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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芬抬起头,本想马上把脑袋伸进绳套的,忽然她发现了头顶上的天空是那么出奇地美丽,几样白云像小绵羊似的自由自在地飘荡在万里碧空中。生在农村居然多年没有看过天空的颜色了。树芬不由得被天空的美丽所吸引。她贪婪地看着,想像着自己以后说不定也能化成一朵白云在天空飞来飞去,身后是曾俊、大军、汪所长他们化成的白云,这三朵男性白云拼命地追着她,想要把自己的身躯和她溶合在一起。两朵白云加在一起一定就是一朵白云了。如果四朵白云加在一起会不会也是一朵白云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日子该多么有意思呀!
脑袋终于伸进了绳套。树芬开始用力蹬她脚下垫着一块石头了,可惜第一次用力过猛,她的脚蹬滑了。
第二次她放慢了速度,一只脚踩在长方形石块的边儿上,另一只脚去蹬。
就在一朵鲜花即将凋谢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一声炸雷:“树芬,你在搞啥子?”
声落人到,大嗓门秀枝这一声吼,有如猛张飞把溪水喝断流,她居然把树芬上吊的绳子吼得断了下来。树芬跌倒在地。
秀枝尽管也恨过树芬,但也没有恨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她原本是上山来砍些柴火回去烧锅的,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树芬上吊的一幕,她魂都快给吓没了。
村里的男人阴一个阳一个地死,可还没有死一个女人呀。
她上前一把扶起树芬,还好,树芬除了手掌心擦破了点皮外,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你为啥要寻死?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眼红你吗?”大嗓门秀枝的涶沫星子已经雨也似的喷到了树芬的脸上。
树芬一个激凌,似乎恍若梦中。
“你是秀枝?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干吗救我?让我死了多好,省得村里人说闲话。”
“你笨呀,那些闲话就是我说出来的呀。我只是不服气你而已,人越长越漂亮,还那么有钱,而且好像每个男人对你都好,我们只有在旁边眼红的份呀。你说,像你这样的人都不想活了,那我们全村又丑又穷的小媳妇们是不是都该死?”
秀枝劝人的方法与众不同。
树芬一下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
没好气地说:“谁说过我想死了?我不就是想爬树玩吗?”
秀枝一愣,扯开死鸡嗓子哈哈一笑说:“就是,我们坟弯村的首富,怎么可能会拿根绳子上吊呢?哈哈!”
话虽这么说,秀枝仍不放心。她对坟里的曾俊说:“你看看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女人,她居然跑到男人坟前爬起树来了。走吧,别让你坟里男人,和旁边那个牛二龙死鬼看笑话了。活在这个世上,就没有爬不过的坎,翻不过的山。我们男人几年不回家,我不照样活?马背梁村的男人都快死绝了,也没听说那边有小媳妇上吊自杀的,回去想想吧。我不信你就真的舍得下那么乖的小宝娃。”
秀枝把树芬一直送到了镇上。
二人一路上说着话儿,很多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两人似乎一下变成了好朋友。
又一次见到小宝时,树芬忽然哭了。
她刚才是咋的了,鬼迷心窍了吗?怎么会为了一些闲言碎语而作出荒唐的决定?
重新开始吧。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再为自己胡思乱想,说不定正如秀枝所说,会赢来新的明天。
(三十二)
不知是怎么搞的,树芬居然没有舍得扔那根已经断了的绳子。她是一个节约的女人,她总觉得这绳子还能用来捆点啥,所以就放在家里。期望下次要捆东西的时候,不再打地洞似的的东找西找。
小宝仍旧在镇上读书。这是他的四个爷爷奶奶的建议,说什么现在条件好了,小宝也不用在乡下过苦日子了,而且村小的教学质量不能和镇中心小学相提并论的,何况四个老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接送小宝上学放学吧。
树芬同意了。本来公婆已叫她搬到镇上去住的,她拒绝了,她并不是不想住到各方面都很方便的镇上,而是她的养殖场在村里,她的生命中的两个男人也在村里。她是农村人,如果没有土地了,那就啥都不是了。尽管她的钱,在高苑这个小镇上几乎就花不出去。但对一个劳作惯了的农村妇女来说,三十多岁就叫她啥也不干,养开了“老”,那还莫如将就那根绳子上吊算了。
人活着是来做事的,而不是用来等死的。树芬尽管读书不多,但她能懂不少简单朴素的道理。
她依然辛勤地劳作在坟弯村的养殖场上。秀枝自那次救了树芬,的确和树芬成了好朋友。她们已经开始已经无话不谈。
其实她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矛盾,以前所谓的矛盾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而已。
在秀枝这个状劳力的帮助下,树芬在养殖场里便少了不少的事。闲下来的时候,两人也聊聊天,摆摆龙门阵。话题可以从天上扯到地下,从日本扯到中东,从马背梁扯到高苑场,从邻近的乡镇曹碑市扯到罗锅场,还可以从比较有名的道 教圣地高峰山扯到金华山,总之,她们逮着咐说啥,想起啥说啥。才开头秀枝珲有意识到东扯南山西扯海,后来不知是嘴巴说漏了,还是觉得两人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要不就是觉得一些痛苦的往事在脑海中已经淡出了,于是话题还终于扯到了树芬的个人问题上来了。
秀枝一边给青蛙配饲料,一边问:“树芬妹呀,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是不是再认认真真处个对象,后半生也好有人作个伴呀?”
树芬手里捧着本养殖方面的书,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现在还有谁敢娶我呀,连跟我在一块做事的男人都要丢命,就别说和我天天生活在一起了。”
树芬一下扔下手中的活:“你又骂我是不是?那谣言是我编出去的,你信那鬼话,我还不信哩!别提好不好?免得伤得了我姐妹之间的和气。”
秀枝说:“我没有怪你,但这话你不说也有人会说的,毕竟事实在那儿摆着,跟我关系比较好的三个男人都也不在人世。你叫我怎么去找新男人呀。而且现在的问题不在我这边了,我倒想问你,方圆十里范围内还有男人敢娶我的吗?谁敢娶我我就敢嫁谁?”
“此话当真?”
“假不了!”
“好!你别以为你秀枝姐浑身是肉就头脑简单。我呀,早就替你想好了高招,你不是说方圆十里没男人敢要你吗?那么方圆百里方圆千里呢?难道也会没有男人要你?依我看啦,你按我说的方法去做了,别说一两个男人,我敢肯定你家门前的男人都可以赶上城里看足球比赛时那些围在四周看台上的男人那么多了。”
树芬自然不信,说:“秀枝姐,你别吹牛好不好?真要有那么多男人,还不把我累死?”
“吹牛?那是以前,现在老了,吹不动了。我这回倒要让你和村人看看秀枝我的真本事。”说完秀枝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破报纸来。
她示意树芬过来一块儿看。
你别说这报红就一块还可以看,这惟一的一块居然是一则征婚启事。
树芬一下懂了。秀枝叫她登报征婚。这是一张成都人主编的报纸在整个西南都很有影响,你别说要是实打实的把树芬的情况往报上一登,乖乖,还说不定还真会有不少男人来坟弯村相亲哩。
“你这破报纸打哪儿来的?”树芬问。
“还不是从你养殖场窝棚里翻出来的,我估计就是上次买你美蛙的那些城市老板带在身边看的,这不,时间久了让耗子给糟蹋得只剩这么一小块了,那天我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看到了这则征婚启事,你看看人家这个征婚的——某女,体健貌端不显老,58岁,夫故——树芬‘故’是啥意思?”
“就是死的意思。”树芬答。
“哦,死了就死嘛,还故个屁呀,害得我一直没搞懂。”
“人家这是委婉的说法,就像大人物死了都不说死,而用逝世呀,长眠呀来代替。这是学问,叫你平时多看点书,你不听,现在睁眼瞎啦。”
“好了,你能干,你就来把这启事给我念完吧。”
树芬说:“念就念。某女,体健貌端不显老,58岁,夫故,有两女也成家单过。现已从事业单位退休,月退休金两千元,有百平米住房一套,现觅一年龄相当健康诚实的男子为伴,城乡不限,意者致电8888×;×;33。念完了,还有啥想问的没有?”
“当然有了,你难道就没看出点啥子来吗?”秀枝说。
“没有,这种征婚启事,报纸杂志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真假姑且不论,我只是佩服人家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你瞧都58岁了,还想找男人,也不怕人家说她老翻花。”
“这有啥呀,人家一个人过,很孤单的嘛,找个伴说说话儿有啥不好的。”
“是呀,有啥不好的,可惜我们这儿还有一位女士才三十余岁就不想找男人了呢,与这老太婆比起来,她才活得没劲呢?”
“好呀,你绕了半天,把我给绕进来了,不就是登个广告吗,起明儿托人去县里买份完整的报纸回来,我们按要求把写好的广告词和钱寄过去就是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登出来。到时候要没男人来应征,我可找你赔广告费哟。”树芬不无开心地说。
秀枝当然听出来了,她间接劝树芬再嫁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托人买报纸还不容易吗?村里有娃在城里读书呢。
三天后报纸买回来了。根据上面的要求,树芬把身份证复印件,村镇开的婚姻状况证明材料,以及自己模仿58岁老太婆的启事写成的广告词、还有两千块钱分头寄给了成都的报社。
树芬的广告词是这样写的:某女,体健貌端很漂亮,31岁,夫故,有一六岁男孩,现在某县高苑镇坟弯村从事美蛙养殖,月入数万元,镇村皆有住房,欲觅年龄相当健康诚实的男子为伴,城乡不限,愿到女方落户者优先。意者致电139×;×;×;×;8888。
尽管是模仿,但树芬仍有创新。
几天后,广告刊出,树芬的手机几乎快被打爆了。
这次树芬还能不找到她的新一任丈夫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三十三)
第一个电话,树芬很激动,这是一个地道的成都市人,说的四川话老是带一些“安”字音。树芬只会说高苑土话,与大城市的比起来真的显得很乡巴佬。她的土话,的确让那个成都人摸门不着,比如,树芬说的黄豆不叫黄豆叫“还豆”,响声不叫响声叫“显声”,吓一跳起不叫吓一跳起叫“黑一毙起”,看一眼不叫看一眼叫“布一眼”,割猪肉不叫割猪肉叫“格猪肉”,总之,她听不大懂成都方言,成都男人也听不懂乡村土话。两人只交流了几分钟,就因为沟通太困难而不得草草结束。估计那成都男子听到这么土的话,还以为树芬也是那咱土得掉渣的女人。因此失了交往下去的兴趣。
好在,一个电话挂了,另一个马上就打了进来。
这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只有二十三岁。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树芬听起来一点都不吃力。而且这小伙子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听起来就像在听电视台的主持人在做节目一样。树芬不由得就和他多吹了几句。更令树芬吃惊的是,这小伙子听她的土语也是老手。居然连那些土得掉渣的话,他都能听懂,树芬便好奇地问他:“你啷个听得懂我说话的?”那小伙子说:“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全部来自全国各地,说什么方言的都有,我在学校已经呆了四年,还是学生会主席,经常和各地同学交流,因此,想不会都难。”
树芬又问:“我比你大八岁还死过男人,你不嫌弃吗?”
那大学生小伙答:“爱情的生命力是万古长青的,她没有年龄,更没有理由。因为爱就一个字。别问为什么好不好?”连人都没有见着就谈起爱情来了,不愧是象牙塔里的高材生。
树芬一家伙还没理解过来,人家大学生说话水平就是高,这不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尽管她没完全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一旁负责当参谋的秀枝,因为也把耳朵贴到了手机上,所以也听到了这几句电影台词般的对话,她不由得站在旁边小声对树芬说:“这种娃儿不可靠,多半都是马上要毕业了,工作不好找,想到你这儿来捞一把的,别跟他吹牛了,你是找男人,又不是找‘鸭子’的。”
尽管树芬很喜欢听大学生说话,但她也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树芬只好和那大学生说再见,没想那家伙竟死缠着让树芬告诉他乘车路线,他好马上到坟弯村来找她。
树芬也有些怕了赶紧挂了电话。
刚一挂第三个电话又来了。
是一个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头。六十二岁,享受正厅级待遇,他在电话里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我说这位女同志呀,你看我如何呀,我的条件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就不再重复了。关于婚后的生活,我主要有以下几点看法。第一,我们可以两边住。我有专车的,很方便。第二,如果你婚后想要孩子,我想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第三,双方婚前财产还是可以公证的。第四嘛,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到村里来看你的。你如果没有别的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吧。”树芬没有马上说话,她已经看到一旁的秀枝嘴巴张得老鼠洞般大,让秀枝先谈谈意见吧。
秀枝的狗嘴里果真吐不出象牙来。她说:“天呀!她居然在电话里给你作报告哩,而且这人还是一个老怪物,也不看看比你老爹的年龄都大哩,还想和你生孩子,不准他来,把电话先挂了,就说我再考虑考虑。”
树芬想想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活不了几年了,她才不愿意嫁过去没几年就又要当寡妇。
电话挂断之前,那位退休干部在电话里高声喊你“别挂电话,别挂电话,我还完哩。”
电话还是挂了。
这次又来了一个电话。居然是本县的人。
那人说:“我是一个司机,42岁,身高一米八,体重65公斤,去年刚和老婆离婚,现在身边有一上初二的女儿。家庭条件不错,在城里有两套房子,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并不是因为你在广告里说的你是月入数万元的养殖户,而是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名了,何况高苑镇坟弯村我几年前去过,是一个很漂亮的小村子,所以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马上开车下来找你,大概一个把钟头我们就能面谈。”
这下树芬吃惊不小不说,连一旁的秀枝也无计可施。她们没有理由阻止对方到这儿来了,人家是本县人哩。何况听他的介绍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面谈就面谈吧。
树芬说:“好吧,既然是一个县的,我没有理由不和你见面。反正你知道我是谁,你就直接来找我吧。”
树芬把电话挂了。自然马上又有人打进来。树芬都有些麻痹了,本不想接的,又怕错过了真正的好男人。
只好又接了。
这次居然是一个让人恐怖的电话:“老婆,想男人了吧。我是你的大军呀,你现在那地方是不是痒痒的,欠抽了不是?唉,我早就说过女人坏起来,比男人坏上百倍千倍,我这才死多久,曾俊这才死多久,你居然听信秀枝那个骚货的话,去登啥子征婚广告。现在排着队的男人想上你了,你满意了吧。臭不要脸的,老子在阴间也不会饶了你,等着瞧!”
“你到底是哪个?少给老娘装神弄鬼?”说这话的是秀枝。
树芬还没来得及开腔哩,她就在一旁冲话筒吼上了。树芬的耳膜都给震得嗡嗡响。
对方说完话就挂机了。
秀枝那声雷鸣显然人家听不到了。
树芬刚才还有些喜悦和好奇的,现在这点好心情完全被这个假冒王大军的人给破坏了。
死人是不可能打电话的。鬼打电话的事,只有在胡编乱造的传奇书上才有。不过这人显然很熟悉树芬的情况。而且有些看不惯树芬了,会是谁呢?尽管电话在叫,树芬已经不想接了。她关了机。这人也许骂得偏激了些,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是有些想男人了。难道想男人就是不要脸吗?树芬心理很难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见过面的,后来经过仔细思考,树芬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他是曾俊的一个同学。曾经参加过曾俊的丧礼。而且在曾俊死后不久,曾有过向树芬示好的举动。只是树芬看不惯他那副色迷迷的样子,断然拒绝了。现在他从报上看到了广告,就借机来报复她了。这样一个无耻的男人,不理他也罢。
养殖场里美蛙正在进行大合唱,声音响亮,有如千军万马。又是一年丰收的时候了。
那个本县的男人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吧。
(三十四)
手机一关,树芬就斩断了她和广告的联系。相信很多男人因为打不通电话而在大骂登这个广告的人是骗子了吧。
正在张罗着给美蛙喂焦。一阵汽车喇叭声,“爹爹”叫着,驶进了坟弯村,这是一辆漆成红色的桑塔纳轿车,车顶上有出租标志。
树芬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秀枝也暂时终止了向池内抛撒饲料。
车子很快驶到了她们的身边。
一个穿着打扮的比较“港台”的瘦高个中年男子走了下来,说他港台,是因为他上身穿着粉红色T恤衫,下身穿着膝盖大腿上破着几个洞的前卫的乞丐牛仔装,脚上穿着一双耐克运动鞋,整个人显得精干年轻,而且充满活力。一点也看不出像他自己介绍的42岁的样子。
秀枝都看得有些出神了,城里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瞧那气质和派头,张建国一辈子也学不来。树芬只瞟了一眼,粉脸便有些红了。她们继续干活。装作不理那男人的样子。
中年男子微笑着下车向她们走来。
“早就听说过坟弯村有一位才色皆绝的女中豪杰树芬女士,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今天,总算来到了她的人生舞台。你们现在可以保持沉默,让我先猜一猜二位美妇人中哪一位是本人今天要找的梦中情人。”
这人怎么说话跟背书一样,也不怕把人家的牙酸掉,秀枝听前半段时,还有些不高兴,可后面半段居然称她是美妇人,不由得也有些高兴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说过她长得美呢。
中年男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秀枝的脸上扫上,然后又从树芬脸蛋和身材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