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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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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惨惨地笑。骤雨之下,那个被共工打伤的独眼巨人看着她包扎好他的伤口,原本利锐的眼渐转温柔,他说他总有一天会报答她,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她告诉他多保重,然后转身离开密繁的林丛。一百二十六年时光荏苒,她早已淡漠了那份记忆。“我记得他,他说要报答我。但其实我并没有救他,是他坚忍不拔的意志把他的生命维持着。”

“不,恩人,是您宽博的仁爱救了我的主人。”屠龙的巨人用力撕开龙腹,把龙血抹在自己的胸前,“您救下的,是我蛮族之国龙伯的王,他回国后用了百余年的时间灭掉各股蛮族势力,统一龙伯。他遣我来,就是为了报答您百年前的恩德。他说,没有您当时的仁爱,便没有今时的龙伯。”

“你还是离开吧!”她无力地摆了摆手,“现在的我,什么也不再需要了!”

“恩人,我奉王命而来,若不能完成使命,便要受到惩罚。”他给她看他胸上的龙血,“我已经取兽血为誓,若不能完成使命,回归龙伯后就要受五雷之刑。”

她看着他胸膛上的鲜血,像一道无形的刑令在役使着勇无可挡的巨人,誓死效忠。“呵呵,我有事让你做,说了又怕你做不到。”

“恩人勿需顾虑,尽管吩咐,我纵使粉身碎骨也必全力完成。”

“把员峤和岱舆两座深山都毁掉吧!和我一起,毁掉。让我不必再面对那些哀愁和痛苦,那些爱情和仇恨。我所有熟悉的陌生的,都烟消云散。”

“员峤和岱舆么?”巨人抬起头来,“好的,就让这两座山永世沉入汪洋大海吧!”

她看着天上的乌云,或许员峤和岱舆沉没以后,这些大朵大朵的乌云就会从天空散去。但她的心,将永远阴沉,像归墟的水一样连绵不尽。

巨人又向夷芽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并不曾料到这高大的蛮人真的会搅乱神界。天帝的力量,高不可及,巨人必会知难而退的。她怎会知道,龙伯国的战士的意志坚定,纵是千难万险已无法更改。

衰老的兮流岂是龙伯国巨人的对手?他不断勾画出灵符,却无法撼动巨人丝毫,直到他精疲力竭,终被巨人制服。他怀抱古琴,颓然地倒在波涛围裹的礁石上,大口地喘吁,无奈和悲伤袭上他的心头。衰老,衰老的神仙,多么令人讥诮。

兮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巨人用手中的诱饵去引诱那些驮山的巨鳌,巨鳌伸头来吃饵,便被巨人一把抓起来,塞进了背后的篓里。

“神山负于归墟海水之上,帝遣神禺疆捉西海之鳌以负,就是恐怕神山沉到海底。你捉走巨鳌,岂不是要神山沉向深海,众神无家?”兮流一边咳嗽一边向巨人说。

“我王初统龙伯,举行祭祀大典,需取龟甲卜测吉凶。凡间的龟太小,我寻遍大荒,惟有这些巨鳌的甲壳正合适。”巨人俯在神山上空,放声吼道,“众山群神听了,我乃龙伯国王勇士,今日取这些巨鳌甲壳专供我王祭祀之用,尔等若有不满,尽可去高辛王都伏羲殿内告于天帝!”

震透亘古的声音摇撼着神山,关押在封印内的夷芽感到天摇地晃。员峤山逐渐下沉,山林里的灵猿仙鹤开始躁乱不安地疯蹿狂叫。不可一世的神们,也慌了手脚。

巨人在一片躁乱中挥手划开海浪,回归龙伯。

天帝仰天长叹:“夷芽,你是何苦呢?兮氏一族已经被你施下了诅咒,为什么还要毁去神山呢?”

“因为,我恨,恨那些仙人们的自视清高和麻木无情。”她安静地伴随着员峤山没入水底,她以为她一身的苦闷都将被归墟的水洗去。

神山的仙长们飞到了天帝的面前,跪地求助。

“劫数,这是劫数。神的劫数。”天帝幽幽地说,“八荒九州的天地无比广阔,你们去那里吧!去那里仪服下界,教化众生。”

“可是……可是我们是万能的神呀!怎么能去下界那么污垢的地方呢?”

“放下你们神的架子吧!我的孩子们。”天帝站起来,“神,不是万能的,三界之间的任何事物,都不是万能的。”

依侬对兮流说:“流,跟我走吧!”

兮流问:“走,走去哪里呢?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转过身,一头栽向了湍急的流水中。在后来湮没在大荒的那些最终的传说里,兮流,他成为三界里惟一溺死的“神”。

“夷芽,神也会死么?”我惊讶地问。

“神不会死,但当龙伯国的巨人捉走那些巨鳌的时候,兮流,他就已经不再是神了。他抱着古琴倒在礁石上,感到了绝望。神,是不会感到绝望的。”夷芽望向窗外,神色凄清,“跳进归墟流水里的那个男人,不是神人兮流,而是凡人兮流。”

我坐着马车穿过金陵的长街,看着那一张张倏忽而过的面孔。也许,这些人他们都曾是神族的后裔,他们的祖先从那一座座沉没于海底的神山上逃离,落于红尘。最终抵抗不住世情的渗透,由清高无上的神蜕变成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母亲站在院里,向着北方反复低喃:“大荒归去,大荒归去。”

大地之上不再是神的世界了。所有的传说都和这世间的尘埃一样,任风吹拂。夷芽蜗居在幽暗的空间里,她说:“日光之下,皆为凡类。”

赶车的车夫一声大喝,马立身而起长嘶不止,车戛然停住。“沾尘琴师,前面是司徒将军,他拦住了我们的路。”车夫慌张地说。

我探身出来,看见刚刚从城外狩猎回来的司徒承宗手握硬弓,和他的副将王威带着几十个家丁挡在了大路中间。司徒承宗是皇甫继勋的宠将,平时飞扬跋扈,骄横放纵,在金陵城内恶名昭彰。

我对车夫说:“我们快闪开吧。”

司徒承宗看着我的畏怯放声大笑。“兮沾尘,今天你注定逃不开了!”他伸手从箭囊里取了一枝箭,搭箭上弦,指向我的眉心。

“街大路宽,我与司徒将军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非要寻我的不是呢?”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一个小白脸凭什么让皇甫统军奉为上宾?”吼声如雷,那锋锐的箭尖所散发出的寒气,慑人心神。

车夫顿时被司徒承宗的气势吓得呆若木鸡。

我说:“因为我是个乐师,我以我的技艺取得我的地位。我不是武将,不是文臣,没有安邦之谋没有定国之力。我有的,只是一架古琴,一身萧瑟。司徒将军若有定国之力可驰骋天下,你的地位必会远高于我的。莫说上宾,青史留名声传后世也未尝不可。”

我直对着司徒承宗的箭锋所指,异常平静。我走到车外,站到他的马前。“你的箭若能如穿透我的身躯一样,穿透赵宋兵马的身躯,我今日纵死于这长街之上,亦无所悔恨。”

“区区琴师,亦想像那些穷酸文人一样叫嚣什么‘舍身报国’么?”司徒承宗撇了撇嘴,“可笑至极。”

可笑么?国破山河碎可笑么?我忆及父亲一边抚琴一边纵饮,半醉之后仰望明月,不断吟诵“国破山河在,春城草木深”。唐国的王脉微薄,亡势难挽,父亲告诉我,金陵城破之日,兮家便要随之沦落了。我扒开衣领,把我的胸膛亮给司徒承宗,我说:“你杀了我。我就可以到遥远的世界去见那些遥远的人了———兮流、兮重诺、兮重孝、我的父亲兮弱水和所有郁郁而终的兮家男人。我要化作飞鸟,为着原逝的大荒长鸣一声。”

想到了死亡,我的心里竟无比轻松。这个充满了阳光的世界的所有所有,都不再与我有关,我选择死亡,亦想选择一种推卸。责任和等待,我要把它们抛弃。

“你不必以为你很清高,因为,在我的眼里,你和蝼蚁……一样!”司徒承宗低啸一声,箭脱弦而出,挟着劲风射向我的心脏。

夷芽问我:“沾尘,你真的甘心抛弃这所有的所有吗?”

我闭上了双眼。

强劲的杀气扑面而来,我几乎已经感到,箭锋在刹那间直抵我的皮肤,寒气穿透了我的身体。箭,鬼使神差的,就在这一瞬间停住了。锋利的箭尖刚触及我的衣衫,一声龙吟压覆过了漫长街道、熙攘人群,贯穿天穹。长箭就在这一声龙吟里坠入尘埃。

雄姿英发的魁梧战将一身黑铠重甲,长氅披身,跨着高大的骏马从我的身后走出来。“你的箭若能如穿透我的身躯一样,穿透赵宋兵马的身躯,我今日纵死于这长街之上,亦无所悔恨。”他重复着我的话语。

“这可笑么?”我睁开眼,看着这张坚韧冷峻的脸庞———金陵城禁卫统军秦洛期,南唐国内真正以武略名扬乱世的战将,秦洛期。

“为将者,不思上阵杀敌,救国忠君,却在这街市上欺凌弱小。司徒承宗,你根本不配‘武将’之称。”秦洛期冷冷地说,“我唐国武将的颜面,都被你这种人丢光了。”

“滚开,秦洛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司徒承宗又从箭囊中取出一枝箭,“你若不闪开,小心老子连你也杀了。”

一旁的副将王威见大事不妙,忙近到司徒承宗旁边劝解:“将军,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有秦将军出面,我看您就算了吧。”

“少废话,今天,挡我者,只有一死!”说话间,司徒承宗已经弓如满月。

秦洛期跨着马挡在我面前,他的长发在随风飞舞。他不屑地注视着司徒承宗,“你若有本事杀我,就尽管放马过来!”他的目光寒幽如冰,我感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钢铁般的气势,千军万马,亦无法摧溃。“你若想杀他,便踩着我的身体过去。”他的话语平稳,身后的紫色大氅“哗”地鼓了起来。

司徒承宗的眉间杀机隐现,他的手里暗暗用劲。飞鸟不断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秦洛期,你要送死,可怨不得老子!”

箭疾射而出。弦音未绝,司徒承宗伸手又夺了身边王威手中的长矛,怒啸一声,尽力掷了过来。一前一后,不同的方位,愈甚的力度,相同的致命的手法和穴位。

秦洛期力大无比的左拳横扫出去,疾厉的箭即被打飞。长矛眼看到了,左手急速收回,恰好抓住了长矛的柄。左手收发之间,司徒承宗的攻势全部瓦解。“三角猫的伎俩,怎么能配得上武将这样的荣耀。”洛期反手将矛掷了回去,状似轻描淡写,但所使出的力量已不是司徒承宗可比了。

长矛极快地擦着司徒承宗的右肩飞过,司徒承宗只觉得劲风拂身,却未来得及做出丝毫反应。右护肩甲应声破碎。

“司徒承宗,你真是自取其辱。”不知何时,皇甫家四小姐皇甫沁已策马站到了洛期的身后。她与世间的大多女子不同———束发裹甲,披氅佩剑,不施妆粉,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逼人。“‘枪扫南国,剑镇金陵’,秦洛期一代名将,岂是虚名浪得?”

司徒承宗和王威慌忙下马,带着一众家丁齐向皇甫沁施礼。皇甫沁在白马之上,双眸柔情似水地看着一旁依旧倨傲冷峻的秦洛期。马下的人,完全都不在她的眼里。那一双秋水里,温柔婉约,哀愁难解。

秦洛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皇甫沁,他跳下战马,站到我的面前。“沾尘琴师,惧怕他当街拦住你的马车,惧怕他的威势,为什么,反而不惧怕他的利箭呢?”

“因为,我忘记了,死亡是痛苦的。”我笑着说,“我不是不惧怕他的利箭,而是忘记惧怕死亡了。”

秦洛期笑了,他的笑平实淳善,与方才在马上威严冷峻让人望而生畏的武将判若两人。他伸出右手,“我秦家交友,必示以真诚———我,秦洛期,二十四岁,喜骑射,性格爽朗身无牵挂。”

我握住他的手,感到那钢铁般的表面里掌心的温暖。“我,兮沾尘,十七岁,喜抚琴。”

同一天夷芽在废弃的后园里发现了我自缢的母亲,她吊死在一棵干枯的树上,面对北方,容貌狰狞。一代才女桂倩蓉,香消玉殒。我在族谱的后面续道:宋开宝七年桂氏自缢于闵园。两个月后,宋帝赵匡胤以“李煜倔强不朝”为由,派大将曹彬率水师南下。

皇甫继勋亲手扣下了前线告急的文书。

李煜在早朝的路上蓦然转身,抛开了护驾的侍监宫娥,抛开了候旨的文臣武将,他跑回后宫,匆忙挥毫,灵光突闪,昨夜短诗的末了一句终于填了上去。

洛期喝尽烈酒,然后醉倒在我的榻上,难忍泪涌。“亡国之君难扶!亡国之君难扶!”他大叫着愤然坐起,吐出一口鲜血。“有心报国,无力回天,纵一身武略,又有何用呢?匹夫之躯,怎能担起一国之危?!”

织舞对我说:“沾尘,这个王国将要灭亡,它在苟延残喘,它终将灭亡。而我,我不会为它哭泣,我不能让我的眼泪为这样的王国流尽了。”

我对夷芽说:“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会再为我流泪了。”

“眼泪,对于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重要么?沾尘,不再为你流泪的人,并不代表她不再爱你。”夷芽说话时面容黯淡。她的眼泪,已经为那个古老的大荒流尽了。

我走到院里,阳光明媚,叶嫩花初。

在古井旁边,我在井水荡漾间看着自己的容貌,平庸晦涩,苍白颓废。我头也不回地对夷芽喊:“夷芽,若你双眸未瞎,在一个俊逸的兮流和一个苍白的兮沾尘之间,你会选择那个其貌不扬失魂落魄的后者吗?你会吗?”我狂乱地大笑,杂乱的发丝如我一身的忧伤绵长连续。

“兮沾尘,你为什么不早生十年———让我们能够邂逅在南唐王室的盛宴上。”织舞喃喃地说,“那么,我绝不会成为周后,而会当你兮家的周氏夫人。”

“织舞啊,织舞。”我看着自己的泪水滑过脸颊,坠到清澈的井水里。那些在我生命里闪烁而过的女子们,既然你们毫不吝惜地把你们的泪水给了那些记忆和那些记忆里的男人,那么,就让我,把我的泪水给予你们,和你们生命里的那个我。

“夷芽,你爱我吗?”

“我爱你,沾尘。我一直把你作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夷芽,你爱我甚于兮流吗?”

她站在琴边,一时语塞。“沾尘,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呢?”

我把头伸进井水里,冰寒刺透了皮肤,蓦地又仰起头来。我把长袖卷起,右臂上黑色天仙子妖冶地绽放。夷芽颓然瘫倒下去。

“沾尘,你的宿命开始。”无数的声音在天际如斯长息。

我把母亲葬在了父亲的身边。我希望父亲能原谅我,尽管我知道他爱的并不是我的母亲,但是,在九泉之下,他也只有母亲这一个伴侣了。兮家的祖先们决不会允许在兮家的墓地里有一具妓女的尸体的。而我的母亲,除了兮弱水,她也再无所依。

在我用土埋好了棺木后,转过身,看到了我的哥哥兮南枝。他一袭白衣胜雪,手拎长箫来到我父母的坟前,下跪,磕头,站起来,离开。他紧抿双唇,始终沉默不语。

他是我的哥哥,在我出生的三年之前他来到世上。他出生时不哭不闹,和我一样睁开双眼看破万世。父亲说长安已远,故土难归。于是,给他取名南枝,以越鸟的姿态,怀悼西北名都的旧日繁华。

兮南枝生来就是为了离经叛道为了湮灭兮家仅剩不多的尊严。他不喜欢琴,他挑断了所有的琴弦,他在父亲的怒气里不能自拔地爱上了箫。他的箫名叫“玉蛮”,曾是金陵名妓陆菁菁的心爱之物。

他拜金陵乐妓谭莺莺为师学习吹箫,并且日日出入青楼。金陵城内宫卿民隶无不开始传言,兮家大公子的浪子情事、风流艳闻。

在宫内受尽羞辱的父亲满怀着怒意回到家里。兮家那些早已作古的祖先们,终于无法再忍受兮南枝的猖狂无忌,他们的魂魄不断闯入父亲的梦里,他们大喊着要把兮南枝逐出兮家,他们把所有的教条和责任套在父亲的颈上。于是父亲站在滂沱大雨里喝令家丁关闭大门,把湿淋淋的兮南枝永远阻挡在了兮家门外。

兮南枝沉默着转身离开,他落魄地穿过金陵城的每一条湿漉漉的街道,他流离失所,他无家可归。从这天开始,他天涯漂泊,孤絮无依。

在长街的尽处,站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痴痴地望着兮南枝。

他走到她的伞下,这滚滚红、浩瀚天地,他惟一可去的,只有她的伞下。她拭去他脸上的水珠,她攥住他的手。

曼舞仙姿———戚葬蝶。她倚在兮南枝冰凉湿重的怀抱里,兮南枝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在这风雨中悄悄开放。

我走过祠堂时,听到里面传出低幽的哭泣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推开门,一道电光在我身后的天际闪过,在摆放着一排漆黑灵位的供桌下,倒着一个红衣白发的女子。她抬头面向我,冷峻的脸庞如同万古的泉潭。

我的祖先们一起对着我大喊:“杀了她!杀了这个叫夷芽的上古女人!”

“杀了我吧。”她无力地说。

我走到她身边,在祖先们仇恨的喊声下,撩起她的白发。“夷芽,上古的女人,你的郁积愈重了。”她的身体冰冷寒意彻骨。

“你们何必要恨呢?仇恨使你们的灵魂无比可笑。”我的祖父在所有祖先的身后,谈吐平淡。

云梦大泽的雾散了,茫茫大荒,只剩下了无数片段拼接成的支离破碎的传说。夷芽说:“我早该死了,在夏启完结了大荒的时候,我就应该在沉睡中死去。”

我怀抱着夷芽,任凭先祖的魂灵们向着我咒骂和唾弃。

“沾尘,你这具叛逆的骨子,你父亲必以为你怀抱着四书五经诗书礼义,会把兮家发扬光大,一世荣华。殊不知,真正的兮家叛儿不是匍匐在陆菁菁的胴体之上的兮南枝,而是你。你用沉默打碎了兮家所有的陈条———兮、沾、尘!”李煜把醇香的美酒到进兰花丛中,他没有看过我一眼,但我一身的心跳脉搏全都在他的心上了。

“王,你我不是前世的兄弟,也必是夫妻,否则你不会不看我一眼,就能穿透我的灵魂。”我躬身在高高的王座之下,仰望着低头叹息的李煜。

他走下王座,坐到我的对面,那张在珠光宝气的烘衬下的英俊的脸,并不像民间所传言得那么淫糜骄纵。他不断地叹息,一声一声,低沉而哀长,南唐君主的脸,黯淡而苍白。

“长安已远,故土难归。沾尘,大明宫阙与天接的时代已经湮灭在乱世的噪乱里了,不管我们怎么幻想,我们都只能像我们的先祖一样,我们回不到长安,回不到长安。”他痛苦地笑着,英俊的脸变得扭曲。

我说:“王,无上的王,身为唐国君主的您,有些事情,您注定无法逃避。宗庙的香火,需要您的继承和延续。”

“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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