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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为什么不坐火车?”
“庄奇,你不懂浪漫。”
“……”庄奇语塞了。
“路上的开销我负责,我不能让你白跑这一趟。明天一早我们就走,现在你放开我,庄奇。”
四
庄奇仓促上了路。
深圳、东莞、广州……一座又一座熟悉的城市被抛在后头,三轮车继续往前驶,而城市屹立不动,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公路上阳光耀眼。迎面驶来的汽车窗玻璃上跳动着一团团反光,像溶金,又像是不规则的火球。变形拉长的火球带着锯齿,现在又像一把把金钥匙——庄奇蓦地联想起“城市钥匙”一说。有人到一座城市去,这座城市会象征性地赠送一枚“城市钥匙”(城市欢迎您,尊贵的客人)。传说中的钥匙使钢骨水泥的城市(眼前这座城市)也显得人性化了,它屹立在那里,迎来送往,此刻也许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叫庄奇的普通人骑着三轮车,正从它的市区边缘驶过……
一座又一座熟悉的城市都没有挽留庄奇的意思,丝毫都没有,庄奇明白。他了解这些城市(很多小秘密,不会向蛋蛋小姐透露),知道它们之间的大致距离,赤脚走在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现在庄奇只需略加换算就能得出,用三轮车代步穿越下一段路程将要多久。后座上的蛋蛋小姐一次次验证,庄奇的预告都异乎寻常地得到了应验。了不起的庄奇还能确切地预告下一站的地名。
“前面是什么地方,庄奇?”公路上车流如注,声音嘈杂,蛋蛋小姐在后面问道。
“花都。”
“你到过很多地方。”蛋蛋的语气既骄傲,又充满好奇。
流浪汉庄奇避而不答。
“你肯定沿107国道走,我们就能到湘西老家吗?”
“走107国道我们到湖南,再转道就能到湘西。”
“你懂得真多,庄奇。”
庄奇恰恰不懂得在这种赞许面前该作什么回应。“你听说过城市钥匙吗?”他另换一个话题,完全没有卖弄的意思。
蛋蛋不明白什么叫城市钥匙。
庄奇费劲地作着一番讲解。路面突然出现一处小范围下陷,三轮车微微晃动起来,庄奇的讲解被打断,勉勉强强才连成一串。
“哦,那种钥匙只给大人物。”蛋蛋断然得出了结论。
庄奇不持异议,但他意犹未尽。“大人物也难免倒台。倒台的大人物拿着那把钥匙也没用,开不了城门。”
“你累了吗,庄奇?”
庄奇不累。与后座上的乘客蛋蛋推心置腹,或者想到哪说到哪,成了一路上热汗淋漓的庄奇的乐趣所在。庄奇独到地认为,同样在路上,宝马与奔驰车里那些一晃而过的男女体味着的正是这种乐趣(不会有任何差别)。唯一令庄奇稍觉吃力的是,他必须分心应对过于密集的车流。奔驰宝马与他的三轮车相比,无异于庞然大物。庄奇知道冒犯这种庞然大物的后果。
“你得小心一点,庄奇。”
一辆黑色汽车突然在前面急停下来。庄奇一眼没有能认出这部车中新贵,出自哪间合资工厂。
“天哪,庄奇!”
实际上,庄奇不存在什么危险,他朝路边靠了过去,车轮已经紧挨着排水沟。但庄奇料不到的是,另一辆紧跟着黑色小车的大车避让不及,只能让车头右拐,强行进入三轮车已经占据的位置。庄奇成了牺牲品,蛋蛋也随着他的三轮车一道掉进了排水沟。几秒钟之前的乐趣无端终结了。
排水沟里的庄奇神情沮丧。“你摔着了吗,蛋蛋?”
蛋蛋拒绝回答。
鬼门关外,有人伸过来一只援手,救他们的人也就是撞他们的人。庄奇爬上排水沟,一张似乎在哪儿见过的面孔正对着他。另外几个人将翻倒的三轮车拉了上来。庄奇现在看到,很气派的那辆大车与他的寒碜的三轮车一同停在公路边,一帮衣冠楚楚的人(盛夏时节,衣冠楚楚)居高临下,围着地上小不点儿的蛋蛋。四周围没有第三者可以为事故作见证。
“你们是什么人?”蛋蛋无所畏惧地问。
对峙中的另一方焦虑不安起来。有人将手伸向蛋蛋。
“你伤得很重,是吗?”
肇事方见到的是假象,庄奇明白,蛋蛋实际上完好无损。大车的撞击也不算重,三轮车看上去仍然是老样子。排水沟里倾倒的尽是蛋蛋的随身物品。这些人视而不见。
“我们得送你去医院,姑娘。”
庄奇抢先一步,将蛋蛋抱上了三轮车后座。“我不去医院,我们只要一点赔偿,”蛋蛋回答:“然后就可以放过你们。”
“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肇事方,首先是庄奇觉得眼熟的那个人已经镇静了下来。
“我们没事?我们要回湖南,回湘西去,还得走一两千多里。你们撞了我们的三轮车,说我们没事?”
蛋蛋声色俱厉。
“你们是夫妻俩吗?”
“庄奇是我的老乡,我们认识还不久。这不关你们的事。庄奇,他们得赔你一辆新车。”
“你先告诉我,姑娘,为什么你们不坐火车走?”
肇事方现在神情一振。
“这也不关你们的事,我们省点钱呗。”
“你叫庄奇,这个姑娘只是你的老乡,你们认识还不久,对吗?”
一缕从对面公路驶过的汽车玻璃上反射的阳光,像聚光灯照在问话的这个人快速掀动的嘴上。庄奇突然想起来了,这是湖南老家的电视台一位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嘴,而一旁衣冠楚楚的那些人——一想必都是记者,肇事的那辆车也许就是采访车。
“是的。”庄奇异常警觉地回答。
“你们只要一点赔偿,就可以了吗?”
“不、不、不,我们不要赔偿。”
“为什么?”蛋蛋嚷道,与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我们没有什么损失。”
“应该给一点赔偿,这很合理。难道钱对你不重要吗?”
“我们没有钱,”庄奇用尽可能谨慎的语调说:“我们在广东打工,蛋蛋要回老家去,我用自己的车送她,这样也就不需要什么钱。”
“现在我们重新来一遍。”主持人两眼放光,与此同时,另外已经有人从肇事车上搬下来了一件大家伙,庄奇认出,那是电视新闻中经常能够见到的摄像机。
五
流浪汉庄奇在电视镜头前甚至不比任何人笨(一本正经接受采访的教授、街头随机被挑选的市民、作表态状的大学生,等等),记者引导他说什么,有如神助的庄奇居然就能说什么。
只有一个场景被忽略。庄奇原来以为,采访车撞翻了他的三轮车才是这起事件的重心,主持人可能要重拍这个场景。但这一次,庄奇估计错了。主持人并没有要求他将三轮车翻倒在排水沟里,而是示意他搭上截瘫的蛋蛋小姐,劲头很足地骑在公路上。拍摄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主持人轻松地问:“是否因为爱,或者爱情的力量,你才愿意将蛋蛋小姐送上回乡的路?”
“不,这与爱情无关。”庄奇一口咬定。
“一路上你们要吃很多苦头,晚上你们怎么住?”
“我们就睡在三轮车上。”
“这很辛苦呐,庄奇,你还一无所得。”
“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镜头对准后座上的蛋蛋小姐(一次又一次,不同角度,拍来拍去)。曾经嚷嚷着要作赔偿的蛋蛋现在羞涩地露出一脸微笑,接受着一帮陌生人的摆布。但她拒绝按对方的提示一问一答,只肯用自己的方式——睁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用眼神给出答复。越来越老练的庄奇认为,这甚至更传神,电视观众一定能记住回家路上的蛋蛋(双腿截瘫,羞涩而乐观)。
“观众朋友,”主持人现在自己面对镜头,在那里自说自话:他们的采访车正在从广东回湖南的路上,他们很偶然地遇到两位老乡,要骑这辆三轮车走两千里,回湘西老家……最后,神采奕奕的主持人在镜头前再次面对两位老乡:“好啦,祝你们一路顺风!希望在湘西,在你们的家门口再见。”
主持人给出的是一个惊人的许诺。
采访车随后绝尘而去。
“完了吗,庄奇?”蛋蛋在后座上问。“我本来想要一辆新车,我猜他们也愿意给,你放弃了。”
“我们得到的更多。”
“这有什么用吗?”蛋蛋往前探了探脑袋,很奇怪,庄奇的声音变得有几分异样。“庄奇,慢一点,你怎么啦?”
前面是一段车辆稀落的路面,三轮车已经飞奔起来。
“该死的!你要干什么?庄奇!”蛋蛋死劲叫喊着。
庄奇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
“傻瓜!你追不上人家的采访车。我求求你,庄奇……你会累垮,人家在湘西会白等一场。”
庄奇隐约听到的不是一个真正有说服力的劝告。
“你疯了,庄奇!人家还有别的事忙着,我们回去得太早,反而误你的事……”
三轮车转眼之间静静地停在公路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蛋蛋。”庄奇羞愧地说。
“走吧,傻瓜。”
花都到了。庄奇在车上禁不住再一次回头望望事故发生地,但那个充满奇遇的地段已经渐行渐远。他只能置身在花都。“蛋蛋,花都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庄奇的声音已经接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在想,庄奇,你真的能把我送回老家。我不管花都漂亮还是不漂亮。”
“不用担心,我们会在老家门口跟记者见面。”
庄奇保证,但脚下的三轮车又有加速的迹象。
“我害怕,我们在路上会死掉。”
“为什么?”
“因为那些该死的记者。”蛋蛋回答。
“……”
庄奇控制住车速。在一段长长的下坡路上,他轻轻拉住刹车把,将车速保持在蛋蛋能够接受的范围。阵发性的那点冲动,庄奇都选择在上坡路上发作。他必须这么做,应该让后座上的蛋蛋平静下来。两个小时内,他甚至无可挑剔地做到了这一点。
在一家公路饭店门前,庄奇停住三轮车,将蛋蛋小姐抱在手中,然后往店里走。
在饭店里,庄奇只要两份简单的快餐。邻座有人偷偷地看(芒刺在背,都是些鲁莽的货车司机),蛋蛋小姐静静地吃,但庄奇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地用完比蛋蛋几乎多一半份量的晚饭,付完款后又将蛋蛋小姐抱回到三轮车上。所有这些动作都已经程式化,几天来庄奇适应了这一切(包括店堂门口追踪而至的好奇的目光)。夕阳开始落山,不错,就是这家店堂一侧,庄奇要在三轮车上安卧一个夜晚。
停车场最边缘一辆货柜车足以挡住外边那些人的视线。庄奇托起蛋蛋(柔若无骨,不超过三十公斤体重),选择一个较舒适的位置(仍然在后座),将疲累不堪的小姑娘放了下去。(车帘已经拉下,有什么秘密可瞧)
六
流浪汉庄奇早年有过那种神秘感觉:街头一幅女明星剧照(不是每一帧照片)、邻座一阵女孩子爆发出的大笑(不是每一阵笑声),甚至不期然浮现在他的脑子里的故乡村寨哪一位姑娘的脸孔(记忆中的脸孔),都能使他无端端地一阵怦然心动。但应该说,许多男人都有过类似感觉,所以,庄奇也难以有多少独到之处。这就像一团火(实际上,这团火在别的男人那里烧得更灼热,更持久),时而在庄奇心底明明暗暗,一闪而过,很神秘。
小老乡蛋蛋躺在庄奇的上方,连续几夜都那样。狭窄的三轮车车厢里有庄奇缩着身子可以躺下来的一个位置。第一夜,蛋蛋姑娘均匀的鼻息声连同车厢里的宁静,就被庄奇无意之间一个小动作打破。“该死的庄奇!”蛋蛋低声抱怨。一团悄然萌动的火苗立即熄灭。新的互信还得等到下一个契机才能建立。后半夜,庄奇的鼻息又被打断,不用说,这一次该是上方的蛋蛋姑娘的错,她从高处跌落下来,三十公斤体重压在庄奇的身体上:“该死的庄奇!”
摇摇晃晃的三轮车里,忐忑不安的庄奇默默地积累着与蛋蛋姑娘相处的经验。许多男人都经历过这条道路,但只有庄奇,此刻还处在这条道路的起点。蛋蛋实际上毫发无损,几秒钟内重新回到了较高处的后座上。一场意外变故。虽然梦乡中的他与蛋蛋后来有过一段接触——在梦境中,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靠近了他,但他却无法确定下一步该怎么作。蛋蛋随即脱身而去,庄奇一无所获。
第二夜,车帘遮挡着的三轮车里庄奇还得跟蛋蛋共度第二夜。一缕由庄奇预先点燃的蚊香,从车底钻进车厢,冲入辗转反侧的他的鼻孔;另一缕从后座上方倒挂下来的头发丝,凑巧也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鼻梁两侧。庄奇有理由无法入睡。又一缕停车场上空的灯光,透过车帘的一处缝隙——庄奇追踪着灯光——斜照在后座小老乡蛋蛋半露的胸脯上。鬼差神使的流浪汉庄奇不能自抑地欠起了身子。他用鼻尖凑近蛋蛋。小老乡像是已入睡,呼吸平静,凸起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庄奇不能轻易忘掉,此刻有如新大陆般展露在面前的这片胸脯,曾经多少次在大白天贴近过自己。庄奇懊悔不迭。他用一只酸累的手肘长时间支撑住全身,而且试图再往上方凑凑。但就在这一刹那,老天保佑,蛋蛋翻动一下身子,仓皇撤退的侵害者庄奇重心急偏,垮了下来。上半夜安然无事。庄奇剩下的指望是下半夜——下半夜或许还能够重温昨夜做过的旧梦。拂晓前一刻,后座上的蛋蛋滑过他的身体,下地小解。迷迷糊糊的庄奇趁势想要托住自己的小老乡,然而此时曙色微明,蛋蛋小姐从容地挣脱开了他。新的一大如期而至。这一天,流浪汉庄奇总算得到的补偿是:在花都附近,来自老家湖南的那辆电视采访车撞上了他的三轮车。
仍然在停车场,仍然在这样一个暖烘烘的夏日,与电视记者邂逅过的庄奇和蛋蛋迎来了又一个夜晚。蛋蛋被安顿在后座,庄奇在自己的位置随后躺倒下来。将近两个小时里,双方都几乎一动不动。
“庄奇,”蛋蛋小姐问,暗夜中小老乡突然放松了戒备,声音也一反常态,毫不生硬。“你睡得着吗,庄奇?”
下方的庄奇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肯定委屈了你。对不起,庄奇。”蛋蛋用一种和解的语气继续说,“告诉我,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一绺倒挂下来的头发丝,还像前两个夜晚那样拂拭着庄奇的鼻梁跟眼眶。庄奇确实在想——但想必连后座上的蛋蛋也觉察到了他不再心猿意马,浮现在他眼前的是白天的情景。那位电视节目主持人鼓动他,当然更多的是暗示:热心肠的庄奇完全不抱别的目的,不存非份之想,很简单,就这样,乐意送截瘫的蛋蟹回到两千里外的老家去……而庄奇在镜头前也不假思索地认同了。
“我什么都没想。”庄奇撒谎说。
“……”
蛋蛋突然觉得身体热辣难受,而且抱怨起来。庄奇试着拨弄开一点车帘,透透空气,但立即被制止。黑暗中蛋蛋挥舞的手臂碰到了庄奇的手。似乎是庄奇的手,还有庄奇的脸,肩膀,都在通常的体温之下。蛋蛋不能理解了。“你一点都不觉得热,是吗?”
庄奇承认,他一点都不觉得热。
“告诉我,庄奇,昨天晚上,你有过一个坏念头。”
庄奇必须否认,与此同时,也需要适应另一方变换过于迅速的话题。蛋蛋将手指长时间停留住他的肩胛处。庄奇隐隐约约有重新被唤起的前两个夜晚的那种感觉。“坏念头?”他疑惑地反问,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庄奇。”蛋蛋坚持道。
黑暗中庄奇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外人无从觉察。问题是肩胛,庄奇的肩胛上一块肌肉在跳动,他不能控制,而这里却是蛋蛋能感觉到的地方。她试图按住那块肌肉,但于事无补。
情绪陡转的显然不只是小老乡蛋蛋,也包括庄奇自己。很可能,止是庄奇不可思议的变化——蠢蠢欲动的庄奇可以在一夜之间变得循规蹈矩——影响到了小老乡蛋蛋。她坚持用手指(或手掌)贴近庄奇的肩胛。
离肩胛不远处,在庄奇胸腔内部某一不确定的位置,有他朦朦胧胧地能够意识到的一个闸。那里有过一团明明暗暗的火(远不如他人灼热),但闸门已经被电视主持人关闭。蛋蛋不得要领的触摸,当然也一阵阵地撞击着它。然而庄奇此刻信念已定:他与电视主持人有约在先,任何干扰都毁不掉这个信念或誓约。流浪汉庄奇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心底默默而庄重地发誓,随后便听到后座上的蛋蛋“扑哧”一笑。两分钟后,小老乡抽回手指头,进入了梦乡。
拂晓前一刻,下地小解的蛋蛋又要越过庄奇的身体。捉摸不定的蛋蛋小姐似乎是无心,又像是凑趣,中途稍事停顿了一阵。就在她的嘴唇从庄奇的脸颊上擦过,令人肩胛重欲跳动的一刹那,不慌不忙的庄奇将手塞进了自己的下腹。他紧捂住肚脐——正是这处地方——如同在闸门口加上一道寒,任由蛋蛋下了车。
七
从一个借宿点到另一个借宿点,庄奇与蛋蛋现在每天都走约摸一百五十里。清晨稍事洗漱,庄奇急不可耐地登车就要出发,而蛋蛋,当然得借故磨蹭一阵子。日正当午,他们得找一处凉爽的树荫,躲过头顶上那轮太阳。午后斜阳依然炽热,他们再次驶上107网道。当热辣辣的斜阳渐渐变得温煦,即将没入远方的山头,三轮车上的庄奇一天之中兴致倍增的时刻也就来了。夕阳映照着的远山,就是他们的家乡湘西的方向。庄奇再蹬一步,家山就接近一步。“我们还得走一程。”庄奇提议。(不顾蛋蛋早已饥肠碌碌)。
但来自蛋蛋的反应却雉以预知:或者断然拒绝;或者漫不在意,不予理睬。夜晚庄奇也已经几次见到过她类似的反应——突然惊醒过来的庄奇茫然四顾(有人刚刚用手指掐住他的鼻尖),后座上的小老乡或者明白告知,她讨厌他那种断断续续的鼾声;或者缩回手去,一声不吭。“傻瓜,你不是愿意开快车吗?”这是白天,通常在早晨,小老乡难得有的欢欣时刻。她会从后座上伸直身子,用胳膊吊住前面的庄奇,“使劲蹬呀,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