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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1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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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捺钵行走的路线固定,沿途都有预备好的库房和草场。而十万大军都从各地征调而来,开拔前的准备,路途上的消耗,以及到底,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安排妥当。

    尽管比大宋这边调动禁军肯定要简单许多,可终究不是春来踏青,说走就能走,最多只消准备一两天。

    “那是辽国啊。”

    韩宗儒轻拍了儿子后脑勺一下,“要是辽人当真有这等能耐,大宋早就败亡了。”

    “会不会是铁路?”

    韩璃的声音大了点,让耳朵尖的韩缜给听到了,当即大叫,“要是辽人修好了铁路,家里会收不到消息?”

    韩璃的脸一下红了,弓起背,想把自己缩起来。

    十万兵马都是活物,能走夜路、小道,专找没人的地方走。铁路轨道那是死物,几百上千里长的轨道所经之处,无不是大城、要隘,除非派去辽国的细作全都变成了瞎子、聋子,否则如何瞒得过做了百多年死敌的大宋?

    韩缜回头,却看见了自己的侄孙,“小猴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璃可不想被人小猴子长小猴子短的叫唤,只是他也不敢反抗,垂头丧气的道,“刚刚。”

    “知道辽人为什么不可能是用铁路来运兵吗?”仿佛考试一样,韩缜问着侄孙。

    “修不起来,修起来了也用不起来。”

    据韩璃所知,辽人这些年的确都有在建设铁路。只是北地酷寒,修筑着实不易。连接南京析津、东京辽阳的铁路,修了七八年了都没全部完工。

    从析津府往奉圣州去的铁路,也在铺设之中。但韩璃也曾听闻,那条铁路好像要爬山,所以在工程上有个难关,停工已有一年之久。

    国力上的差别,让辽国的铁路建设举步维艰。人才数量上的差距,让辽国甚至无法很好地运行一条铁路——从襄汉水运的那一条仅有数十里的木质轨道开始,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大宋才培养出了足够的专才,来维持数千里铁路的正常运行。

    听孙子详细的回答了一番,韩缜和韩维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几分惊喜。

    前一点简单,但能明白后一点,可就不容易了。

    “算是长进了点。”韩维的夸奖还是带着苛刻,然后终于想起派孙子出去是为了什么,“冯京出来了?”

    “啊,出来了。”终于等到了,韩璃连忙点头,“一刻……两刻钟前就从韩相公府上出来了,不过冯相公没再往潞国公府那里去,而是往南去了。”

    “南……”韩维双眼眯了起来,“冯京现在住哪里?”

    韩璃道:“就是在靠着朱雀门的地方。”

    “回家去了?”韩维与韩缜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笑了起来,“冯当世还真是不能成事。”

    “文宽夫怕是要火上头了。”

    ……………………

    “冯京出来后就回家去了?!”

    只听到一句,文维申就猛然大叫起来,不仅韩冈那边没消息,就连冯京也好像要改投门户。

    “小声点。”文及甫不快的提醒道,“别打扰了大人午睡。”

    文及甫压低了声音,跟文维申说话,可在里屋假寐的文彦博还是听到了,叫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文及甫、文维申两兄弟忙忙进去,“大人,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那就是有小事喽。”文彦博岂会让自己儿子糊弄过去,“是什么小事?说来听听。”

    文维申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冯京与韩冈见过面后,就直接回家了。”

    文维申说话的时候,文及甫小心的关注着他们的父亲文彦博。老年人若是动怒动气,很容易出事。而文彦博,也正是易怒的脾气。

    但文彦博这一次却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有几分好奇的模样,“哦?韩冈是怎么说服冯当世的?还真想亲眼看看。”

    ……………………

    韩钲从头到尾看到了全程。

    前因后果韩钲并不清楚,但从父亲与冯京之间的对话中,却已经了解了很多。

    不过韩钲宁可自己不了解。

    “大人,那辽人……是不是……”

    他不敢再追问下去。

    当朝宰相与北虏私下里勾结,或许还不到勾结这一步,可只是向敌国泄露国中机密,那也意味着官场之内的一场大地震。自家父亲作为罪魁怕是连名声都要给毁了。

    不过韩冈似乎已经从简单的几个单词中听到儿子的心声,“说说你的理由,为何会这么想?”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韩钲在肚子里嘟哝道,只要多想一想,很容易得到这个结论。

    文彦博、冯京、韩缜韩维,事后都应该能想到。只是时间问题。

    …………………………

    韩缜和韩维都不喜欢文彦博,在他们看来,如今朝堂上硕果仅存的仁宗朝的宰相,私心实在是太重了一点。

    辽国如今国势昌盛,若不是大宋同样国运蒸蒸日上,换作仁宗、英宗时,早已亡于契丹骑兵的铁蹄之下。不过一旦兵权四散,无论是哪一方,都无力与辽人对抗,最后倒霉的只会是北方边境上的百姓。

    “这只金毛鼠,还是这般滑溜。”韩缜轻笑着,脸上的皱纹也放开了。

    原本他们就准备站在韩冈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局面,让他们更不会站在政事堂的对立面。韩冈又说服了冯京,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处理了。

    韩维还有些疑惑,“章惇、韩冈皆是晚辈,他拉得下他的那张老脸?”

    韩缜猜测着,“或许有什么把柄抓在了韩冈的手里面。”

    哪家显贵家里没有点阴私事,真想要把人往死里逼,总能找到理由的。章惇和韩冈做了那么久的宰相,控制朝堂多少年,若这点能耐都没有,他们早就连皮带骨被人吞了。

    政事堂手上本钱雄厚,外路官员和致仕元老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如果不是太后病退,天子失德,使得宰相们不得不为他们的专权找一个合乎天理人情的依仗,就不会有今日一干入觐元老的风光。

    听到了祖父们的对话,韩璃也放下了对乡里的担心,低声笑着对父亲道:“潞国公想示威,这下丢人现眼了。”

    但韩璃却没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回应,他低头看了韩宗儒一眼,却发现自家的父亲正紧皱着眉头,头上脸上的汗水如同小溪一般潺潺而下。

    “阿爹,怎么了?”韩璃一下紧张起来,忙问道。

    “不太对劲,辽人来的蹊跷,似乎哪里不对……”

    韩宗儒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却让韩璃的心都提了起来。

    “小猴子,你和你爹在说什么私话呢?”

    韩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很大声,韩璃惊得回头,却见韩缜和韩维没再说话了,都在看着这边。

    韩璃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韩宗儒眨巴了两下眼睛,清了清嗓子,“其实是这样的……”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27)() 
【第二更】

    “其实儿子是这样想的……”

    在韩冈的注视下,韩钲结结巴巴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自家父亲说辽人准备南下,是因为金银外流太多,以至于金山银山都补给不上,所以只能在被大宋吸干之前开战,以图达成又一个‘澶渊之盟’,以免没败在大宋禁军手中的枪炮上,却输给了大宋行商马车中的商货。

    这个说法的确没错,但耶律乙辛正好在这时候南下,摆出一副大阵仗,将时间卡得如此之准,决不可能是自家父亲所说的那么简单。

    现在才是初夏,正是给战马养膘的时候,尽管比开春用兵对战马的损害要小一点,但怎么看都不会比秋高马肥的时节更合适。

    而且现在即将进入夏天,对居于北地的辽人来说,南方的暑热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

    除非耶律乙辛预先得知大宋朝中生变,否则他就不应该选在这个天气将会越来越热的时节。

    反过来说,既然辽军会有悖常理的选择在初夏发兵,那必然是因为耶律乙辛早就得知,会有更加有利的形势。

    只凭辽人的细作,韩钲不觉得能让耶律乙辛能下定决心,肯定有更加确定的消息。

    那究竟是谁帮助他的?这种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听着儿子的分析,韩冈先是神色凝重,但听到最后却是笑了,“你想太多了。”

    “当真?”韩钲一下就神采飞扬起来。

    父亲没有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这让刚刚在心头压上一块大石的韩钲,立刻就轻松了下来。

    韩冈笑着摇摇头,“光在想为父是不是里通外敌,就有没有想过冯当世那边有什么不对?”

    韩钲瞪大眼睛,“他不是回去了吗?”

    “向我这小辈低头,可不像冯当世的为人。也许现在他就又转回文府去了。”

    ……………………

    车轮轱辘轱辘的响声在文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不久之前离开此地的冯京冯相公,又回到了这里。

    而文府的大门再次中开,潞国公/文彦博住着拐杖步出大门,文及甫、文维申板着一张脸,也跟在他身后。

    冯京快步上前,比起前一次过来更加谦恭,“冯京岂敢再劳动潞公。”

    文彦博一把攥住了冯京的手,“这时候,正需要我等元老和衷共济,怎么能像小辈那般轻狂?”

    从头到尾都被监视着,冯京却是一脸感动,谦逊了两句之后,面色一正,“潞公可知,北虏近日将入寇中国。”

    在回去的马车中,他想通了一切,也看透了韩冈和章惇的要害。

    既然对方如此脆弱,自己又何必低头俯首,听小辈的使唤?

    所以他很快就又转回了文府。

    这一次不是低头,而是以平等的身份回来。

    “别急。”文彦博打断了冯京的话,扯着他的手就向里走:“当世,待坐下来与老朽细说。”

    ……………………

    “不会低头?方才阿爹不是说服他了吗?”韩钲疑惑着,“难道冯京方才最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阿爹?”

    “当时他的反应肯定是真的,只是当他冷静下来细想,可就不一定要选为父这边了。”

    “为什么……”

    韩冈微微笑:“你方才说了什么?”

    “啊。”韩钲猛然惊觉。他方才对自家父亲的猜疑,正是一桩能毁了父亲一世清白的罪名。

    只要被勾连北虏的罪名栽到头上,即使是韩冈,也不可能在朝堂上继续盘踞下去。

    眼下的局面,乍看起来,的确是个政事堂统掌一切的好机会。

    面临北虏入寇的当口,政事堂有充足的理由,强行通过任何决议——一切都是为了即将面临的战争。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辽人就是在帮政事堂掌握了权力。

    甚至不要确认什么,只要流言传出来,韩冈和章惇为了洗清自己,就必须把事权出让,以此来自证清白。

    只要政事堂坚持统一兵权,那就是他们跟辽人勾结。

    “阿爹何必对冯京说那些话,会上直接砸出来,措手不及下,谁能不顾大义?”

    “今天,最多明天,有关北虏的军情就会传出去,为父也只是提前了一天而已,除非今日开会,否则毫无意义。更何况,即使一时间把事情给强定下来,文冯之辈,照样能够事后反悔。”

    “相公,冯相公又转回去文府了。”

    来自亲随的适时的一个回报,让韩冈得意的大笑了起来,“你看,为父说得没错吧?”

    韩钲却忍不住怒气,“如此反复小人,竟也登入宰相之列,真是朝廷之耻。”

    “除非是像章子厚那般,与为父交情深厚,又志同道合,那样才会守望相助。如冯京这等人,有利则合,无利则分,故而不必寄望于他,也不用愤恨,想想怎么应对就行了。”

    ……………………

    韩缜猛地一拍大腿,兴奋的叫道:“果然如十一所料,冯京竟是又转回去了。”

    在场的韩家子侄都瞪大了眼,难得见到一向庄严自若的韩缜会有如此的反应。

    不过很快他们又都带着惊讶和敬服的眼神,看向了点破辽人南侵的内情,并预言了冯京的反应的韩宗儒。

    韩维也把视线投向儿子,想赞上两句,却在看见他痴肥的身材后,又不满的转开了视线,只淡淡的点了点头,“看来是对上了。”

    韩缜幸灾乐祸的笑着:“韩玉昆这是白费了一番口舌……估计还把军情给漏给了文宽夫。”

    “文宽夫老而弥辣,给他咬上一口,可是会痛彻心骨。”

    “章惇、韩冈不让吕惠卿等人入朝,却招一干老朽上京。当是以为吾辈人老食少,不会狮子大开口。”韩缜哈哈笑着,放在谁来看,都会认为文彦博、冯京,还包括韩缜、韩维年纪老迈,要为子孙考虑,不会与年纪轻轻的宰相为难,“岂不知文宽夫、冯当世的胃口更大。”

    韩维叹道,“章子厚、韩玉昆,这一次是大错特错,岂不知在这庙堂之上,自己退让一分,对手就会进上两步,”

    韩缜收敛了笑声,他也只是一时心情激荡才有了这么片刻失态之举,同时一声叹“臣子放君,三千年不遇,即使强硬如章韩之辈,这一回也不免心虚。换做你我,也是一般。可惜这一退,就很难再翻过来了。”

    韩维道,“接下来,文、冯、章、韩都会派人来了。”

    韩缜问道:“当如何做?”

    “以我之见,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如此最好。”韩缜点头,但立刻又补充,“不过若文宽夫还有其他办法,也不是不能考虑。”

    “自是当然。”

    韩维、韩缜眼神交汇,会心一笑。他们的立场,即会顾及天下,也要惠及韩家。

    韩缜与韩维的一对一答,让韩璃等韩家子弟心潮起伏。

    一边是文、冯老臣,另一边则是章、韩新进,中间则是自家父祖,倒向哪边,哪边就能获取最后的胜利。自然,也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其中韩璃是更加的自豪。他的这个父亲,因为体型,因为行为举止,在家族中一向是被人嘲笑的对象,即使祖父借重父亲的才智,也一样没有带来足够的尊重。

    但今天,自家的父亲的表现,可是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无关乎体型,无关乎仪态,只因为有着一双看破迷雾的慧眼。

    再看向自己父亲时,韩璃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崇拜。

    只是韩宗儒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反是在幅度很小的摇着头。

    一点,一点,缓缓的,缓缓的左右摇头,

    ……………………

    “两府之中,也并不是只有章韩二人。过去二人排挤同列,使之只能俯首听命,若其颓势一显,曾、沈之辈,安肯与其共存亡?”

    冯京兴奋的说着。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章惇、韩冈,非主非王,但他们手中的权柄,却如同帝王。

    所以天下怨艾,同样集于一身。

    畏起权势者,也必定想要夺其权势。

    只要把指控散播出去,又有多少人会为他们分辨?

    当勾连敌国的罪名被世人认定,即使太后回来,也救不了章惇和韩冈。

    这一推论,文彦博同样也得出了。

    “韩冈是寒门素户,根基浅薄。章惇虽出身福建豪族,可惜本身就是支脉,又不肯提拔亲族——他连亲生儿子都不肯照顾——族、姻两方,谁肯助他?

    两株大树并立,看着都是枝繁叶茂,可一场狂风下来,哪个能挺过去,就看根子到底是谁更深了。”

    冯京脸色稍变。

    他自发达之后,也着意为自家营植根基。可惜仅仅一代人的时间,完全比不上文彦博这等自晚唐延续至今的钟鸣鼎食之家。

    但很快,他便释然。尽管弱点相同,但敌人的弱点被抓住,总比自己的弱点被抓住要强。

    章、韩二人炙手可热十数年,如今天下板荡之际,却容不得他们再继续把持朝政了。

    “不过要尽快。”冯京提醒道,“免得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再给人添麻烦。”

    文彦博顾盼而笑,“不如今日?”

    冯京立刻点头,“如此最好。”

    ……………………

    想想怎么应对就行了。

    听见韩冈如此一说,韩钲双眼一亮,“阿爹肯定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打小儿韩钲就从母亲和下人们那里听说了自家父亲种种丰功伟绩,从最早的寒夜军库杀三贼开始,韩冈的一桩桩事迹,伴随着韩钲一起成长。

    在韩钲心目中,父亲就一个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形象。

    “把书架上那活页夹拿下来……对,就是那个。”

    韩钲听着韩冈的吩咐,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活页夹来,里面只有两份装订好的文稿。

    “这是……”

    “社论。”韩冈很是惬意的轻晃起摇椅来,“待会儿你去东十字大街,把这一份送过去,跟李特说,明天我要在头版上看到。”

    东十字大街,是《蹴鞠快报》的新址,而李特,正是《蹴鞠快报》的总编辑。

    韩钲一直都清楚,京师里面的两家大报社,与自家父亲的联系十分紧密。很多消息,父亲都是借重两家报社来公布,压制了流言的产生,也带来了更好的效果。但哪一家更加紧密,却是到现在他才知道。

    “一份?这里有两份。”用拇指掰开有点紧的钢丝夹子,韩钲将两份文稿拿了出来,“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一份?”

    “不。”韩冈摇头,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带着莫测的笑意,“是‘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28)()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的味道。

    韩钲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油墨特有的香味,混合着凌晨时才有的清新空气,一夜未眠的疲倦,一时间都不翼而飞。

    闭上眼睛,厂房中有规律的声响和无规律的噪音便凸显了出来。

    轰轰声来自蒸汽机,咔擦咔擦的是印刷机。

    印刷工人们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被机器声淹没,但工长的大嗓门却压倒了机器。

    一名跟韩钲差不多同年的小工,吃力的推着一辆满载着报纸的推车,从厂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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