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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未免世俗之议论,后两样都不会公开,两家心照就好了。韩冈也只跟章惇随口提过。
“不如送亲的车马就不带回来了,留给祥哥和大姐?”王旖提议。
“也好。”韩冈点头道。
按照此时京师的风俗,嫁妆需用人来抗,新娘也要坐花轿。
但以人为畜,向来为韩冈所恶,此番嫁女娶妇,韩家将以马车相送、相迎。
准备去迎亲的婚车,已经准备好了。而运送韩锳的嫁妆,也将会用货运马车来运送嫁妆箱笼。而不是两个挑夫抬一个箱子,这样穿街过巷的风俗,会阻碍京师的交通。
在韩冈看来,还是一支车队更符合他的审美观。
要不要顺便把天子聘后的仪式也顺便改了呢?韩冈想着。
第39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四)()
【因个人原因耽搁了许久,很对不起各位书友,接下来的会用心写。这是第一更。】
京师的季节变化飞快。
前几日汴河上还能看见冰凌,这两天河畔的柳树就发了新芽。
和煦的阳光送来了温暖的春风,街上的行人渐次换了厚重的冬装,
天子大婚的日子将近,韩家一对儿女的婚期也就近在眼前。
老大的新房倒是整修好了,但家里反倒是更加闹腾了。
韩冈把一应琐事都交给妻妾去处理,只管看他的书和论文,随手再处理一下朝廷上的公事。当然,还有通过各种途径送到他手中的信函。
以韩冈的身份,每天总有少则十几,多则几十的亲友和门生的书信送到手边。而那些落款上的姓名没多少交情,甚至全然陌生的信笺,从来都是在三位数上。
这些私人信件,在收信后,按照亲疏不同,被服侍韩冈的亲从先一步分门别类,放到韩冈的面前。每天韩冈都会用上小半个时辰来看信,大部分是在外书房处理,看信后直接口述回复,让下人写了再签名。只有一些重要的信件,才会拿回来仔细翻阅并亲自回信。
‘相公执事’,是横渠书院苏曅蠢吹男拧
信中是跟这段时间韩冈收到的所有信件一样,先为韩家儿女的婚事向韩冈道喜,接着才是有关书院中的情况。
‘吾兄钧鉴’,这是表弟冯从义的信。
先是为侄儿侄女的婚事道喜,又为不能亲临而道歉,剩下的就是对西北近来发生的一些事件的通报,还有家里产业的日常报告,又有家中大事小事,每次都会写满十几张信纸。
跟着冯从义的信一起到的一封‘吾儿亲启’,就是闲居乡里的父母所寄。虽然没有其他信件的文笔,完全是大白话
这两封都是必须要先回的,韩冈从书桌下的格子中抽出一张信纸,自己磨墨,提起笔在信上写下:男冈跪禀,父母亲大人膝前……
听到屋外一阵脚步声,韩冈放下笔,回头看着书房的门。
“相公,大郎来了。”
先是门外亲随的通传声,接着韩钲的声音响起。
“大人,儿子来了。”
“进来吧。”
韩钲推门进屋。
韩冈头略抬了抬,看着儿子。
他的这个大儿子身量很高,已经跟自己平头了,转了年过去,多半就要超过去了。
从小就被督促着打熬筋骨,就是在横渠书院也没有断过,身形像劲松一般挺拔。
脸上倒是平平静静的,却不像明天就要去迎亲的样子。
站在韩冈面前,韩钲稍稍有几分不自在,“大人把儿子叫来,不知何事?”
“坐下来说话。”
韩钲老老实实的依言坐下,背挺腰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屁股只稍稍挨着椅子边,坐在椅上倒像是在蹲马步,整个人都是紧绷着。
儿子紧张得就像老鼠看到猫,韩冈便有几分不高兴,皱起眉,“你当为父这是要请你吃鸿门宴啊?”
“儿子不敢。”韩钲往后坐了坐,坐得更自在了一点。
“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
“新房也去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
“为了你这新房,你母亲花了好大心思。”
“让母亲费心了。”
韩冈问一句,韩钲就答一句,父子两人一问一答,韩冈心中就有几分无奈。
父子之间,尤其是做父亲的面对青春期的儿子,严格管束很容易,但要把酒夜话,那可就难了。
就是有心里话,做儿子的也宁可跟朋友说,也不会对父亲对母亲说。一个父亲拉着儿子坐下来谈心,这感觉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而且几个孩子小的时候,韩冈就东奔西走,各处任职,等在京中安定下来,韩冈就升到了宰辅班中,事情更多,对儿女虽也关心,但放在他们身上的时间毕竟有限。
每日晨昏定省,多是叮嘱吩咐,亲近的时候少了,自然就生疏。
“今天苏家的人来铺房,陈设也看了?”
“看了。”韩钲难得皱了皱眉,“太奢侈了一点。”
京师的风俗,婚礼的前一天,女方会派家人到男方家里挂帐,铺设房卧,俗称铺房。如今民风好攀比,女方为了显示自家的富贵,自是尽可能的铺张。今天苏家人过来,抬手就是一张珍珠帐帘,尽是三分大小的圆珠编缀而成,相形之下,金丝楠木的拔步床看着也不那么显眼了。
“那套珍珠帘?”韩冈也听说了,“女儿要嫁进宰相家,还是长媳,总要维持一个体面——二哥说得还是富家。何况现在的珍珠能种了,也不值什么。”
韩家讲究养生惜福,纵使豪富,吃穿用度上也都和奢侈不沾边。
一套珍珠帐帘挂在床榻上,韩钲看着就不免担心就要娶进门的妻室性好侈汰,惹得父母不开心。
“你母亲,你娘,都去你苏伯父那边看过了。苏家七娘子人品、相貌,都很出挑。这些年,两广那边也有多有消息往来,是个好孩子,大哥你不用担心。这嫁妆置办的奢华,一来,方才也说了,是怕嫁过来被小瞧了,没了体面。二来也是你岳母怕被人说闲话。”
苏子元的续弦据闻是个大家闺秀,最好脸面,为避人言,竭尽家财给前任留下的唯一血脉置办嫁妆。
几乎是差不多的理由,王旖给韩锳的嫁妆则更多。
除了罗列在单子上的嫁妆,还有脂砚斋这个香水铺——这是王旖四女的私房——前两日与韩冈商量了一下,又把在京师的两家分号都转给了女儿做私房,一年出息少说又有万贯。
王旖给韩锳准备的这套嫁妆,也就公主出降能比比了。
韩冈现在拿着韩钲妻家给嫁妆说一说,也是不想儿子对韩锳的嫁妆有什么想法。
韩冈说得又不算隐晦,韩钲领会了父亲的言外之意,兄妹之间情分很深,被父母教训的又好,听了就站起身,郑重道:“大人放心,儿子明白。”
儿子懂事,韩冈自然高兴,笑着点了点头,想想又叹了口气,道:“你妹妹其实也难。”
庶出倒也罢了,生母偏偏还是教坊出身。在家里是独女,父母当成眼珠子来看,但嫁出去,王家一众亲戚中间,不免多生口舌,妯娌中也少不了搬弄是非的——王家是江西大族,仅是王厚的兄弟班就排到十三,王祥的兄弟也有六个。人多是非就多,不用嫁妆压住人,光靠宰相的声威,那哪里够?一权二财,哪个能少了?
“大人放心,”韩钲沉声道:“有王伯父和瑞麟在,妹妹不会吃亏。而且还有儿子和七个弟弟在,怎么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妹妹。”
韩冈忍不住微笑起来。为什么说儿子多就是福气?嫁出去的女儿,都不愁受人欺。
“那样就好……坐吧。”让儿子坐下,韩冈沉吟了一下,问道:“成了婚,也算成人了。不知大哥你对日后有什么想法?”
“儿子想再读书进学。考个进士出来。”韩钲说完,便看着父亲,手攥着,紧张从眼神中透了出来。
他自是知道,父母曾经考虑过让他转为武职,将他这一支走将门世家的路线,但大宋贵文贱武,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要去考一个进士。
韩冈眼神深沉,“你出生的时候,为父还跟你娘说,就得往地里埋几坛酒,等你高中之后,就拿了出来大宴亲朋,当时就埋了下去。就埋在陇西老家后园中,现在应该还在。”
韩钲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儿子鲁钝,让大人失望了。”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但他又飞快的抬起头,迎上韩冈的眼神,“但读书多年,儿子总想试上一试!不管成与不成,不试试,儿子总是不甘心的。”
韩钲刚刚有了秀才的资格——眼下制度初行,这秀才不过就是一个空头名号,按照韩冈定制的标准,日后也不会多稀罕。真正想考进士的,不会太放在心上。
等今科韩钲再去参加举试,举人的头衔也当能顺顺当当的到手。不是说韩钲的才学有多高,官宦子弟和官人参加举试,贡举资格一向拿得十分轻易。别头试,锁厅试,都是给官宦子弟开辟的捷径。
当福建的普通士子要与一百人、两百人争夺一个上京的资格时,参加别头试的官宦子弟,只要与四五人竞争,而参加锁厅试的官员,更是三中取一的超高录取率。
韩钲有官身无差遣,得去参加别头试。以韩冈的身份地位,只要韩钲去考了,考卷还能看得入眼,取中的名单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名字。
只是与秀才一样,举人眼下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头名号。既然考中之后,下一科想上京参加礼部试就必须再考,那举人的资格其实也就剩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待遇了。
等到了礼部试上,所有的考生这才基本上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与天下数千英杰竞争,韩冈又是最不喜徇私的性子,韩钲想要一个进士出身,就是让他自己来看,也知道是希望渺茫。
第39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五)()
【第二更】
看着儿子倔强的表情,韩冈也不免心疼。
韩钲虽不聪颖,在经义上也不出众,但胜在为人朴实,而且在格物上极用心,自幼被韩冈教导,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等自然科学方面的学识,不输给任何同龄人。
如果他能将分心在格物上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三经新义》上,以他能得到的教育条件,一榜进士就只需要一点运气。多考两次,还是能考中一个进士。
自家的儿子,韩冈怎么忍心他受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你要考进士,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韩钲倔强的表情变了,眼神中尽是诧异。
韩冈微微笑了,“熙宁三年之前,为父就没想过能高中进士,西人怎么跟南方的士子比诗赋?但熙宁三年出了一件事,大哥,你知道是何事?”
韩冈考校儿子,韩钲稍作思索,眼睛就亮了起来,“熙宁三年的殿试上,先帝改诗赋为策论,后又下诏自熙宁六年癸丑科开始,进士科改试辞赋为经义策问。”
朝野大事,官宦轶闻,他这种官宦人家的子弟有长辈教导,从来都比寒门出身的士人了解的要多得多,跟着现在的话题来,韩钲自是明白韩冈说的是哪一桩。
“爹爹,你是打算……”韩钲心中激荡之下连称呼都变了,话没说下去,两只眼珠子定定的瞪着父亲。
韩钲打小儿就没见过自家的父亲写过诗,也知道自家父亲在这方面连外祖父的脚底板都赶不上。
小时候就听父亲在与母亲聊天时亲口承认过,没有熙宗皇帝和外祖父改易进士科的考题,自家父亲根本就没指望能考上一个进士,甚至通过举试都难——即便是录取率极高的锁厅试也一样没指望。
眼下自己考进士也没指望,可要是自家父亲也能把考题改一改,改考自己熟悉的范围,那进士又岂在话下?
明目张胆的徇私舞弊,那要惹起士林间的公愤,可自家父亲主张气学几二十年,从制举开始,一步步的改变科举制度,如今举试和诸科都掺杂了许多气学内容,也就只剩礼部试和殿试,世人都在等着这最后一步,即便自己顺道沾了点光,谁也不会说他是为了让自己儿子考中进士而改变考制,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韩冈也正是这么说的:“也不是为了大哥你,是为了气学。但大哥你从小就得授格物之学,到时候,你考中的几率自是要高过他人。”
这就是出身官宦人家的优势了。小到早一步了解到考官的偏好,大到在试卷中埋下关节,寒门士子纵然明面上与官宦人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但暗地里,起步时还是要差上十几步——但这一点差距,相对于举试时的区别,已经足以让寒门士子感到满足了。
韩冈无意去为儿子作弊,考官的偏好则不须韩冈费心,但韩冈直接改了考纲,得益最大的人群中,自是不会少了他的儿子。
韩冈说着轻笑了起来,“你外祖父为了推广他的新学,硬是将考了几百年的诗赋给改了。既然他能做初一,为父也能做十五。”
对韩冈的说法,韩钲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长辈之间斗气,做小辈的本就难以自处。
早年韩冈奔走于外,王旖几次带着全家寄寓在娘家,韩钲兄妹在王安石家中断断续续住了将近有两年的时间。
韩钲虽是庶子,可在王家,得到的待遇并不输给王旖生的老二和老五。而且王安石对儿子横眉竖眼,对韩冈也多不苟言笑,可在韩家子女面前,他们的外祖父再和蔼不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一提起韩冈与王安石之间的纷争,小的还不晓事,大一点的如韩钲韩钟两兄弟也好,韩锳这个女儿也好,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保持沉默,多还要劝一劝韩冈。
韩冈知道韩钲为难,道,“扯得远了,你们外祖父的才学和功业,为父一直都是极佩服的。如果不是有道统之争,如果不是最近这一桩糊涂事,为父也不会说半句闲话。”
韩钲一句话也不敢说。看来外公把表妹越娘嫁给天子,的确是让自家父亲恼火至极。
韩冈也停了口,孩子面前总不方便说得太过分,“为父方才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要告诉大哥你只要努力向学,一榜进士还是不难的。”
“是。孩儿明白!”韩钲用力的点着头。
“可仅仅是不难而已,可不是说肯定能中。天下才子成千上万,你大意一点,可就要被人挤下榜去。”韩冈不放心的叮嘱儿子。
“大人放心,儿子必不堕大人之名。”
韩冈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地神色一动,看向屋外。
一人通报后匆匆而入,先看了韩钲一眼,然后语气急促的对韩冈说道:“太后突发恶疾,王留后请相公速速入宫。”
韩钲脸色丕变,韩冈则不动声色,甚至都没起身。
“大人?”韩钲不解的问韩冈。出了这么大的事,韩冈怎么都不动弹。
“你先回房休息去吧。明天就要成亲了,要养足精神,不要晚睡。”韩冈吩咐道。
“儿子知道了。”
韩钲起身,向韩冈行礼,心中的失落,却不免流露于外。
韩冈瞟了儿子一眼,想了一想,改口道:“在旁边站着听,不许多问。”
韩钲精神一振,连忙点头应道:“儿子知道。”
随即就站到了韩冈的身后。
“去准备车马。”
“去苏平章、章相公、张枢密府上探问。”
“去后面转告你们主母,不必担心。”
“告诉报信人,让他稍待。”
韩冈稳如泰山,招来一应亲从,一连串的吩咐下去。与此同时,外面的急报也接二连三的传进他的书房中。
“相公,晨晖门开,有十余人骑马出宫,各自分头离开。”
“相公,甲五急报,太后暴病昏迷。”
“相公,政事堂遣人来报,禁中有异声,会通门有人出外,似有大变。”
“相公,辛十三来报,宫中有变。”
“相公,衣服来了。”
“就在后面换。”
韩冈转去书房里面更衣,又见有人来报。
“相公,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隔着一重帘,韩冈道,“让他们等着。”
“相公,太医局遣人来报,太后宫中遣人招值守御医入内。”
韩冈换好了一身公服,踱出里面,在书桌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了一下,“今天是安素之和雷简。”他抬头对已经紧张得冒出汗来的儿子笑了一下,“安素之用针是一绝。”
韩钲紧绷着脸,点了点头,却记着韩冈的吩咐,不敢开口说话。
“相公,石信来报,宫中情况不对,请相公小心。”
石信这个名字韩钲很熟悉,出身就是韩府,是韩冈手底下出去的诸多武官之一。他现在在京中领兵,但韩钲却不知具体的位置。
他看着自家的父亲,却见韩冈已经抽出了一副舆图,韩钲只一瞥,就看出来那是京城的地图。
韩冈站在地图前审视,又有一人奔走而来,“相公,天波门开,有两骑出宫,往芳林苑方向去了。”
韩钲听着心头就是一惊,‘这是哪一家?’
芳林苑在治平元年之前,是一座皇家苑囿,但如今却只剩下地名。在治平年间,改成了广亲北宅和睦亲北宅,是太祖、太宗、秦王所传诸宗室所居之所。
刺探宫闱四个字,放在朝臣身上就已经是大过,放在宗室身上,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但韩钲在韩冈的侧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连话也没说,只轻蔑的哼了一下,仿佛知道究竟是何人。
“相公,章相公遣人通报,宫中急报太后恶中,两更四刻将行。”
“回去告诉章子厚,我知道了,御道前会合。”
“相公,苏平章说知道了,宫中的人也到了,他将即刻入宫。”
“请转告平章,韩冈这边知道。”
“相公,御药院童管勾遣人走报,太后突然昏迷,福宁宫中似有异动,请相公早作准备。”
“嗯。知道了。”
放在书房一角的座钟稳定的走着,分针划过了半个钟面,两刻钟的时间里,韩冈的书房中人来人往,所有的消息汇总在书房的主人手中,又转化成各种命令,传递了出去。
“好了,为父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