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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14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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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当回头,哦了一声,“店家还说了,如果当真急着要看报,京师里每个厢都有一座图书馆,甚至还有些里坊,也在坊中蒙学里设了图书室。都比不上大图书馆,书不算多,也就几百一千本,但有名的报纸都齐全。”

    “啊!”

    米彧一下被点醒了,钦州的图书馆里面都存了大量的旧报纸供人翻阅,京师又怎么可能没有?

    “怎么不早说!”米彧冲伴当一声呵斥,“走,去图书馆。”

    伴当刚应声跳上马车踏板,又被米彧赶下去,“去随便买一贯的书来。”别人帮了自己,就该给予回报,这是米彧做人一向的准则。

    片刻之后,带着刚刚买来的十七八本杂书,米彧的马车往最近的图书馆赶过去。

    ……………………

    “米兄回来了。”

    “米兄!”

    “米公!”

    “米议员!”

    当米彧回到会馆,一群人蜂拥而来。商会的成员们,比起之前更加热情。

    在雍秦商会中,能够拜见韩冈都只是少数,递上拜贴才两天就能见面的更是凤毛麟角。足可见韩相公对米彧这位身兼大议会议员和商会成员的重视。韩相公重视的,自然也即是他们奉承的。

    看见米彧被簇拥的模样,很有些家中子弟被选入议会的商会会员,都打起主意,回去后让自家的议员也加入商会,说不定也能被韩相公高看一眼。

    成为会中备受重视的成员,日后可望更进一步,但米彧此刻却是没半点兴奋,只有深深的疲累,没有人发现他脸上笑容有多么的僵硬。

    “米兄,可把国债的事禀报给相公了?”

    “米公,相公是如何说的?”

    周围一张张急切的面容,让米彧忍不住去想象几天之后,他们的脸上,还会有什么表情。

    他刚从新城东二厢的图书馆回来。

    广南两路一般只有州城才建了图书馆,县里一般都是在县学中设一间图书室,除了经书课本之外,也就百来本其他书籍。若是哪做县城的图书室能存上几百一千卷书,就是了不得的大图书馆了,足以让当地的士人为之咋舌,想要读书求学的士子也会蜂拥而来,从早到晚都在图书室中抄写文章,头悬梁锥刺股的要把书读好,连一片纸张都要全部抄写满蝇头小楷。

    而在京师这里,几百一千却卷书就只是蒙学的配置。米彧刚刚去的厢图书馆,广州州学里的图书馆差不多也就这个规模了。广南两路的人才稀少,原因在这里已可见一斑了,这差距,还真是让人只有叹息。

    米彧在图书馆里把最近连载的地月行全翻了一遍。谜底还没有揭破,还没有连载到火箭出现的那一刻,难怪还没有在京师里引起轩然大波。但从故事的发展来看,米彧觉得,问题爆发也就十天半个月之内的事了。

    十天半个月后,这群人里面,还有多少人有心思去考虑战争大借款的事?

    不过,现在是人人急切地想确认米彧是否向韩冈投诉了商会高层那几家贪婪的大鳄,更想从他嘴里了解到韩冈的反应,米彧清楚,他不说些什么肯定无法脱身。

    “相公只说知道了。”米彧一副无奈的样子,他还不打算把《地月行》的秘密给公开出来,他不相遇这件事牵扯上哪怕一丁点,“该说的在下都说了,但相公就说了这一句。”

    诸多视线半信半疑的落在他身上,米彧毕竟不是京师商圈中人,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商会中唯一的国会议员,但不知道他是否可信。

    只有一老者点头,“够了。只消相公知道就足够了。”

    老者并非理事,但很容易看得出来,他在这一群人中的声望不低,一开口,就没了别的声音。

    “说得也是,”稍待片刻,另有一人附和,“多几个人跟相公说,相公肯定会派人查证的。”

    要是米彧说韩相公承诺了他什么,包管没人相信。韩冈的行事风格这里了解的人不少,要说韩相公会因为某人的一番话,就立刻做出处分,听到的人都会笑。但只要让韩冈能够了解到详情,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会给出一个公平的解决。

    如果没有火箭的事,米彧会为此兴奋不已。开罪了贪婪的高层不假,但他也通过代为向韩冈传话得到了更多人情。加上大议会议员的身份,在商会内部,甚至可以成为广南地区商会成员的代表,

    只要没有火箭的事。

    只要没有火箭的事。

    预定下了十几场酒宴的约会,米彧终于摆脱了过于热情的商人们。

    以访友赴宴之名离开会所,米彧又上了会所的马车。

    “去小箍桶巷菊英楼。”

    下车,费了一番口舌打发走了同样过于热情的车夫,目送马车走远,米彧进楼再出楼。

    也多亏了如今流行的公案小说,米彧这个外行的商人,都知道怎么摆脱被跟踪的危险。

    走路,上车,再下车,再上车,米彧以十二分的谨慎,用了一个时辰,抵达了目的地。

    前方的街巷,车流一直拥堵到了路口。

    终于到了。

    十余年后,再一次面对人生转折的关口,米彧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

    咔哒、咔哒、咔哒。

    最新式的印刷机,飞轮往返一次,就是一张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苏颂亲笔题名的时代二字,鲜红的印在报纸刊头。

    一张张报纸堆叠起来,被马车送往京师各处分发点,又从分发点,分散给数以千计的书报摊、报童,乃至民家门口的信箱中。

    头版头条,是皇宋海军成功登陆太宰府的新闻,第二版中,有第三期一千五百万贯战争国债成功发售的消息,第三、四版是地方新闻,几个月来,各地灾民安置和救助工作一直都是报道的重点,今天也不例外。

    《时代》作为一份新刊,一开始只有一张四版,于今也只有八个版面,几乎没有广告,以详实严谨的新闻为卖点。

    不过近来几天,许多忠实的读者在草草翻阅过——甚至有的都没有——前面七版之后,就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版。

    两部连载小说,占据了版面的下半部。一部是流行的世情公案,另一部也是同样流行的游记。不过这里的两部连载小说,比其他报纸的连载,少了许多轻佻的成分更多了几分严肃和严谨。

    ‘一层空气包裹着地球,但是大气层的厚度远远小于地月距离,在月球和地球之间,是一片虚空。’

    ‘虚空之中,没有阻力,也没有动力,即使是一个石块,只要在飞出大气层后,给它一个向前的速度,就能一直飞行下去,直到撞到别的物体——比如月球。’

    ‘但是在进入虚空之前,首先要突破的,是相比起地月距离,相比地球直径,只有薄薄一层的大气层。’

    由下而上逐渐稀薄的空气,无法承载飞船,也无法承载任何借用空气而飞天的机器。

    如何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如何突破大气层,小说的前半段,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想法,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被否定,书中的主角也随之一步步的陷入困境。

    到底要怎么破局,读者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返璞归真。我们只要向后施加一个力,然后让反作用力推动我们上去。’

    ‘就像火箭?’

    ‘就像火箭!’

    ‘那必需要一支足够大的火箭了。’

    在精擅格物的人群中,这不算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有些人早早的就知道了答案,在自然学会中,如何飞行的课题,早就被翻过来覆过去的讨论了不知多少遍。

    比空气轻和比空气重的两派,打了不知多少嘴仗。尽管比空气重的一派,至今也只有在空中盘旋不到一分钟的滑翔器,而比空气重的一派,飞船上天已经二十年了,但动力问题同样没有解决,两边都是空对空,只是把想象力发挥到了极限。如火箭这样的飞行方式,早早的就被人提出来了。

    但对于《时代》的绝大部分的受众来说,他们对格物的认知,远不如他们对政治的了解。他们知道火箭,而在他们的心目中,火箭与吕惠卿有着牵扯不清的关联。

    使用火箭,不论在技术上有多么大的可行性,,第一时间就被那些政治生物关联到了吕惠卿的身上。

    是疏忽,还是故意?

    疑问在人们心中产生,很快,某一位宰相对《地月行》十分赞赏的消息也在京师中小规模的流传开来。

第194章 火箭(二)() 
“看到没有。”

    “看到没有。”

    “唉,我说哥哥,到底看到了没?!”

    年轻急躁的声音在阁楼中响起。

    狭窄的阁楼上,厚厚积灰证明了已经多时无人踏足。

    两个年轻人弯腰弓背挤在低矮狭小的阁楼中,连转身都有些困难,只能一前一后的站着。

    前面的年轻人半弯着腰,对着一具架在脚架上的望远镜,望远镜的前端从阁楼小窗探了出去,直指向百多步外的一座花园。

    后面的年轻人挤不上前去,抻着脖子,想越过前面的同伴望向外面,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一来二去,人也急了起来。说话时,动作稍大了一点,带起了一蓬蓬灰尘。

    “别乱动,灰大!”

    前面的年轻人不悦的用手挥着飘到鼻子前面的浮灰,眼睛却没有离开望远镜的镜头。

    镜头中的花园一片萧瑟,枝叶枯黄,池塘封冻,唯有几株松柏还在妆点着绿意。

    一座凉亭深入池塘中央,红漆的亭柱墩在青石台基上,撑起一面八角形的顶盖。

    凉亭周围的池水上看不到白色的冰层,正泛着莹莹水波。从镜头中望过去,只见丝丝缕缕的雾气自水面上腾起,带得亭中融融春意,不受冬寒。

    亭内圆桌旁,有四人围坐,老少胖瘦不一,在最新型的军用望远镜中,区分得甚是鲜明。

    如果是京师商界中人,看到这四位,必然大感惊讶。这四位都是雍秦商会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不仅仅是在理事会中拥有投票权,而且各自作为商会几十家创始成员中发展得最好的一批人,对整个理事会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他们每一个富可敌国,每一个的家当都足以买下朝廷刚刚发售的第三期一千万贯国债。他们聚在一起,就意味着商界之众将要兴起一番波浪。

    不过对更加了解雍秦商会的人来说,他们四人新近因为国债的分配问题,受到了宰相的训斥,还受到了不小的责罚,原本给自己捞到的好处,全都吐出来不说,甚至还倒赔出去不少。更有传闻说,他们在雍秦商会中已经失势了,下一届理事会选举,很难保证榜上有名。

    这样的传闻,对于一个商人的信用是致命的打击。原本一句话就能拿到的货,现在就得先付出一成两成的订金,把合约签下。原本不用抵押就能借到的钱,现在就必须把房契、地契给摆出来。原本俯首帖耳的小商家,现在一个个趾高气昂。原本鉴于雍秦商会理事的身份,多有回护的地方官们,现在都会板起脸,公事公办起来。

    而对于不了解商事的监视者们来说,看见富豪们,却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只不过,尽管是受到了巨大的挫折,这些商人们的享受,还是让饱受寒风的监视者忿恨难耐。

    ‘真是好享受。’

    烧着地龙的湖心凉亭,冬天温暖如春,桌上更不乏热酒热菜。而阁楼上,正寒风刺骨,凌冽的北风正从敞开的窗户中直灌进来。抓着望远镜的手被冻得通红,与百步外的温暖对比鲜明,使得他的心里也混杂起浓浓的羡慕和更加浓烈的讽刺。

    “哥哥,看到人了吗?!”后面又聒噪起来。

    “看到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离开望眼镜的目镜镜头。

    “是不是跟胡二叔说得一样,就在亭子里面吃酒?”

    镜头中,几名婢女进入凉亭,布下酒菜,围着桌子的四个人,都没有对酒菜感兴趣的样子。

    “嗯,的确是就在亭子里摆的酒。”

    “不愧是胡二叔,打过交道就是不一样。胡二叔上一次就说了,刘老狗做事一向小心,不是有说法,说他从来都不在青楼里面过夜,只会把妓。女带回家里去,到了他房里,还得先脱光了才能进去。”

    “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胡二叔亲口说的。听说刘老狗是被吓的。当年睡花魁,差点被人捅死。还有说,他当年学人做买卖,一时疏口,钱和货都给人吞了,人差点都没跑出来。所以只要没事,他家里的下人都得站在十步开外。”

    “……池子还真有十步!”

    “胡二叔说这是刘老狗他自己所说,看来倒还是真的。。”

    两人已经冷到一定程度,身上都快感觉不到寒冷,却又不敢乱动,更不敢跺脚,只能用对话维系注意力。

    “刚刚受了罚,就凑齐一起,还不知道转着什么坏心思。难怪都管要我们盯着呢。相公肯定早知道这几个人不安稳。……我说哥哥,今天这差事是不是跟今天的报纸有关。我出来时隐约听隔壁的乔哥儿说了一嘴,说是都管看报的时候念了两句什么火箭,就一下变了脸色,赶着把我们几队都给分派出来了。”

    “嗯。”前面的年轻人沉默了下来,只以鼻音回应。

    “也不知是看了什么报,回头结束后,去找一找,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见了都管,也许还能讨个巧。唉……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该买几份报的,现在也能打发点时间,看完还能塞衣服里。斯……哈……哥哥,这里真的是好冷。早知就把这个差事跟朱二那鸟货换一下了……”

    “别说话了!”前面的年轻人突然打断了身后同伴嘟囔,他偏了偏头,模模糊糊的感觉下面的确有些动静,他声音压低了些,“盯好下面,别让人发现了。”

    “知道了。”应答声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又发狠道,“大白天的凑一起,也不知避一避人,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够了,闭嘴吧……反正避不了人,晚上鬼鬼祟祟的惹人疑,还不如白天。”前面的声音紧张起来,“又来人了。”

    ……………………

    “报纸都看到了吧?”

    刘公权低声说。

    仆婢们被湖水隔在十丈之外,根本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当他依然小心谨慎的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只有身边三人才能听得到。

    与前代书法大家同名,却无半分柳公权的清隽,瘦小干瘪。不仅远不如柳公权,也与世人想象中的豪商形象全然不符。但久居人上将养出来的气度,让他低声说话时,却无半分鬼祟的模样。

    “有人觉得是巧合吗?”刘公权问着身边三人,由老至少,“岑公,李二,何五。”

    “要这都是巧合,”何五道,“那上次李二哥睡外室,小嫂子去砸墙,也他娘的是巧合了。小嫂子那是晚上逛街逛到碱水巷,恰巧想砸砸墙!”

    何五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就旁若无人的笑起来,呼呼出着大气,

    李二一下红了脸,仿佛出锅的螃蟹,“姓何的,闭上你的鸟嘴!”

    李二的叫骂,对何五仿佛清风拂面,反而让他更加,“老子的鸟嘴就在这里,你来闭啊。家里的小娘都压不住,出来压老子?”

    “都闭嘴!你们是来吵架的?”

    刘公权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何五哈哈一笑,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李二几下深呼吸,也恢复了冷静。后院事的确可以算是他最容易被戳痛的软肋,可作为一名成功的豪商,冷静还是他最常见的状态。

    两人原本是至交,但前几天突然因为一桩生意而恩断义绝,之后在生意场上没有少针锋相对过,相互坑害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在商会中是有名的死对头。一年下来,能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次数,除却商会理事会开会时,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即使此刻因为共同面临的问题坐在一处,两人之间也是冰炭同炉一般,差点就要爆起来。

    岑公一年老士人模样,须发尽白,道袍荆簪,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坐下来后,就一直半睡半醒,此刻眼皮一翻,目光如电,扫过李何二人,“别装样子了,别以为我们都是瞎眼的,请你们来,就是知道你们能坐在一处。”

    何五的张狂一下收敛了,李二余怒未消的表情也不见了,两人的外表截然不同,但此刻的神色却出奇的一致,两对眼睛牢牢的瞪着岑公,仿佛猛兽将袭,冷静而危险。

    岑公半闭着眼,似笑非笑,对李何二人的逼视恍若未见。

    刘公权咳嗽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也别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了,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

    李何两人对视一眼,脸色一起难看下来

    刘公权呵呵干笑了两声,“你们这出戏码,演了五六年了,一开始当真被你们骗了,可时间长了……”他皱起眉,忘了事的样子,冲岑公偏过头去,“相公在书里是怎么说的?”

    岑公一捋胡须,“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欺骗所有人,或者在永远欺骗一部分人,但绝不可能一直欺骗所有人。虽然是小说家言,但相公的小说家言就是道理。两代交情,说翻脸就翻脸,谁来说合都没用,做买卖是在斗,都不见血,只看着你们两家的买卖越做越大,一点都没耽搁,几年下来,谁都会觉得有些诡异了。”

    何五长声一叹,深沉无奈的正经神色与他常年维持的形象,“你们知道是假,下面的小子却都以为我们是仇人了,其实这假的跟真的也没多少差别了。”

    李二也是差不多的神色,“瞒得过也好,瞒不过也好,做给相公和会首看的。买卖做得大了,我们两家的家底要是加起来,也只在相公和会首之下了。想想,还是分开来得好,安稳一点。”

    李何两家是秦凤豪族,族中不乏任官州县之人,早年雍秦商会初创,两家在地方上势力雄厚,几能与韩冯分庭抗礼。之后雍秦商会不断扩张,韩冈和冯从义不断引入新势力,两家与韩冯的差距才渐渐大了起来,但以其根基人脉,却也不惧韩冈和冯从义。当年,棉布出了新辟的熙河路,韩冈和冯从义甚至都要仰仗其他豪门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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