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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的英文片名,接下来的画面,看的全班嘴张大大的。
画面出现了遥远的地平线,只见有一道烽烟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自那
烽烟起处,出现蚂蚁般大小的战争难民,一路往前大河般延伸过来,人流
一直延伸到镜头前,这些难民可不是电脑动画做出来的,摆明了一个一个
都是真人演出,也就是说,这部电影才开演两分钟,但保守的算:光这个
开场镜头,就起码有两、三千个临时演员演出。
安寨垦教授放给我们看的,是三十年前的波兰战争史诗大片“夜与日
”,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得主。这部电影竟然是安寨垦教授拍的。
*
电影系所有许多老师是“退役名家”,我们有时晃进系主任或所长的
办公室,看到他们架上排得满满的十几座金像奖或艾美奖,免不了悚然一
惊,心中暗暗怪叫一声:“想不到这老小子当年也有这等威风!”然后忽
然就对人生的无常有了顿悟:“唉,得这么多奖,也就是昨日黄花了,老
来还得跟我们这些不成材的小鬼纠缠,也真难为这些老人家了。”
大家一边呆呆的看这部充满大场面的巨片,一边手上收到了一份影印
的资料,我们低头一看,是一页从《世界影坛名人录》影印下来的内容。
这一页上面,有当年安寨垦教授英姿勃发的照片,嘴角抿得紧紧的,样子
很像很多人放钢琴上的乐圣贝多芬雕像活过来了,照片下的介绍文字说他
创立了波兰国家电视台、电影曾获东欧哪些大奖等等……
老实说,“夜与日”这种又长又旧的东欧片,虽然三十年前得过大奖
,但现在大概真的没几个人记得,也没多少人想看了。
可是放映这部电影,似乎为安寨垦教授注射了恢复青春的灵药,尤其
是我们几个学生又对这部电影的拍摄,提了很多问题,应该是让他重温了
被记者包围的重要感。
*
安寨垦教授高兴的亲点了几名学生,晚上到他家吃晚饭。
抵达安教授家时,我们有点反应不过来。
照那一页影印的《世界电影名人录》来看,安寨垦在波兰影视界是举
足轻重的人物。我们本来虽然没期望造访一栋豪宅,但也没料到他会住一
户跟我们穷学生租的、差不多简陋的小公寓。
进了他家,他的夫人,安师母,开始忙东忙西,招呼我们吃喝。师母
打扮得很简单,虽然五官秀丽,但也是位老妇了,为了招呼我们这么多人
,忙得脸上泛油、头发凌乱,我们很过意不去。
像安寨垦这样的波兰人物,为什么宁愿在LA过这样的生活?答案渐渐
浮现了——
安教授兴致高昂,酒越喝越多。他从拥挤的书架上搬下来好几册剪报
,让我们看他当年得了奥斯卡以后,是多么风光的要从波兰进攻好莱坞。
简报大部分是波兰文,我们都看不懂。安寨垦又搬下来几册电影剧本
。
“波兰!伟大的国家!痛苦的国家!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像波兰被侵
略得这么悲惨?!这些故事有人好好拍过吗?没有!
“这难道不可惜吗?太可惜了!
“谁,最适合拍出波兰的苦难?除了我,安寨垦,还有谁?!”
安教授有点醉了,拍着胸脯,舌头变大,但还是像活过来的贝多芬头
像。
这时,贝尔同学翻到了一本很旧的德文电影特刊,贝尔略懂德文,他
看着这本特刊的封面,轻轻碰碰我,指指封面上的女明星,说:“柏林影
展的影后。”
我点点头,我们两人的动作却被安寨垦瞧见了,他激动得一把把那本
特刊抢过去,秀给大家看——
“柏林影后,美丽吧?!而且,是最好的女演员!带给我电影灵魂的
巨星!”
安寨垦说到这里,刚好忙到很狼狈的安师母端了一大盘点心上桌,安
教授立刻用力抱住师母肩膀,把特刊放在师母的脸旁边,得意的喊叫:“
看哪!我一个人的柏林影后!”
我们这才惊觉特刊封面上艳光四射的女星,跟安师母是同一个人!
师母却被这个举动惹毛了,她眼泛泪光,恨恨的骂了一句波兰话,用
力拂开安寨垦的手,抢下那本特刊摔在桌上,转身回厨房去了。
我们呆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安寨垦却已醉得差不多了,他渐渐
趴在他那堆沾了灰尘的剧本上,喃喃自语着:“只有她可以主演我的电影
,只有她是我永远的女主角……只有她能显现波兰女性的伟大、坚强与美
丽……”
*
安教授后来再也没有在我们面前失态过,他整学期都以高昂的波兰热
情、浓重的波兰口音,教导我们他相信的导演手法。
但我们知道,他体内仍然跟他的学生们一样,燃烧着熊熊的电影梦想
吧。
只是好莱坞恐怕仍然会像过去三十年来一样,对波兰的苦难与兴趣缺
缺、对衰老的柏林影后兴趣缺缺。
好莱坞对这些的兴趣,远远抵不上它对一则美国总统绯闻的兴趣,远
远抵不上它对又一双新诞生的巨大胸脯的兴趣。
*
电影梦好过瘾、好灿烂、也好难醒过来啊。
同为电影国流浪子民,波兰吾师所持的护照,要比我的护照大本得多
、华贵得多,也镀了很漂亮的金边。
只是,谁来给他的流浪者护照用力盖个大章,让他入境啊?……
14、流浪进裙去。(上)
每天穿裤子时,
都没有流浪的感觉呀?
为什么一穿上裙子,
忽然就好像到了异国?
有很强烈的陌生感啊……
本班三巨人当中,最魁梧、最雄壮的一位,并不是课余时间去跳钢管
猛男秀的公牛同学。而是比公牛更“大只”的乔·狄明哥。
我在开学第一天,就对狄明哥同学很惊叹,他的肌肉戏剧化的起伏,
五官全部巨大到具有警告意味,毛脚毛发浓密到足以另织一层薄内衣,唯
独头顶光秃敞亮。
幸好狄明哥甚雄伟,这些配备一一加上去也都各得其所,并不突兀。
他整个人一眼看去,就是个被人从神灯里搓唤出来的巨灵,然后那人恶作
剧的把神灯丢掉,他就留在UCLA了。
第一堂课,我被他骨碌碌的巨眼扫到,顿时觉得喉咙一紧,吞咽困难
,我认定他隶属于某个恐怖组织,学拍电影是为了宣扬他们组织的理念,
或者下次发布攻击原因的录影带时,把他们的首领拍得更有型点。
UCLA本来就标榜吸收各种异类文化,以扩充电影创作的视野,如果真
的收进来一名潜伏的恐怖分子,也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狄明哥同学,是一个不粗野、不暴烈、不豪迈
的人。狄明哥如果遇到他认为可笑的事,他会把头往后一仰,轻蔑一笑,
用手轻拂过额前头顶,其姿态完全符合日本漫画里常出现的势力贵妇的表
情,只是贵妇浅笑之余,带着钻戒的纤纤玉指拂过翻飞秀发,闪耀动人,
自有风韵。
而我们的狄明哥,巨掌拂过巨型光头,咧开巨嘴嗤笑,声势虽然惊人
,但实在谈不上风韵。
另外,狄明哥也常显示兰花指,端杯子、捏底片、出指骂人,必有小
指翘起,做兰花状,只是手指粗大,呈现的是热带雨林的异种巨兰。
狄明哥同学身体锻炼得壮硕,天生身材又巨大,只是气质阴柔,眼角
眉梢,风情无限。他当然也不隶属于任何恐怖组织,他是意大利血统,生
长于纽约,毕业自设计界有名的帕森思学院,进UCLA之前,向来在纽约做
设计。
*
有一天,狄明哥同学,对我出示请帖一份,说是设计界的派对,为了
欢迎几个欧洲来的年轻设计师,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参加。我当然说好
。我们拍电影的学生,为了挤出每一分钱来拍自己的学期制作,生活上拮
据得要命,既不能吃美食,也不能饮好酒,这种学生,就该参加排队。派
对不同于宴会,不必跟众宾客对坐,面面相觑、没话找话、彼此检查身份
、验明正身。派对形式松散,大家晃来晃去,交谈不必超过三分钟,找个
借口就能轻易闪人。这样的派对,最适合饥饿的人快速补充营养,桌上点
心虽然一份一份小小的,但多吃几十份也就很饱。尤其是设计界这种大家
装模作样的派对,食物旁边一定人烟稀少,像时尚模特儿们,个个仙风道
骨,自动免疫于所有食物的引诱。于是我们这种掠食者型的客人,也才得
以一展抱负、安身立命。
狄明哥当然不知道我点头的原因是饥饿,反正有人陪他去派对就好了
。我们两个约好在派对中碰面。
*
派对那日,我穿上香港产的硬绸唐衫,对付欧美设计界人士,唐衫或
旗袍这些东方衣饰,比较能够超然物外,不必陷入满场普拉达门亚曼尼、
香奈尔拼圣罗兰的混战当中。西方人既看不出质料,又判断不出价钱,出
于对古老东方文明的敬重,多半也就莫测高深、相安无事。要不然设计界
的派对,大家都目光如电、血淋淋的交锋,谁要是穿了件过季的名牌,如
果没个好的说法,当晚不免被当“贱民”对待。
我到了派对现场,一眼望去,找不到狄明哥,我想他迟到了,就胡乱
先跟大伙儿应酬两句,然后按照计划,逐步往食物桌方向移动。
*
“康永!”忽然有人叫我,我抬头张望一下,没看到认识的人。我想
我一时听错,又继续在人群中匍匐前进。
“康永!”又听一声叫唤,我再抬头,循声望去,“康永,在这里!
”我看见了,一个“女巨人”在跟我挥手。
我本能的微笑挥手回报,以免失礼,然而好景不长,我的手挥动三下
后冻结在空中,微笑冻结在脸上。
那个女巨人,是狄明哥同学。
狄明哥,他穿着女装、戴着俏丽的假发,出现了。
*
穿女装的巨人,狄明哥同学,以迅猛龙般的优雅小碎步,快速奔向我
。
我叫自己冷静,深呼吸,比较镇定了。我再睁大眼对目标扫描一遍,
这逼近中的不明物体——有可能是狄明哥的妈妈?还是狄明哥的姐姐?阿
姨?外星人般的狄明哥?
都不是。是狄明哥同学本人。
我忧喜参半的迎上前,跟狄明哥相认,本来就要脱口而出,问他:“
你怎么了?”可是看到狄明哥明艳又欣喜的表情,立刻警觉这样问会太失
礼,危机间硬生生改口说:“狄明哥,你……今晚真漂亮……”
狄明哥抓住我的手,欢喜得像小女孩般雀跃了两下,我担心的瞄瞄他
的高跟鞋,发现他穿了古典的“毕业生”中罗宾森太太网状黑丝袜,黑丝
袜的准线准准的对齐在后小腿肌肉隆起的弧线上。
“狄明哥,你……把腿毛都刮光了!”我立刻警觉的往他手臂看去,
他穿的女装是长袖,从袖口露出的手腕、手掌,也都“去毛”处理了。
“这有什么?康永,两个钟头就弄好了。”狄明哥用兰花指,从桌上
拿起酒杯递给我。
*
开始有人跟狄明哥打招呼了,大部分是礼貌性的招呼,一两位比较热
络,但没有任何人露出古怪的神色。
“康永,你喜欢我这件衣服吗?”狄明哥快乐得原地转个小圈,我点
点头,我听见自己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口水,我说:“很漂亮……很……别
致……”
“是当季的亚曼尼,我只修改了肩膀这边,就穿得上了!”
狄明哥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连身窄裙女装,领子很高,包住颈子,
挡住了狄明哥的喉结。衣服的线条很流利,确实是明了低调的亚曼尼,只
是遇上了狄明哥的身材,再怎么低调,也低不下去了。
我看看狄明哥宽阔的肩膀,把洋装撑得如同一面幽灵船的黑色巨帆。
有些女性游泳好手也有这个身材,所以也不能说狄明哥有多“超出规格”
。况且,他作为设计师的品味确实出色,选用的黑色齐耳假发俏丽有型,
眼影也刷得很节制。可是——不管品位再怎么好,他整个人就是太“大只
”了,我穿着唐衫,站在他旁边,人家可能会以为是神秘的东方术士,把
他从哪里给“召唤”出来的。
*
我开始感觉到一些陌生来宾投来的眼光,可是狄明哥似乎没感觉,我
把他拉到一旁。“狄明哥,越来越多人在看你了。”
“我知道。没关系的。”他说。
我忽然灵光一闪。“你是在拍作业片吗?你在拍作业片,对吧!”我
一下觉醒了:“是‘性别研究’作业,对吧?摄影机呢?藏在这里吗?”
我指指他的普拉达小黑皮包。
“康永,别紧张,没事,我没有在拍作业,我是来参加派对的。”他
安抚我。
“可……可是,这又,不是个化妆舞会,你怎么穿这样?”我再也忍
不住了。
“穿‘这样’?你是说,我穿女装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在讲什么?你以为我要问你头发去哪里剪的吗
?”我有点生气了。
“我周末通常都穿女装的。”狄明哥说。他说得轻松,好像在说他周
末都去钓鱼一样。
“你周末为什么要穿女装?”我问。
“女装很舒服,也很有趣,比男生的衣服有趣多了。”
“太空装也很有趣,你干嘛不穿太空装算了?”
“康永,你在生气?”狄明哥用巨掌捂住微噘的红唇:“我很惊讶你
在生气,你为什么生气?”
“我……我觉得被耍了,你要穿女装,你起码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
“先告诉你?先告诉你干嘛?跟你约好两个人怎么搭配穿的颜色吗?
穿衣服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如果我穿男装,你就绝对不会要我先告诉你一
声吧。”
“这里……还是有很多人在注意你,你不会不自在吗?”
“我看是你不自在,我这么费心打扮了,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
我是很不自在。我实在搞不懂他怎么能戴着假发假睫毛、穿着洋装和
丝袜,还这样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最怪的是,出现了一些显然跟他比较
熟的朋友,没有一个露出讶异的表情。我想他是真的常常在周末穿女装出
来玩吧。
法律并没有规定男生不可以穿女装。法律更没有规定超过一百九十公
分的男生不可以穿亚曼尼的女装,可是,我还是有点呼吸困难,我本来是
想来找点吃的,现在却不怎么饿了。反正看起来狄明哥也不需要我做伴,
他已经被他的熟朋友们环绕,于是,我溜出了派对。
*
我一个人走在西好莱坞的街头。我在想狄明哥穿女装的事。他说的,
关于穿衣服的事,其事都没有错,那是每个人自己的事,自己高兴就好了
。
那,狄明哥为什么从来不穿女装到学校来上课?
我心中浮现女装狄明哥出现在教室里的画面,我想象着教授的表情。
我不寒而栗,女装真的太有趣了。
*
在看过狄明哥同学的惊人女装打扮之后,我实在很想跟同学聊聊这件
事情。
我找了莉莎:“你觉得狄明哥的品味怎么样?”
“哪方面的品味?”莉莎问。
“穿衣服的品味。”
“很不错哦。他上次帮我的演员搭配的衣服,拍出来都很好看。”莉
莎说。
“我是问你觉得他自己会不会穿衣服?”
“他自己嘛……”莉莎嘟起鲜红的樱桃嘴,拿笔杆在嘴唇上敲呀敲的
,边敲边想——只见笔杆渐渐沾染上她的口红,我脑中浮现“铁面无私”
中黑道老大不断用球棒猛敲叛徒后脑,球棒越敲越红的画面。
“狄明哥老是穿黑色呀,黑T恤、黑牛仔裤、黑卡其裤,配上她的黑胡
碴跟黑眼球,很酷啊。”丽莎说。
我想到狄明哥的黑胡碴,派对那晚被粉底遮盖得很不错,很有冬雪将
融,春草待发的境界。
“莉莎,你只看过狄明哥穿黑衣黑裤?”
“嘻嘻,我也不介意有机会看看他毛茸茸的大肌肉啦。”莉莎丢下个
巧笑,走了。
我接着又试探了两个同学,没有人对狄明哥的穿着有任何特殊反映—
—显然,我是本班唯一见到女装狄明哥,而且依然还活着的人。
既然狄明哥在这一班的新同学当中,特别选中了我“独享”他闲暇时
爱穿女装的嗜好,我觉得应该尊重这份他赋予我的特权,不该把这事张扬
出去。毕竟只是每个周末穿一次女装这样的小事,又不是每个周末杀一个
女人。
*
轮到上“制片预算”的课,在教室遇见狄明哥,他穿着平日的黑衫黑
裤,对我眨眨眼。
“狄明哥,学校只有我见过你穿女装,这对别人不太公平吧。”我说
。
“不只你见过,薛佛教授也看过一次,我们在超级市场碰到的,我跟
他打了招呼,他很困惑的点点头,就推着推车逃走了。”
“他可能本没认出是你。”我说。
“他知道是我啦,上次他把作业发回来,在眉批上有建议我下次可以
试试红色假发呢。”
“狄明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没事穿穿女装的?”
“中学,十四岁左右吧?”
“你十四岁的时候,个子已经这么大了吗?”
“没有,十四岁时很瘦小,很容易找到可以穿的衣服,我妈跟我眉的
衣柜,我都常常翻,挑些衣服来试试。”
“男生穿女生的衣服,不觉得很拘束吗?像胸罩,不就很拘束吗?”
我问。
“是很拘束,但拘束不是问题呀,拘束,会让你对自己的身体更有感
觉,会发现自己很多动作会跑出新的样子来,跷脚的方法、走路的姿势、
上床前脱掉衣服的过程,都会变得不一样。这好像是跟自己的身体玩游戏
。”
“呃,其实,跟身体可以玩的游戏,还挺多的,何必一定要穿女装呢
?”
“何必特别不穿女装呢?衣服本来就有各种穿法的。你们东方男生常
常穿的袍子,在我看有些也就像女生的长裙洋装差不多,你应该放松一点
看待这种事。”
“你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