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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厂的三珰头在诏狱里吃尽苦头的同时,锦衣卫的都督刘守有却在东厂,满脸惶恐地跪在冯保的面前,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不敢有任何一丝的异动,更不敢偷眼打量坐在前方几案之后冯保的神色了。
他这么跪在冯保面前已足有个把时辰了,可冯保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人一般,只顾着翻看手头的公文,既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来,却更叫刘守有感到胆战心惊了,这种压力非是亲身体验难以描述。
虽然这堂上放满了冰盆,使得里面的温度很是凉爽,可趴跪在地上的刘守有浑身都已被汗水给打湿了,而且若再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的身子还在不停地簌簌发抖,就跟打着摆子一般。
这时,一名亲信突然来到了堂前,小声地禀报道:“厂公,那些个被打伤的兄弟已都让大夫看过了,除了四个伤得最重的,其他都只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歇上一两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
冯保这才抬起头来,冲那人微一点头:“给他们每人都发十两银子作为汤药费吧,叫他们放心在家歇着,什么时候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不迟。还有,他们原先领的俸银在这段时日里也不会少了他们。”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冯保在这事上不但没有发怒,认为那些人饭桶,反而如此优待。但随即,他还是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兴冲冲地去了。
冯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这次的事情必然有下文,东厂与锦衣卫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而在刚开始就落了下风的情况下,他只有用这个手段来提振大家的士气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便宜那些无用的家伙呢?
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能被吃得死死的锦衣卫那边,居然还会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来,这让他既感措手不及,又是愤怒哪。想到这儿,冯保的目光便落到了跪在下面的刘守有的身上,用冰冷的声音道:“刘都督,你这实在是让我很不安啊,怎么就跪在咱们东厂里面来了?您可是锦衣卫的都督哪,你手下的人都敢来我东厂门口拿人,我怎么受得起你刘都督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他越是这么说,跪伏在下面的刘守有心里就越是恐惧。他太了解冯保了,当其越是温和有礼时,往往是他越恼羞成怒的时候。今日冯公公如此客气,就只说明他已恼怒得无可复加了,那自己可就更有苦头吃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正面相抗(三)
一瓢凉水兜头浇,冰凉的刺激终于把常威从无边的黑暗里给叫醒了。刚醒过来的他,脑子里一片迷蒙,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只有满心的恼怒,不觉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如此泼老子!”
随着这一声怒叫,睁开双眼,常威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处境有多么恶劣。因为他是被绑着躺在一张类似于床榻的所在,四肢都被固定住了,压根就没有挣扎的余地,而更叫他心惊的是,此刻他还是被剥去了衣裤,赤条条地躺在那儿。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恼之意便已自他的心里生出,让他都有些不想醒来了。
“常珰头,你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旁边响起:“我告诉你吧,你现在我锦衣卫的诏狱之中。”
听得这话,常威才发现周围确实像是在监狱地牢里一般,不但潮湿闷热异常,还有浓重的血腥以及腐臭味,另外,他也渐渐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自己是在与锦衣卫的对战过程里被人暗算击昏的!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我放了,不然我们东厂的人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常威一面威吓着,一面忍不住一阵挣扎。只可惜他的四肢被铁环一类的东西牢牢固定在身上的铁床之上,任他武艺再强,也挣脱不开束缚。
待他挣扎了一阵没有任何效果后,那声音才继续响起:“常珰头,你就别费力气了,这是我锦衣卫里用来刷洗人犯用的刑具,你是挣不开的。”
“你是谁,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直到此时,常威才放弃挣扎,努力把眼睛往下看,希望能看到说话之人的模样,同时心里更是暗自发沉,知道这回自己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了。
“为何要拿你?当然是因为你犯了王法了。你可还记得户科给事中孙五峰吗?是他向我们锦衣卫揭发的你种种不法事,我们为朝廷监视百官,自然不能放过你这等贪赃枉法之徒了。至于我吗,本官锦衣卫新人镇抚杨震。”说着话间,一个模样英挺的青年已漫步来到了常威的身侧,让他能看到自己。
“你就是杨震?”常威咬着牙道。对杨震之名,他自然是听得多了,这个家伙屡次与自家厂公为敌,还害死了东厂里极得冯保信任的宋雪桥,他之前就想会会此人了。只是没想到,自己真个与杨震会面竟是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方式。
面对着常威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杨震只是不屑地一笑:“怎么,对我深有敌意,所以想起来动手吗?只可惜现在你连动都动不了,更别说站起身来了。”
“卑鄙!若不是你们以多欺少,还用那等下作的偷袭手段,我常某人怎么可能被你们拿住!”常威很是不服地道。
“常珰头,你道咱们这是江湖打斗吗?居然还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我们这是捉拿人犯,当然要用些非常手段了。”杨震平心静气地说道:“而且就我所知,你们东厂行事可比咱们锦衣卫更不堪哪。”
“你……”被他一语道破真相,常威顿时没了话说,只能恨恨地盯着杨震:“既然都落在你们手上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常威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刚才在捉拿你时又坏了我一名兄弟的性命,你说我会那么轻易就要你死吗?”说到这儿,杨震的脸上已浮现出了一丝阴狠的神色来:“我也不瞒你,今日把你拿来,只为了要你招认一些事情,说,你们东厂这些年来到底做了多少作奸犯科,违法乱纪之事,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出来。还有,去年京城里发生的那起多家权贵被盗的案子是不是你们自己安排的,又是如何栽赃的锦衣卫千户唐枫?”
“哈哈……”听到杨震这番问话,常威忍不住就是一阵冷笑:“杨镇抚,我劝你还是不要费这力气了,你觉着我是那么愚蠢之人,会老实地跟你交代这些事情吗?你我应该都很明白,只要我不说这些,还有活命的机会,一旦跟你交代了这一切,就算你们锦衣卫的人不杀我,出去了厂公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你说我会不会交代呢?”
“是啊,以现在的处境看,你确实交代了只有一死,不交代还能活着。”杨震认同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就把面色一沉:“但你想过没有,有时候,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折磨。现在,我还能耐下性子来跟你说这些,若你不识抬举的话,那就只能叫手下人来招呼你了。而他们,可不比我懂礼数,他们最擅长的还是用严刑来撬开人犯的嘴。我想诏狱这儿是做什么的,你应该比我这个新任镇抚更清楚吧?”
听着他充满威胁的话语,常威心里也不觉一阵发寒,锦衣卫诏狱的恶名只要是大明国中人没有不清楚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顶得住这儿层出不穷的刑罚手段。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东厂的规矩,那儿的手段可不比锦衣卫里的要差,在打了个寒噤后,常威已作出了决定:“你别妄想拿此来威胁我,我不信你们就真敢把我怎么样。我好歹乃是东厂珰头,说不定这时候,我们的人已经来救我了!”
看他这一副笃定的模样,杨震知道再说对方也不可能买帐了,便轻轻一叹:“既然你认定我们不敢把你如何,那就只能事实说话了。来人!”
随着他一声招呼,数名诏狱里的用刑好手应声就从牢房之外走了进来,一副谨遵杨震命令的架势。在把袁泰东一举拿下后,这个诏狱便也彻底落入到了杨震的掌控之中,对这些用刑的锦衣卫校尉来说,听谁的不都一样吗?
最后看了一眼常威后,杨震才吩咐道:“先给他来点开胃小菜,别用得太狠了。我想很快地,常珰头他就会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了。”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走出了诏狱。
在他的身后,一声闷哼突然响起,那是吃到苦头的常威在努力控制自己,不使自己发出惨叫。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这个做法是多么的可笑,在锦衣卫这些人手下,惨叫只是最低等级的反应。
当东厂的三珰头在诏狱里吃尽苦头的同时,锦衣卫的都督刘守有却在东厂,满脸惶恐地跪在冯保的面前,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不敢有任何一丝的异动,更不敢偷眼打量坐在前方几案之后冯保的神色了。
他这么跪在冯保面前已足有个把时辰了,可冯保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人一般,只顾着翻看手头的公文,既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来,却更叫刘守有感到胆战心惊了,这种压力非是亲身体验难以描述。
虽然这堂上放满了冰盆,使得里面的温度很是凉爽,可趴跪在地上的刘守有浑身都已被汗水给打湿了,而且若再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的身子还在不停地簌簌发抖,就跟打着摆子一般。
这时,一名亲信突然来到了堂前,小声地禀报道:“厂公,那些个被打伤的兄弟已都让大夫看过了,除了四个伤得最重的,其他都只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歇上一两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
冯保这才抬起头来,冲那人微一点头:“给他们每人都发十两银子作为汤药费吧,叫他们放心在家歇着,什么时候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不迟。还有,他们原先领的俸银在这段时日里也不会少了他们。”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冯保在这事上不但没有发怒,认为那些人饭桶,反而如此优待。但随即,他还是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兴冲冲地去了。
冯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这次的事情必然有下文,东厂与锦衣卫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而在刚开始就落了下风的情况下,他只有用这个手段来提振大家的士气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便宜那些无用的家伙呢?
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能被吃得死死的锦衣卫那边,居然还会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来,这让他既感措手不及,又是愤怒哪。想到这儿,冯保的目光便落到了跪在下面的刘守有的身上,用冰冷的声音道:“刘都督,你这实在是让我很不安啊,怎么就跪在咱们东厂里面来了?您可是锦衣卫的都督哪,你手下的人都敢来我东厂门口拿人,我怎么受得起你刘都督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他越是这么说,跪伏在下面的刘守有心里就越是恐惧。他太了解冯保了,当其越是温和有礼时,往往是他越恼羞成怒的时候。今日冯公公如此客气,就只说明他已恼怒得无可复加了,那自己可就更有苦头吃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正面相抗(四)
冯保确实有理由愤怒,自他掌握大权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擒拿自己东厂之人——以往都是东厂番子不讲任何证据的拿别人。而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些动手的家伙还是一贯被东厂压制的锦衣卫,这哪是拿人,这分明就是当众打他冯双林的脸面了。
除了愤怒之外,冯保还带着深深的失望。眼前这个刘守有实在太无能了,他可是锦衣卫的都督,居然连手底下的那些人都管不住,那自己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何用,还不如拴条狗在锦衣卫里呢!
不过在随后转念一想,冯保又没法真个将刘守有拿下治罪,毕竟锦衣卫那儿还得由他来稳住局面,不然就是彻底把那些锦衣卫推到杨震那边去了,哪怕他现在换上某个得力的下属取代刘守有,也没有他在锦衣卫里多年建立下来的人脉与威信(有吗?),更不可能是杨震他们的对手了。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冯保才一再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才有了刘守有长时间跪伏面前而汗出如浆的一幕。
在惊吓之下,刘守有再次磕头如捣蒜一般:“双林公,是下官御下无方,才出了今日这事,还请你体谅下官的难处,这锦衣卫里人手实在太多,便是下官这个都督也未必能全部看住了他们。”
虽然从之前的种种迹象,以及今日的变数来看,冯保已很清楚刘守有几乎失去了对镇抚司的控制权,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哪怕刘守有再无能,只要他还是锦衣卫都督,还肯听自己的话,冯保就得继续用他。所以在一阵沉默后,冯保终于忍住了怒意,说道:“你且起来回话。”
“谢双林公……”听出冯保真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刘守有心下略安,赶紧再磕了个头,这才双手在地上一撑慢慢地站起身来。只是不知是因为跪伏得太久了,还是受惊过度的关系,起身的刘守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但脸色却比刚才更难看了三分。
“我相信你刘守有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到跟我做对的地步,今日这事都是杨震做的决定与安排吧?”冯保直接就入了正题道。
“正是,他今日一早就突然查起了诏狱,然后……”刘守有不敢隐瞒,就把之前发生在镇抚司里的事情给道了出来,当然,杨震鼓动手底下人大叫再不当东厂走狗的细节他是不敢在冯公公面前提起的。
冯保目无表情地听他把话说完,这才一声冷笑:“看来他这是早有预谋,步步为营了。先从诏狱入手,然后再找个由头来我东厂抓人,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哪。不过我就有一点不懂,既然他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了,你刘都督怎么就不阻止,还有不向我们东厂送个消息呢?”
“这……”刘守有心里一阵纠结,当时他也不知道杨震下手会如此之快,而且担心一旦自己报了此事,会给自家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说东厂可能先下手为强,光是一旦这点被镇抚司里的人所知,他这个锦衣卫都督就得颜面扫地,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了。
看着他那副无言以对的模样,冯保才压下去的火气就再次升腾了起来,几次都想出言斥责了,但最终还是把恶言给咽了回去。而刘守有看到冯保那张因为愤怒而不断变幻脸色的俊脸,心里更是紧张,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就更难给出什么正当的理由了。
勉强把心头的怒火压下之后,冯保才道:“既然如此,刘守有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来弥补之前所犯的过错了。”
“双林公请说,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做成此事。”一听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刘守有的精神稍稍一松,赶紧问道。
冯保看了他一眼,说道:“很简单,只要你回去把我东厂的人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然后再叫杨震等在我东厂门前闹事的家伙来这里认罪,我便暂且饶过你们锦衣卫的人。要不然的话……”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已不言自明。
听了他的要求,刘守有稍微愣了一下,前一个条件他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或许还可以强制让杨震他们照做,可后一个……他却没这个把握了。但事到如今,当着冯公公的面,他是不可能说不行的,赶紧道:“是,下官这就回去让他们照做。”说着,便欲退出房去。
只是他才一动脚步,冯保又开口了:“慢着,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告诉那杨震。这儿是北京城,是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与规矩。他别以为自己之前立下过一些功劳就觉着我对付不了他了。到时候我不用东厂,光是朝里的力量,也足以叫他身败名裂,死亡葬身之地!”
一听冯保这话,刘守有再次打了个寒噤,连连称是,这才退了出去。
刘守有很清楚,冯保这番话可绝不是危言耸听,以他多年揽权所掌握的朝中势力,以及与首辅张居正之间的亲密关系,确实很容易就能发动诸多朝臣对杨震口诛笔伐,直至将其定罪。而这,也正是刘守有最怕冯保的地方了,不然同样掌握了特务机构的刘守有怎么会甘心当冯保的走狗,任其驱策指挥呢?
冯保比起以往的那些司礼监大太监来,厉害也就在此了。若你为人正直,朝堂上没法斗倒你,那就用东厂的势力阴你;若你能够和他在这种阴暗角落里斗法,他又能在朝中借到势力把你拱倒。正因为他掌握了这两方面的力量,无数与之为敌的对手才会一一被其铲除,而他的位置却是越坐越稳。
不过这一回,当他和杨震玩这一手时,又能否成功呢?
虽然从冯保这儿退出时早已天黑,刘守有却并没有因此回家,而是径自赶往了镇抚司。这可是冯公公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必须尽快给办妥了,至少得先把那个常威给放了。
其实刘守有心里也很清楚,以如今杨震的气焰,未必就肯听从自己的意思放人。不过他也相信,只要杨震不在,以自己锦衣卫都督的身份,便能强自令手下把人给放了。而现在,看看已过初更的时间,他便觉着成事的可能性更大了。只是刘守有浑然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当上司的竟开始畏惧下属了……
但他这一如意算盘在回到镇抚司后便打不响了,因为他刚问出手底下人杨震他们将常威关进了诏狱,而打算过去放人时,便看到同样走来的杨震。
“杨镇抚……”
“都督……”两人在此相见都是一愣,随即杨震便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都督是来见那人犯常威的吗?”
既然都被人堵在门口了,刘守有也没了转圜的余地,便也把脸孔一板道:“杨镇抚,你这话就有些问题了,本督可从未听说过东厂的常珰头是什么犯人,你将他带来已很不妥,现在居然还把他关进了诏狱之中,这实在是胡闹。本督此来,就是想帮你改正这个错误的,还不命人把常珰头给放出来?”
面对他有些色厉内荏的斥问,杨震却显得很镇定,只把头一摇:“都督这话实在有欠考量,谁说常威他是无辜的?下官可是查到了他做下许多违法乱纪之事,这才特意前去把他逮捕归案的。”
听到这话,刘守有心里便是一凛,便道:“是吗?你可有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