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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诺冷着脸瞪他,“喊什么喊,我知道你有钱,可那是你们的血汗钱,能省就省着。既然喊我一声嫂子,你就得听话,让我花点钱,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她心里肯定不舒服,明哥还在重症病房被密切地监护着,虽然她表现得很冷静,但内心指不定怎么波涛起伏着。千万不能惹她不高兴,在这种时候,一旦她的心理防线出现了缺口,极易造成极大的崩溃。李东石只好顺着她,打开了她旁边的那个房间,进门洗澡换衣服。
整理过后,李东石陪着周一诺再度来到了医院,周一诺提出看一看监护进展,护士还真的给她看了眼最新的监护结果记录。所幸一切正常。深呼吸两口气,周一诺仍旧巴望在玻璃窗外,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一眼不眨。
程梓明,你别害怕,我就在这,在你身边。
你总跟我说你扛饥耐饿,皮糙肉厚,就算受伤,都比一般人好得快。这次也一样,快点好起来,千万别说大话。我们的婚礼还没办,你说陪我去照婚纱照,怎么能食言,我们还没来得及生个孩子,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对吧?我是谁,一诺千金的周一诺啊,找的男人也一定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千万不能言而无信。
“嫂子,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那头看看张哲。”李东石的黑眸闪亮,只是眉间难掩疲惫。
“他也受伤了?”周一诺惊讶道,“严重吗?”
“没有明哥严重,他在普通病房,这会儿麻药劲差不多已经过了,我去看看他。”李东石的语气低沉。
他们这是执行什么烈性任务,一个两个的,伤成这样。心在抽痛,周一诺几乎咬碎了牙。
和石头一起去看了张哲,双人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找提款机取了现金,周一诺递了一些给李东石。李东石推辞着,却被周一诺一席话堵住了。
你们出来执行任务,身上能带多少钱?程梓明这边,就算情况稳定,一两天肯定是转不出来的,张哲那边,我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了,你好好照顾他,就算医药费不花钱,吃饭总要花钱的吧?所以说,一定别为钱的事为难,我身上带的钱足够,如果你实在不想用我的钱,大不了你记个账,到时候还给你们营长,总可以了吧。
想起自己兜里那可怜的三百块钱,李东石点点头,接下了嫂子手里的现金。
虽说重症监护室对病人家属的要求是24小时保持联系即可,但周一诺还是不放心地又转回去看了看。这家医院并不像护士说的那样,完全不允许家属留守,至少在不打扰医院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仍有几个家属在监护室外面守夜。
周一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从外面商店买来厚瑜伽垫和薄毯,执意要在icu外面守夜。李东石拗不过她,也明白她要是不守着明哥,就算回了酒店也睡不好,还不如让她在这,起码心安。
李东石累了几天,还留在这守着伤员,体力原本已是超负荷,眼睛红得像兔子。好说歹说,周一诺将他说回了酒店。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总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伤员。
大厅里的灯光熄灭了,嘈杂的人声小了下来。周一诺蜷缩在窄小的瑜伽垫上,一双眼盯着病房里的程梓明。
老公,我在这里。伤处肯定很疼,你忍着点,一定要挺过去。我等着你。
黑暗中,没人看见她的两行泪水再次滑落。
93。 平安探视()
簌簌的脚步声与不同频率的低谈声在耳旁响起,微弱的黎明之光浸透了清晨,洒在恍惚的眼上。周一诺翻身坐起,拢了拢胡乱披着的长发,揉完肿胀的眼,盯着那张熟悉的床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动身去洗漱。
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护士们仍旧有序地穿梭,隔一段时间做一次监察记录。监护室外的大厅和走廊像一个被隔离的微缩的悲惨世界。这里的人们面容愁苦,言生抱怨,这家说着病情危急,那家便说到了这种考验人性的时候,才知道儿女诸多不孝;下一家便会接茬道,我家儿子本来挺好,都是被媳妇带坏的云云。不太相熟的人会询问身边的人,你们家的什么毛病啊?进来几天了?什么时候能转出来?哎,能不能顺利转出来都不清楚,人啊,这都是命。
程梓明的情况没有变得更坏。对周一诺来说,顺利挺过第一晚,这无疑是撒进悲惨世界里的和煦阳光,带给人生的希望。
七点钟,李东石贴心地送来了早饭。简单吃完,周一诺便和石头一起去看望张哲。
张副营长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看到推门进来的石头,张哲有气无力的嚷嚷,“懂不懂规矩,看病人什么东西都不带。”
“你现在能吃东西吗?”门外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响起。
张哲皱了眉,现在所住的医院离驻地十万八千里,要不是主动被告知,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他在这住院?何况还是个女人。谁泄的密?
狐眼一转,城堡都是从内部被击破的,石头这厮未免太过分,明明说好留下来照顾伤员,居然还带着女人花前月下。哦,万一这人不是温婉,那可就好玩了。
石头身后的女人走进了张副营长的视野,张哲微微仰了脖子,这个长发女人面色不太好,肿着眼,皮肤暗哑无光,定睛一看,竟然是明哥家的嫂子。
呸呸呸,我忏悔,我思想肮脏,我丧失觉悟,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
忏悔完毕,张哲的面上立马挤出一朵花,那******不变的大甜嘴,即便已经明显没了血色,也不妨碍他喜咪咪地道出一声,“嫂子好。”
“都伤哪儿了?医生说能吃东西了吗?”周一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家伙变脸变得真快,反差那么大。
张哲嘿嘿笑,“还没,还没,吃不了。”
他被爆炸时碎裂的弹片嵌如了肩膀及腹部。虽不及子弹造成的空腔和出血严重,但挑出那些细小的碎片,也花了大夫不少时间。
“还笑得出来,看来伤得不太重。”休整一晚,李东石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张哲这家伙向来扛操,即使伤着,也不能让他太消停,冷水什么的,该泼的时候还得泼。
张哲朝他翻了个白眼,费力地抬起右手,朝周一诺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在坚硬的地板上躺了一晚,骨头都僵了。没跟他们客气,周一诺径直坐下了。
“嫂子,明哥那边,怎么样?”张哲担心地看向周一诺,眼里全是真诚。
“目前看上去还行,估计还得在icu再呆几天,”周一诺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眼里全是落寞,“只是觉得自己好无能,当初要是继续读,学个普外或者胸外也好,也不至于像这样,干看着。”
“嫂子你千万别这么说。”
听了她一席话,李东石正想出言劝慰,无奈张哲的嘴皮子动得更快,抢在了他前头。
看着嫂子这不哭不闹的模样,想起家里那个一样让人心疼的小婉,石头选择了沉默。
“你得这么想,知识改变命运。你要是读个硕士,再读个博士什么的,估计就碰不上明哥了。”张副营长语重心长的模样,看得李东石十分想冲上去给他两拳头。
这时候说这些干嘛!有用么?
隐隐察觉了石头的不满,张哲眯了眯眼,“缘分嘛,向来都是刚刚好。你要相信他,他一定能挺过去,对吧?”
周一诺重重地点头。
“我们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李东石终于插得上话了,zq男孩腼腆的脸上也带了温柔的笑。
“对啊,嫂子,你可不能拿几颗糖就打发我们。上回要不是石头帮你撒了谎,就我们营长那个胆小鬼,怕是还要在地里多埋一会儿呢。”张哲瘪瘪嘴,歪着头朝李东石做鬼脸。
一天一夜,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直到这会才能轻松地笑出声。周一诺很清楚,这两个男人和她一点交情都没有,纯粹是因为程梓明,因为他们是过命的兄弟,所以他们想尽办法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照顾她濒临崩溃的心情,即使自己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也要拐弯抹角地逗她笑。
“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嫂子陪你们喝酒。”周一诺的目光扫过躺着的张哲和一旁立着的李东石,面上带着浅笑。
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程梓明。和李东石约好一起吃午饭,周一诺关上了病房门转身离开。
“你这个不仁义的,就把我丢这一天一宿啊?”张哲不耐烦地看着李东石。
李东石懵懵的,嘴里念念有词。
“中邪了啊你!赶紧给我回神!有你这么伺候人的吗?老子才是伤员!”张哲吹胡子瞪眼。
“嫂子刚才说什么?请我们喝酒,还是陪我们喝酒?”石头迷瞪地瞧着床上的病号。
“啊?你不会真的中邪了吧?有明哥在,他会让他媳妇陪我们喝酒?你是不是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张副营长险些要砸床。
“哦,也是。”要是我,才不会让小婉跟这群单身狗喝酒,见都不想让他们见,简直不够烦的。
重症监护室每天仅允许一名家属探视30分钟,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吃过午饭,周一诺回酒店小睡了一会儿,出门前特地洗了澡,换了新买的衣服。
换上隔离服,戴好一切防护措施,周一诺很安静地走到了程梓明的床边。护士说他仍在昏迷,虽然用着呼吸机,但有自主呼吸,血压和心跳一直正常,情况还算乐观。周一诺点点头,轻轻地附上了他的手。
这只手没有以前温暖,隔着乳胶手套都能感觉到手掌的粗糙。她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话。
程梓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拉我的手是什么时候吗?我当时吓得连电击棒都抓不住,却那样傻乎乎地拽着你的衣服,连哭都忘了哭,只觉得要拽住点什么可靠的东西,心里才踏实。你呢,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拉着我的手,一直念叨着别怕,没事了,有你呢。你说,当时我是不是吓傻了?但凡我的脑子正常点,肯定会想,怎么可能没事,那是两把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凶器,有你,就算有你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的谁,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还能护着我吗?
你就那样拉着我的手走了一路,一直送我到家门口,而我,居然呆傻得忘了害羞。现在呢,我就在你旁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我拉着你的手,合理合法地拉着你的手。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我们见过几面?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可要努把力,花了大价钱娶回家的媳妇呢,总不能这样白生生便宜了别人。你的好兄弟们,还在外面等着你出去呢,这屋子里仪器虽多,空气流动不足,你不觉得憋屈吗。还不准我进来,每天就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能跟你说说话,你说,就为了跟我多呆一会,你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努力,赶紧好起来?等转到普通病房去,我就能整天整夜地守着你了,是不是很好?所以啊,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半个小时,连份监察记录都写不完,又能说得了多少话。探视时间结束,周一诺一步三回头地朝他挥手,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到了icu门口,程伟国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年轻的女人朝自己的儿子挥着手,没有哭没有闹,乖乖地跟在护士身后出来了。
两只红眼出卖了她的哀伤,周一诺自顾自地往外走。
“丫头。”程伟国轻声唤她。
没听见周围的声音,脑中全是程梓明闭着眼插着管的模样,平时多阳光多好动的一个人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衰弱而单薄。她憋了半天眼泪,不敢给里面增加一丝传染源,直到现在,眼泪才开了龙头一般往外流。
“一诺!”程伟国上前两步,拍了拍从身边经过的姑娘。
滚珠般的泪从脸上滑落,周一诺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来。梓明他,他情况怎么样?”看到泪人般的儿媳妇,程伟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个儿子再跟他不亲,也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周一诺赶紧擦泪,摇了摇头,“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他现在状态还行,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
喘着粗气,程伟国茫然无措地点点头。从大哥那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就崩溃了,推掉所有的工作,紧赶慢赶,就怕儿子有个什么万一,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一路上,他甚至考虑到了最坏的可能,如果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办?虽说当兵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何况他还在那样的单位,但作为一个父亲,谁又忍心看儿子走在自己前面?还好,还好,儿媳妇已经早他一步到了这里,她是学医的,应该懂这些手术啊,急救什么的,既然她说没事,那就应该没事。
程伟国也湿了眼眶,看上去面色苍白憔悴。但他仍在安慰周一诺,告诉她,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吃过晚饭,周一诺要去医院,程伟国不放心,也要跟过来。发现她的背包里只有一片瑜伽垫子和一张薄毯,程伟国又开始忧心,这丫头,夜里就这么过的?怎么受得了?
他找到值班的护士,申请要床位,可就算是移动床,也没有摆在大厅的道理。周一诺拍着公公的小臂,直说没关系,守在这,离得近,至少心安。他的战友在楼下的病房,还有一个跟着的战友陪护,很安全。
通宵有护士值班,安全倒是安全,可人这样熬着,熬不住啊。儿媳妇有这份心,程伟国很感动,劝了半天劝不动,只能随她去。他也不愿意走,到大厅侧面找了座椅坐下,一起守着。
94。 转危为安()
手术入院后的第三天,程梓明睁开了眼。入目是满眼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人,在屋里来来往往。
主管医生告诉周一诺,再观察两天,呼吸机撤下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没到探视时间,站在落地窗前,周一诺一直盯着那张床,她看不见程梓明的脸,却希望他能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医生说他已经醒过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丈夫,外可保家卫国,内可相妻教子的丈夫。
而她呢,无时不刻不在等待这个男人,等着他回电话,等着他休假,仿佛人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等待,如果只是单纯的等待也罢,却没有哪一次及得上这次悲凉。周一诺几乎求遍了所有宗教的漫天神佛,最终却只能苦笑着摇头,一个从来没有信仰的人,要去哪里寻求慰藉和宽恕?短短的几天,像是比一个多月还要漫长,坚硬如斯的地板上堆积了多少思念,单薄的瑜伽垫上流淌过多少无声的泪水。记不清多少次从梦中受惊醒来,必须确定仪器上泛着荧光的数值确实平稳,才敢继续安睡。无数次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程梓明一定会挺过去。而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是那样没有底气,医学上永远没有绝对,却有很多万一,任何一个万一发生在她身上,都是万分之一万,她无法想象,如果一万真的发生,会是什么样子。
最终,当所有事物都向着她所期待的那样成功转变时,所有的担忧与忐忑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程梓明从icu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周一诺从护士的身后攀到推床边,她甚至不敢去碰触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害怕这样便会又将他伤得很重,他还得住回重症监护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承受痛苦。她紧张地抿起唇,扶着推车的把手,担忧地看着他。
程梓明的脸色依旧不算太好,面上却带了淡淡地笑,无声地朝他的妻子吐出三个字,辛苦了。
读懂了他的唇语,周一诺一直摇头,耳旁的碎发扫荡着早已没有一丝红润的脸颊,抓住扶杆的手臂像是又瘦了些。直到程梓明被推进了张哲的病房,她还一个人站在门边,额头抵着墙,再次捂住了嘴。听不见哭声传来,却能看见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老头。”程梓明仍旧打着点滴,轻轻唤出的这一声,让一旁的程伟国老泪纵横。
老程擦了擦眼,笑着点头,此刻他不是领导,不是政要,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一个在受伤的儿子身边守了几天,面容憔悴的父亲,“我在,冇得事的哈,慢慢养倒。”
程梓明点点头,侧过头看了眼张哲。小伙子又愧疚又激动地盯着他,迎上他的目光,亲昵地喊了声明哥。
石头站在一边,眼里同样闪着兴奋的光,程梓明看他一眼,朝门外点了点下巴。
石头会意,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嫂子蹲在墙边,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还在擦泪。
“嫂子,”李东石也蹲下身来,他将语气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说,“明哥在等你。”
“哦,好。”周一诺单手撑住墙,慢慢地站起来,“我先去洗把脸。”
李东石具有狙击手的大部分特质,心思简单,言语寡淡,心性坚韧,波澜不惊。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心里没装事的人。事实上,自从和温婉在一起以来,对女朋友这个生物,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认知,关于如何爱,如何付出,以及如何被依赖。他不像张哲,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失恋也失得人神共泣。相比较那样的轰轰烈烈,他更喜欢细水长流。
他甚至无比庆幸,庆幸他遇上的是温婉,如果他的女朋友是苏米那样的性子,他无法保证在一次又一次争吵中,稀薄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与周一诺见过几面,印象算不上多深刻。但在李东石看来,她无疑和温婉是一类人,偶尔也会撒撒娇,嗔怪两句男友不够体贴。但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基本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心,不奢求,不指望,在明明应该享受二人欢愉的时光里,过着一个人单薄无依的日子。
到医院这么多天了,这是李东石第一次看见周一诺流泪,蹲在墙边,不停地用手背擦着脸,强忍着哭腔,只余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