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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曾祖父……谢大通?他要问什么?”
谢烽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曾祖父临死前,只让我来问宇文公一句话——宇文亢,当初的星象,到底是你看对了,还是我看对了!”
第1799章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而这一刻,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我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的抽搐着,甚至在靠近他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痛的气息。
如果宇文亢真的没说错,那么谢家,一定输了很多,甚至到了惨痛的地步。
难怪,他的容貌长相与中原人无异,可他的两个徒弟——花竹云山,却是鼻高眼深,瞳色异于常人,是接近东察合部的那些人的长相,想来,他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一个前朝的钦天监监正,本是相当靠近皇权核心的人,他的后代,却是在东察合部,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经历了多漫长,多痛苦的迁徙才到那个地方去,而这些年来,他们一定是念念不忘要回到中原,更要找到当年的“故人”,辨出一个输赢。
这种苦痛,只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谢烽之前跟说的那些话,他的爱恨情仇,我大概能体会了。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染上了一丝沙哑,陌生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了:“只要你承认你输了,就够了。”
宇文亢看了他很久,终于长叹一声,道:“没错,我输了。”
“……”
“当年的星象,是你曾祖父看对了,他谢大通,赢了我!”
谢烽也长叹了一口气。
我看到他的肩膀微微的松懈了下来,好像长久以来扛在肩上的一个无形的担子在这句话之后终于被卸下来了,但他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而更多了一份心事重重。
宇文亢道:“这就是你这次回来的目的了吗?”
谢烽看了他一眼,道:“对你们宇文家来说,这就是结束了。”
宇文亢的目光也闪烁了起来,他突然沉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我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对于宇文家来说就是结束,因为,他该讨还的已经在这位老人家身上讨还了,但是这话听起来,似乎别人身上,还有一些他没有讨还的东西?
还有谁,欠着他们谢家的债?
难道,是八大柱国中,其他的家族吗?
我心里紧张不已,越发小心翼翼的朝着他们走近了一步,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句话,漏掉了他们的任何一个表情。
幸好,这几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事上,并没有注意到我。
宇文亢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这一次回来的目的到底是——”
谢烽道:“既然你承认是你看错了,那么我就要去改正这个错误。”
宇文亢颤声道:“这已经是定数,你要改,你认为你改得了吗?”
谢烽道:“若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会回来。”
“……”
“若不到这个时机,我也不会回来。”
“时机?”宇文亢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宇文英的手臂中撑起身来,宇文英只能用力的扶着他,他倾身向着谢烽:“什么时机?”
谢烽低头看着他,脸上慢慢恢复了往日我所惯常见道的沉稳和内敛,他慢慢的说道:“看来,老人家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你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宇文亢那双浑浊的眼珠顿时一黯。
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珠浑浊,不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大了,也是因为他生病所致,所以刚刚谢烽喊他的时候,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判断出谢烽的位置。
他,已是半瞎!
一个半瞎的人,的确是不可能再去观星了。
宇文亢的气息越来越沉重,他说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时机?”
谢烽一字一字的说道:“天生异象,帝星有三。”
“……”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第1800章 看透星象,却看不透人心
。”
“……”
“但今天,我没办法相信。”
宇文亢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谢烽冷冷的看着他:“因为就在刚刚,你承认你看错了。”
“……”
“我的曾祖父看透了天机,不管我们遭遇了什么,他都没有看错。”
“……”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当年我曾祖父看透的天机,在今日还是变成了事实?”
宇文亢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谢烽已经抬起一只手,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再说了,任何话,都比不上事实来得更清楚。”
“……”
“现在的事实是,我们已经进入了天津,不管是你,还是什么人,都没能阻止得了我们。”
之前,我能感觉到宇文英他们多少对于今天的事情都有些愤懑不平,但在谢烽说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反而无话,甚至带着一点懊恼的情绪低下头去。
宇文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说道:“若你执意相信自己,也罢。”
我站在旁边,一直到这个时候,呼吸才慢慢的变得平静起来。
我没有想到,只是跟着谢烽来一趟宇文府,居然会听到这么多关于前朝的往事,甚至会听到他吐露这么惊人的一个消息,就算我的脑子动得再快,这个时候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让我来消化。
虽然我不知道谢烽跟裴元修是什么时候搭上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但作为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戒心那么重,必然是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谢烽的家底他肯定是知道的,甚至,谢烽一定也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两个人的利益一致,所以才能在一起合作。
而这个时候,我多少也明白,为什么这一回裴元修会那么放心的让我跟着谢烽过来。
这个消息,他肯定是一早就知道的。
他也不怕我知道,甚至,可能他希望我知道了。
他有至少十年的大运,所以他可以蛰伏近十年的时间,然后运筹帷幄,挥军北上。
他知道,他会赢!
甚至,我怀疑连韩家姐妹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他既然有至少十年的大运,那么“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就不再只是传说,她们只要跟着他,就可以把这个传说变成事实。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可言状的悲哀。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如果都是真的,那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为什么事情而努力,到最终,都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如果他真的有至少十年的大运,那我之前做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又能得到什么呢?
是不是,只是让枉死城里,多几条冤魂?
想到这里,我有些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而直到这个时候,床上的那位老人家似乎才有余地来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朝着我这边望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站在角落里的,又是谁?”
宇文英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说:“她,好像是裴元修的女人。”
显然,他只是注意到了我是从马车里下来的,加上身怀六甲的样子,这么说,倒是也不算错。
谢烽也回头看了我一眼,但他沉吟了一番,然后转头对着那一对爷孙说道:“她是颜家大小姐。”
“颜家大小姐?”
这一回,宇文亢倒是有些意外,他的呼吸都乱了起来,急剧的喘息了两声,朝着我这边说道:“真的是颜家的人?”
而宇文英也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了似得,诧异的看着我:“你是颜轻盈?”
我没想到他们立刻就把我认出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名声,我沉默了一下,才谨慎的上前一步,轻轻的对着他们拱手道:“拜见宇文公,拜见宇文公子。”
宇文英看着我,还是一脸愕然的神情。
宇文亢已经看不清楚了,但他的眼睛却显得非常的专注,望着我这边,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经常会想起西川的人。”
我轻轻的说道:“宇文公认识我家人?”
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家的人。”
“……”
“你们颜家的人,不容易啊,自前朝开国,就一直镇守西川数百年来屹立不倒。”
“……”
“只可惜,过去,是没有人能入西川,现在,我也无法入西川,见不到故人了。”
我的心咚咚直跳,如擂鼓一般,即使我极力的压制,自己也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慢慢的再走上前几步,说道:“宇文公,认得我的家人……我的先祖?”
他说道:“颜意迟,是你的什么人?”
我说道:“曾祖。”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他是旧相。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高祖,是当年的益州大总管,镇守西川数十年,是八柱国之一。”
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我一眼:“你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我,没有人告诉过我。”
宇文亢说道:“也难怪,你不过是个女儿家。”
“……”
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余地去思考,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儿家所以没有人告诉我,因为在我看来,似乎连薛芊,颜轻尘都不想知道这个事,不过想来也并不奇怪,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一个身份,在改朝换代之后,连皇帝、连镇国公主的名字都没有人再有闲暇提起,况且是八大柱国呢。
而高祖,对我来说,那几乎就是遥不可及的人了。
能记得的,只有一直沉浸在旧梦,或者说,沉浸在仇恨里的人。
我看了谢烽一眼。
他的脸色一直都有些发沉,这个时候感觉到我看向他,他也看了我一眼,平静的说道:“可怜,你连自己的出身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道:“但我知道我该怎么走将来的路。”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像是感觉到这句话里的讽刺,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我的心思也并不在跟他斗嘴上,宇文亢说出的这个事实,虽然对现在的我,和我的家族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可言,可心里上的震撼,却还是有的。
难怪,颜家能在西川立足这么多年,不论风雨毅力不摇,甚至在中原陷落的时候,还可以偏安一隅,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有钱有势的大家族,要办到这样的事未必容易,原来是因为,我的曾祖是当年的益州大总管,既然是大总管,自然的财政军权一手抓,才可能有这样的势力,一直镇守到今天。
听见我这样喃喃的说着,宇文亢倒是抬起头来:“你的曾祖虽然是益州大总管,不过有一个人,可为你们西川的安定披肝沥胆,这,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谁?”
“平西大元帅——叶消难。”
“平西大元帅?叶消难?”
这当然,又是前朝的一个官名,又是一个前朝的人。
对我而言,自然是全然的陌生。
只是——
叶消难?
第1801章 轻盈,你也知道了?
他说:“怎么?”
我说:“为什么,你一开始的时候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
“既然我们——既然令曾祖父,和我的高祖,都是前朝的八柱国,我们多少也算,也算是故人,为什么你跟在裴元修身边那么久,也跟我相识了那么久,都没有跟我说过一点?”
他的目光微微的黯了下来,说道:“我的曾祖父在中原认识的人,当然很多,不止你们颜家。”
“……”
“但我要回来找的,却不是你们。”
“……”
我立刻明白过来。
他带着两个徒弟到中原来,就是为了一件事——报仇,裴元修之所以能和他联盟,是因为两个人的目标最终相同,而其他与他报仇无关的人,他并不想过多的牵扯。
毕竟,牵扯的人和事越多,自己就会越掣肘。
我低着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他,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望着我,显然还有些不解。
我说道:“你刚刚说,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他看着我,眸子深而黑,完全没有一点的闪烁闪避,平静的说道:“你认为,我会骗宇文亢,骗你?”
“……”
我心头那块大石头压得更紧了。
眼看着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似得,谢烽冷冷的目光也终于有些了一丝放缓,他向我走了一步,要伸手扶着我的胳膊:“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显得有些凌乱,来的人也不止一两个,我们两都立刻转过头去,就看见裴元修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他一看到我们两站在这园中,立刻走进来:“轻盈!”
谢烽要伸过来扶着我胳膊的那只手很快就缩了回去。
而裴元修走过来,顺势就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感觉到我整个人像是都在发抖,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你怎么了?”
“……”
“发生了什么事了?”
“……”
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再看见他,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而谢烽刚刚说的那些话还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回响着,我抬眼看着他,想着他可能即将到来的十年大运,突然有一种天旋地转,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的感觉。
握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他上前一步,几乎要将我揽进他的怀里。
“到底怎么了?”
这句话是在问我,也是在问谢烽。
谢烽沉默的站在一旁,这个时候眼看着裴元修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终于说道:“我们刚刚进去,见了宇文家的人。”
“……”
“我跟他们,说了很多。”
“……”
“也说到了,公子的事。”
“……!”
裴元修微微的一怔。
他显然对这件事有一点意外,但似乎又并不太惊愕,那只手把着我的胳膊,刚刚有一点脱力,但这个时候立刻又加重了一点力气。
他低头看着我:“轻盈,你也知道了?”
“……”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也沉默了下来。
谢烽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两这样,轻轻的说道:“我先下去,看看下面的人。”
说完,也不等裴元修准允,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园子里,也就剩下我和他。
雪,从一开始就没停,这个时候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不一会儿,我们两的头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第1802章 我,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吗?
的确,刚刚那一刻,在听到谢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确有点魔障了。
我自问平日不是个笃信鬼神的人,我更多的,是相信报应,相信这个世间存在一种固有的公平,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样的简单却永恒,更不需要什么精细的技法算法。刚刚谢烽的话之所以那么乱我心,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我的心一直都是乱的。
我眼看着他从金陵起兵,几乎势如破竹的一直攻破了天津,京城已经近在眼前,只要跟胜京的兵马一会师,大局将定!
我真正怕的,大概是这个。
不过,他这句话,倒像是跟我昭示了什么,我看着他:“那,谢烽是什么时候到你身边,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的?”
他沉默了一下,道:“你出海之后。”
“……”
我微微一怔,这个时候才像是有些反应了过来。
在见到谢烽之后,在知道裴元修早就开始谋划他的大业之后,我就明白,他对我隐瞒的人和事都不少,比如谢烽这个人的出现,还有他和南宫锦宏的联络,包括他在各地布下的棋子,而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和谢烽的相识,是在我出海。
我默默一算,倒也明白过来。
谢烽是什么时候进入中原的,他并没有告诉我,但如果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裴元修,那么应该就是在裴元修占领了江南,声势变得浩大之后;而我和裴元修成亲之后,正好去了一趟西川,正好在年宝玉则,率领军队跟东察合部的骑兵打了一仗。
谢烽,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中原的。
只不过,当时我在,刘轻寒在,颜轻尘也在,这几股势力相互交织,又相互制衡,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会造成难以预测的结果,况且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勾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在我们离开西川,回到金陵,而我又紧接着出海之后,裴元修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空档了。
谢烽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
也告诉了他,这个星象的预示。
但,裴元修却似乎,并不在意。
看着我微微的低下头去,连雪花落到睫毛上都感觉不到,他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来对着我的眼睛吹了口气。
我一颤,抬起头来看着他。
看着我有些仓皇不定的眼神,他没有多说什么,握着我胳膊的那只手慢慢的挪到了我的手上,才感觉到我的手指已经被冻僵了,便立刻对着旁边做了个手势。
立刻,一个侍卫上前,送来了一把伞。
他说道:“我让人在那边收拾了一下,先过去。”
既然已经占领了天津,这座城里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都是属于他的,我也懒得去问他们要如何安排,只是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往前走去。
他举着伞,走在了我的身边。
大雪纷纷落下,周围一片白皑皑的景致,若一抬眼,几乎就会迷了眼,我只能低头看着雪地,看着自己沾染了一些泥泞的鞋一步一步的踏进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走在一旁,脚步几乎与我一致。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唯一的声音,就是大雪落在伞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