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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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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砂掌犹豫起来,忙脱长衫,起身跟缀。缀出不远,回眸一望,从小村悄悄溜出来另外两个人,急装紧裤,提短棒背小包,绕穿青纱帐,从斜刺里趋向火云庄大路。

黑砂掌道:“唔!娘个蛋,飞豹子好诡的举动!”登时恍然,飞豹子公然贯串着射阳、宝应、洪泽三湖,潜设着临时的驿站。这两人到,那两人走,一站一倒换,来往传递急报。黑砂掌搔头吐舌,多亏仔细,才没上当。立刻抽身回转,放弃了前缀的二人,一心跟缀这接班的两个人。

黑砂掌脚下加快,先找到附近小镇小铺,买些干粮;又到人家井边,寻喝凉水。疗饥止渴,立刻斜兜大路,继续跟缀不舍。这两人似比前两人更在行,更擅飞纵功夫,脚程也很可以,只是比较疏忽。先前两人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闭口不说话。这两人一味紧走,毫不顾瞻,有时还喁喁讲究。这就因为前两人中有豹党,眼下这两人全是凌云燕拨来的同伙,一个叫李郁文,一个叫宋田有。态度也就截然不同;那是当事人,这是帮忙跑道的;再加上“艺高人胆大”。黑砂掌自然揣测不出,只觉得古怪罢了。

此行彼缀,一口气跑出一百多里。这一站比那一站长,而且这二人不走大道,不穿行市镇,落荒而走,专择捷径。当午不打火,入夜不宿店,一味趱程。把黑砂掌遛了个滴嘀咕咕,惟恐上了当,人家故意往远处遛他。直到第二天太阳衔山,这才到达了他们私设的站头,两人投入另一小村庄。黑砂掌这才说:“罢了!”大概还没有上当。

这小村庄不是蚕桑之乡,不是渔村,是田庄,地名叫小舒家园,旁有小树林。黑砂掌来到村前,恰当饭口,农妇们就场院上,泼水去尘,铺破席,设矮桌,端饭共吃;东一堆,西一堆,散聚着男男女女。生客远来,他拿眼珠子盯瞧。黑砂掌深知此情,不愿赶在这时候入村。他略一逡巡,又退回去,只远远瞟着。

直耗到天黑,未见那两人出村;自己寻食已饱,这才溜溜达达,蹭进村巷。树下还有纳凉的人,正议论闯入村中的生客。侧耳听去,正讲的是自己所缀的那两人,并非说自己。便摸黑挨过去,要听个所以然;忽然背后“嘘”的一声响,回身急寻,“巴达”一响,又落下一块问路石。

黑砂掌道:“不好!”人家警觉了。闪目四望,人影杳然。暗下决心道:“就是漏了馅,我也再啃口!”陆锦标抽身退开,负隅观望,不想这一石子只是一个疑问记号,投石之人只觉得有生人气,似乎可疑,还未能断定准有缀头。这一下是打草惊蛇,不是寻蛇拨草。

这一来黑砂掌陆锦标有点沉不住气了,在黑影里蹲了半个更次,直耗过二更,村民睡觉关门,他这才拥身而出。把小村前街后巷,略略淌了一阵,“嗖”的蹿上民舍。在后巷人家,发现了闪烁的灯光透出纸窗竹篱;这地方似乎可疑,赶紧凑过去。

时近三更,像这样飞檐起壁,私窥民宅,在夜行上最为险难。除了做贼,实无大用。黑砂掌只为单身一人,不得已才出此策。黑砂掌脚下换穿剔边毛布底鞋,蛇行鹿伏,从人家草舍上慢慢挪动,渐次傍到灯影当窗的这人家。他想溜下平地,寻了过去;却又持重,在房上藏好身形,倾耳先听。突然间,远在村北大道上,随风吹来一阵蹄声,由远而近,似正由西向东疾驰。

黑砂掌大疑,忙直起腰,遥打一望。一片片青纱帐,一片片浓影,看是看不清,听却越听越真,蹄声越来越近。黑砂掌道:“唔?”赶忙挪地方,攀伏在房脊后,借房掩形,只露出半个头,定睛凝视。眨眼间蹄声忽缓,骑影显现在村前路边。此地并非通行要道,单骑夜驰,不能无故。当下,出乎意外,入乎意中,蹄声“得得”,居然投向舒家园田径小道来了。

黑砂掌暗暗点头,心说:“有谱!”猜想这匹马必然投奔有灯亮的村舍。哪知不然,反驰到前巷,距他伏身处还有十七八丈,在一旷院草舍前,骑马人翻身离鞍;走近门口,举鞭轻轻叩门。

黑砂掌慌忙地滚向房后檐,伏腰急行,攀墙过垣,也翻到前巷。在邻舍照样隐好身形,拢住目光俯察。这草舍没有灯光,疏疏七八间房,骑马人行急匆遽,叩门数下,不见应声,立刻从身上取出石子。“啪”的一声,投进院内,打入窗中,又“吱”地吹了一声口哨。

石子穿窗,如投骇浪,草舍正房蓦地火光一闪,倏然又灭,“吱”的一声窗开,“嗖”地窜出一人来,绕院一晃,就要从前面翻墙。院外叩门的人急急地隔门缝,递过几句暗号。同时屋门也开了,出来两个人,急遽动问:“来的是谁?”穿窗出来的人正是那个宋田有,仓促不暇置答,忙着开街门;那骑马之客牵着马骥,进了庭院。屋中灯火也蓦然重明。

这骑马客似带来惊耗,草舍中人纷纷围拢,诘问声、回答声,嗡成一片。黑砂掌居高临下,居暗窥明,从侧面窥看,骑马客将到屋门,回手褪解背后的一只小包。舍中人代为拴马解鞍,邀入舍内。隔窗而望,人影憧憧,语声喁喁,一字也听不出。忽又奔出一人,给马上料,跟着又上槽,另备上一马,便急急回身进了屋。

人全进舍,看不见了。黑砂掌决计冒险一试;从邻舍后檐腾身而下,身落平地,急趋后房,蹑足来到草舍房根下。这里瓦房全有后窗,窗小如斗,悬在后檐下。黑砂掌不敢施倒卷帘,忙从百宝囊中,取出双钉,慢慢用力,插入墙缝。先展眼四望,用壁虎游墙功夫提一口气,贴墙一拔,脚蹑双钉,手攀窗坎,伸一指微沾唾津,戳穿窗纸,侧一目往屋里张看。

正赶上机会,舍中人十分忙乱,没人觉察。这骑客带来了惊人一报:北三河比斗无结果,官军来剿,连累了武庄主,害得火云庄焚宅倾巢。舍中人把一盏灯放在方桌上,四五个男子围着这灯,骑客浑身尘土,满脸热汗;黑砂掌只一打眼,便已断定,对面两人便是自己跟缀的李郁文、宋田有。还有两人,一个像是屋主,形容很瘦;一个是豹党这段驿站的头目曹五。听动静,屋内像有许多人,其实寥寥五个,也没有女眷村妇。

屋主人忙着找掸子,打面水,泡茶。骑客似是要紧人物,挥一挥手,拭去脸上汗;众人围着他,盯着他的嘴。他唇吻开阖,低声讲说;众人都瞪直了眼,发出叱咤之声,带出震骇之容。骑客把小包放在桌上打开,取出四封信,一个黄布卷。

这骑客指点吩咐道:“宋大哥、李大哥,你带回这一封,转告三熊,打点着献赃抽身。这两封可教人搔头,曹五哥,你辛苦一趟,把它转到前站。务必嘱咐前站,妥派胆大心细的伙计,小心在意一递,可别露出马脚。这不是闹玩的,最好得三两位合办,一人巡风,二人投递,递出去,赶紧翻回,给头儿复一个信,好教他们几位放心。”又对屋主人说:“劳你驾,饮饮我的马,我还得连夜翻回去。”

骑客手中共有四封信,一封自己留下,一封教宋田有、李郁文带转蛇头坞。最要紧的两封,竟没人专送到地头。这小舒家园的驿站头目忙道:“四爷,这两封信,我只送到前站么?”

骑客答道:“正是,你可以交给葛大麻子。葛大麻子一来胆大心细,二来懂得六扇门的规矩派头。做这虎口里探头的把戏,非他不可。”

这样一讲,驿站头目曹五怫然不悦,随说道:“葛麻爷前天刚派出去,他至早也得明天过午才能回来。前站没有人了。我们就死等他么?”

骑客皱眉道:“没法子,王、魏二老是这么再三嘱咐的。”曹五奋然道:“事情缓不得吧,与其一劲儿专等他,我看还不如由我一直投送了去。”宋田有也说:“您要是因为一个人,不放心,我可以跟随曹五爷,一同专办这件事。回蛇头坞,有我们李爷足够了。我们决不生事,决不和六扇门照面。何必非等葛大麻子呢?差半天,其实就差对头六个时辰哩。”

骑客低头沉吟,敲桌子核计道:“这么办,明天过午还不算晚,你们二位姑且候他一候。葛麻子若是过午还不回来,你二位就替他去。”

曹、李二人哼了一声。骑客忙道:“我可不是瞧不起二位。你二位担当的事更要紧。宋大哥,你得折回蛇头坞;你要晓得献赃更是险事。你的武功很好,何必舍其所长,做这斗心路、玩眼色的把戏?还有曹五哥,你也有更沉重的担子。现在咱们头儿都已退往淮北,咱们这里的伏线全没用了;你得给各处卡子送信,教他们预备收。我这里有一张图,画着应退应送的线路地名,你可以看看记下来。现在官军云集,镖行在各处排搜。咱们的人得躲着他们走。曹五哥,这得看你的。”

曹五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个还可以缓。”骑客道:“那自然,还是送信告密献地图紧要。”

骑客把四路投书,大致派定,又将那黄布卷拿在手中,指告众人道:“这东西是随着北路这封信的,二位记住了,千万别弄错。”曹五道:“这是什么?”

骑客随手打开,就灯光一展。黑砂掌一看,不由瞪了眼;这分明是一杆镖旗;黑漆杆、红绸底、青色飞火焰、金钱刺绣,环列金钱,分明是十二金钱镖旗。

骑客指这金钱镖旗道:“这旗跟这一封信同递,别弄拧了。”众人忙道:“信里说的是什么,我们看看行不?”

骑客道:“这个,……诸位看了,得跟没看一样才行。我们必得照计行事,谁也不要独出心裁。谁要是掉花招,另要露一手,大辙一错,咱们可就对不起人了。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教咱们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他们老哥五个认定此时非献赃不可,咱们就得随着大流走。”言外的意思,是怕众人见财起意,不肯献赃,倘或发书见图,挖包抵盗,就不够江湖道了。

众人对灯起誓,决遵公意。立刻灯影一晃,骑客向屋主要了一根簪,把已封的四封信,轻轻拆开,把那可以传观的,与众传观了。至于埋赃密图,仍扣在信筒内,请大家不必索看。谁看了,谁倒多担一份责任。

舍中四个人齐看这封告密信,喃喃地骂镖客:“这群镖行真不是东西,是怎的明订决斗,暗结官兵,把武庄主倾在里头,太不够格了。对,对,这么献赃嫁祸,不算咱们狠毒。他既不信,我就不仁,到哪里也说得过!”

传观已毕,骑客对屋主说:“劳驾,有糨糊没有?”屋主道:“没有。”宋田有道:“有白面没有?可以现打点。”屋主道:“白面倒有。”

屋主开面缸,取小勺,就火打浆糊。骑客把已拆开的四封信,重新用糨糊封固。又叮咛道:“诸位可记住了,千万别投错了地方。”原来这四封信全有副封,外面多包着一层,没标上款地名,所以怕投错。这时茶已泡好,夜肴也做熟,骑客匆匆吃了些,立即告辞。重嘱同伴,多加小心;飞身上马,投奔他要去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李郁文打点小包,也顿时步行上路,折回蛇头坞。五个人走了两位,屋主一位,还剩二位,把密信、镖旗打包包好,关门上闩,熄灯上床。曹五和宋田有决计挟书自投,一献身手,何必苦等葛大麻子?葛大麻子有何本领?两人商商量量,不很服气。又骂了一回俞剑平和镖行,渐渐瞌睡虫来到,两个人呼天扯地,枕包而睡,不觉东方已白。

等到次早辰牌已过,两人起床,打呵欠,揉眼睛,浑身酸懒似的。催屋主做早饭,吃饱改装,立刻提包上道投书。却不知上了大当,包中书信已被人调换了!他二人仍不信葛大麻子比他两个加在一处还强。他二人上了当,误了事,到了还不晓得。他们为警报所震撼,他们没留神隔垣有耳,附窗有黑砂掌一只眼睛。

他们走的走了,睡的睡了,窗外窥视的黑砂掌不客气,抽出火折子,点着薰香,把薰香吹入草舍。然后现身,拨窗入舍,公然点亮了灯。由宋田有枕下抽出那个小包,掣出那两封信。就灯影下,公然坐在椅子上,拆封疾读。读毕吐舌:“好厉害的豹子!他竟倒打一耙,献赃给官府,反咬镖行一口,告发同谋!”黑砂掌眼光四射,心思像旋风一样,盗书而走是不妥的,豹子还可以再写。黑砂掌要窜改书辞,而又时有不暇。他顿时决计:“这两封信,爷爷应该给他调换一个过!”

这两封信,一封投给淮安府,是献赃嫁祸的告密书;一封投给胡孟刚,是示威泄忿的公开信。按次第,告密书先发,公开信后投。上款不同,内容迥异。黑砂掌呵呵一笑,偷梁换柱。告密书更附地图,黑砂掌抽出来,草草过目,叠好、揣在自己身上。从草舍寻取一方白纸,裁得一般大,先纳入原信封。信上说到埋赃的地名,匆遽中也用指甲给挖下来。

桌上有现成的糨糊,黑砂掌骂道:“娘个蛋,小子们给爷爷预备得倒齐全!”遂把两封信辞重读了一遍,照样纳入封筒。却将告密书装入公开信封中,将公开信装入告密信封中。这一来阴差阳错,豹党阴谋顿成虚牝!

黑砂掌轩眉一笑,照样用现成糨糊封好。又提起那杆十二金钱镖旗,想扣留,转想不妙;大件易被察觉,恐泄机谋,仍用黄布裹好,和信件打入原包。收拾完毕,直一直腰,闪眼往床头一掠,盯了三个睡汉一眼。三个睡汉如同死狗,中了薰香,鼻息咻咻。

黑砂掌做了一个鬼脸,挨过去轻轻给宋田有一个耳光;一搬脖颈,把原包仍塞在睡汉枕下。又作了一个揖,嘲道:“对不起,爷爷走了!”

陆锦标蹑足回身,满屋搜寻了一回,探骊已然得珠,无物值得回顾;熄灭了灯,轻轻溜出。穿窗进来的,照样穿窗出去。出了屋,出了院,出了村,立刻一伏腰,如箭脱弦,奔向蛇头坞,要先一步赶到李郁文前头。

黑砂掌精神百倍,如肋下生翅,如足底生云,一点不劳累,果然赶过李郁文,先一步到达射阳湖蛇头坞。

一到蛇头坞,黑砂掌急命俞氏二徒杨玉虎、江绍杰,分两路寻找俞、胡,说是:“豹子埋赃之地已得。”催俞、胡赶快率众来,“何须逐豹,起赃最直截。”

后记

俞、胡既获镖银,飞豹忿极,又于淮安,重掀巨案。而豹之腻友红锦女侠忽传入关,豹妻韩昭第心燃妒火,亦遽携女寻夫南下。俞之爱子俞瑾适自石头城,转道寻省父母。豹女俞儿,仇家子息,乃当貌相若,玉树争辉;冤家聚首,较技而目成心倾。儿女情事,深窘飞豹;豹子顿足大詈,夫妻勃溪。豹姑娘羞愤,险致乳药玉殒。而丁云秀、韩昭第、红锦女侠,徐娘半老,三妇不能争艳;顾犹然争闲气,掀起可笑之波澜焉。

白羽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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