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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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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时细细观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是亲密,但似乎又有点微妙:既不像是同学
关系,他很难确定就一定是爱情关系了。不是爱情关系?但愿不是!是同学关系?可的确又
比同学关系深!是亲戚?是表兄妹?扯谈!这是自己在无聊地安慰自己!人往往希望与自己
不利的事实不存在,而最终发现不存在的往往是自己的希望!

    他胡思乱思。他大伤脑筋!

    新来的客人晚上睡得近迟,有时灯一直亮到天明,很奇怪,不知他是睡觉忘了关灯呢,
还是在干其它什么事。

    他看见苏莹对她的“同学”(他已在心里给这两个字打了引号)关怀备至,每天早上都
在煤油炉上煎两个鸡蛋,端进那个神秘的小屋。白天,有时她带他到菜园里去帮着干活。有
时他自己扛着镢头和社员一起上山劳动,和羊倌一起出放羊;并且,头上还扎起了白毛巾,
把自己打扮得和本地的庄稼人一样!这一天中午,闷热得要命。杨启迪和往常一样去村后一
个小河槽里洗澡——这地方有个齐胸深的小水潭,四周崖岩很高,可以避人,村里的人夏天
都爱在这儿洗澡。

    他老远看见前面一棵大柳树下坐着张民,像是在看书;走近时,他才听见他是读英文版
的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朗读很流利,比他的水平高。如果他不抬头,他就不想和他打
招呼。他和他自然的有了别扭。

    他却抬头了,并且笑着说:

    “很对不起,小芳在下边洗澡,她让我在这儿堵堵人。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她大概很快
就完了。”

    啊!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他感到头顶的太阳已经从天下掉下来,落在了他头
上,脑袋都快要热爆了。

    他只说了一句“我晚上再洗”,就转过身匆匆往回走。

    他没有回宿舍。他下了公路,堂过小河,爬上了村对面的山头,又来到了那棵老杜梨树
下。他坐下来,接着又站起,手使轻地抠着树皮,失神地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烈日曝晒下
的高原,火辣辣的,静悄悄的。热气从大地上蒸腾起来,在阳光闪烁着变幻莫测的色彩。一
种空旷和寂寞的感觉控制了他。他扭头朝村里望去,村庄沉浸在午睡之中,村道上路过谁家
的光屁股小孩,扬起了一溜白烟。他突然看见,苏莹和张民肩并肩地从村后的小河边往回
走。她好像在梳头,并和张民说着什么。

    他的两条腿像谁用棍子猛击了一下,感到绵软。他顺树干坐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指
缝里淌出了几颗热辣辣的泪珠。杨启迪一颗为爱情所燃烧的热腾腾的心,凉了。他断定她的
爱是属于这个亲来的客人的。他太幼稚了。他现在才冷静地意识到,他那前一段爱情的狂热
仅仅是单方面的。他忘了一个起码的常识:爱是两个人的事!

    他继而想到,他和张民的风度、气质都不能相比——他是“土包了”,而张民和苏莹一
样,是“大城市型”的。他以前缺乏自知之明,竟然没有认真考虑这些差别。而他和苏莹的
差别仅仅只是这些吗?她父母亲都是省厅局级干部,而他的父母却是普通工人。虽然她父母
亲现在“倒了霉”,被当作“走资派”打倒了,但他通过她深深地了解她的父母亲,他们都
是廉洁奉公的好干部,是打不倒的,他们是好人!但不是“好干部”就一定能和“好工人”
的家庭结亲嘛!爱情可以说比政治更杂!他悔恨自己以前没朝这方面多想,而没头没脑地爱
别人,结果自己给自己制造了这个悲剧。

    爱得很深,失去爱后的痛苦也就很深。他的日常生活尽管表面上还和以往一样,但所有
的节拍都不协调了。他割草割破了手指头;读外语时,有时会凝固在一个句子上,怎么也读
不到下文去。他捶打自己的脑袋,抱怨自己太没出息了!

    使他更为苦恼的是,苏莹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有什么改变,还和以往一样令人温暖地微
笑,帮他喂猪,甚至把他放在枕边的破衣服拿去缝好,又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但他不能承受她的这一切了。他有自尊心,并且,从道德的角度去考虑,他不能为了自
己的幸福而去干扰和破坏别人的幸福!他开始有意回避她。偶尔不得已见了面,也只是平常
地打个招呼。他看到她对他的这种态度是多么的惊讶。天啊,你惊讶什么呢?早晨割草回
来,他不再在菜园边休息了,并且尽量使自己的眼睛不朝菜园里看。他一歇也不歇地把草背
回饲养室,然后自己回去拿干粮吃。有时,他也忘记了回去吃干粮,就又空着肚子上山去割
第二回草。

    这天,他一个人正在饲养室铡草,突然看见她从院子的豁口处进来了,他赶忙把脸扭到
一边去,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铡他的草。包着干粮的花手帕伸到他面前来了。他不得不停
住手,但没看她,说:“我……吃过了。”“你为什么这样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拿干
粮的手也有点抖颤。他抬起头来,猛地惊呆了。他看见她的脸抽搐着,眼睛里流转着晶莹的
泪点。她把干粮放在他旁边的石床上,扭转身很快地走了。

    他呆呆地立了好一会,才打开石床上的花手帕。里边有三张白面烙饼(看来不是出自马
平的手)两个煮熟的鸡蛋;一张白纸里包一撮细白的盐——这是就鸡蛋吃的。

    他面对着这些东西,鼻根一酸:就是他不能从她那里获得爱情,可她也是一个多么好的
同志啊!他怪自己这一段对她太冷淡了!他在心里对她说说:他目前也许只能这样对待她
了;也入场过上一段时间,等他的心完全平静,他就会和她恢复正常的同志关系的。

    中午,他想把手帕还给她。走到她们前时,听见屋里她正和张民说话,就打消了进她屋
子的想法,把手帕搭在了她们的前的铁丝上。他正准备走开,张民从屋子里出来的倒洗脸
水,很亲热地问他:“吃饭了没?”“吃了。”他回答,并转脸看了看他。一张热情洋溢的
漂亮的脸;刚洗过的头发,在中午的阳光下乌黑发亮。他手提着脸盆,似乎还想和他说点什
么。为了礼貌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再说点什么,比如问“你吃了没有”之类。但不知
为什么身子却背转了,脚也开始往回迈动了——他感到这阵儿是身体在指挥思想。他回去躺
在床铺上,久久合不住眼。他不想思考张民,即偏偏要思考这个人。他虽和这个给他带来巨
大痛苦的人没有直接说过什么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比自己各方面都强!他杨启迪是一
个理智健全的人,他不能因为他给他带来痛苦就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来认识他。他感到他有
各方面的修养,某种程度上很像苏莹,甚至比苏莹还老练成熟。他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但
质朴,没什么架子,很容易和普通人打成一片。他来这里时间并不长,就和全村的大人娃娃
都熟悉了,老乡都管他叫“老张”。而自己比他也差不了几岁,可杨字前边还冠个“小”
字。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客人的政治倾向究竟怎样?他对当前社会发生的种种事情
又是什么态度?自从一月八日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四月五日天安门广场事件发生,祖国面临
着一个多么严重的时刻呀!虽然人民好像暂时沉默了,但地火正在地下运行!可以毫不夸张
地说,中国现在正处在两种命运决战的前夕!到处都有激烈的交战——就在他们这个小小的
集体里,也是这样。而张民属于哪个阵营?在这些年月里,这一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五这一天下午,灶房里只留下了张民、江风和他一块吃晚饭。江风一边往嘴里扒饭,一
边非常亲热、非常兴奋地对张民嚷嚷:“哈,我今天又重学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
这篇文章,实在深刻!那严密的逻辑,好比无缝钢管。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我看的搭!”

    这位“当代英雄”只冲着张民发宏论,不屑看他一眼。心比警犬还机灵的江风,早就嗅
出了他深深地爱着苏莹的心思,现在正是利用张民来奚落他的好机会。

    谁知张民听他说完,咽了一口饭,略微思索了一下,说:

    “不过,我觉得,马克思和列宁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理论就都是无缝钢管……”接
着,张民非常熟悉地引证出列宁对宁对有关的这些问题的大量论断,又把张春桥文章中对这
些问题的观点抽出来进行了对比。虽然他没对张春桥的文章直接发表看法,结果这一结比,
倒好象张春桥的文章是专门批评列宁的。

    在江风和张民说话的时候,他虽不看这两个讨论问题的人,但耳朵一直在认真地听着。
他在心里赞叹和佩服张民竟把江风所说的“无缝钢管”弄成了一个到处是窟窿眼的“草筛
子”。如果眼下这些话是苏莹对江风说的,他扬启迪就不光会在心里暗暗高兴,而肯定会高
兴得笑出声来。

    他忍不住瞥了江风一眼,看见也瘦长的脸阴沉下来。

    他刚要把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只见江风笑了。这次是冲他来的。“启迪是我们组的政
治经济学专家。小杨,你同意张民同志的这种观点吗?”这个卑鄙的东西!这哪里是在讨论
问题?明明是准备挑起一场他和张民的心灵的决斗!而对一个嗜血的人来说,这种决斗远比
肉体的决斗更血腥!

    他明白江风此刻的意思——那意思是说:平时,你杨启迪大概比张民的观点还要右?!
可是今天不见得吧?他夺走了你的爱情,你现在不借题发泄一点什么吗?

    江风断定他会进改张民,而且会十分恶毒,但他错了。一个正直的人,是不会为了自己
的恩怨去诽谤真理的,他还没有低下到这种程度。还不仅仅止于这些——在一小撮民族败类
践踏国家的时候,他应该有一种比个人的爱更深更高的爱——这就是对祖国的爱。在这一点
上,他和张民又有了共同的爱,正如他们共同爱苏莹一样。那一种共同的爱给他带来了痛
苦,而这种共同的爱却给他带来了欣慰。

    他瞅了一眼正在洗碗的张民。从背后看,那副宽肩膀真像他早年病死的哥哥。他继而想
到他和他大哥小时候为吃一块糖而争执的情景。他很奇怪此时怎会记起这些已故的人和事。
他扭头看看江风,他还在微笑着看他,似乎在他张嘴射出语言的毒弹,去击倒那个正在洗碗
的人。

    他的子弹射出来了,没飞向张民,却直向江风射去:

    “我不是什么政治经济学专家,但张春桥的文章还是能读懂的。是的,有些人的理论是
比列宁‘高明’,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但这‘高明’说不定哪一天会从天下掉下来,
掉到世界上你所知道的地方!”

    “你这是拿鲁迅骂国民党的话骂人!”江风尖锐地喊。

    他没理他,把碗底上的一点残汤往门外泼出去,自己随后也出了门,至于张民用怎样惊
喜的眼光看他,而江风的脸又如何灰丧,他都没看见。

    他把饭碗放在宿舍里,不知为什么,情绪非常激动。看来傍晚的书是读不进去了。他想
破例在饭后散散步去。

    他出了院门,下了公路,趟过小河,爬上了村对面的山坡。他没有到山顶的老杜梨树下
去。他在半山坡上的一块草地上坐下来,青草的甜味和野花的芳香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
令人陶醉。他折了一枝草茎噙在嘴角,仰靠在草坡上,望着近处的村庄和远处的山峰。

    太阳在西边那一列大山中沉落了,红艳艳的晚霞顿时布满了天空。很快,满天飞霞又都
消失了。大地渐渐由透明的桔黄变成了一片混浊的暗灰。

    暮色苍茫中,归宿的羊群和蹦跳着欢迎它们到来的吃奶羔子,热烈而亲切地呼应着。孩
子们在村道上,热烈迎接收工回来的父母亲。人和牲畜用不同的语言抒发着团聚折喜悦。村
子里弥漫着一种亲切愉快而又十分和谐的气氛。

    他出神地看着这一切。身体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十分舒服,舒服得令人觉得自己的身体
已经不存在,而是和整个大地融化在一起了。凉爽的晚风吹散了村子上空浮动的炊烟。枣林
墨绿的浓荫中,高低错落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母亲们开始拖音拉调地呼叫爱串门子的
娃娃回家睡觉。一阵骚动后,村子里静了下来,谁家的狗百无聊赖地叫了几声。接着,又有
一只糊涂的公鸡乱啼一阵。枣林深处闪烁的灯火渐渐地熄灭了。村庄沉浸在一种神秘的静谧
之中。同时,小河的喧哗声高涨起来。月亮升起来了,在几片白云中飞快穿过。奶白色的月
光,照出了庄稼和树木的浓绿,照出了新翻过的麦田的米黄颜色。高山峻岭肃立着,像是一
些弯腰弓背的老人在思索着什么。

    一种对祖国大地以及和这大地息息相连的劳动和生活的爱,由这爱而激起的汹涌澍湃的
热情,在杨启迪的胸膛里鼓荡起来。他想起很多古人和现代人,想想无数没有在大地上留下
姓名的战士,把自己的头颅和一腔血献给了这块土地。他们之中有的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十几年头,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吃过一顿好饭,没有过甜蜜的爱情生活,而把所有的爱情
都献给祖国的吗?他从小就立下那么坚定的志愿,要为祖国献出自己的一切,无愧地活着,
在生活的道路上踩下自己坚定的志愿,要为祖国献出自己的一切,无愧地活着,在生活的道
路上踩下自己坚实的脚印。可是现在,他怎能为了得不到一个人的爱而消沉下去呢?有什么
可苦恼的?为什么一定要苏莹做自己的爱人?原来纯洁的同志关系不也很好吗!没有任何理
由去妒忌张民。妒忌这种玩艺儿是最卑鄙的。振作起来吧,重新热烈地投入到生活中去吧,
赶快把自己的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吧!

    他的思绪像长河一样奔流。尽管思索的问题并不都很连贯,但结论很明确地得出来了。

    他轻快地从草地上跳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嘴里哼起了文化革命前他所喜爱的歌曲《蓝
蓝的天上白云飘》,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过了河,上了公路。

    他没有回宿舍去。他穿过寂静的村巷,来到饲养室。

    槽头上一排牲口纷纷扬起头,发出各种亲昵的咴叫声,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他拿起草
筛子,很快给它们添了一遍夜草。他又搂住那个调皮的小驴驹,用自己热烫烫的脸颊亲昵地
摩擦它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便拿起镰刀和绳索,扯开大步,踏着银灿灿的月光,向对面
山坡上的苜蓿地走去。

    他一上草地畔,就把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猫下腰,飞快地割起来。月亮升高了。全村
的公鸡亮开嗓门,激昂地开始了第一轮大合唱……

    六头天晚上很折腾了一些时候的他,现在呼呼地入睡了。多少日子来,他还没有睡这这
样的午觉。

    他做起了恶梦,梦见他在打仗,炸弹爆炸,子弹呼啸,天崩地裂……他惊醒了,猛地坐
起来。窗户纸黑乎乎的,外面正在下着大暴雨。他跳下床,打开门,风声,雨声,雷声,山
洪声,立即灌进屋子来,震得他耳朵发麻。雨帘遮住了视线,大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想
起了那些牲口。这样大的暴雨,饲养室的顶棚会不会漏水?他从墙上摘下一顶草帽扣在头
上,冲出了门;刚出门,又把草帽扔回了屋子(戴上啥事也不顶)。

    他撒开腿,闭着眼睛,在走熟了的山路上跳跳蹦蹦地跑着,小路旁边通向菜园的水渠
里,灌满了山上流下来的洪水,正滔滔地奔涌着。他正跑着,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叫他的名
字。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弯下腰看,原来是苏莹——她正在坐在水渠里,用自己的身体把水
渠里的洪水阻挡到崖坎下去,水流冲击着她。她两只手揪着渠沿上的草丛。她喊:“快到崖
下把我的铁锨拿上来!真该死!我的铁锨掉下去了!”

    他不管崖高低,一纵身跳下去。真险,脚片子离锨刃只差几寸远!他吐了一下舌头,赶
忙把锨抓起,从前崖衅上爬上水渠,飞一般在渠岸上豁开一道口子,喊:“你起来吧!”

    她跟着水过来了,浑身上下全是泥,泥脸上一双黑眼睛汪着泪水,说:我来迟了!几畦
子包心菜全完了,全叫黄汤灌了……你是去饲养室的吧?你……快去吧!”

    “你……回去换身干衣服,小心着凉!”他听见自己的声调有点硬。他很快转身向饲养
室奔去。

    他心急火燎地冲进饲养室的院子。他从石槽子翻进了棚圈,摸了一把脸,仰头看顶棚,
糟糕!棚角漏水了。

    他赶忙从牛马中挤出来,顺棚角的一棵老椿树爬上棚顶。密集的雨点在棚顶的青石板上
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他找到了漏水的窟窿眼,可是愣住了:拿什么堵塞呢?他上来得太匆忙了,什么东西都
没带!焦急慌忙中,他把自己上衣脱下来,揉成一团,塞在窟窿眼上!

    可是,窟窿眼还没塞住。不过,只差一点了。他又把长裤脱下来,塞了进去。仔细看
看,这下塞好了。

    暴雨来得猛,收煞得也快。大暴雨很快变成了稀疏的细雨,雷声滚到了远方的天边,只
有村子下边河道里的山洪怒吼着。他抬头望望,远山还在雨雾迷蒙之中,近山已经露出了面
目:庄稼和树木青翠碧绿;米黄色的土地变成了一片褐色。对面苜蓿地畔上塌了一堆土,露
出的干土,像黄布上的一块白疵点。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从河道里传来片嘈杂的人声,夹尖
锐的惊叫声、呐喊声,叫人毛骨悚然。

    出什么事了?

    他赶忙把锨搁进草房,拔腿向河道里跑去。

    他远远地看见河畔上站了许多人,都朝河对岸扬着手,呼喊着什么。河道里,山洪供一
条咆哮的泥龙向下游奔窜而去,波浪像起伏的丘陵;间或,有一棵连根带梢的大树,在波山
浪谷中时隐时现。河对面的小山沟里,山洪也在飞卷着往外奔涌,在沟口的崖岔上腾起来,
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注入到大河的洪波巨浪中。他来到河畔上,一切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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