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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进来,杨廷和很随意的点点手,就像是长辈招呼自己家的后辈一样,将杨承祖叫了过来。谈放鹤为杨承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到杨廷和身后,如同杨廷和的影子一般,不再引人注目。
杨承祖恭敬的施了个礼“只当是升庵兄找我有事,不想居然是杨老翁见召,工地上事多,来的有些慢,老翁千万莫怪。”
明时,老翁算是交往中最顶格的敬称,另一个时空里,严嵩被人称为老翁,称呼者被指责为阿谀,就可知这个称呼的效力。杨承祖对杨廷和的尊敬也不是假的,不管怎么说,这个老人对于帝国的贡献在这,地位也在这。即使大家不是一路人,应有的礼数也不该短缺。
杨廷和随和的一笑“不敢当,大都督公事繁忙,老朽这边也是俗务缠身,早就想见你一面,结果咱们都没抽出时间。今天,耽搁大都督一点时间,坐一坐聊几句,闲话家常,大都督肯赏光么?放鹤是我的门生,慎儿与你在东南一起共过事,大家都不见外。这个茶馆的东家,老朽也是认识的,今天这里只招待咱们一桌客人,不用担心外人打扰,只看大都督是否有空。”
“元辅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大明天下,肩膀上的担子,比起晚辈要重的多。在您老面前,下官可没有胆量说一句没空。”
杨廷和做了个手势,杨慎与谈放鹤都坐了下来,气氛倒是很融洽,仿佛真是几个知己忙里偷闲,在茶楼小酌。但是这几人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可能抽出时间来喝茶小聚,杨廷和此来,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杨承祖并不知道自己哪方面引起了这个首辅的重视,只好一脸安详的看着他,等候着这位帝国重臣发话。
“前些时,黄河水患,听说杨记出了很多力气,又是捐银两,又是捐粮食,还组织了大批工人帮办河工。黄河年年肆虐,每一年,都要造成大批流民。今年,倒是难得的好情形,几个要紧的地方都堵住了,有些地方有流民,但是也被杨记安抚,没造成乱子,可称一个善字。以往老朽就说过,遇到天灾,商人救灾,往往比官府更快。用他们,比衙门效果更好,至少可以少死些人,可惜啊,因为这个主张,老朽总是被人诟病,说我为商人说话,无视生民死活。杨记的事,算是让大家看到了,救灾这种事,到底谁做的更好。”
“元翁过奖,您是个做实事的人,下官是佩服的。商号做事比官府积极,因为他要赚钱,所以也就敢拼了。用他们确实可以多救些人,但实际情形往往是多救了一些有钱人,那些没钱的总归还是要死。杨记对于有钱人没什么兴趣,更喜欢救穷人,终归还是有区别。杨记是个商号,力量有限,最多在官府旁边帮帮忙,出点力气,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次救灾真正有功的,还是地方官府。”
“要说下官有微末功劳,那就是时刻记得朝廷,记得万岁,没想着利用天灾赚钱,所有物资平价发售,不从中取利。商人在天灾时,不想着从中牟利,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做不到,商人们勤快,无非是趁着天灾,收田地,收工人,再不然,就是千方百计的为自己谋份身家,虽然看上去救了人,实际上有时会闹出更大的问题。太多的人吃不上饭,没有田种,运气好的成为佃户,运气坏的就会铤而走险。如果让他们活下来成为反贼,我倒更愿意把他们饿死,免得动摇江山。”
杨慎品了一口茶,面色一正,“世兄,你这话说的,似乎不够仁义啊。京师中很多百姓夸奖杨记降了粮价,是大救星大菩萨,若是让他们听见,不知道做何感想。”
“哈哈,升庵兄说笑了。我算的什么大救星大菩萨,左右不过是个酷吏。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万岁的江山稳固,天下太平,万岁的日子过的逍遥,就是做大臣的尽了本分。至于百姓如何看我,说真的,我从没在乎过。”
杨承祖又朝杨廷和拱拱手“元翁是明白人,心里也装着百姓,您来说说看,让那些流民成为盗匪,寇掠四方,杀官夺府,对于百姓又是什么好事了?有时一些话虽然难听,但是做起来,反倒是真正的慈悲。当然,能做的到的话,我还是希望多救一些人,既不用饿死,也不用杀头,人们高呼万岁圣明,安心做良民,我就算功德圆满。”
杨廷和未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大都督少年英杰,于万岁有忠心,大明有你这样的官,是朝廷之福。商场有你这样不求利的商人,对于那些穷苦之人,也确实是好事。老夫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有些事经的多,见的也多了,今天算是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大都督,大明很大,应该百花齐放,不该一支独秀,给其他的商人,留一条路走吧。”请访问m
第九百七十九章振聋发聩(中)()
杨承祖先是连称了几声不敢,随后又问道:“元翁,下官实在是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杨记做的是不小,可是毕竟根基浅,在商场上,只能算是个小字辈,要说求,也是要别人给我路走,哪有我给别人路的资格,身份差的太远了,您这可是要捧杀我了。”
“大都督,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做的事,老夫已经听到了消息,前不久,兵科给事中王启年上本,言自开中废除以来,九边边储日乏,军用不足,请复开中法,以保证九边将士用度。附和官员也有不少,内中还有几个品级不低的,这些人,多半就是你夹袋中的角色吧?”
他今天来召见杨承祖,核心目的就在于此,之前杨承祖动粮食,他还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可是盐是大明的敏感神经,只一碰,这边就有所反应,立刻表示出了对这事的高度关注。
明朝盐价比宋朝为高,可是国家的收入,反倒远比宋朝为少,盐商后来连开中法都废掉了,其能量自然可见一斑。即便是首辅家中,盐商也有自己的关系,未必能左右什么,但是说一些话,求求情,总是能做到的。
对于杨廷和而言,他未必有多喜欢盐商,但是他更不喜欢杨记,尤其盐利之厚,作为首辅,心里是有数的。这种肥肉,如果落在杨记手里,那就等于天子采到了一座金矿。所得的收入,足够他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他所想的,是把盐利掌握在户部,确保可以由太仓占据主动权,而不是由天子内帑占据主动。在限制君权这个大的目标下,即便是盐商的一些小心计,首辅也可以接受。与其说是保盐商,不如说,他是要保一个大局,确保天子不与民争利这句话落到实处,不变成一句空谈。
另外一点就是厂卫侵凌言路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杨廷和的底线,他始终认为言路应该自主。朝廷大佬们,在科道体系里安排几个自己人,这个倒很正常,但是任何一支力量都不能彻底掌握科道,如此才能保证言路通畅。厂卫本身就有访查缉捕的权力,如果再把科道掌握住,还有谁能制约他们?这次厂卫威胁言官的事,绝对是手伸过了河,他有义务出来,敲打敲打。
“大都督,你的年纪还轻,将来的路,还有很长,做事就更该稳的下心,操之过急往往会顾此失彼,即使是好事,也会做成坏事。你现在做粮食生意,摊子已经铺的足够大,如果再把盐务拿到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做不过来吧。下面的人,一旦有人做事疏忽,到时候,百姓吃不到盐,是会闹事的。这不与你兴办商业的初衷南辕北辙?”
“元翁,您误会了,下官在您面前,不说假话。上本的言官,算是得了我的授意,我们之间,也达成了一些默契。可是下官只是希望恢复开中法,并不是真的要把盐业独占在手里。”
谈放鹤微微一笑,忽然开口道:“大都督,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废开中法,就是因为开中法一实行,盐商都活不下去。这个法已经废了三十几年,你现在又告诉大家,要恢复开中了,人怎么受的了。到了那时候,要么是盐商罢支,要么就是盐价飞涨。不管走到哪一步,都是杨记要出来接收,最后还是会一口吞下去。学生并不是说大都督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只是想替那些商人说一句,他们……不容易。做人做事,总是留一条路走,您觉得呢?”
他能在杨廷和身边做幕僚,谋略很是了得,杨承祖所想的后招,基本都被他计算出来。只是算出来是一回事,能否化解就是另一回事,官商一体的威力在于身份随时可以互换,他和杨廷和在家中推演了几次,最后还是要承认。如果杨记铁了心下场,盐商们用正规的手段,恐怕很难起到阻击的作用。
杨廷和咳嗽一声“大都督,朝廷里很多读书人都觉得,我们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道理,告诉人圣人之道就够了,商贾的事不该参与。可是老夫不这么想,这个天下,终究是有商人才能繁荣起来,商道繁荣,四民才能兴旺。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藏富于民,才是江山兴旺之道。大都督的用意,似乎想要藏富于国,民穷国富,这条路,老朽是不会认同的。”
君子相交以道,两人同殿称臣,立场不同是寻常的事,官场中人,也不至于真为立场分歧就视对方如仇敌。杨廷和拿出长辈的架势,细心的讲解
“朝廷派到河南总督河道的官员,修筑堤坝时拒绝使用杨记提供的材料,后来就被锦衣卫锁拿进京,现在人还下落不明。三法司找你们要了几次人,都被顶了回去。有杨记的管事在淮北支盐,明明在他们面前,有一些商人拿引等盐已经等了三年还是支不到,可是杨记的人一到,立刻就支到了盐,后来又在两淮盐道衙门外面收盐引,每引只肯给人一半的银子低价收购。不肯卖的,就支不到盐。这些手段,我不是说出自大都督授意,但是当一个商号官商一体之后,就算你想与人为善,下面的人,也会觉得自己了不起,然后主动去欺负人。老夫虽然不是商人,但好歹也知道一件事,生意,不是这么个做法。”
“元翁,您还少说了几样,山西有人把田抵给了杨记,可是等杨记真去收田时,又命令佃户围攻杨记的人。随后,杨记就请军卫出面,同时出动的还有新军。杨记一个戏班子到地方上去演戏,被一群流民袭击,几个女人受辱,后来,被锦衣卫摸到了他们的巢穴,那一次,我们砍掉了上百颗人头,并不比杀倭寇砍的少。”
杨承祖无意推脱责任,相反,倒是义正词严“不用杨记的料不是问题,但是他们用的材料,比杨记提供的材料要贵,也没有杨记的材料质量好。我的人查过了,是因为那位主事的官员,拿了商人的好处,就把万岁的差事当了生意做,锦衣卫就只好拿他进京,好生和他讲讲道理了。盐的事,阻止那些商人支盐的,是以上千万白银为窝本的纲商,并不是杨记,杨记到扬州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坏了纲商对盐道的独占。两淮的官盐私盐,都是八大纲商为首领,一方面是百姓吃的盐贵,另一方面,却是朝廷收不到盐税,这样的事,不公平。杨记这次,就要还他们一个公平。也给那些盐商长个记性,让他们明白,赚了钱是要交税的,不肯交税的人,就别想发财。”
杨廷和微微一笑“大都督,老夫觉得,按杨记的风格,并不只是盐商别想发财,而是天下的商人,都很难发财。”
“元翁,您这话只算对了一半,按下官的想法是,大明朝不管山川湖泊,土地矿产,凡是可以赚钱的行业,都要有
朝廷插一手。朝廷不方便出的面,杨记来出,朝廷不方便做的事,杨记来做。您方才说藏富于民,我倒是认为,应该藏富于国,谁要是比万岁的日子过的舒坦,我就去恶心他,拿走他的钱。杨记存在的目的就在于此,盐业只是其中之一。”请访问m
第九百八十章振聋发聩(下)()
杨廷和为人素来持重,他对你态度上好一点,甚至笑一笑,并不是他脾气好,只是他讲礼貌,尊重与自己对话之人的人格。笑是一回事,该收拾起人来,也绝对不会手软。如果有人认为他对自己笑,就可以和他接近,多半会死的很难看。
即便是一些文武重臣,与他谈话时,也谨小慎微,生怕触怒元辅。像杨承祖这样,与杨廷和公然硬顶的武官,差不多就是珍稀动物的级别,即使茶馆不是值房,但是一个武官在文臣面前也该时刻保持恭敬。像他这种态度,就差在自己头上贴上一个佞幸的标签,表演一下什么叫小人得志。
杨廷和倒是没有什么怒意,反倒很有兴趣的看着杨承祖“藏富于国?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老朽总算知道,为什么天子重用大都督,想必在安陆时,大都督就经常向万岁提及此类言语,让万岁大觉有趣。你不妨说一说,怎么个藏富于国,又有什么好处?”
杨承祖拿起眼前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元翁,藏富于国,该怎么做,我想您比我还要清楚。人们都说朝廷占有盐铁之利,可事实上,我们从盐铁上收益又有多少?再说到矿山,那些矿藏承包给商人,朝廷得一点点税金,所得之数,远比开采的收益为小。再有海运,升庵兄也去过东南,和那些海商会过的,他们有多少的利润,心里也有一本帐。可是他们交的钱又有多少呢?船引一张,朝廷只得区区三两银子,税金低的惊人。大笔的利润流入民间,为商贾、大绅所有,家中泼天富贵,玉堂金马,朝廷做事,却举步维艰,这样的事,不公平。”
“洪武初年,民生凋敝,所以天子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使民间可以恢复生机恢复活力。可如今的局势不是洪武年,朝廷养了这么多年的民力,也该是要让他们回馈朝廷的时候了。下官在东南练兵的时候,找民间募捐,多亏升庵兄出面,与大家写诗做画,喝花酒,才能募到一点款子。要不然就要朝廷给好处,如果不给好处的话,一分钱也募不到,日子比起和尚还惨,这就是我们要养的民力啊。所以,藏富于民,是没有用的,真到用款的时候,并不一定能拿到钱。只有让银子放在国库里,才是真正于国有益,所以该收的税要收,该赚的钱要赚,否则的话,就像上次北虏困城一样,我们这里急着打仗,那边的商人却想着把米价上扬!除了赚钱的行业外,涉及民生乃至朝政安稳的行业,也必须由国家控制,不能放任自流。像是粮食,像是盐铁,这些东西出了问题,是要天下大乱的,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才能保证,江山稳固,万民安稳。”
杨承祖边说边比画着,用着明朝人能听懂的语言,介绍着生产资料所有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等道理。这些道理不是杨廷和所能理解的,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以杨承祖的才能,只能让其尽量通俗易懂,让杨廷和可以听明白。
这种来自数百年之后的理念,如果按这个时代衡量,差不多就是第二个圣人之学,或者说比起孔孟之说,见识上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属于真正讲述国家命脉,国家结构的东西。
杨廷和是这个时代中,政治见解最高明的那一类人,自身的才学也很出色。能够坐稳首辅这个位置,施政手段,也少有人及,处理实务庶政,都很有一套。但是以上这些,在这种超越时代的先进理念面前全都没有意义,在听到杨承祖系统的讲解了生产资料重要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一类的言语之后,他竟然陷入了瞬间的呆滞状态,半晌之后,才恢复正常。
对于一位政坛上的强人而言,这样的表现,绝对算是失态。杨慎,谈放鹤,也都是才俊,一般的理论,在他们面前也讨不了好处,可是在这些观点面前,他们也只有聆听的份,想要反击是不怎么可能的。
“大都督,高见,高见。万岁如此信任大都督,果然是知人善任,您说的这些,确实振聋发聩,令老朽茅塞顿开,很多过去没想到的事,现在都想明白了。”
杨承祖哈哈一笑“元翁,这些都是晚辈信口说的,粗浅的很,登不得大雅之堂,您别见怪。只希望您能明白,我对付盐商也好,恢复开中法也好,并为为了私利,纯粹是出于公心。或许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是目标都是一样,都为了让这个天下变的更好,也算是殊途同归。如果元翁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要告辞了。”
像是这种在首辅面前主动提出要离开的武官,杨承祖差不多是第一个,那些在杨府外面排队等召见的一品武将,就算坐半个月冷板凳,也不敢这么放肆。杨廷和却拦住他
“殊途同归么?人要走向什么目标,确实非常重要,可是,走什么路达到这个目标,也同样重要。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目标是对的,就忽略了到达目标的过程。大都督或许认为,老朽很迂腐,但是我想要劝大都督一句,正是因为有了规矩,才有了这个天下。你说那些东西,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没有规矩,就算有再多的道理,也救不了天下。”
杨承祖郑重的施了一礼“元翁说的极是,您是读书人,念的圣贤书,求的是治世之道。希望天地之间,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我们每个人,都按着这个规矩在活,谁破坏了这个规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罪人。您的这个观点,下官是支持的,如果天下没了规矩,也就不成为天下。”
杨承祖先是对杨廷和的观点表示了赞同,随后又道:“可是,下官是武人,生于市井,见的也是人间百态。我只知道,有太多的事,光靠着规矩是没用的,坏人不守规矩,好人守规矩,那么好人就只会被动挨打,处处受制。纵然最后可以赢,但在赢之前,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这个人是个只喜欢占便宜不喜欢吃亏的性子,我不希望自己吃亏,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吃亏,所以抄近路,走捷径,至于这样做是对是错,那也没什么要紧。当然,做事是要守规矩的,可是我的规矩,和您的规矩不一样。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于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规矩,其他的规矩,都不重要。”
说完这些,他拱拱手,就这么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茶馆外面,谈放鹤问道:“恩师,您觉得?”
“此人确实是我大明难得的栋梁,可惜,走错了路。像这种大才,路走错了,为害就更大。就像那支新军一样,不管是多么了得的精兵,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