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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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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宏俊隐约的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明天王宏俊要早起去医院上班,午夜以前便各自就寝。
    刘慰祖被安排在他原来的屋子里。他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把王宏俊给他的
两张航空版中文报,已经一字不漏的看完了——每拿到送给他的报纸,从来是一字
不漏,一鼓作气的从头看到尾。说是不承认那里有家吗?却又难以真正的放下,心
里总有那么一分难以解释的牵挂,多么矛盾啊!
    他打了个哈欠,关上灯,预备好好的睡上一个通宵觉。但辗转反侧了半个多小
时,竟是一点入睡的意思也没有。于是他再摸索着打开灯,干脆倚着墙坐起来,点
上一支烟慢慢吸着。他吸得真的很慢,半天才放在嘴上抽一口。不吸的时候,两边
嘴角就沉重的下坠着,使得整个嘴巴变成了一个弓形,好多的痛苦和颓丧,就从被
乱须包围着的嘴角,随着淡雾般的轻烟冒出来。
    他的两只大眼,这时不再是那副戏滤嘲弄的神气了,那里面流露出的,是震人
的空洞和绝望。他静静的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那些立在幽暗的角落里的橱、
书架、写字桌,都是他在十年前做学生时用过的,也都还在原来的位子摆着。还有
他睡觉的这张席梦斯垫于已失去弹力的床,也是他曾经睡过两年的。进了这间屋子,
就好像时间又回到十多年前,或是时间根本没前进,一直还停留在那个阶段。在这
间屋子里,他好像清清楚楚的看到以前的刘慰祖。刘慰祖坐在书桌前的软垫转椅上,
一副衣洁人鲜唇红齿白的模样,正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靠在床上抽香烟的刘浪,仿
佛在问:“你是谁呢?我不认识你。”
    “那么你是谁呢?我也不认识你呢!”他听见自己喃喃的说。
    这些年来,他最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摆脱有关刘慰祖的一切,更不愿也不屑
于再想起刘慰祖,因为每想起那个集好儿子、好孙子、好学生、好青年、好情人—
—刘慰祖曾经是个多情的好情人吧——于一身的刘慰祖,就产生一种特别的愤怒,
和特别自怜的情绪。他痛恨那些欺骗过刘慰祖的人,怜悯那个以百分之百的热诚热
爱他周遭的人,却收获到可耻的欺骗的纯良青年。也蔑视这个庸俗、虚伪、可笑的
社会。他肯定的认为,刘慰祖是这个卑污的社会,和卑污的人际关系中的牺牲者。
他不单早就拒绝再做牺牲者,也不愿再想起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被牺牲者。
    如今,他是刘浪,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流浪汉。每当人们问起:“你?
从哪里来?”他大半会说:“我从地球上来。”当被问起:“你到哪里去?”他总
是回答:“我自己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走到哪里算哪里。”
    十年来他习惯了流浪的生活,街边的长凳上、河边的草地上,都能使他从黑夜
睡到另一个明天,但现在睡觉的这个柔软的床,到底比木凳和草地舒服得多了。躺
在这软绵绵的、暖和又舒适的床上,回到这间被欺骗被愚弄的刘慰祖住过的屋子,
他那颗打定主意流浪到底的心仿佛又回了笼,千头万绪,多少悲伤、可耻、令他愤
恨的往事又如潮水般的汹涌而来,想挡也挡不住。他想装做不认识那个坐在转椅上
的刘慰祖,可是刘慰祖已经认出他来了。刘慰祖笑吟吟的走向坐在床上的流浪汉,
两个影子重叠起来了……。



  

                                   4

    已经连续着下了几天大雪,昨夜忽然又吹起了北风,风势愈来愈紧,万马奔腾
般的呼啸着、呐喊着,震动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
    床上的孩子早被风声惊醒了,张着大大的、带着惊恐的眼睛,呆呆的望着渐渐
泛着鱼肚白的大玻璃窗。窗上薄如蝉翼的纱窗帘,遮住了外面不太明亮的光线,屋
子里便显得更幽暗了。
    孩子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窗子出神,望着望着,突然尖着嗓子叫了声“妈妈”,
接着就嚎陶大哭。
    房门“呀”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个身量矮胖,手大脚宽的女人。他认识那是丁
妈。丁妈到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问:“你怎么了?做梦了?”
    “我怕,我要妈妈……”孩子饮泣着说。
    “又来了,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妈妈死掉了,已经被埋在地下了,她再也不会
跟你在一起,也不会到这个家里来了。你不可以再找妈妈。往后丁妈总跟你在一起,
像你妈妈一样。”丁妈先拍拍胸脯,再用她粗短的双手握住孩子正在揉眼睛的两只
小手。
    孩子满面孤疑,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注视了丁妈一会,又委屈的哭道:
    “丁妈跟妈妈不一样,我要妈妈……妈妈没有埋在地下,昨天我还听到她来找
我的,我听到妈妈叫:‘还我娃娃,还我娃娃。’妈妈用好大的嗓子叫‘娃娃、娃
娃’,就是你拉住我,堵住我的嘴,不许我跑出去找妈妈的……”
    “快闭住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哪里有那回子事啊?你怎么分不清什么是
真的,什么是做梦呢?笨死了!你说的那些事全是做梦,不是真的。”
    “那不是做梦,是真的,我听到妈妈在叫我:‘娃娃、娃娃’,叫得好大声。”
孩子固执的说。
    “胡说,是做梦,不是真的,没那回事。你妈早死了,埋在地下了,变成了鬼,
你再叫鬼就来抓你了。”丁妈扁平的圆脸上做着恫吓的表情。
    孩子呆呆的愣了半晌,突然又爆发似的哭叫:
    “我不管,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嘘,你怎么还要吵?再吵我要拧你了。把你奶奶吵醒了你不怕啊?”
    孩子仿佛没听到丁妈的话,一个劲的继续哭叫着要找妈妈。
    “你哭,你哭,真是践人养的,告诉你好话你是一点都听不进。”丁妈气恼的
说。一只手伸进了被窝,紧接着那个叫娃娃的孩子就更尖锐的哭着道:
    “不要拧我的腿,好疼……”
    “贱人养的……”
    跟着娃娃的哭叫声,丁妈喃喃的咒骂声,响起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娃娃止了哭,转过脸,看到他祖母站在进门的地方。
    祖母披散着长到腰部的头发,穿着一件拖到脚面,周身闪亮的缎子晨袍。她的
长圆形的脸孔,一点也不像平日那么又红又白,神清气爽的,而是泛着淡淡的青黄
色,眼窝的颜色更深,是乌的。她定定的站着,一手捂着嘴连打儿个哈欠。
    “他怎么了?又哭又叫的?”祖母问丁妈。
    “又说是要找他妈妈呢!”丁妈柔声柔气的答。一边站起身走到祖母身旁,放
低了嗓子,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一阵什么?娃娃只隐约的听到:“……那女人来闹
的事他全知道,这孩子精啊!唬不了的……”
    祖母的腰干挺得笔直,薄嘴唇闹得绷紧,慢慢的踱到床前,垂下眼光盯着床上
的娃娃。娃娃在祖母锐利的眼光下,立刻安静了。
    “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再说找你妈妈?又忘了?你妈已经死了,被埋在地底下
了,你叫也白叫,她也听不到。好孩子,有奶奶疼你,有丁妈带着你,还想妈妈做
什么?娃娃是大孩子了,要懂事,流眼泪多羞呢?”祖母对丁妈使了个眼色,意思
要她出去。丁妈出去了,出房门的一刻,在祖母背后,对娃娃指她那又小又厚状如
肉丸子的嘴。娃娃即时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表示保证不会说出她拧他大腿的秘密。
    “你要乖,要答应奶奶,再也不吵着找你妈。不然奶奶会生气,会罚你跪,你
不怕吗?”
    

    “怕。”娃娃怯怯的看着祖母。他是很怕祖母发脾气,也尝过罚脆的滋味。祖
母一生气,家里就没有谁再敢出声。
    “这就得了,你听话,我就给你买小汽车、小火车、买枪、买大关刀。”
    “还要骑马的兵,还要会跑的飞机。”孩子补充说。
    “对,还有骑马的兵,还要会跑的飞机,还要别的什么?……”祖母又许下了
许多别的东西,那个叫娃娃的孩子,终于破涕为笑了。
    “记住,以后不要再提找妈妈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不再找了。”娃娃愣愣的说。
    “人死了,就没有了,找也找不到的。有奶奶带着你,比你妈还好呢?你妈有
钱给你买玩艺吗?”
    “没有,奶奶才有。”娃娃傻傻的笑着说。
    娃娃真的不再吵着要找妈妈了。他就实心实意的跟着祖母。但祖母是个忙人,
不是邀了些奶奶们到家来打牌,就是到别的什么奶奶家去做客。祖母不在家的时候,
丁妈来照看他,丁妈的厉害他知道,所以他总是很乖,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
譬如说。他不可以蹲在地上,脚只可以踩院子里的石板路,不可以踩到泥土弄脏鞋
子。他的手掌要永远保持清洁,随时洗干净。他对人要有礼貌,每天起床后第一件
事就是到祖母的屋子去问安,必恭必敬的道声:“奶奶好。”来了客人,也要行礼
如仪,有问必答。
    “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督办夫人教得好啊!将来要光耀门庭的。”
    “将门虎子,是明摆着的道理嘛!”
    每当谁这样在祖母面前奉承,她只是傲然的笑笑,淡淡的道:“这孩子脑子好,
是个有大出息的,像他爷爷。你们看他那后脑勺,不就跟督办一样,天生富贵相。
刘家有这样的后代,我也心满意足了。”
    “有这么好的孙子还会不心满意足吗?督办夫人。”听的人差不多全会这么锦
上添花的奉承一句。这时祖母便会深深的看他一眼,眼光里有鼓励、有赞美,仿佛
在说:“听到了吗?要做奶奶的好孙子噢!”
    娃娃的憨厚老实是出了名的,佣人们都知道。他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撒野打架,
也不会调皮捣蛋,他中规中矩,谈吐文雅,仿佛生来就是个有教养的孩子。人们以
这一点来赞美他,他启己也懂得以此自傲,为了保持这分好名誉,谨言慎行的。
    “你要做奶奶的好孙子。”祖母常常如此提醒他。
    “好好,我要做奶奶的好孙子。”娃娃慷慨的一口答应。
    在娃娃的世界里,祖母是最重要,也是他最崇拜的人物。每当他看到认识的与
不认识的人,见到祖母时那种谄媚讨好的嘴脸,必恭必敬的态度,他小小的心灵中,
便不由得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和骄傲感。“奶奶是了不起的。”他常常这么想。
也常常以膜拜的神情看着奶奶,模仿着奶奶的言谈举止。
    祖母的头发又浓又长,每天早晨丁妈拿柄牛角大梳子替她梳理。
    “夫人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就像您身上拾袍的黑缎子面。”丁妈边梳边说,
还要不停的叹气。
    娃娃在一边旁观,看看祖母的头发,再看看她身上的黑缎拾袍,觉得一点也不
一样,而且他好几次看到丁妈把什么东西偷偷的塞在袄子的大襟里。有回趁丁妈不
防备,他伸手进她大襟的口袋里探了一下,竟是两根很长的白头发。“你不是说奶
奶的头发黑得像拾袍的缎子面么?怎么有这么长的白头发?我早看到奶奶鬓角上的
白头发了,可惜奶奶眼睛不太好,看不见。”他老实的说。
    “嗨!你这贱种。”丁妈背地里常这样称他的,特别是在他做了使她不高兴的
事的时候。她一脸怒气,粗短的指头直掐到他的额头上。“你不许胡说,这不是你
奶奶的头发,是缝衣服的白丝线。听到没有?是缝衣服的白丝线。要是你胡说,就
小心你的腿。”
    “我不会说,我知道那是缝衣服用的白丝线,丁妈。”娃娃乖巧而讨好的说。
心里却在问:“可真奇怪,为什么要把白头发硬说成白丝线呢?”但他永远不会把
这个疑问说出来,丁妈的手段和权柄他清楚得很。他好几次听到丁妈在祖母前编排
园丁老梁的不是,说老梁贪吃懒做。结果祖母把老梁叫到跟前,结结实实的训了一
顿。其宴老梁整天做事,连话都很少说,这他是确实知道的。因此他更知道丁妈惹
不得。
    他们的院子极大,前前后后好几进。院子里有回廊、有鱼池,有小桥和八角亭,
还有比房顶高出好多的大树。他们的大门是朱红色,门上有两个大金环,门口有两
只石狮子。胡同里也有别的人家,那些人家的大门比他们的小,门口也没有石狮子。
可是那些家里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是娃娃早就注意到的。
    “奶奶,我跟他们去玩好不好?”娃娃试着向祖母要求。
    “不好。那些孩子野得很,你是有规矩的孩子,别跟他们玩,免得也被带野了。”
祖母说。
    于是,娃娃只好在院子里玩,一会看园丁老梁剪花修树,一会到亭子里坐坐、
桥上站站。有时拿着毛笔,画了大树画花猫,画走廊上关在笼子里的画眉乌。祖母
看了就夸他:
    “这孩子,手可真巧,画猫像猫,画鸟像鸟。”
    “奶奶,我画厌了,想跟外面那些孩子玩。”
    “跟你说那些孩子全是没教养的,不能理。你还是好好的画画吧!奶奶给你请
老师。”祖母在说这些话的第三天,就给他请来一位老师。
    老师姓孟,穿着一件黑布大长袍,秃头四周的头发和半寸来长的眉毛如雪般白。
孟老师不单教他读书、认字、画毛笔画、下棋、吹洞萧,还给他取了个学名叫慰祖。
他问孟老师:“为什么要叫慰祖呢?怎么不叫别的呢?”孟老师解释道:“慰祖的
意思可多了,可以说希望你努力向上,让你奶奶感到安慰。也可以说希望你好好做
人,做大事,光耀门楣,安慰你们刘姓的历代祖宗,也可以说……”
    祖母对慰祖这名字欣赏极了,拍着他的头道:
    “好好记住慰祖两个字的意思,要做到才成。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叫他娃娃,
要叫慰祖。”
    跟着祖母的话,娃娃立刻变成了慰祖。
    慰祖每天就跟着那个七十多岁的孟老师画画、写字、背唐诗、念四书五经、下
象棋、围棋。
    孟老师是个不会发怒的人,终日笑眯眯,闲下来没事就吟诗,声音怪怪的,逗
得慰祖嘻嘻的直笑。孟老师总夸奖慰祖聪明,每当他画了什么,孟老师就摸着下巴
上稀疏的白胡子,细眯着眼,嘴巴喷喷做响,一句连着一句:“真好、真好,这孩
子有点才气。”他信任孟老师,对别人不敢说的话也敢跟孟老师说。
    “孟老师,昨天夜里我梦到妈妈。”
    “哦,你梦到妈妈?她好吗?跟你说了什么?”孟老师问。
    “她什么也没说,就对着我笑,我正想抱住她,她就不见了,我也醒了。”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可怜的孩子,你是太想念你妈妈了。慰祖,听
孟老师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就别再想妈妈了。”孟老师把慰祖揽在怀里,抚摸着
他的手。
    慰祖沉默了半晌,悠悠的问:
    “孟老师,你也说我妈妈死了?”
    “咦!她不是死了吗?谁都知道她死了。”孟老师推汗慰祖,隔开一段距离,
挺古怪的盯着他。
    “我知道她没死,有天她来把我偷偷的带走了。我奶奶带着老丁和丁妈又把我
抢回来,我妈抱住我不放,直叫‘娃娃、娃娃’。老丁力气大,我妈抢不过他。”
慰祖闪动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小脸上罩着忧郁,不自觉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肩,仿佛
这样抱着便能保存住母亲拥抱过他的余温。母亲的怀抱是温暖又柔软,让他永远想
念也永远不愿忘记的。
    慰祖再也没料到孟老师和别人说的是一样的话:
    “孩子,那是做梦,那不是真的。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是你祖母告诉我的,不
会错。”
    “喔——”慰祖摸摸他的小脑袋,只好相信母亲是真的死了,自己所想的,看
到的一切,全是在做梦。
    过了不久,一天他正和孟老师在书房画菊花画得起劲,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吵闹。
    “刘继先那乌龟骗了我,你们又抢我的孩子,还有没有道理?快把娃娃交还我……”
慰祖一听这声音,立刻丢下了笔,面色严肃的仔细聆听。
    “你这女人老来吵什么,钱也给你了,人货两清,面对面说好的,你怎么又不
认帐了?”是老丁的声音。
    “铜钿也拆不散我们母子,还我娃娃来。”
    “你们这种封建军阀的人家,仗势欺人……”一个男人在粗暴的咆哮。
    “不还孩子来我就去告,告到法院——”慰祖听到他母亲在叫。他不懂法院是
什么地方,但听懂了她并没死,在闹着要把他带回去。处在这样的地位,他该怎么
做呢?跟妈妈回去吗?还是留在祖母这里?他肯定自己是爱妈妈的。但是妈妈身边
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贼眉溜眼的,梳着老高的飞机头,穿着一件惹眼的红衬衫,
哄着他叫爸爸。他从爸爸自外国寄回的相片上,看过爸爸是什么样子。爸爸穿着西
服,打着领带,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不会乱吵乱叫的好人。跟
那穿红衬衫的男人,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一开口就像要打架似的样子可不一
样。他明明知道穿红衬衫的男人不是他爸爸,自然就不叫。
    “这孩子是混种,那种人家不会养出好东西来。”因为他不肯叫爸爸,穿红衬
衫的男人就气呼呼的对他妈妈说。
    “别骂他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啊!我可怜的小宝宝。”妈妈抱住他哭了。
妈妈的眼泪是热的,怀抱也是热的。
    慰祖想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推开椅子就要往外跑。他刚一起步,就被孟老
师拦腰胞住。
    “慰祖,别跑,老师带着你一起去。”孟老师的老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一点也
不像平常那样笑眯眯的了。
    当孟老师牵着他的手,走到两个院子之间的月洞门时,祖母已先在那里。她穿
着墨绿色织锦缎拾袍的矮小身材,挺直僵硬得像似钢铁做的。
    “不必跟他们吵,他们不过是要钱,给钱得了。……”祖母板着脸对老丁吩咐。
一转眼见孟老师带着他来了,立刻不高兴的道:“孟老师不带着慰祖在书房里念书,
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和孟老对望了一眼,两人只好转身回到书房去。在转身的刹那,他远远的看
到老丁和他母亲,还有那个穿着红衬衫,引诱着他要他叫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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