
叶师沉默良久。
“寿数天定，非是人为。”
童慕舟到现在还记得殷道航说的每一句话。
“师父并非安心天命，不过求一个妥协罢了。”
叶师眼中先是震惊，继而涌出痛惜之色。
“你是为了她”
殷道航跪在地上。
“她希望永远不见师父，那师父就该长寿永昌。这是她唯一愿望。”
说完，殷道航一个头磕到底，额头磕破，鲜血流出。洇湿白石板。
叶塣看着长身跪地的殷道航，仰天苦笑。
“不错，这是她亲口所说。永远不要见到我”
叶塣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终于点头同意。
“去吧，去找办法，让我长生于此，永困于此！”
“砰砰砰”
三个响头磕过，殷道航转身下山，头也不回。
童慕舟看着师兄一步一步迈出的背影。一时有些彷徨。似乎师兄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一年后，天衍阁得到消息。
周帝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道士，道号“斜阳子”。
这斜阳子十分了得，三言两语便为周帝点出朝廷世族祸根。周帝深以为然，借斜阳子“均地入民”之法。狠狠打击世族势力。将权力进一步集中在自己手中。
朝中时有困扰之事。斜阳子一一化解。是以周帝越加依赖斜阳子，政事尽要过问斜阳子才可下旨。
众臣中有不忿者，但也无可奈何。自斜阳子插手朝政后，大周确实政通人和，举国安泰。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有叶师每夜望着夜空长叹。
“天下将乱”
第875章 换来的天下太平（）
同年秋，童慕舟接到书信一封。书信上童慕舟三字遒劲有力。是殷道航的笔迹。
“送彤儿入京。”
信中简单几字，再无多话。
彤儿全名殷彤，是殷道航的女儿，也是他唯一女儿。
殷道航在童慕舟上山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女，殷彤如今已经有十二年纪。
童慕舟认得殷道航笔迹，却不明白为何要将彤儿送入宫去。将信交给叶师。叶塣面孔更加苍老，捏着书信喃喃自语。
“你此作，和我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童慕舟不知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看师父痛心也不好再问。毕竟是师父私密之事。自己并不好打听。
叶师最后决定自己去京城。他要劝殷道航最后一次。最起码，殷彤不能入宫。
童慕舟跟着师父一起下山去了京城。
那一日，殷道航似乎知道他们会来，早早在城外长亭等候。他也似乎知道他们不会带彤儿来，面色上不见丝毫惊讶意外。
许久不见师兄，童慕舟还是很激动的。但殷道航神色疏离，他也不好上前了。只有在看见叶师时，殷道航眼中才多了些波动，但不知这波动是为了什么。
叶塣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此次长途跋涉，更是伤身。如今光是站着，就让人忍不住担心。
殷道航伸手和童慕舟一起搀扶着叶师坐下。而后奉上刚煮好的热茶。
两年未见，殷道航却依旧是老样子。墨色纱冠紧紧束在头顶，袖口的雷云纹随着他起手落臂跟着流动，依旧寂寞如斯。
脸上永远一副看不清深浅的样子。高高在上，如在云雾之中，让人难以捉摸。
童慕舟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师兄。除了他衣摆下永远缓缓流动的雷云纹，自己竟连他相貌都未仔细打量过。
何时起，师兄竟变得比师父更加让他敬畏
叶塣确实快不行了，捧着茶盏的手已经有些不稳。但他还是来了。
“听为师一句劝，就此收手吧”
殷道航低头捧茶，不言语。
“天下若是乱了，受苦的只能是百姓。”
“百姓死活，于我何干？”
殷道航徐徐吹起一丝热气，那张脸在雾气中虚化，看着竟然柔软起来。让人都不禁要怀疑，方才冷血言语，不是出自他之口。
“航儿！”
叶师声音陡然拔高。看着殷道航的目光严厉起来。
殷道航却不以为意。将萦绕在他周身的雾气轻轻吹过一旁。
“当年，师父也是用这样的借口，将她推入狂流，看她引颈墨阳的吧”
“住口！”
叶塣突然恼怒，拍案而起。石桌应声而裂。桌上热茶糕点全部跌落在地。
殷道航看一眼满地狼藉。哪怕迟暮，叶师依旧是叶师。
“可惜了墨阳剑被师祖毁去，不然，师父倒是多了解脱之法。”
殷道航的话惹来叶塣一震。童慕舟赶紧上前扶着师父。
叶塣不甘心，推开童慕舟，眼睛死死盯着殷道航。
“你忍心看她拿命换来的太平天下陷入乱世？”
“是你逼她换来的太平天下！”
殷道航直直回视叶塣，口中纠正。
第876章 迟了（）
叶塣看着殷道航，一时没了言语。他无话可说。
“你真要做到这种地步？”
“师父欠她，天下也欠她”
殷道航复又低头，吹去茶盏中有聚起的袅袅雾气。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仇恨。
“我欠她，天下欠她。又与你何干？”
叶塣将殷道航的话原模原样送了回来。殷道航闻言，终于抬头，而后轻轻一笑。
“我答应过她，她所求，我都应。”
“七岁时，师父终于回天衍阁，她要我带她见师父。我应！”
“十岁时，她要我偷师父魂玉。我应！”
“十四时，她要跟着师父下山，要我同师祖求情，我应！”
“十六时，她闭眼前说不愿再见师父我也应！”
殷道航唇角含笑，似乎在回忆很是美好的过往。叶塣却脸色越来越白。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师父，这天下只有我记得她，那就只有我来成全她”
目光抬起，殷道航似乎看得很远很远。
叶塣心头袭上无力之感，颓然而叹。
“最起码彤儿无辜”
“这天下没有无辜就幸运的道理。”
若是无辜，谁有她无辜
“彤儿是你唯一的女儿！”
“可不是她的女儿”
殷道航捧着茶盏，眼中冷漠让叶塣心彻底寒冷。
“今日起，你便不是我天衍阁弟子了”
“好。”
没有一丝犹豫，殷道航就答应了。
童慕舟一刹那恍然。殷道航下山之后，似乎一直用的斜阳子的道号。他的道号也只有天衍阁中人知道，世间从来没有传出他出身天衍阁的话来。原来师兄很早就决定脱离师门了吗。
“我不会将彤儿交给你。”
叶塣看着殷道航，眼神冷下来，拖着沉沉死气也散发出些威势来。
“迟了”
殷道航转着茶盏，幽幽开口。
“什么意思？”
叶塣突然面色大变。继而反应过来。
“你调虎离山！”
殷道航抬手将茶盏中的茶饮尽。而后将茶盏小心翼翼放在石桌倾斜裂痕上。
叶塣指着殷道航。
“你明知我不会带彤儿进京，还故意在此地相侯。”
小小的茶盏在石桌不规则裂痕上有些不稳，有风吹来，就摇摇欲坠。
叶塣突然心惊，这个徒弟早已将他算得透透的。他知道自己因为当年之事必然不会看殷彤重蹈覆辙。童慕舟来劝无用，只有自己出山。而自己下山，童慕舟必然跟随。天衍阁无人，他正好派人劫走殷彤。
他知道殷道航一向心机深沉，却没想到终有一天这个徒弟开始算计自己。好一个连环计！
“童慕舟，速回天衍阁！”
天衍阁有护山的阵法，就算有殷道航透底，也能拖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将人劫在半路。
童慕舟招呼一声，赶紧扶着叶塣起身。
看着不住轻晃的茶盏，殷道航开口。
“我说了，迟了”
叶塣回头看向殷道航。殷道航起身，一步步走近叶塣与童慕舟。
“书信和人，一起动身出的京。”
墨冠端正，云纹乍起。有风来。
“当啷！”
小小茶盏抵不住风势，应声落地。碎了一地裂痕。
第877章 魂剥两用，玉成二极（）
童慕舟再次和叶师一起回到天衍阁时，只看到以泪洗面的殷彤娘亲。
殷道航用了一纸书信便将殷彤接走。殷彤娘亲不过商贾之女，没有多少见识，殷道航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看到殷道航的书信，便让来人带走了殷彤。
童慕舟所见眼泪，是她思念殷彤而落。
“师父，师兄到底要干什么？”
童慕舟有些受不了师兄的变化。
“他疯了”
叶塣喃喃吐字，拖着脚步回到自己屋内。剩下童慕舟苦思不得其解。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问题到现在童慕舟依旧不知道答案。每个知道答案的人都未与他说过根由。
殷璃听得云里雾里。却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
“然后呢？”
“彤儿刚过了十三岁便被送进了宫。代替元后，成为大周立国来最小的皇后。元后外戚不忿，却被周帝一夕覆灭。”
殷璃脸上神色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先祖。别人是坑爹，他是坑女儿呢这！十三岁入宫？听得她已经想说脏话了！
童慕舟继续讲下去。
“同年秋，他向周帝进献长生秘术。周帝大悦，有了周帝全力支持。他终于开始炼丹。”
殷璃知道这炼丹是什么内容，听到这里不由打个寒噤。
人人都知斜阳子炼丹，却无人知道斜阳子真正目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童慕舟眼中萧瑟尽显。
“他炼的不是丹药。是祸根啊！”
“豢养‘丹彘’，稚子入丹。他真的如师父所说。疯了！”
百年时间过去，童慕舟眼中痛惜依旧不减。当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师兄竟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周帝以为他在为自己炼丹，还在幻想长生不老。可我知道他要使之活命的，是师父。”
童慕舟说起能让叶师活命，脸上却浮上哀色。
“不知他在何处找到的秘法。以妖骨为本，人血为质。最后炼出了两块骨玉。”
“骨玉？”
殷璃心中一动。
“一块灵玉，一块邪玉。”
“玉还分正邪？”
殷璃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他耗了那么多人命血肉。亡者怎会无怨无恨而这，正是他要的。”
童慕舟神色黯淡。
脑子里一闪，殷璃脱口问出。
“戾气？”
童慕舟瞅殷璃一眼，而后双手撑在膝头缓缓说道。
“没错是戾气。”
戾气不灭，是以成为殷道航妄图染指长生的最佳途径。所谓炼丹。便是让这些人在死后堕化为真正的戾气。而后集中戾气，炼就他要的不死邪物。
“亡者魂魄两分，去其良善，留其怨怼憎恶。将这千千万万亡魂戾气汇聚，终于炼出来他要的东西，让人不死的邪玉。”
童慕舟一字字咬的真切，殷璃没来由脊背一寒。
“这魂魄两分是将一个人的魂魄分成两份的意思吗？这也能做到？”
“剥魂！”
童慕舟说出这二字时脸色阴沉得吓人。不用问，殷璃都知道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了。
想想都可怕啊，把一个人的灵魂分成两半，一半是好，一半是坏这都怎么想出来的
第878章 玉分正邪，人如何定（）
对戾气，殷璃并不陌生。大龙便是戾气所化。虽然暴戾，但是依旧能感受到大龙曾经护佑天地生灵的博爱来。
而自己的先祖，这是在人工生产戾气？！将亡魂良善完全剔除，殷璃不敢想留下的东西该有多可怕。
“他本想用堕化的戾气，来炼制长生之物，却不想被他剥下的魂中良善凝聚一处。反而成就了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殷璃听得格外认真。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两块玉中一块，绝对是所谓的殷家至宝。
“而这两块玉，我都见过”
童慕舟的表情有些落寞，似乎在感慨自己至始至终的旁观身份。
“一块白，一块血红”
殷璃不用想也知道哪块是邪玉了。
“在血池中浸泡千日，连雪白妖骨也化了赤红。”
时至今日，童慕舟言语间依旧脱离不开凄凉。
“至于剩下那块。说来也可笑，他原本担心魂魄剥离后会自行聚拢回去，影响戾气堕化。便用秘术将剥离后的魂魄凝聚在另一块妖骨上。却不想，最后成就一块灵玉。”
殷璃恍然点点头，原来灵玉和邪玉是这么来的。
“那哪块才是我殷家至宝？”
她要知道，哪块破玉害得她家破人亡。百里行歌看着殷璃抿紧的嘴唇，眉头微微聚了聚。童慕舟却并不回答，继续说自己的。
“那时，我与师父并不知他在做什么。也许师父是知道的，但是他一向不争天命，除了看星星，什么也未说过、未做过”
童慕舟言语间遗憾难消。
“世道越来越乱。周帝残暴之名深入人心。稚子入丹，让百姓宁可将生下的孩子溺死也不愿将其养大。”
“两年后，他终于撺掇周帝斩了夏令臣。逼反夏震和百里肃河。”
童慕舟看了看百里行歌。接下来的这段历史百里行歌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言及先祖，百里行歌身子不由正了正。殷璃虽不是百里之后，却在殷崇原的教导下对这段历史知道得很是详细。所以不需要童慕舟再细说。
经殷璃催促之后，童慕舟继续开口。
“一年后，百里肃河大军被他困于垓野。世人皆传言是我斗法大败斜阳子，才使得百里大军脱困。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童慕舟脸上有讥色若隐若现，对这落在头上的名声，很是不屑。
“他，以百里三十万大军要挟师父下山”
童慕舟墨色道袍下的身子看着有些疲惫。
“师父他也真的去了。”
“两块玉，一块白莹莹暖人心，一块红惨惨凶戾滔天”
“玉虽不同，却都是长生之物。本就妖骨炼就，最是灵性。只要将骨玉刺入心口，便是置之死地后的长生不灭。这就是他专为师父寻来的长生术。”
两块玉都是长生玉？殷璃不禁深思起来。
“一邪一灵，灵玉倒罢了，邪玉戾气炼就，受者怎能不受影响。”
说起两块玉，童慕舟的神色有些不正常的黯淡。殷璃看着童慕舟，问出关键。
“那他额，我先祖，他用了哪块玉？”
第879章 好人还是坏人（）
童慕舟看了殷璃良久，才黯淡着双眼开口。
“他刺进叶师胸口的是灵玉。”
殷璃一时没了言语。
她的这位先祖，这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连自己女儿天下无辜都可以不顾，为何却给他最后情面
也许是她想多，可能这位先祖就是想让叶师清醒的活在罪责之中呢？谁知道呢
殷璃并没有纠结于此，但童慕舟却明显依旧没有想通此事。
“他将灵玉刺入师父胸口，师父立时心脉断绝。我以为师父身死，却连报仇的力量都没有。不过两年光景，我竟连他一掌都敌不过”
童慕舟笑得讪然，似乎并不觉得尴尬。
“我被他扔在一边，他亲自为师父护法。三日之后，师父醒来。第一件事却是一掌取了他性命”
苦笑一声，童慕舟继续说下去。
“长生灵玉在身，师父身上死气尽去，恢复全盛之时。一掌只一掌，便要了他的性命”
童慕舟说得轻飘飘的，让殷璃都听的恍惚。
“他死了明明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童慕舟靠在椅圈，目光落在虚处，似乎看见别的人。良久，童慕舟声音再次响起。
“我从他身上找到一封书信，言明给我。我便拆开看了。”
“他信中说彤儿有了身孕，要我将彤儿从宫中带出来，剩下的那块血邪玉，也让我留给殷彤”
“他早就知道结果所以交代后事给我。师父也早就知道会如此，取他性命后便只身离去，留我一人在原地，这才有了后来我打败于他的传言”
童慕舟言语中有些无力之感。师父和师兄的天纵之才，注定他只能是留在原地仰望的那一个。而最后，也只剩下他，守着天衍阁，成就天衍阁遗世独立的孤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师父，他如今，应该还活着”
殷璃发现，童慕舟对这位师父的感情似乎很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