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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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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口既不是立即就承认小女儿的婚约,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表示反对。父母亲是在事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有两个年轻人在激烈地争夺小女儿。而且江口带女儿到京都来观赏盛开的落瓣山茶花的时候,女儿已经快结婚了。大山茶树的花簇里隐约有股嗡嗡声在涌动。可能是蜂群吧。
  小女儿结婚两年后,生了一个男孩。女婿似乎很疼爱孩子。星期天这对年轻夫妇到江口家来,妻子下厨房与丈母娘一道干活时,丈夫很能干地给孩子喂牛奶。江口看到此番情景,知道这小两口日子过得很谐调。虽说同是住在东京,但结婚后女儿难得回娘家来。有一回,她独自回娘家。
  〃怎么样?〃江口问。
  〃什么怎么样,哦,很幸福。〃女儿回答。也许夫妻之间的事她不怎么想对父母说吧,不过,按照小女儿的这种性格,本应会把丈夫的情况更多地讲给父母听的,江口总觉得有点美中不足,也多少有点担心。然而小女儿犹如一朵绽开的少妇之花,变得越发美丽了。就算把这种变化只看作是从姑娘向少妇的生理上的变化,如果在这变化的过程中有心理性的阴影的话,那么这样的一朵花也不可能开得如此鲜艳吧。生孩子后的小女儿,像全身甚至体内都被洗涤过一般,肌肤细嫩而有光润,人也稳重多了。
  也许因为上述原因吧。江口在〃睡美人〃之家,把姑娘的胳膊搭在自己的两边眼帘上,眼前浮现的幻影才出现盛开的散瓣山茶花吧?当然,江口的小女儿,或是在这里熟睡的姑娘,都没有山茶花的那种丰盈。不过,单从姑娘人体的丰腴来看,或只就她温顺地在一旁陪着睡这点来看,是难以了解的。是不能同山茶花等作比较的。姑娘的胳膊传到江口眼帘深处的,是生的交流、生的旋律、生的诱惑,而且对老人来说,又是生命力的恢复。江口用手将姑娘的胳膊拿下来,因为它搭在眼帘上方的时间太长,眼珠子感到有点沉重了。
  姑娘的左胳膊无处可放,它顺着江口的胸部用力伸直,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吧,姑娘半翻身,把脸朝向江口。双手放在胸前弯曲手指交握着。它触到了江口老人的胸口。不是合掌的手姿,却像祈祷的姿势。似乎是柔和的祈祷的姿势。老人用双手握住姑娘手指交握着的双手。这样一来,老人闭上眼睛,自己也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似的。然而,这恐怕是老人抚触熟睡中的姑娘的手,流露出来的一种悲哀的心绪吧。
  夜间开始降雨,雨打在静寂的海面上,声音传到了江口老人的耳朵里。远方的响声,不是车声,似是冬天的雷鸣,但难以捕捉。江口把姑娘交握着的手指掰开,除了拇指之外的四只手指,一只只都掰直,细心地观看着。他很想把这细长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一咬。如果让小指头留下齿痕,并渗出血来,那么姑娘明天醒来会怎么想呢?江口把姑娘的胳膊伸直,放在她身边。然后观看姑娘丰满的乳房,她的乳晕较大、鼓起,且色泽较浓。江口试着托起有些松软的乳房。只觉得它微温,不像盖着电毛毯子的姑娘的身体那么温暖。江口老人想把额头伏在两个乳房之间的洼陷处,但是当他的脸刚靠近时,姑娘的芳香使他踌躇了。江口趴着,把枕头底下的安眠药取了出来,今晚他一次服下了两片。上回,第一次到这家来的夜里。先服了一片,做了噩梦,惊醒过来之后又再服了一片。他知道这只是普通的安眠药。江口老人很快就昏昏入睡了。
  姑娘抽抽搭搭地哭着,然后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把老人惊醒了。刚才听到的哭声,又变成了笑声。这笑声持续了很久。江口的手在姑娘胸脯上来回摩挲,然后摇晃着她。
  〃是梦呀,是梦呀。一定是在做什么梦了。〃
  姑娘那阵久久的笑声止住之后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但由于安眠药在起作用,江口老人好不容易才把放在枕头下面的手表拿出来看了看,三点半钟了。老人把胸口贴紧姑娘,把她的腰部搂了过来,暖融融地进入梦乡了。
  清晨,又被这家的女人叫醒了。
  〃您睡醒了吗?〃
  江口没有回答。这家的女人会不会靠近密室的门廓,把耳朵贴在杉木门上呢?她的动静使老人感到害怕。可能是由于电毛毯子热的缘故,姑娘将裸露的肩膀露在被子的外面,一只胳膊举在头上。江口给她盖上了被子。
  〃您睡醒了吗?〃
  江口还是没有回答,把头缩进被窝里。下巴颏碰在姑娘的乳头上。江口顿时兴奋恍若燃烧,她搂住姑娘的脊背,用脚把姑娘缠住。
  这家的女人轻轻地敲叩了三四次杉木门。
  〃客人!客人!〃
  〃我已经起来了,现在正在更衣。〃看样子江口如果不回答,那女人很可能就会开门走进来。
  隔壁房间里, 洗脸盆、 牙刷等都已准好。女人一边侍候他用早饭,一边说:〃怎么样?是个不错的姑娘吧。〃
  〃是个好姑娘,确实……〃江口点了点头,又说:〃那姑娘几点醒过来?〃
  〃这个嘛,几点才能醒过来呢?〃女人装糊涂地回答说。
  〃我可以在这里等她醒来吗?〃
  〃这,这家没有这种规矩呀。〃女人有点慌张,〃再熟的客人也不行。〃
  〃可是,姑娘确实太好了。〃
  〃请您不要自作多情,只当同一个熟睡的姑娘有过交往就够了,这样不是挺好吗?因为姑娘完全不知道同您共寝过,决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的。〃
  〃但是,我却记住她了。如果在马路上遇见……〃
  〃哎呀,您还打算跟她打招呼吗?请您不要这样做。这样做难道不是罪过吗?〃
  〃罪过?……〃
  〃是啊。〃
  〃是罪过吗?〃
  〃请您不要有这种逆反心理,就把她当做一个熟睡的姑娘,包涵包涵吧。〃
  江口老人本想说,我还不至于那么凄惨吧。但欲言又止。
  〃昨夜,好像下雨了。〃
  〃是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确实听见了下雨声。〃
  透过窗户,眺望大海,只见岸边的微波迎着朝日闪闪发光。
□ 作者:川端康成
第三节
  江口老人第三次到〃睡美人〃之家,距第二次只隔了八天。第一次与第二次之间是隔半个多月,这次差不多缩短了一半时间。 
  江口大概已经逐渐被睡美人的魅力吸引住了。
  〃今晚是个来见习的姑娘,也许您不惬意,请将就一下吧。〃这家女人一边沏茶一边说。
  〃又是另一个姑娘吗?〃
  〃您临来才给我们挂电话,只能安排来得及的姑娘……您如果希望哪个姑娘,得提前两三天告诉我们。〃
  〃是啊。不过,你所说的见习姑娘是怎样的?〃
  〃是新来的,年纪也小。〃
  江口老人吓了一跳。
  〃她还不习惯,所以有些害怕。她说过两人在一起怎么样,可是,客人不愿意也不行。〃
  〃两个人吗,两个人也没有关系嘛。再说熟睡得像死了一样,哪会知道什么怕不怕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还不习惯,请您手下留情。〃
  〃我不会怎么样的。〃
  〃这我知道。〃
  〃是见习的。〃江口老人喃喃自语。心想准有怪事。
  女人一如往常,把杉木门打开一道窄缝,望了望里面说:〃她睡着了,您请吧。〃说罢就离开了房间。老人自己又再斟了一杯煎茶,然后曲肱为枕,躺了下来。内心总觉有点胆怯、空虚。他不起劲地站起身来,悄悄地把杉木门打开,窥视了一下那间围着天鹅绒的密室。
  〃年纪也小的姑娘〃是个脸型较小的女孩。她松开了本来结成辫子的头发,蓬乱地披在一边的脸颊上,一只手背搭在另一边脸颊和嘴唇上。这张脸显得更小。一个纯洁的少女熟睡了。虽说是手背,手指却是舒展着的,因此手背的一端轻轻地触到眼睛的下方,于是弯曲的手指从鼻子旁边盖住了嘴唇。较长的中指直伸到下巴颏下面。那是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放在被头边上,手指轻柔地抓着被头。一点儿也没有化妆。也不像是睡前卸过妆。
  江口老人从一旁悄悄地钻进了被窝里。他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姑娘的任何部位。姑娘一动也不动。但是姑娘身上的暖和气息,把老人给笼罩住了。这种温暖,不同于电毛毯子的温暖。它像是一种未成熟的野生的温暖。也许是她的秀发和肌肤散发出来的芳香,让他有这种感觉吧。但是,事情还不仅于此。〃她约莫十六岁吧。〃江口自言自语。虽说到这家来的老人们,无法把女人当做女人来对待,然而,能同这样的姑娘共寝,也能追寻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生的快乐的踪迹,以求得短暂的慰藉吧。这点对于第三次到这家来的江口来说,是一清二楚的。恐怕也有些老人暗暗地希望:但愿能在被人弄得熟睡不醒的姑娘身旁永远安眠吧。姑娘的青春的肉体,唤醒了老人死去的心,似乎有一种悲切的感觉。不,到这家来的老人中,江口属于多愁善感的人,也许较多的老人到这里来,为的只是从熟睡的姑娘身上感染一下青春的气息,或是为了从熟睡不醒的姑娘那里寻找某种乐趣。
  枕头底下依然放有两片白色安眠药。江口老人拿起来看了看,药片上没有文字或标记,所以无法知道是什么药名。当然肯定是与让姑娘吃的或注射的药不同。江口想下次来时,不妨问这家女人要与姑娘所吃的一样的药试试。估计她不会给,不过如果能要到,自己也像死一般地睡着会怎样呢。与死一般睡着的姑娘一起,死一般地睡下去,老人感到这是一种诱惑。
  〃死一般睡着〃这句话,勾起江口对女人的回忆。记得三年前的春天,老人曾带一个女人到神户的一家饭店。因为是从夜总会出来的,到饭店时已是三更半夜。他喝了客房内备有的威斯忌,也劝女人喝了。女人喝的与江口一样多。老人换上客房备有的浴衣式的睡衣,没有女客的,他只好抱着穿内衣的女人。当江口把手绕到女人脖子后面,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背部,正是销魂时,女人蓦地坐起身子说:〃穿着它我睡不着。〃说罢把身上的穿着全部脱光,扔在镜子前的椅子上。老人有点吃惊,心想:她这是与白人共寝时的习惯吧。然而,这女人却格外温顺。江口松开女人,说:〃还没有吧?……〃
  〃狡猾,江口先生,滑头。〃女人说了两遍,但还是很温顺。酒性发作,老人很快就入睡。第二天早晨,女人的动静,把江口吵醒了。女人面对镜子整了整头发。
  〃你醒得真早啊!〃
  〃因为有孩子。〃
  〃孩子?……〃
  〃是的,有两个,还小呐。〃
  女人行色匆匆,没等老人起床就走了。
  这个身材修长,长得很结实的女人,竟已生了两个孩子,这点使江口老人感到意外。她的体态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乳房也不像是喂过乳的。
  江口外出前,想换件新衬衫,便打开旅行提包,他发现提包内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在十天的旅行期间,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揉成团塞进提包里,如果想从里面取出一件什么东西,得翻个底朝天。他把在神户的购物、人家送的东西,以及土特产等统统塞进提包里,东西乱七八糟地挤得鼓鼓的,连提包盖子都合不上了。可能是由于提包盖子隆了起来,可以窥见里面,或是老人取香烟的时候,让女人看见里面凌乱不堪吧。尽管如此,可是她为什么有心替老人拾掇呢。再说她是什么时候归置的呢?连穿过的内衣裤,她都一一叠齐放好,再怎么说女人手巧,肯定也要花些时间的。难道是昨夜江口睡着之后,女人睡不着而起来收拾提包内的东西吗?
  〃啊?〃老人望着整理好了的提包,心想〃她想干么呢。〃
  翌日傍晚,那女人穿着和服,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一家日本饭馆。
  〃你有时也穿和服吗?〃
  〃哎,有时穿……不相称吧。〃女人腼腆地莞尔一笑,〃中午时分,有个朋友挂来电话,对方吓了一大跳呐,对方说:你这样做行吗。〃
  〃你都说啦?〃
  〃哎,我毫无保留地都说了。〃
  两人在街上走,江口老人为那女人买了一身和服衣料和腰带后,折回了饭店。透过窗户可以望见进港船上的灯光。江口把百叶窗和窗帘关上,站在窗边与女人亲吻。江口拿起头天夜里喝过的威斯忌酒瓶给她看了看,可是她摇了摇头。女人大概害怕酒醉失态,所以强忍住了。她睡得很沉。翌日早晨,江口起床,女人跟着也醒来了。
  〃啊!睡得简直就跟死了一样,真的就像死了一样啊。〃
  女人睁开眼睛,纹丝不动。这是一双彻底净化而晶莹的眼睛。
  女人知道江口今天要回东京。女人的丈夫是外国商社派驻神户的,他是在神户期间与她结婚的,近两年去了新加坡。
  打算下个月再回到神户的妻子身边来。昨天晚上,女人把这些情况告诉了他。在听到女人的叙述之前,江口并不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个有夫之妇、且是外国人的妻子。他从夜总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带来了。江口老人昨晚一时心血来潮去了夜总会,邻桌坐着两个西方男人与四个日本女子。其中有个中年女人认识江口,就与江口寒暄了一番。他们好像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外国人与两个女子去跳舞后,这个中年女人就向江口建议,是否同那个年轻女子跳舞。江口跳到第二支曲的中途,就邀她溜到外面去。这个年轻女子对那种事似乎很感兴趣,毫无顾虑地就跟他到饭店里来了,江口老人进房间后,反而觉得有点不大自然。
  江口老人终于同一个有夫之妇,而且是一个外国人的日本老婆私通了。女人似乎满不在乎地把小孩托付给保姆或看小孩的人,自己就在外面过夜了。她丝毫不因为自己是有夫之妇干这种事而感到内疚,所以江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道德的实感向他猛然地逼将过来,不过事后内心还是受到没完没了的呵责。但是,这女人说他熟睡得就跟死了一样。这种愉悦就像青春的音乐留在他心里。那时,江口六十四岁,女人约莫二十四五至二十七八之间吧。当时老人想:这次可能是与年轻女人最后一次交欢了。仅仅两夜,其实哪怕只有一夜也可以,像死了一般地沉睡,这是江口与难以忘怀的女人过的夜晚。女人曾来信说:您如果到关西来,我还想见您。此后过了一个月来信说,她丈夫回到了神户,但也没关系,我还想见您。再过一个多月后,又来了同样内容的信。最后就杳无音信了。
  〃啊,那女人可能是怀孕了,第三胎……肯定是那样的吧。〃江口老人的这番喃喃自语,是事隔三年后,躺在被人弄得熟睡得像死了一般的小姑娘身旁,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时发出来的。此前,这种事连想都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为什么此刻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呢?江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旦回想起来,就觉得事情肯定是那样的。那女人之所以不来信,是因为她怀孕了吗?会是这样吗?想到这儿,江口老人不由地露出了微笑。女人迎接了从新加坡回来的丈夫,然后怀孕了。这样,江口与那女人的私通行为,就可由那女人洗刷干净,老人也得到解脱了。于是,他有些怀念,眼前又浮现出女人的身体来。它不伴随着色情。那结实的、肌肤滑润的、十分舒展的身体,使人感到那是年轻女人的象征。怀孕虽是江口突然的想象,但他却认定这是确实无疑的事实。
  〃江口先生,您喜欢我吗?〃那女人在饭店里曾这样问过江口。
  〃喜欢。〃江口回答,〃这是女人的一般提问呀。〃
  〃可是,还是……〃女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就没有说下去。
  〃你不想问问我喜欢你什么地方吗?〃老人戏弄地说。
  〃算了,不说了。〃
  然而,江口被那个女人问到喜欢我吗的时候,他明确地回答说喜欢。这三年来,直到今天,江口老人也没有忘记那女人的这句话。那女人生了第三胎以后,她的身体是不是还像没有生过孩子那样呢?江口追忆并怀念她。
  老人几乎忘却了身边熟睡不醒的姑娘。然而,正是这个姑娘使他想起神户的那个女人来。姑娘的手背放在脸颊上,胳膊肘向一边张开,老人觉得有点碍事,就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伸直放进被窝里。大概电毛毯子太热,姑娘的整只胳膊直到肩胛都露在外面。那娇嫩的匀圆的肩膀,就在老人的眼前,近得几乎障目。老人本想用手心去抚摩并握住这匀圆的肩膀,但又止住了。肩胛骨及其肌肉都裸露着。江口本想顺着肩胛骨抚摩下去,但还是又止住了。他只把披在她右脸颊上的长发轻轻地拨开。四周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幔承受着天花板上的微暗灯光的照射,映衬着姑娘的睡脸,使它显得更加柔媚。她的眉毛未加修饰,长长的眼睫毛长得十分整齐,用手指就能捏住似的。下唇的中间部位稍厚,没有露出牙齿。
  江口老人觉得在这家客栈里,再没有什么比这张青春少女的天真的睡脸更美的了。难道它就是人世间的幸福的慰藉吗?任何美人的睡脸都无法掩饰其年龄。即使不是美人,青春的睡脸也是美的。也许这家挑选的就是睡脸漂亮的姑娘。江口只是靠近去观赏姑娘那张小巧玲珑的睡脸,自己的生涯和平日的劳顿仿佛都柔化并消失了。虽然带着这种心情服下安眠药入梦了,但无疑是会过一个得天独厚的幸福的夜晚。不过,老人还是静静地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这姑娘使他想起神户的那个女人,也许还会使他想起别的什么,想到这些他又舍不得入睡了。
  神户的那个少妇迎接了阔别两年归来的丈夫,马上就怀了孕,这种突然的想象,自己还认定是确实无疑的事实,而且这种类似必然的实感,突然不离开江口老人了。那女人与江口私通而生下的孩子,不会使人感到耻辱,也不会使人感到龌龊。实际上,老人感到应祝福她的妊娠与分娩。那女人体内孕育着新的生命。这些想象,使江口越发感到自己老矣。
  然而,那个女人为什么毫无隔阂和内疚,温顺地委身于自己呢?在江口老人近七十年的生涯中,好像还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女人身上没有娼妇的妖气,也不轻狂。比起在这家躺在奇怪地熟睡不醒的少女身旁来,毋宁说江口与她在一起没有负罪感。到了早晨,她利落地赶紧返回小孩子所在的家,老人江口心满意足地在床上目送着她离去。江口心想:这可能是自己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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