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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以歌站在门帘外,自然是将宋老夫人的转变看在眼中心里,如今她们之间虽然算不上撕破脸皮,可心中却隐隐的都有了一根刺。
她并非是她的嫡亲孙女,自然对她亲近不起来,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自然是理解的。
她走过来,从丫鬟的手中将羹汤接过,在床沿边上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搁在了老夫人的嘴边:“祖母。”
在外人的面前,宋老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欢她,可多少面子也是要给她一些的,毕竟如今侯府岌岌可危,还得多靠她来打理。
是以宋老夫人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容色淡淡的将那勺汤给咽了下去。
其实平心而论,宋以歌这丫头倒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比起她那个嫡亲的孙女儿,更像她们宋府的嫡姑娘也就罢了,偏偏处理起问题来,也是轻重有度,拿捏的十分好,大气沉稳,友待姐妹,上敬长辈。
只是吧,这血缘亲情,哪里能说割舍就割舍了。
瞧着她这副乖巧的样,宋老夫人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宋以歌柔顺一笑:“许久未见祖母了,着实有些想念,便过来了,而且马上就要到兄长同凌表妹大婚的日子,有些地方还需要和祖母商议商议,才好下决断。”
听见她说起宋以墨大婚这件事,宋老夫人的脸色又稍稍和缓了些:“的确,墨哥儿的婚事耽搁不得了,如今已经快要八月份了吧。”
“是,还有两个月。”宋以歌道,“虽说还有如此,可到底一转眼也就没了的。”
“嗯,也是。”宋老夫人点点头,“说吧,你想同我商议什么事?”
宋以歌又舀了一勺,喂至宋老夫人的嘴边:“其实也不算大事,兄长的婚事各处的细节我已经同管事和凌府商议的都差不多了,就是兄长的院子中,出了些事。”
宋老夫人眼皮子一跳:“什么事?”
宋以歌又道:“虽然凌表妹是凌府庶出的四房所出,可好歹也冠上了一个凌字,再言今儿秋闱,凌表哥要参加,焉知会不会拿个解元回来?”
接下来的话,宋老夫人大概也能明白她要说什么了,她静默的侧耳听着,并未说话。
宋以歌见着宋老夫人没有反驳,这才稍微放了心,又道:“虽说解元也算不得,来年春闱,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但凌表哥才学不错,又有外祖父和四舅旧给他做后盾,今儿孙女还听说,那位桃李满天下的赵大人,也收了表哥当关门弟子,不说殿试能得个状元郎,那探花郎总归是跑不了的,祖母您想想,虽说凌表妹的父亲是庶出之子,可那也是探花郎的嫡亲妹子,咱们家虽是公卿世家,可也抵不过这朝廷新贵呀。”
宋老夫人一听,倒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了想,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宋以歌笑:“我今儿瞧见宋姨娘往兄长房中送的湘水了,那丫头水灵灵的,却也不错,伺候兄长倒是个不错的人儿,只是如今他同凌表妹的大婚在即,这些丫头,还是得先搁在一旁,免得破坏了兄长同凌表妹的夫妻感情,也伤了我们宋家同凌家面子。”
“祖母以为如何了?”
宋老夫人愣了会儿,宋以歌虽然拐了这么一大个弯,用心良苦的铺垫了这么多,她心中也不是没有半分触动,可只要一想着湘水是她掏钱买下来的人,是要送给宋以墨做个侍妾的,却被这个丫头半路给拦截下来了,心头就有一团火气,在那滚滚的燃烧着。
她道:“宋姨娘了?”
宋以歌笑道:“今儿我同宋姨娘说了些话,如今她已经走了。”
“走了?”宋老夫人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去哪儿?”
宋以歌又道:“宋姨娘说,家庙清苦,她怕四姐姐一个人呆着不太习惯,便想要上去陪陪四姐,孙女怜姨娘对四姐的一片爱护之心,便允准了。”
“祖母,您也知,四姐姐是宋姨娘自幼看大的,她们母女情深,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老夫人顿时就恼怒起来,这叫什么同她商议,不过是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摸清楚,处理好了,为了顾及面子,这才绕了一大个圈子过来同她委婉委婉的说了个处理的结果罢了。
若是真的商议,何不将那丫头一起绑来?
她忍着气,口气却已经是止不住的冰冷:“湘水那丫头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孙女这儿,宋姨娘已经将湘水的卖身契给了孙女儿。”宋以歌不卑不亢的回答,又伸手舀了一勺汤,递过去,“这羹汤快凉了,祖母还是在吃一些吧。”
如今宋老夫人瞧着她便觉得这气是不打一处来,她挥手将那勺子拂开,宋以歌没有拿稳,那些羹汤,瞬间全都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虽说已经快凉了,却还是有几分热度的,在她的肌肤上都快要烧灼起一连串的泡来。
绿珠赶忙上前一步,用绣帕浸了凉水,捂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以歌淡淡拂开,将手中的碗递给了一旁的丫鬟,自个起身,在床前缓缓的跪下,将腰背挺得笔直:“歌儿知道祖母因为这件事会恼了我,可就算如此,歌儿还是会这般做的。”
“如今兄长同凌表妹大婚在即,兄长的房中实在是不宜出现如湘水一般的丫头,孙女儿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必定会来一个孙女便赶走一个的。”
“就算祖母因此恼了我也好,恨了我也罢,只是如今宋府不再是之前那个能在金陵城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淮阳候了,这一点祖母应该比我清楚便是。”宋以歌拜下,“若是祖母非要一意孤行,那林府便是您的前车之鉴。”
宋老夫人气得手在发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孙女不敢,孙女只是在同祖母陈述利弊罢了。”宋以歌道,“兄长身体式微,别说接替父亲的爵位,上场杀敌扬我国威,就算是走文官一路,他的身子也是受不住,因此我们宋家日后能靠得,只有兄长的妻族。”
“难道祖母想,凌表妹还未嫁过来,便先同兄长离了心吗?”
“这些话,并非是孙女威胁之言,而是孙女发自肺腑想同祖母所说之事,如今祖母身子不大好,远不如从前,此后宋府的事,祖母还是少操些心吧。”
本来宋老夫人心中的激动稍稍平定了下来的,可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却还是没有忍住,抡起身边的东西就朝宋以歌砸了去:“你给我滚出去!”
她砸过来的是一串佛珠,檀木制成的,有股淡淡的香气,还有些疼。
当佛珠砸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躲,不偏不倚正好就砸在了她的额头上,极快的就泛起了一圈的红。
她伸手摸了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拜下:“如今祖母心绪不宁,那孙女便不多叨扰了,还请祖母保重身子。”
绿珠连忙伸手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小声道:“姑娘。”
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敛着眉眼便带着她从荣福堂出来,离开前,宋以歌还是颇有些不放心的转头给那些丫鬟交代了句,这才离开。
她们来的时候,本就已经将近黄昏,如今出来,也是星辰漫天璀璨。
绿珠急道:“刚刚姑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明明老夫人马上就要接受了,姑娘又是何必要说最后一句,将老夫人给气成那般模样?”
“傻丫头。”宋以歌摇头,同她一起上了长廊,“这事我今儿能这般说,若是日后了?我还能用同样的理由将祖母给打发了吗?”
“如今掌管府中庶务的是我,已经不是祖母了,有时候该强硬就要强硬起来,不要一味地退让,要不然祖母她是不会知道什么叫收敛的。”宋以歌轻声道,拉住了她的手,“绿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还挺冷血的。”
绿珠摇头:“奴婢知道,您也是为了整个府中好,才会这般的。”
“可这一次,我也是有私心的。”宋以歌叹了口气,“明儿你拿上我的帖子,给时彦表哥递个帖子过去,就说我想请他吃个茶,就问问他,赏不赏我这个面子。”
“是。”
望江楼。
这个酒楼是整个金陵城中临着江水而建的,一推窗,便能听见江流滔滔,滚滚而过的声音。
宋以歌倚在窗边,吹着江风,听着江潮,融暖的日光倾洒而下,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其中,她微微闭上了眼,十分惬意的抿着上翘的嘴角。
凌初推门而进,绕过屏风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宛若睡中美人的画轴。
第82章 相思几多()
他不忍心打扰,故意放轻了脚步,可当他走近的时候,宋以歌却还是敏锐的睁了眼。
日光透过窗棂倾泻而进,打在了他精致如画的眉宇间,显出了几分少年的疏离感。她伸手揉了揉眼:“时彦表哥。”
凌初对这个称呼倒是没多在意,他笑着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江风骤然吹了进来,曳起衣角翩飞。
“你以前还喊我五哥哥的,怎么就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要同我生疏成这般模样?”凌初同她笑道。
宋以歌替他倒了一盏茶,推过去:“以前是以前,如今凌表妹马上就要嫁给我兄长,我若是还叫你五哥哥,你将我未来的小嫂子置于何地?”
凌初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你喜欢如何,便如何吧。”
“对了,你今儿怎么想着请我出去吃茶?”凌初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同她又道,“前段日子,凌月都还在同我抱怨,说你现在是在府中扎了根,哪也不去。”
宋以歌听了,也只是同他一笑:“最近在准备兄长同凌表妹大婚的事宜,难免忙碌了些,也就没有在出来了。”
“再言,如今金陵城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出不出来也还不是一样的。”
凌初也觉得甚是有理,又与她言归正传:“说吧,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要到秋闱了,我来关心关心表哥的学业如何?”宋以歌说道。
凌初一笑:“你这么一个大忙人,竟然还有闲心来关心我的学业?我是不是该高兴高兴?”
宋以歌听见他这般同自己逗趣,原先有些皱起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说得这么累,我们府中近日发生了什么,你同凌表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说起这件事,凌初的笑意有几分凝滞,不过还是很快的就恢复了:“你果然知道?我就明白,我是瞒不住你的。”
“也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我隐瞒过,你在我府中埋了暗桩的事,要不然凭借我的手段,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宋以歌说得十分大方明白,并未因凌初擅自将人安插在他们淮阳候府中,便大发雷霆。
提起这件正事,这下凌初脸上的笑意是彻底糊了,他自个提起了茶壶,给自个倒了一杯茶,茶烟袅袅:“这件事,我同晴儿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不得不说五妹你处置的也太过优柔寡断了些。”
“湘水于我而言,还有其他用处,所以这才想出来同表哥和表妹赔个不是。”宋以歌将手边的茶盏举了起来,与他遥遥一敬。
凌初端着茶盏,却没有半分动作:“你想做什么?”
宋以歌神色顿然有几分恍惚,半响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不会打扰到兄长和表妹之间的夫妻感情便是了。”
凌初也并非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既然宋以歌都这般说了,他也不会在追究下去:“既如此,你便留下她好了,只是唯有一条,不要让她在出现在晴儿和宋以墨的面前。”
“多谢表哥。”宋以歌迟疑了会儿,“也请表哥同我像表妹道个歉。”
“用不着,你这次主动替她解决了宋以墨身边的莺莺燕燕,她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同你生气。”说起这个唯一的妹妹,凌初脸上的笑容又明显了起来,“你别看她总是端着,冷冰冰的,其实耳根子比你还软,日后再府中,还得多靠你照顾她了。”
宋以歌笑道:“她不但是我的小嫂子还是我的表妹,于情于理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她的。”
“这次明明知道,表哥忙着秋闱的事,却还是一意孤行的将你请了出来,真是抱歉。”宋以歌又将刚刚搁在的茶盏举了起来,“以歌不会喝酒,便只能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
凌初微微一笑,也回敬了过去:“五妹妹,真的是越发客气了。”
从望江楼出来,那日头真的是越发的晒了。
宋以歌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热汗,这才打着扇子钻进了马车中,凌初没有动身,他倚在窗框边上,瞧着下面宋以歌的身影,也说不出自个现在心中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他当初是想娶她没错,可完全是因为宋以歌的家世,能被他利用一个彻底,可如今这种心思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日益增加起来。
他有时候甚至想,就算是淮阳候不能给他任何助益也没什么,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宋以歌一人罢了。
那些他梦寐以求的家世,权力,荣耀,他都可以毫不在乎抛诸脑后。
可是说到底,这丫头到底是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他这般念念不忘。
凌初想了半日,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隐隐约的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踏着满院的雾气而来,亭外的梅花全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陪衬。
大抵书上所言的,天地敛光,便是如此。
日子便这般不咸不淡的过着,很快便到了秋闱。
就连一向不屑人情世故的宋以墨,都提早了一日,亲自上了凌府,去看望这位未来的大舅子,宋以歌担心他的身子,自然而然的是要跟着去的。
可去了之后才发现了,她完全就是多余的。
单单一个凌晴就足以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又何止于多添她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以将人送到四房后,宋以歌便被凌月的贴身丫鬟给唤走了。
她同凌月先去给长公主请了安之后,这才手挽手的去了凌月的闺房,同她说了些体己的话。
知道宋以歌畏热,是以在过来之前,凌月便让丫鬟冰镇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给她送来,不过绿豆性寒,凌月也不敢让她多吃。
只是瞧着她吃得那般起劲,有些不忍心拒绝罢了。
末了,等着宋以歌搁了碗,凌月便拿出绣帕在她的嘴边擦了擦,笑道:“小花猫。”
宋以歌坦然的接受了凌晴的打趣:“近日姐姐过得可还顺心?”
凌月想了想,点头:“还不错,府中也没什么碍眼人和事,所谓顺心如意,大抵指的便是现在吧。”
“那你最近可有见着唐姐姐?自打她成了亲,我还未见过她了?”
凌晴摇头:“我也就是那日她归宁的时候,听见了她的消息,至于之后,是真的没了什么声息,你若是真的想要见她,不若递个帖子过去,我想唐衫就算是再忙,也会抽空与你见上一面的。”
宋以歌有几分迟疑:“我是挺想见唐姐姐的,但又怕打搅了她,如今她是新妇,不仅要孝顺公婆,还要掌管府中的庶务,想一想便觉得十分辛苦,哪里还好意思上门去烦她。”
“话也不能这般说,严家”说到一半,凌月突然笑了起来,摆摆手,不太愿意再与她提这个,“听说,最近你们淮阳候府也出了些好玩的事?”
“这个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宋以歌试探道。
“六妹妹说的呀。”凌月笑道,“那日我用晚膳后,在府中散步,就见六妹一个人坐在凉亭中,暗自垂泪,我瞧见了便上去关心了会儿,就知道了你府中的事了。”
“不过你祖母的手伸得也真是够长的。”凌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宋以歌都有几分辩驳不出来,凌月这话到底含了几分讥讽。
宋以歌想了想,说道:“这事也怨我,若非我同祖母如今关系,祖母也不会想着为了牵制我,将湘水塞入兄长的房中。”
听见她这般说,凌月叹气,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我说你这个丫头,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往自个的身上揽,你祖母做出这等不给亲家脸面的事来,与你何关。”
宋以歌笑了下,倒也没有再解释。
毕竟这事在如何解释,总归都是宋老夫人理亏的,她总不可能对凌月说,因为她不是宋以歌,不是她的嫡亲孙女,所以她才这般针对她吧?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凌月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当即便又将人一通好哄。
宋以歌是哭笑不得的听着凌月的这些哄孩子的话,末了才道:“大姐姐,如今六妹都要成婚了,那你了?祖母和大舅母就没有给你定门亲事吗?”
说起这事,凌月脸上的笑容稍微一淡,随即道:“如今正在说亲了,想必等着五弟放榜,便会定下来。”
宋以歌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拉了拉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关切道:“那你放得下吗?”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总归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凌月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宋以歌直觉的自己失言,正想要转个话题,就又听见凌月道:“其实你提起他也挺好,在这儿,我也不能同谁说,这天天闷在心中,也怪难受的。”
“大姐姐。”宋以歌拉住了她的手指,“你若是有什么,尽管同我说便是,虽然我也没什么用,不过听你发发牢骚,也还是可以的。”
第83章 解元()
凌月想要同宋以歌笑一下,可真当她笑出来,那脸色也难看极了,特别是那一双眼,冷冷清清的,哪像是有半分的喜意。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若是宋以歌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见她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拉着她的手,说道:“其实祖母和娘亲替我相看的那人很好,我曾悄悄躲在屏风后见过一次,人生的高大威武,谈吐不凡,家中只有一个妾室,也算是洁身自好,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可你喜欢他吗?”宋以歌问的有几分吞吐。
听见她的话,凌月弯着眉眼笑了笑:“喜欢有这么重要吗?五妹妹,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都是话本子上的戏言罢了,看看也就算了,何必这般较真。”
宋以歌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