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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七辑)-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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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戏院的廊下,仍然站在人丛前面。都市在夜晚中的奇幻景象是早已呈露在眼前。
戏院打开铁栅门的声音使李龙第转动了头颅,要看这场戏的人们开始朝着一定的方
向蠕动,而且廊下刚刚那多的人一会儿竟像水流流去一样都消失了,只剩下纠缠着
人兜售橘子的妇人和卖香花的小女孩。那位卖香花的小女孩再度站在李龙第的面前
发出一种令人心恻的音调央求着李龙第摇动他那只挂着雨衣的手臂。他早先是这样
思想着:买花不像买面包那么重要。可是这时候七时刚过,他相信晴子就要出现了,
他凭着一股冲动掏出一个镍币买了一朵香花,把那朵小花轻轻塞进上衣胸前的小口
袋里。


    李龙第听到铁栅门关闭的吱喳声。回头看见那些服务员的背影一个一个消失在
推开时现出里面黑雾雾的自动门。

    他的右掌紧握伞柄,羞热地站在街道中央,眼睛疑惑地直视街道雨茫茫的远处,
然后他垂下了他的头,沉痛地走开了。

    他沉静地坐在市区的公共汽车,汽车的车轮在街道上刮水前进,几个年轻的小
伙子转身爬在窗边,听到车轮刮水的声音竟兴奋地欢呼起来。车厢里面的乘客的笑
语声掩着了小许的叹息声音。李龙第的眼睛投注在对面那个赤足褴褛的苍白工人身
上;这个工人有着一张长满黑郁郁的鬍髭和一只呈露空漠的眼睛的英俊面孔,中央
那只瘦直的鼻子的两个孔洞像在泻出疲倦苦虑的气流,他的手臂看起来坚硬而削瘦,
像用刀削过的不均的木棒。几个坐在一起穿着厚绒毛大衣模样像狗熊的男人热烈地
谈着雨天的消遣,这时,那几个欢快的小伙子们的狂诳的语声中始夹带着异常难以
听闻的粗野的方言。李龙第下车后;那一个街道的积水淹没了他的皮鞋,他迅速朝
着晴子为生活日夜把守的特产店走去。李龙第举目所见,街市的店铺已经全都半掩
了门户打烊了。他怪异地看见特产店的老闆手持一只吸水用的碎布拖把困难地弯曲
着他那肥胖的身躯,站在留空的小门中央挡着滚滚流窜的水流,李龙第走近他的身
边,对他说:「请问老板──」

    「嗯,什么事?」他轻蔑地瞥视李龙第。

    「晴子小姐是不是还在这里?」

    他冷淡地摇摇头说:「她走开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约有半小时,我回家吃饭转来,她好像很不高兴,拿着她的东西抢着就走。」

    「哦,没有发生什么事罢?」

    「她和我吵了起来,就是为这样的事──」

    李龙第脸上挂着呆板的笑容,望着这位肥胖的中年男人挺着胸膛的述说:「─
─她的脾气,简直没把我看成是一个主人;要不是她长得像一只可爱的鸽子吸引着
些客人,否则──我说了她几句,她暴跳了起来,赌咒走的。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
贵干,因为这么大的雨,我回家后缓慢了一点回来,她就那么不高兴,好像我侵佔
了她的时间就是剥夺她的幸福一样。老实说我有钱决不会请不到比她漂亮的小姐─
─。」

    李龙第思虑了一下,对他说:「对不起,打扰你了。」

    这位肥胖的人再度度伸直了身躯,这时才正眼端详着李龙第那书生气派的外表。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丈夫。」

    「啊,对不起──」

    「没关系,谢谢你。」

    李龙第重回到倾泻着豪雨的街道来,天空彷彿决裂的堤奔腾出万钧的水量落在
这个城市。那些汽车现在艰难地驶着,有的突然停止在路中央,交通便告阻塞。

    街道变成了河流,行走也已经困难。水深到达李龙第的膝盖,他在这座没有防
备而突然降临灾祸的城市失掉了寻找的目标。他的手臂酸麻,已经感觉到撑握不住
雨伞,虽然这只伞一直保护他,可是当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挣扎到城市中心的时
候,身体已经淋漓湿透了。

    他完全被那群无主四处奔逃拥挤的人们的神色和唤叫感染到共同面临灾祸的恐
惧。

    假如这个时候他还能看到他的妻子晴子,这是上天对他何等的恩惠啊。李龙第
心焦愤慨地想着:即使面对不能避免的死亡,也得和所爱的人抱在一起啊。当他看
到眼前这种空前的景象的时候,他是如此心存绝望;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像在这一刻
一样憎恶人类是那么众多,除了愈加深急的水流外,眼前这些怆惶无主的人扰乱了
他的眼睛辨别他的目标。李龙第看见此时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攀上架设的梯子爬到屋
顶上,以无比自私和粗野的动作排挤和践踏着别人。他依附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喘息
和流泪,他心里感慨地想着:如此模样求生的世人多么可耻啊,我宁愿站在这里牢
抱着这根巨柱与巨柱同亡。他的手的黑伞已经撑不住天空下来的雨,跌落在水流失
掉了。他的面孔和身体接触到冰冷的雨水,渐渐觉醒而冷静下来。他暗自伤感着:
在这个自然界,死亡一事是最不足道的;人类的痛楚於这冷酷的自然界何所伤害呢?
面对这不能抗力的自然的破坏,人类自己坚信与依持的价值如何恒在呢?他庆幸自
己在往日所建立的暧昧的信念现在却能够具体地帮助他面对可怕的侵掠而不畏惧,
要是他在那时力争着霸佔一些权力和私欲,现在如何能忍受得住它们被自然的威力
扫荡而去呢?那些想抢回财物或看见平日忠顺呼唤的人现在为了逃命不再回来而悲
丧的人们,现在不是都绝望跌落在水中吗?他们的只睛绝望地看着他(它)们漂流
和亡命而去,举出他们的只臂,好像伤心地与他(它)

    们告别。人的存在便是在现在中自己与环境的关系,在这样的境况中,我能首
先辨识自己,选择自己和爱我自己吗?这时与神同在吗?水流已经昇到李龙第的腰
部以上,他还是高举着挂雨衣的左臂,显得更加平静。

    这个人造的城市在这场大灾祸中顿时失掉了它的光华。

    在他的眼前,一切变得黑漆混沌,灾难渐渐在加重。一群人拥过来在他身旁,
急忙架设了一座长梯,他们急忙抢着爬上去。他听到沉重落水的声音,呻咽的声音,
央求的声音,他看见一个软弱女子的影子扒在梯级的下面,仰着头颅的挣扎着要上
去但她太虚弱了,李龙第涉过去搀扶着她,然后背负着她(这样的弱女子并不太重)
一级一级地爬到屋顶上。李龙第到达屋顶放她下来时,她已经因为惊慌和软弱而昏
迷过去。他用着那件绿色雨衣包着她湿透的冰冷的身体,搂抱着她静静地坐在屋脊
上。他垂着头注视这位在他怀里的陌生女子的苍白面孔,她的只唇无意识地抖动着,
眼眶下陷呈着褐黑的眼圈,头发潮湿结黏在一起;他看出她原来在生着病。雨在黑
夜的默祷等候中居然停止了它的狂泻,屋顶下面是继续在暴涨的泱泱水流,人们都
忧虑地坐在高高的屋脊上面。

    李龙第能够看到对面屋脊上无数沉默坐在那里的人们的影子,有时黑色的影子
小心缓慢地移动到屋簷再回去,发出单调寂寞的声音报告水量昇降情形。从昨夜远
近都有断续惊慌的哀号。

    东方渐渐微明的时候,李龙第也渐渐能够看清周围的人们;一夜的洗涤居然那
么成效地使他们显露憔悴,容貌变得良善冷静,友善地迎接投过来的注视。李龙第
疑惑地接触到隔着像一条河对岸那屋脊上的一对十分熟识的眼睛,突然昇上来的太
阳光清楚地照明着她。李龙第警告自己不要惊慌和喜悦。他感觉他身上搂抱着的女
人正在动颤。当隔着对岸那个女人猛然站起来喜悦地唤叫李龙第时,李龙第低下他
的头,正迎着一对他相似熟识的黑色眼睛。他怀中的女人想挣脱他,可是他反而抱
紧着她,他细声严正地警告她说:「你在生病,我们一起处在灾难中,你要听我的
话!」

    然后李龙第俯视着她,对她微笑。

    他内心这样自语着:我但愿你已经死了:被水冲走或被人们践踏死去,不要在
这个时候像这样出现,晴子。现在,你出现在彼岸,我在这里,中间横着一条不能
跨越的鸿沟。我承认或缄默我们所持的境遇依然不变,反而我呼应你,我势必抛开
我现在的责任。我在我的信念之下,只伫立着等待环境的变迁,要是像那些悲观而
静静像石头坐立的人们一样,或嘲笑时事,喜悦整个世界都处在危难中,像那些无
情的乐观主义者一样,我就丧失了我的存在。

    他的耳朵继续听到对面晴子的呼唤,他却俯着他的头颅注视他怀中的女人。

    他的思想却这样地回答她:晴子,即使你选择了愤怒一途,那也是你的事;你
该看见现在这条巨大且凶险的鸿沟挡在我们中间,你不该想到过去我们的关系。

    李龙第怀中的女人不舒适地移动她的身躯,眼睛移开他望着明亮的天空,沙哑
地说:「啊,雨停了──」

    李龙第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抱着我,我感到羞赧。」

    她挣扎着想要独自坐起来,但她感到头晕坐不稳,李龙第现在只让她靠着,只
膝夹稳着她。

    「我想要回家──」

    她流泪说道。

    「在这场灾难过去后,我们都能够回家,但我们先不能逃脱这场灾难。」

    「我死也要回家去。」她倔强地表露了心愿。「水退走了吗?」

    「我想它可能渐渐退去了,」李龙第安慰说:──「但也可能还要高涨起来,
把我们全都淹没。」

    李龙第终於听到对面晴子呼唤无效后的咒骂,除了李龙第外,所有听到她的声
音的人都以为她发疯了。

    李龙第怀中的女人垂下了她又疲倦又软弱的眼皮,发出无力的声音自言自语:
「即使水不来淹死我,我也会饿死。」

    李龙第注意地听着她说什么话。他伸手从她身上披盖的绿色雨衣口袋掏出面包,
面包沾湿了。

    当他翻转雨衣掏出面包的时候,对面的晴子掀起一阵狂烈的指叫:「那是我的
绿色雨衣,我的,那是我一惯爱吃的有葡萄的面包,昨夜我们约定在戏院相见,所
有现在那个女人佔有的,全都是我的……」

    李龙第温柔地对他怀中的女人说:「这个面包虽然沾湿了,但水份是经过雨衣
过滤的。」

    他用手撕剥一小片面包塞在她迎着他张开的嘴里,她一面咬嚼一面注意听到对
面屋顶上那位狂叫的女人的话语。

    她问李龙第:「那个女人指的是我们吗?」

    他点点头。

    「她说你是她的丈夫是吗?」

    「不是。」

    「雨衣是她的吗?」

    他摇头。

    「为什么你会有一件女雨衣?」

    「我扶起你之前,我在水中检到这件雨衣。」

    「她所说的面包为什么会相符?」

    「巧合罢。」

    「她真的不是你的妻子?」

    「绝不是。」

    「那么你的妻子呢?」

    「我没有。」

    她相信他了,认为对面的女人是疯子。她满意地说:「面包沾湿了反而容易下
咽。」

    「天毁我们也助我们。」

    他严正地再说。李龙第暗暗咽着泪水,他现在看到对面的晴子停止怒骂,倒歇
在屋顶上哭泣。

    有几个人移到李龙第身边来,问他这件事情,被李龙第否认挥退了。因为这场
灾祸而发疯甚至跳水的人从昨夜起就有所见闻,凡是听见晴子咒骂的人都深信她发
疯了,所以始终没有人理会她。

    你说我背叛了我们的关系,但是在这样的境况中,我们如何再接密我们的关系
呢?唯一引起你愤怒的不在我的反驳,而在你内心的嫉妒:不甘往日的权益突然被
另一个人取代。至於我,我必须选择,在现况中选择,我必须负起我做人的条件,
我不是挂名来这个世上获取利益的,我须负起一件使我感到存在的荣耀之责任。无
论如何,这一条鸿沟使我感觉我不再是你具体的丈夫,除非有一刻,这个鸿沟消除
了,我才可能返回给你。上帝怜悯你,你变得这样狼狈褴褛的模样…

    …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呢?」

    李龙第的脸被一只冰冷的手抚摸的时候,像从睡梦中醒来。他看看怀中的女人,
对她微笑。

    「你吃饱我再吃,我还没有感到饿。」

    李龙第继续把面包一片一片塞在她的口腔里喂她。她一面吃一面问他:「你叫
什么名字?」

    「亚兹别。」李龙第脱口说出。

    「那个女人说你是李龙第。」

    「李龙第是她丈夫的名字,可是我叫亚兹别,不是她的丈夫。」

    「假如你是她的丈夫你将怎么样?」

    「我会放下你,冒死泅过去。」

    李龙第抬头注意对面的晴子在央求救生舟把她载到这边来,可是有些人说她发
疯了,於是救生舟的人没有理会她。李龙第低下头问她:「我要是抛下你,你会怎
么样?」

    「我会躺在屋顶上慢慢死去,我在这个大都市也原是一个人的,而且正在生病。」

    「你在城里做什么事?」

    「我是这个城市里的一名妓女。」

    「在水灾之前那一刻你正要做什么?」

    「我要到车站乘火车回乡下,但我没想到来不及了。」

    「为什么你想要回家?」

    「我对我的生活感到心灰意冷,我感到绝望,所以我想要回家乡去。」

    李龙第沉默下来。对面的晴子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地细说着往事,李龙第垂着头
静静倾听着。

    是的,每一个人都有往事,无论快乐或悲伤都有那一番遭遇。可是人常常把往
事的境遇拿来在现在中做为索求的藉口,当他(她)一点也没有索求到时,他(她)
便感到痛苦。人往往如此无耻,不断地拿往事来欺诈现在。为什么人在每一个现在
中不能企求新的生活意义呢?

    生命像一根燃烧的木柴,那一端的灰烬虽还具有木柴的外形,可是已不堪抚触,
也不能重燃,唯有另一端是坚实和明亮的。

    「我爱你,亚兹别。」

    李龙第怀抱中的女人突然抬高她的胸部,只手捧着李龙第的头吻他。他静静地
让她热烈地吻着。突然一片惊呼在两边的屋顶上掀起来,一声落水的音响使李龙第
和他怀中的女人的亲吻分开来,李龙第看到晴子面露极大的痛恨在水里想泅过来,
却被迅速退走的水流带走了,一艘救生舟应召紧紧随着她追过去,然后人与舟消失
了。

    「你为什么流泪?」

    「我对人会死亡怜悯。」

    那个女人伸出了手臂,手指温柔地把划过李龙第面颊而不曾破坏他那英俊面孔
的眼泪擦掉。

    「你现在不要理会我,我流泪和现在爱护你同样是我的本性。」

    李龙第把最后的一片面包给她,她用那只抚摸他泪水的手夹住面包送进嘴里吃
起来。她感觉到什么,对李龙第说:「我吃到了眼泪,有点鹹。 」

    「这表示卫生可吃。」

    李龙第说。李龙第在被困的第二个夜晚中默默思想着:现在你看不到我了,你
的心会获得平静。我希望你还活着。

    黑漆中,屋顶上的人们纷纷在蠢动,远近到处喧嚷着声音;原来水退走了。

    这场灾祸来的快也去的快。

    天明的时候,只留下李龙第还在屋顶上紧紧地抱着那个女人。他们从屋顶上下
来,一齐走到火车站。

    在月台上,那个女子想把雨衣脱下来还给李龙第,他嘱她这样穿回家去。他想
到还有一件东西,他的手指伸进胸前口袋里面,把一朵香花拿出来。因为一直滋润
着水份,它依然新鲜地盛开着,没有半点萎谢。

    他把它插在那个女人的头发上。火车开走了,他慢慢地走出火车站。

    李龙第想念着他的妻子晴子,关心她的下落。他想:我必须回家将这一切的事
告诉伯母,告诉她我疲倦不堪,我要好好休息几天,躺在床上静养体力;在这样庞
大和杂乱的城市,要寻回晴子不是一个倦乏的人能胜任的。


               我们见过吗?

    宋毓建

    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了,纪茂林一直坐在紧靠窗户的一张椅子上。他拿着一只
高脚杯,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的街上望着。此时,八十多口子至少比他小二十岁的年
轻人,正在他身后疯狂地蹦着迪!那些过于沉重的低音,像工地上的夯土机似的不
停地拍打着他的胸口,使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犯心脏病!尽管如此,他仍没
有走,因为,正在新疆考察的妻子淑芳昨晚三次从乌鲁木齐打来电话,嘱咐他务必
来参加冯琛的婚礼,还一再叮咛他要自始至终!

    “……无论如何,”他听见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你要坚持到底,绝不能半
截儿溜走啊!”

    现在他明白了她的担心,显然她了解她的儿子。噢,之所以说是“她”儿子,
是因为新郎冯琛只是他的继子。三个月之前,纪茂林娶了淑芳。

    那个和新娘子跳舞的人引起了纪茂林的注意,因为,他的长脸也实在与自己继
子的媳妇贴得太近了!尽管那人身穿牛仔裤、脚踏耐克运动鞋,使劲儿往年轻了打
扮,可他的岁数还是明显地比周围的人大得多。况且,那家伙流里流气的,尤其是
他那件红绿相间的花夹克,实在俗得令人无法忍受。

    一曲终了,大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安宁。就在这一刻,纪茂林看见那“花夹克”
丢下新娘,径直朝自己走来。

    “哎,哥们儿,”他咣当一下儿坐进一只沙发,然后粗声大气地对他说,“来
根儿烟成吗?”

    尽管已经心生厌恶,可纪茂林还是礼貌地从兜儿里掏出了红塔山。

    “噢……呦?”他不情愿地接过烟,皱着眉头问道,“你没有……鬼子烟儿吗?”

    “抱歉没给您预备……”纪茂林嘲讽地回答,伸手递过打火机。

    “没关系……”那人宽容地说着。跟着,他低头儿把脑袋凑了过来,“谢谢…
…一会儿我下楼买去。”言罢,他抬起了头。在这一瞬间,他那张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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