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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色渐暗,这恩科考试的第一天,终于在一场场叫人心惊的变故中结束,但谁都没想到,相比于明日将要出现的风浪,今日的这两场风波只是小儿科而已。
就是身在贡院之中的杨震和张四维这两个此事的关键人物自身,也没想到很快,自己二人就将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
此刻,贡院里依然静谧一片,不少考生已点燃了蜡烛开始秉烛奋笔疾书。他们满心期望,将自己一身所学都倾注到了这几张卷子,几篇八股文中,却不知道,自己注定是要白忙一场了……
额,前两天睡眠不足导致发章节时漏发了一章,今天补上了,是665章,各位回头订一下吧。。。。。
为了弥补这次的失误,今天就三更吧。。。。。这算第二更,晚上老时间第三更。。。。。
第六百七十章 会试风波(五)
天刚亮,晨光曦微时,心中总觉着有些不安的杨震便在草草睡了不过两个多时辰后便醒了过来。既然睡不着,他索性就走出了自己所宿的小屋,在空旷安静的考场中随意走动起来。
这贡院的考场格局可着实紧凑,密密麻麻的有如鸽笼,只容一人在内横卧,稍微个子高大些的,头顶着里面的砖墙,脚却早伸到了外面的过道之上。正因考房如此之小,故而才有号房之说,几乎和监牢里犯人所待之处没什么两样了。
而就是在这样局促而简陋的环境里,来自天下各地的考生却得用手上的笔写出一篇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同时还要对经义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如此方能入得一众学富五车的考官法眼,也确实为难了他们。
但也正是因为其中有不少人能做到这点,才能体现出朝廷开科取士,招揽人才的用心,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有能力为国效力的读书人。
在后世,人们总会用极其不屑的语调来评论科举制度,似乎这是整个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中极其落后的表现,是禁锢人们思想和才能的罪魁祸事。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倘若没有科举制,只怕社会阶层的分化会比有它严重得多,百姓更难有出头的机会了。
在隋唐之前,甚至是唐前中期,朝廷用人只注重门第,只要是豪门大族出身之人,无论能力品性如何,都能到地方,甚至是中枢为官。而且,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继承这一切,从而形成彻底的官场垄断,是为门阀。
而那些出身贫寒的普通人,想要走上官场,可就实在是太艰难了。只有少数的幸运儿,借着一些大人物的青睐,或是自身名气实在太大,才有跻身官场的可能。但即便如此,这些人在朝廷里的地位也将十分低下,只能做些背黑锅的脏活累活,很难真有翻身的一天。
是科举制带给了天下有志有能的贫寒子弟以上进的机会。虽然说论起环境来,他们依然无法和从小就接受家族熏陶的世家子弟相比,但一些天纵奇才却还是能够靠着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超越那些世家子,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高峰,比如眼下的首辅张居正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后世说科举制有百般不是的人,显然是将眼前的国考制度给选择性地忽视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世的国考甚至还不如科举制更能帮助底层百姓突破壁垒呢。
要知道,那些国考出来的公务员,放在前朝,也不过是些衙门里的低等吏员而已。而科举出来的举人,进士,却几乎是做了官。这官和吏身份之间的差距,几乎就是一条巨大的鸿沟了。
至于某些人口中所提到的八股文束缚人的思想,并拿《范进中举》之类的故事来作说明的话,却也太小瞧古人的智慧。那些发牢骚的家伙,只是自身能力有限,无法掌握八股文其中的窍要,久考不中才作的吐槽而已。
一个真正有大能耐的人,又岂是几篇区区的八股文就能难住的?明朝的诸多名臣——王阳明、于谦、徐阶等人,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能金榜得中,随后在自己的官场生涯里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与他们相比,那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和作《聊斋》的蒲松龄之流只怕是连提鞋都不配。这便是才能与境界上的差距,岂是什么一句八股文章所能概括的?
当然,这些事情和道理杨震心里并不太清楚,不过看着那些比他起得更早,已在铺就的案板上奋笔疾书的考生们,他也不觉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杨晨,几年前,兄长也是在这儿考中的进士哪。
现在想来,这科举也确实有它合理和进步的一面,若非有这一条向上之路,以杨家已然没落的家世,兄长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甚至到现在还被当地的土豪恶霸们欺压得抬不起头来呢。
看着周围或年轻,或有了一定岁数的举子们,杨震心下不由一阵感叹,也觉着肩上的担子蓦地沉重了几分,自己当尽力保证这一场考试的公平公正,不让这些寒窗十载以上的考生们失望。
想到这儿,杨震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别样的不安感来,他隐隐觉察到这次的恩科考试一定另有玄机,但具体是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正思忖间,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这让他的眉头也忍不住一皱。在这个静谧的环境里,光是这平时不怎么能被人察觉的脚步声,就已是不小的吵扰了。
当他有些不快地回头,想要呵斥几句时,却发现过来的是自己带进考场来的一名锦衣卫下属,而且此人看上去神色间还颇有些古怪:“大人……”
“怎么说?”杨震把到嘴边的斥责暂且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个……夏千户进来了,现在正在明伦堂那边等着您呢。”那人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实话实说道。
“嗯?”杨震也是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来:“夏凯么?他怎么进来了?真是胡闹!还有,他是怎么进来的?”这考场几日来守卫有多严密杨震是清楚的,而即便如此,夏凯还要冒险进来,就说明事情确实有些紧急了。
“小的不知。大人您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唔。”杨震这才点头,转身就往明伦堂那边走去。到了那儿,见到夏凯后,杨震才解开了对方是怎么进来的疑问,只见夏凯如今一副低贱仆役的装束,显然是混进的考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让你冒险混进来?”杨震一面神色严肃地问着自己的兄弟,一面还为对方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夏凯接过茶道了声谢,这才把之前他们查出有人售卖考题,并拿下几名嫌犯的事情给道了出来。随后,又探手入袖,拿出了那份考题来递给了杨震。
杨震此刻的神色比刚才更严峻了数倍,他实在没想到竟会出这等事情。虽然不是读书人,但他也明白会试这样的重要考试一旦泄露了考题意味着什么,同时这又将牵连到多少人。
而这,也印证了他一直都存在的担心,这一回叫自己参与其中的会试果然很不寻常哪!只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手脚,而且,这泄漏出来的考题,到底又是不是真的?
他只打开那纸扫了几眼,却也没个头绪。杨震本来就对科举之事没多少兴致,更不懂这些经史说道,虽然之前张四维公布考题时他也在场,却并没有真个记在心里。
“怎么办?”只一转念,杨震就有了决定,这事只靠自己一人显然是成不了的,只有和同坐一条船的张四维商议之后再作处理了。而且问了对方,也能知道这考题到底是不是真被泄漏了。想到这儿,他也不耽搁,当即就叫夏凯等候在一旁,自己则拿了那考题急匆匆就往张四维休息的屋子走。
此时,张四维才刚起来。他昨晚虽然因为心事也没怎么睡好,却还是强迫自己多睡了会儿以养足精神。因为他知道,今日稍晚一些,就可能有第一批卷子会被送来了,到时可要批改了。
但没想到,他才一起来,就看到了杨震满脸怪异地走了进来,还把左右人等都给屏退了。这让他大为惊讶:“杨佥事,你这是……”
“张大人,敢问这一次的会试考题是哪几道?”杨震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反问了一句。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张四维一愣,但还是如实地道了几道题目来。这几日里他的心思都在这上面,自然对题目记得极其深刻。
而在听了这话后,杨震的面色就更紧张,一面把手中的纸张递过去,一面道:“大人请看,这是外面早已流传了的本次会试的考题。”
“什么?”张四维的整个身子都猛地颤抖了起来,险些没能接稳那纸张。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煞白:“杨佥事,兹事体大,你可莫要拿这事开玩笑哪。”
“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么?”杨震嘿笑道:“这东西,早在几日前就有人在暗中向考生兜售了,还卖出去不少。我锦衣卫的兄弟前两日查到了线索,直到昨天才拿到确切证据,刚才拿来我看。”
“怎……怎会这样?”张四维的心顿时就乱了,整个人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子里走动起来,却完全忘了追问杨震他的人是怎么把消息传递进来的。事实上这个已不在他的考虑中,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才是最最关键的。
但现在的张四维,却显然想不了这些了。
此事一旦被揭破,这场会试将会是怎么个结果,张四维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怕自己的前程,甚至是官员生涯都要因此而彻底完结了吧?饶是他也算有些经历,在碰到如此要命事情时,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地在那发愁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会试风波(六)
见张四维看了那考题后久久没有反应,杨震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低声唤了下:“张大人……”
被他这一叫,张四维才缓过神来,啊了一下,满脸忧虑地看向了对方:“这回可是真出大事了!一旦事情泄漏,不光是考生,就是寻常百姓也不会干休的!”
“不单是百姓,那些朝中官员,只怕也会借此定我们这些人的罪,有人甚至会一口咬定,说是大人或这考场中的任何一人泄露的考题,到时咱们一个人也跑不了。”杨震阴沉着脸,作出了自己的推断。
而他这么一说,张四维脸上阴沉的模样就更甚了几分,半晌之后才道:“这么看来,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了?这却该如何是好?”
杨震脑子里也在飞快地盘算着,这时已有了个初步的想法,便道:“张大人,事到如今,只有主动出击才有自救可能了,不然时间越往后拖,只会对咱们越发不利。”
“你的意思是……”张四维也不是蠢人,一听就猜出了杨震的心意。
“必须在考试结束之前,由我们自己把这事给捅出来,如此才能掌握主动,不然可就要被人视作出卖考题的嫌犯了。”杨震当机立断道。
但张四维却犹豫了:“如此一来,那些考生岂不是白忙这一场?”
“也只能叫他们白忙一场了。即便他们会因此有所不满,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杨震说到这儿,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另外,以我之见,咱们得尽快把事情上报到天子那儿,这样一来,咱们就是首先揭发之人,不敢说有功,至少能减少些过错。”
“这恐怕不容易吧?”张四维皱着眉头道:“现在贡院早已封门,外面的兵卒也不受我们管辖,不到时辰是不会开门放我们任何一人离开的。”
他说的确是实情,为了防止出现任何差错,在会试进行的这三日里,贡院大门是彻底封锁的,即便你是主考官,也别想随意进出。
这一点却是杨震所不了解的了,他所以过来找张四维商议,就是看重了他身为本次会试主考官的身份,想来他总比自己更便于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了。
当然,以张四维堂堂主考加上内阁阁臣的身份,他若是真要闯出去,谅那些守门官兵也不敢阻拦。但这么一来却必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就算这场风波被他化解了,也难免会因此受人诟病,到时也得吃不少挂落,这却也是张四维所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杨震在看了对方那犹豫为难的模样后,便已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委,嘴角一撇间,心下大为不屑。这位张大人还真是没什么担当,却又想着拿好处哪。这事上,真论起来,受威胁最大的还是他这个主考,他倒好,居然连一点力都不想出,就只想指望自己了。
张四维也知道自己有这想法有些不妥,但心有顾虑的他,此时却只能装傻,眼巴巴地看着杨震,等着对方自己跳出来把责任揽上身。
杨震静静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最后只能一声叹息,论起城府之深,沉得住气,他还是不如对方这样的官场老手哪。无奈之下,只能道:“既然如此,那只有我强闯了。不过,这事毕竟非同小可,为防与守门官兵产生太大冲突,我希望张大人能给我一张手令,说明事态紧急,不得不这么做。”既然你自己不想出面,那我来做。但你也别想彻底置身事外,不然大不了一拍两散!这是杨震这番话里的潜台词。
张四维自然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了起来。这杨佥事果然不简单,可不能只把他视作寻常武人。到了这一步,他即便还想自保,为了不出现更坏的结果,张四维也只能听从杨震的建议了。
“好吧,我这就写一道手令给你,希望此番能有些作用吧。”说着,张四维也不再磨蹭,当即就在房中的案几上挥笔写下了一道命杨震外出办事的手令,再按上自己的印钤交了过去。
杨震接过手令,看过无误之后,方才冲对方一抱拳,没有多作耽搁,就直朝外走去。事情紧迫,也不好再多作迁延了,必须尽快赶进宫去说事。
贡院门前,数十名官兵正笔直地站在那儿,目不斜视,即便看到有人走来,也不见半点分散精力的模样。
说实在的,这些守门的官兵也不过是从各兵营衙门随意抽取的,往日里都不怎么把守门这种事情当回事,也不会太干得太严谨。但这次,能在贡院守着这些科考的举子,却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感觉,叫他们生出了以往所没有的荣誉感,于是就是这最枯燥的值守,他们也做得一丝不苟。
这一点落到杨震眼中,也叫他大为感慨。和后世那些为高考服务的各行业一般,此时对这场会试也是人人瞩目,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哪。这也让他心下更是发紧,这次的事情若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真可能万劫不复哪,对方如此处心积虑,还真是找对了时候。
但越是这个时候,杨震的精神反而月是抖擞,遇强越强一贯是他的性格,放手一搏,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脚步不见半点停顿地,杨震便来到了大门跟前。本来目不斜视的那些守门兵卒这才看向了他,不过态度倒是极其恭敬:“见过杨佥事,不知您有何吩咐。”之前因为杨震要仔细搜查那些考生的缘故,这里有几个官兵还真发了点小财,故而对杨震颇有些好感。
杨震只是冲他一点头,便把手一点那紧闭的大门:“开门,本官有要事需要出去。”
那些官兵本来已准备好了点头领命的,但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后,才有个头目赔笑道:“大人,您这是在说笑么?”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么?这事也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杨震把脸一板,重复道:“开门,我要出去。”
“还请恕小的无法答应。”那头目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断然摇头道:“朝廷早有旨意在先,考场只有等明日日落之后才能开门,期间不得有任何人出入。还望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们。”
“我若是非要出去呢?”杨震说着,已亮出了手中张四维的手令:“这是主考官张四维大人的手令,他也同意由我外出公干,事涉本次会试,不得不破坏一下规矩了。”说着,抬步就往前走。
“这……”见杨震拿出张四维的手令,那兵士明显再次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却还是咬牙赶前两步,侧身挡下了杨震的去路:“还请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们,此事实在不合规矩,您若真有什么急事,只要吩咐小的,小的会叫外面的弟兄去办的。”
这确实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而且看着也已有些破例。若非杨震本来名声就大,锦衣卫又叫人有所畏惧,再加上拿着张四维的手令,这位也是不敢做这个主的。
但偏偏杨震却没有接受他的这份好意。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严重,杨震可不敢把如此和自己的生死荣辱相关的事情寄托到这些兵卒的身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被人给收买了呢?
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杨震就把头一摇,同时板起了脸来:“本官说了,开门!不然,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锦衣卫特务头子的威胁份量可着实不轻,直让几名兵卒的身子猛打了个颤,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态度却依然坚决,甚至有几个还举起了手中长枪:“请恕我等无法从命,也请大人退回去。”
杨震面对这些不肯通融之人,一时还真有些发作不得了。虽然以他的身手,想要打倒这些人也不是太难,但这么做终究有些不妥,对方也只是照规矩行事,并无犯错哪。
正当他左右为难,隐隐想要强闯的时候,却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回身看去,正看到一名张四维身边的亲随匆匆赶了过来。
“莫非他反悔了?”杨震见此,心里不觉一沉,若真是这样,自己可就真出不去了。
可没料到那人来到近前,便朝那几名官兵喝道:“张大人有令,现在要将锦衣卫佥事逐出考场,不得在此逗留。此乃他的手令,你们还不遵命行事!”说着又递了一张手令过去。
这一下,不单是那些官兵,就是杨震也给愣在了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四维还会来这一招,但随即,他就发现,这一招还真好使。看了这手令后,那几名官兵虽然面色有些怪异,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把手一挥,冲杨震道:“杨佥事,你这就离开考场吧。”说着跟外面的人打了招呼,紧闭的贡院大门终于轰然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