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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说,“你是说,他一直都在欺骗人?”
“他没那么坏,”范懿妻子接着绕线团,绕着那把藤椅走。她说,“他是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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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喘了口气,问,“范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范懿妻子停了手,停了脚,直直地望着小艾说:“他死了。”她把脸转过去,瞟了一眼桌上的木盒。
小艾再次打了个喷嚏,但她没流泪。她看着木盒子,看了又看,她说,“那只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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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火化了,”范懿妻子伸手在光柱里接了接,接住弱光和旋转的灰尘。她说,“留着做啥呢,一口活棺材。”
小艾嗯了一声,点点头,木盒那么小,却把一个男人和梦想,全都收走了。她甚至不相信,自己会和这个男人肌肤相亲过?她看着范懿的妻子,像当初观察那只仿造的大柜,她承认她也是天衣无缝的。小艾说:“有总,我可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对不起,”范懿的妻子说,“是私人的问题,最好你就别问了。”
小艾没告辞,就默然地走了。到门口,范懿的妻子把她叫住了。
范懿妻子走到她跟前,伸出食指来,把她粘在嘴角的苕壳细心擦了去。
九
小艾大病了一场。这几年在这座省城里,她年年冬天都要伤风、鼻子塞,这里的冬天真难熬,屋里比屋外还阴冷。她还睡在沙发上,那间空房住进了一个短线自考的老大姐。老大姐拿红糖、火葱和生姜,天天给小艾熬汤喝。她全身火炭一般烫,一点气力都没有,就连眼皮都抬不起。姜汤喝下去,再多压了层被子,逼出一身汗,把床单都湿透了,身子渐渐轻下来。她想对老大姐说一句谢谢,喉咙肿得话都无法说。痊愈的时候,已经快到春节了。
她终于接到母校那边发过来的信,其实就是她自己的那一封。信封上草草写了一行字,大意是该校已被打散、分散、合并……没有了。她本想把信撕粉碎,转念之间又罢了。她把信好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算是曾经有过的念想。她做出个决定,依然回到老家去。
她是大年三十启程的,换乘火车、大巴昏头昏脑到重庆,明晨再搭船直下老川东……家家都在关着门团年,大路是空旷辽远,长江亦风平浪静,乡野、山头炸响持续不断的鞭炮声,淡淡硫磺味如花香飘进小艾鼻子里,她没来没由地掉下几颗泪花来。身边一个黑塔般男人,展臂把她揽进怀里去。
跟小艾—起回乡的,有那块多余的木头,据称是天启的遗著,和自称金宰予的马尔科姆·金,一个非洲裔的美国人。
深秋的时候,峡谷里山山铺满了红叶。金宰予倚在诊所的门框,一边望夕阳归鸦,一边擦拭亮闪闪的银针。小艾在结账,不时瞟着网上的新闻。有一条消息翻过去,她又把它翻回来,那是关于一次匦展的报道。
已故国画大师范懿的遗作展《千只猫》昨天在绵绵秋雨中开幕,不计其数的美术界专业人士、海内外字画收藏家、老中青艺术爱好者以及他的生前友好们,都络绎不绝前往南方美术馆,分享了这位“中国猫王”的光荣和梦想。范家源出古越范蠡,自明末以降,世代画猫,至范懿而登峰造极,博采中西、融会庄禅,集古典之大成、开浪漫之先河,与齐白石之虾、徐悲鸿之马,并称“百年三绝”。而他命途多舛、忧世伤生,仍爱猫如命,勤画不辍,又使人联想到凡·高和他辉煌的向日葵。
这次展出的千只猫,大多由主办方南方美协、协办方向阳房屋开发公司借自民间收藏,其中最为轰动也最受争议的,是范懿大师的临终绝笔《赠小有,这不是猫》:在故宫午门的城楼下,匍匐着一只微微抬头的猫。它除了与范懿大师震动画坛的成名作有相似的标题外,更有批评家指出:这只猫其实就是一头忧郁的虎。此言一出,哗声四起,记者现场求证于范懿大师的夫人,但这位围着烟灰色围巾、气质典雅的女性缄髓不言,只留下七个字;“天意从来高难问。”
……
消息后边,还附了一条“又讯”:以范懿为原型的传记体长篇小说《一千零一只猫》昨天在美术馆举行了首发,令人费解的是,购书者寥寥无几。所幸作者何者某某事先推辞了签名售书的邀请,而代之以一枚私人的印章。对此,有人誉为淡泊之举,有人讥之巧妙作秀。
小艾关了电脑,觉得眼睛有些花,屋里的桌、椅、板凳,门外的万里江山,都在这晚秋通红的光线里,变得麻麻乎乎的。她拿起记账单上的镇纸,反复摩挲着,似乎这块多余的木头,才是唯一真实的。
弟弟的枪
■ 何大草
一
雨来提枪出门的那个早晨,他听见布谷鸟在黑黢黢的山谷里叫了。
今年开春,雨来还是头一遍听见布谷鸟的声音呢。不过,也许它们早就开叫了,只是他没有留意到。清明早过了,谷雨也过了,就连蚯蚓、蚂蚁都在泥地里忙忙碌碌了,再懒的鸟也该说话了。这会儿群山都还酣睡着,布谷鸟就像早起的小娃儿撅着嘴打招呼,相约去水边、崖顶做一件秘密的事。但雨来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哪有心思管它们要干什么。他把枪托探出去,拨开塌下来的树枝,省一省松动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喘着气。这条从他家门口直通梁上的便道,还是雨来的爷爷挖的呢,后来爷爷死了,爹瘫了,满月嫁了,腊月嫁了,二月去了成都了……走的人少了,路也就荒了。路荒了,雨来闲得无聊的时候,他也会一路走着走到山梁上。这道山梁是四乡八镇最高的山梁了,站在这儿可以望见几十里外的嘉陵江。不过嘉陵江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条浅灰色的鸡肠带,远远地从天上挂下来,没有桥、没有船,只有灰蒙蒙的雾气在远远地飘,把人的眼睛都飘灰了。雨来晓得,成都比这条江水还要远。
梁上有一条山乡机耕道,跑拖拉机,也跑溅满泥浆的长途车,路被辗得发了白,两边陷下去成了沟,中间凸起来长满了草。梁上没有站,哪个要搭车去镇上、去县里、去成都,就立在路边挥一挥手,车就喘口长气停下来。哪个从外边回来了,跟司机招呼一声,车也在梁上停一停。车走了,下车的人随着机耕道走几步,找着岔路往下边一拐,忽然就没了人影了。雨来的目光呆呆的,空空的:下车的人都认得,但没有一个是二月。
二月是三年前开春之后离家的,雨来正在三河场中学念初一。他星期五回家,二月已经不见了,墙上挂着她的草帽和剪刀。他问他妈,姐哪儿去了呢?他妈说,去城里的馆子端盘子。他问,什么时候回家呢?他妈说,端不好,十天毕个月,端得好,怕是大半年。他又问,端盘子苦不苦?他妈说,挣钱没有不苦的。他说,那姐为啥还要端盘子?他妈说,不端盘子到哪儿去挣钱?他说,不端盘子就不活了啊,没端盘子的时候,她也没饿死。他妈呸了他一口,说,屁话!
雨来闷闷的,——个人坐在二二月的床上,看着脚跟前—块干巴巴的泥巴地,一直看它变得麻麻黑。他觉得满心都是闷闷的,却找不到个地方说。他觉得满心是委屈,却不晓得怎么就有了委屈了?到了吃晚饭,雨来就摔碗摔锅铲,嘴里叽叽咕咕,怨他妈的饭莱没有二月做得好。老黄狗挤到雨来身边来亲热,拿嘴拱他的膝盖、拱他的脚,雨来一脚就踢在狗的下巴上,再—脚踢在狗的腰杆上,狗痛得跌出去几步远,嘴里哑声哑气地吠,就像是有苦说不出来的老哑巴。他妈把脸都气青了,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看我一枪打死你!
枪就挂在爹的床头上,有长长的双筒和弯曲的枪托,和枪挂在—起的,还有蓑衣、斗笠和一张网,在麻麻黑的弱光里,好像一套渔猎时代的工具。其实,它们扑满了灰尘,多少年就没有用过了。枪是雨来爷爷早年得到的奖励,他挑了两担干柴去三河场叫卖,正撞见一头花豹叼了奶娃儿没命地跑,他就抽出扁担来,把花豹的路挡住了。花豹丢了奶娃儿,朝着他的喉咙扑上去,他一扁担砸在花豹的脑门上,那豹哼都没有哼—声,倒地就死了。那是 1951年上改时的事,奶娃儿的爹正好是土改工作队的何队长。何队长夸他是英雄,亲自把一杆没收地主的猎枪奖给了他。据说雨来的爷爷还和队长拍了一张合影照,队长抱着奶娃子,脸上笑眯眯,而他瞪着眼、提着枪,脚下踩着死豹子,神气得不得了。可惜照片没有传下来,雨来只有看着墙上的枪,猜想爷爷如何了不起。
爷爷和爹爹都用这杆枪打过猎,打死过无数野猪、野兔和野鸭……后来这些东西没有了,爹爹最后提回家的是一串小麻雀。爷爷已经快死了,爷爷从床头硬撑起半个身子看了看,他说,造孽啊……放过它们吧!从此,那枪就挂在了土墙上,再也没有飘出火药味。
猎枪不用了,雨来的爹爹去打负。谷底有河,水是浅浅的,没什么免好打。他在稻田里养了负,田里的色腻腻的,没有河里的鱼好吃,但—网下去是不会放空的。腊月出嫁那—年,爹爹正在县城里替人盖房子,他是蹲在椽子上铺瓦,忽然一走神,滚下来把后脑勺磕在半块红砖上,就成r瘫子了。爹瘫了,还能吃、能喝、能说话,却只能躺在床上,看屋子里光线黑了亮、亮了再黑。他是很少说话的,他大概晓得瘫子说话讨人厌,他情愿不说话而多咳嗽。他在屋里听到雨来妈妈在骂雨来,要—枪把雨来打死了!他就大声咳起来,咳得床板跟老骨头一样嘎嘎地响。随后他不停地啪嗒啪嗒抽叶子烟,呛人的烟味道从屋里浸到院子里,弄得雨来的妈妈也眼泪汪汪了。
一个多月后,二月忽然回丁家。她妈很吃惊,以为人家不再让她端盘子!雨来也吃惊,不相信二月真的就回来了。雨来依旧是星期五回家的,二月第二天就走了,二月说,她早就该走了,就等着见上雨来—面呢。雨来回家时,爬过最后—道高田坎,隔着一块水汪汪的水稻田、—块哗哗作响的玉米林,就看见二月回来了:三合院外的竹竿上,晾了一件粉红的T恤衫。
雨来的家住在半山腰,去三河场要下到谷底,顺着溪水走上七里路。雨来回家是上坡,他走别二月跟前时,已经喘得像牛了。二月笑嘻嘻地,揪住雨来的头,又拧拧他的脸,二月说,你个子不见长,脾气倒大了很多嘛,妈说你都晓得摔盘子摔碗了?雨来木木地看着二月,说不出话。二月说,你承认了,你都承认了?她手上用了力,痛得雨来的脸都变了样。二月又笑起来,还把他搂在怀里抱了抱,说,看你,越大越像个瓜娃子!
雨来是二月从梁上拣来的。二月四五岁就开始剪猪草,背猪草的背篼跟她身子一样高。二月拖着背篼出门去,东一剪刀、西一剪刀,就剪到梁上了。梁上有什么猪草呢,二月望着嘉陵汁发了—阵呆,一埋头,就看见机耕道边丢着一个奶娃儿。奶娃儿用床单草草包裹着,露出一个头,瞪圆广眼睛朝着二月看,不哭、不闹,憨憨的。二月很高兴,伸了一根指头,伸到他的脖子下、腋窝下,嘎嘎地逗他笑,那娃儿脑袋奇怪的大,满脸都是红彤彤的人皱纹,笑起来又乖又丑。二月逗得正在兴头上,雨忽然从天上落下来,她就把他放进背篼,—路拖回家。到家两人都湿透丁,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她爹妈见了好欢喜,千辛万苦生了三个女,正犯愁该不该再生第四胎,儿子跟着一场大雨就来了!她妈给子取名叫天来,爹爹说,不敢把名字取大了,还是就叫雨来吧,是啥就叫啥。二月觉得这些名字都无聊,天来、雨来,都不如叫拣来,如果我不拣,他如何能到我们家里来?不过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拉扯小雨来。二月把雨来牵在在手上,背在背上,绑在腰杆上,跟放猪崽一人把他赶到草坡上,打他、骂他,也哄他、逗他,没一样事情渐过。一月送给雨来的第一个礼物,是上树捉一只小八歌。她拿梳子给八哥梳羽毛,拿剪刀给八哥修舌头,八哥学会的第一句话是,“雨来是个大脑壳”。雨来拍着巴掌,学着八哥说,“雨来是个大脑壳”。二月说,雨来笨得拉牛屎,说话还不如八哥呢。
雨来的确够笨的,头重脚轻,三岁走路还要栽跟斗,五岁时候二月抱他上牛背,他哭得就像死了娘,小学报名时,老师问他家里多少人,他扳着指头怎么都算不清:出了嫁的满月、腊月到底是算哪家人?雨来是二月调教出来的,可他的长相、脾气倒是和满月、腊月一个样:粗壮,结实,脑子慢,有气力,而且脑袋越长越大了,嘴唇越长越厚了,两眼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他瞪圆眼珠子看人的时候,是木木的,憨憨的,好像在很费劲地研究:对方是不是一个低能儿?
二月却长得高高细细的,细得都不像个山里人,锄地、挑担、背苞谷……没有一样不喊累得慌。但她十指纤纤,一把大剪刀耍得就跟风车一样转。大剪刀是她妈妈的陪嫁,但她妈妈手脚笨,剪刀都冷落得生锈了。而二月却是耍着剪刀长大的,就连从小割猪草,也不用镰刀用剪刀。她能剪鞋样、剪衣服、剪一家人的头发,也剪剪纸、剪门神、剪院门口老橘子树的枝枝和叶叶。她妈说,二月你是个剪刀命,你去跟三河场的裁缝学手艺好不好?二月说,不好。她妈说,你去跟乡文化站的老师学画画好不好?二月说,不好。她妈说,那你去跟观音阁的尼姑学刺绣好不好?二月说,不好。她妈叹口气,那你要做啥子呢?二月把剪刀定在饭桌上,她说,我又不是剪刀命。她妈就再叹一口气,说,我拿你没奈何。
这家四姐弟,要找个陌生人指认谁是路边拣来的,一定都会指着二月说,是她。雨来和满月、腊月最像亲手足,却和二月最亲近,他叫满月是大姐、腊月是二姐,叫二月却叫一个字,姐。他曾经拿着二月的剪刀耍,看见被子剪被子,看见衣服剪衣服,被二月一个耳光扇过去,扇得他跟狗崽子一样汪汪叫,完了还跟在二月屁股后边跑。
十三岁,雨来去三河场住校念初中,到了星期五总是忧心忡忡的,生怕回家发现二月不见了。二月就骂他,我不在了爹妈在,爹妈不在了,大姐二姐在,大姐二姐不在了,还有你自己在。我白带了你十几年,一个男娃儿没出息,哪个女娃儿喜欢你?
雨来不说话,只是拿间隔老远的两颗眼珠子,很费劲地看着她。二月跟她妈妈似的叹口气,她说,雨来、雨来,我说过多少回,你不要这样看人嘛……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脑壳有问题?
雨来低了头,依旧不说话,他大概是愿意自己的脑壳有毛病:他的担忧都是白担忧。
但二月还是真的走掉了。
二月去县城里端盘子,端了一个多月,她又回来了。雨来很费劲地看着回来的二月,他看出来,她回来了,却还是要走的。
二月是回来补办身份证,但把身份证领到手,还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她跟雨来说好了,到时候雨来替她领,然后挂号寄给她。地址嘛,她说,她会提前告诉他。她妈妈听了吃一惊,说,你不在城里端盘子,你还想跑到哪儿呢?二月说,我也不晓得,越远越好吧。
那晚二月煎了很多馍,每只馍里都包着一片肥腊肉,馍在滚烫的油里嘭嘭响,锅里的油往里浸,肉里的油朝外冒,馍都被油焦透了、酥透了,雨来吃了好多馍,吃得都要撑不住了。二月拍拍他的肚子,肚子跟水桶似的澎澎响,二月说,好吃不好吃?雨来说,嗯,好吃呢。二月说;再好吃也吃不下去了?雨来说,嗯,是呢。二月说,我走了,没人给你做馍了,你想我不想呢?雨来说,嗯,想呢。二月就在他头上狠狠揪一把,她说,你想我就是想馍啊?!雨来痛得脸变形、嘴变形,说不出话。二月说,那你二天就到城里来,姐还给煎馍吃,你说好不好?雨来点了头,嗯,好呢。二月说,那你去睡吧,姐明天也要早起的。雨来说,嗯,睡呢。雨来说着,却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动身。
二月笑笑,去自家墙上取了大剪刀,把雨来的手拿过来,说,看你爪爪乌成什么了?她把大剪刀运起来,喀嚓喀嚓不停地响,雨来的指甲切下来、溅出去,有一片溅到二月的眼睛上,她放了剪刀,揉一揉,拿起剪刀,再放下来,又揉了揉,揉得泪水从眼窝子里淌下来。雨来心发慌,叫了声,姐……二月说,坐好,不要动。我叫你不要动!刀在她手里继续运起来,喀嚓喀嚓响,二月说,你大了,敢不听姐的话了,连指甲也敢欺负姐了,你说是不是?雨来说,嗯,嗯,不是。二月把剪刀一收,说,完了,去睡吧。雨来说,嗯,我睡了。
雨来睡在床上,听剪刀还在隔壁喀嚓喀嚓响,他晓得二月在给爹爹剪指甲,剪完了手指甲,再剪脚指甲。爹爹的指用都是二月剪,二月剪得快,剪得细,剪得圆,就像是被锉刀锉过的,光光生生的。
老黄狗叫的时候,雨来还沉沉地熟睡着。后来有人在拍他的脸,他很费劲地醒过来,听到二月在他耳边说,姐走了。
他咕哝说,嗯。
二月就风一样地出了门。他还昏昏的,天是麻麻黑,他什么都没看到,就连二月的一个背影也没看到。
过了两个月,二月写了信回来,说她已经在成都做事了,身份证如果已经取到了,就按信封上酌地址给她寄过去。地址是:610000成都御林小区天香饺子楼。身份证寄出后半年多,二月寄回一张一百元的汇款单,还附了一句简短的留言:证件收到了,一切都很好。地址不是天香楼,变成了 610000成都外西天香农家乐。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了,山里落过一场雪,屋顶上、树枝上还有路上的枯草上,雪都薄薄地铺上了,雨来踩上去,听到鞋底咕咕地响。二月没有再回来。
但家里过上两个月、三个月,总会收到二月的汇款单,—百元、两百元,最多一次是五百元。地址老在变,不变的只有610000、成都、天香X X X,还有一句话:雨来你要考上县一中。
二月没有再回来,过了一年,过了两年,她也没有回过家,家里也不晓得她在成都做啥子。直到村里一个女子从成都打工回来,他们才晓得,二月被老板糟蹋了。
雨来拄了枪,站在梁上等客车。风没有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