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要,你给阿兄吧。”
祝英台顿时觉得这就是烫手的山芋,连忙又把契书塞回祝夫人手里。
“我不需要这些,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你说什么昏话,你有这样的本事吗?你以为嫁人之后,还能由得你在家里这样胡来,三天两头炸房子不成?”
祝夫人厉声喝道:“你就算嫁过去,没多久也是要假死的,要是马文才生出其他心思,你连个在外面安身立命的法子都没有!我和你父亲如此强干的人,难道要让女儿在外面穷困潦倒不成!”
“拿着,你即是我祝家的人,这辈子都别想摆脱祝家!”
祝英台被祝夫人紧紧捏住了手,耳边又传来这么一句,顿时心中一突。
此时她与祝母的距离不过方寸之间,面前,祝夫人那冷厉的目光中闪烁着什么古怪的东西,那光芒一闪而逝,继而全是不容拒绝的决绝。
就在那一刻,祝英台甚至生出了祝母早就知道她不是祝英台的想法。
可这想法,只是瞬间就被她否定了。
能眼睛都不眨就挖了侍女鼻子的祝母,若真发觉她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酷刑折磨逼问她,而不是把建康的家业都托付给她吧?
等她回过神来,那些契书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像是带着滚烫火热的温度,让她无所适从。
等祝夫人走了,祝英台还未从这种恍神中抽离出来。
直到祝阿大满脸古怪地进了屋。
“女郎,鄞县县令梁山伯病危,派人送了信来别院……”
他递出一枚竹筒。
“信是给‘祝小郎’的。”
竹筒上的封漆已经被人打开,不是被祝伯元事先看过了,就是祝英楼,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给了祝英台。
看到那被擅自拆了的信筒,祝英台刚刚那点内疚一下子又消散了。
“那小子要死了?知道自己要死了却给祝小郎送信,难不成是个断袖?”
祝阿大一边腹诽着,一边看着九娘半点都不惊慌的接过了竹筒。
信当然没有问题,祝阿大见过这种竹筒,知道里面应该另有机关。
鄞县发生的事他私下里打听过了,终于知道那天晚上女郎叫他送去的东西是每次都惹得地窖炸炉的黑药,而这个姓梁的县令究竟做了些什么。
正因为如此,看到梁山伯都快死了,他家女郎却一点难过都没有,对于女郎对梁山伯那小子这般“薄情”,祝阿大为这个好县令感到同情。
不过同情归同情,若女郎伤心欲绝,还不如薄情点好。
一拿到竹筒,祝英台连忙赶祝阿大出去。
果不其然,临出门前,祝阿大余光里看到女郎旋开了竹筒底部的一段竹节,掏出一张绢帛来。
哎,当上县令果然就算不得穷小子了。
居然有钱买绢帛写信。
***
鄞县。
太守府派来的几个都使,表情麻木地看着梁山伯又一次借着他们的名头和当地的刺头周旋,成功的又收回一笔欠粮。
蛟龙都跑了,水枯泽困的死地也没什么好用的,那些士族为了自家的风水,很快就把坟茔都迁了个干净。
没了士族的坟茔,甬江上下的百姓壮着胆子先在困龙堤上扒开了一道口,见那些豪族们没有派人驱赶责难他们,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壮起了胆子,一点点扒掉了几道困龙堤。
唯有最高的一处桩基稳固,又有栈桥相连,一时无法毁掉,再考虑到水很难淹到那种深处,于是支流上的那两道残堤还留着,被百姓们称为“九龙墟”,用来证明梁山伯曾经做过的功绩。
变不了龙地,又引起了太守府的注意,这些士族立刻一改之前“大好人”的形象,不必杨勉带着酷吏相逼,他们要欠粮要的比谁都积极。
几方一起施压,即使是最懒惰的农人也乖乖回去侍弄田地了。
即使梁县令让他们打了白条,以官府作保说要替他们先还欠粮,回头秋收再还给官府就行,可看他那病恹恹的样子,说不定第二天就蹬了腿,到时候再来的县令可不一定就认账,还是靠自己最踏实。
一时间,有骂那些士族翻脸不认人的,有骂梁山伯多此一举害他们重债缠身的,更多的却是可怜梁山伯的。
惹出一堆事,得罪一堆人,自己一点便宜没占到,被士族捆在堤上伤了身子眼看着随时会死,这县令当的,岂不是可怜?
可怜个鬼!
太守府的都使们,看着一边咳血,一边将杨勉等人以“私吞官粮”之罪判了收监押送的梁山伯,一副臭脸。
“诸位都使,你们都身兼监察之责,在下如此判,可还妥当?”
梁山伯虚弱地擦掉唇边的血渍,客气地问。
旁边的文书立刻从善如流地递上判书。
“妥!”
臭着脸的都使长挤出一个字,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职位,将这判书当场确立了下来。
“这下我就安心了。趁我身体还能支撑,继续下一个案子吧。”
梁山伯抚了抚似乎憋闷的胸口,张口唤道。
“下一个,杨厚才之父谋杀案!咳,咳咳……”
咳咳咳!
几个都使的胸口更憋闷了。
一天到晚咳,怎么还没咳死?!
257 身后之事()
梁山伯的办事效率很快; 这种效率放在士族尸位素餐、庶人趋吉避凶的普遍行事风格下,就显得尤为珍贵。
办事效率快; 也意味着特别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在他短短时间内就扒了困龙堤、抓了杨勉等恶吏、开仓换了欠条的情况下……
谁都看得出,每天咳血的梁山伯是活不长了; 这才像是安排后事一样完全不顾后果的去做他想做的事。
“梁县令; 今夜已经是半个月来的第四波了。”
太守府的都使冷着脸收回刀。
“你除了此地的士族,还得罪了什么人?”
“咳咳,我一介寒生,能得罪什么人?”
因为是睡下一半突然披衣起来的; 梁山伯的嘴唇有些发白; 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断气。
都使们本想再问,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问了。
“梁县令,我们明天就得押解杨勉等人返回太守府了。”秦都使叹息着说,“你得罪了此地的士族,破了困龙堤之局,太守必有赏赐赐下,但明面上却不能支持你什么; 你……”
他本想说“你好自为之”,可想到之前医官下的结论,竟觉得这话都说不出去了。
梁山伯怕什么呢?
他都活不过一个月了。
最后; 他只能拱拱手。
“梁县令放心; 太守府的赏赐; 我必让上面在一个月内给你赐下。”
至少,让他的坟茔能修的能见人吧。
梁山伯听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苦笑了下,谢过了他们的好意。
待都使们离开后,梁山伯从枕下掏出了马文才寄来的书信。
良久后,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第二天一早,都使们果真押解着杨勉等人离开了。
撑腰的人一走,原本还按捺住没有骚动的鄞县大族们顿时动作了起来,不停的让家中管事来官府催债。
他们就是仗着梁山伯不敢真开官仓替百姓还粮,只是拿着“二转手”的借条想撑到秋收后而已。
既然如此,他们就让他撑不到秋收。
“令长,要不,我们干脆闭衙吧。”
书吏见梁山伯兀自硬撑着每天都开衙,担心地看着他。
梁山伯见着堂下的同僚,眼神很是复杂。
他此番去了,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可对于这些相信他、跟随他一起从会稽学馆而来的同窗来说……
却是辜负了的。
“载言,跟我走到现在这一步,你悔不悔?”
梁山伯涩然道:“你们……你们悔不悔?”
堂下的学子们在学馆中时尚有学馆发下来的儒衫袍服,到了县衙里,因为都是小吏,穿的也都是灰扑扑的,原本有七分的风度,现在也就只剩了一分。
加之老是跟着跑田间地头,有不少已经晒得漆黑,浑然不似个读书人。
“自然……是悔的。”
被称为载言的佐吏低声回答。
梁山伯的表情更加苦涩了。
“……悔我们在学馆中时,为什么不多点东西……”
“悔我们为何如此无能,只能让山伯你以身犯险……”
“悔我们如今面对士人的刁难,却只能眼巴巴寄希望于你,却不敢做出任何决定……”
载言身后的诸佐吏皆面露尊敬之色。
“我等出身一致,可山伯你却敢以一介庶人之身,只身上困龙堤,在士族虎视眈眈之下放了那蛟龙以身破局……”
“我等接受的是一般的教导,你却能以百姓为先,不顾士族的威胁,毁掉那么多张足以让人家破人亡的借条,以官府之势化解百姓的危机……”
“我等皆是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却有勇气在被缚上困龙堤后,仍与杨勉周旋,与士族周旋,与百姓周旋,身残志坚……”
梁山伯原本还满脸惭愧,到听到“身残志坚”一句时,喉头不由得又一痒,猛烈咳嗽起来。
那一阵一阵的咳嗽终于让宋载言躬下了身子。
“为这样的县令效力,吾等不悔!”
“我也不悔!”
“你当县令的都不怕丢官,我等皆是小吏,怕什么?我就怕被别人戳脊梁骨!”
“我等还年轻,就算今日丢了差事,明天还能再谋。可这些百姓,怕是熬不过去了。我等都是寒门出身,我们都不帮百姓,难道还靠士族贵人们偶发慈悲吗?”
“如果贺馆主在这里,也一定是夸我们做得好的!”
几人的回答发自肺腑,也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们希望自己的心里话,能让这位年轻的县令心中更宽慰一些、“走”得更轻松一点。
“好,好……”
梁山伯喉头哽咽,鼻端也酸楚难当,沙哑着嗓子沉声道:“你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能与诸君共事,是我梁山伯的幸运。如你等这样的品性,相信也会得到其他君子的看重……”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书函,递与为首的载言。
“这是一封荐书。”
梁山伯说:“和我们同出会稽学馆的马文才如今已经入了建康国子学,成了‘天子门生’……”
他在众人的疑惑眼神中解释着。
“马文才是士族出身,才德你们也了解,如今正前途光明,是立志要成就大事之人。他之前手中缺人,一直托我引荐,但我这人行事素来谨慎,若不是品性、能力都出众者,我也不愿随便引荐……”
众人听闻这荐书是什么意思,顿时面上都露出喜色,可一想到这“荐书”实际上就是梁山伯的“托孤”之书,那喜色又一个个忽而转悲。
有几个多愁善感的,更是转过头去,用袖子拭去眼角的热泪。
宋载言接过了荐书,只觉得手中的书函有千斤重,讷讷不能语。
“我料想太守府的赏赐很快就会赐下来。我无父无母,亦没有后人,待我走后,你们料理完我的丧事,取了剩下的,一起去建康,拿着文书,去国子学寻马文才。”
梁山伯脸上带着笑意,毫无吩咐“后事”的样子,“我之前已经向马文才去了信,告知了此事,你们拿着我的荐书,必能等到好的安置。跟着马文才,比跟着我要有前途……”
“梁县令!”
几人呼道:“我等岂是趋炎附势之徒!”
“这不是趋炎附势。我看待百姓之心,与文才看待百姓之心,并无二致。我看待世道之心,与文才看待世道之心,也并无二致……”
梁山伯叹道:“但,我没有他那样的出身,也没有他那样的手段和资源,这也决定了我注定做不到他能做到的事情。”
从一万而成百万易,从一而成一万,很多人却要走一辈子,也走不到。
彼之起点,吾之终点。
“与诸君共事,是这几月来山伯最为快意之时……”
梁山伯向堂下诸人躬身。
好几人已经哭的满脸泪痕,却只能与梁山伯含泪对拜。
待众人起身,只听得梁山伯振袖一挥,大声笑道:
“梁某既已安排好‘后事’,便请诸君随我做下最后一件痛快事!”
这一刻,梁山伯虽脸色蜡黄、嘴唇发白,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然却毫不逊色于任何士人。
“那些大族认定我不会为了百姓开仓还粮,我便放了!”
他的神色畅快至极。
“只有我将粮库里的粮还空了,才能逼着百姓从此放弃‘借粮为生’的日子。若秋收不上来粮食还官库销掉欠条,大家便一起饿死吧!”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再也救不得任何人,也再也没有什么软心肠的县令替他们出头。
要不靠自己,就等着卖身为奴,又或饿死街头。
这等货色,救他作甚?!
“县令,不可!”
“令长,三思!”
私自开官仓,罪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不能在年底缴税之前交上粮食,这便是大罪;但如果粮食交上了,太守府又有意高抬贵手,不过就会不痛不痒罚上一罚。
“你们怕什么?我已经是将死之人!”
梁山伯的眉眼间尽是轻松之意,“我这一生,恐怕能够任我心意率性而为的时刻,唯有这段时间了。”
“哎,我只盼我的人生,能日日都如此刻才好。”
他喃喃自语着。
忽地,梁山伯在众人悲痛的目光中,抬起手臂。
“牛班头,诸位,随我放粮!”
***
鄞县中,人人都觉得梁山伯疯了。
他拖着残病之躯,核对出拖欠六族粮食时间最长、数量最多的四十户人家,派出衙中最凶猛的差吏上门催粮。
除了四户东拼西凑借到了粮食还了欠债的人家以外,其余三十六户都向官府打了借条,严明明年秋收之前奉还,否则官府将收没他们田地,差送他们服役还债。
能在这世道有田地的,家中大多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也不会没有壮丁。虽有几年水灾,可还会一次次借粮,不是懒,就是蠢,但梁山伯一棒子敲下去,该懒的不能懒,蠢的也不敢蠢。
农人的农田,就是农人的命。
在所有百姓的见证下,梁山伯和府衙的所有佐吏打开了县衙的粮库,将所有粮食都搬到了衙门口,一手拿着这三十六户的借条按数将粮食还给士族派来的管事,销毁了旧的欠条,一手让这些农户重新和官府签订下新的契约。
鄞县的粮库本就被杨勉和旧吏们假借“赈灾”之名贪墨不少,即便梁山伯下令抄了他们的家财充公,待三十六户的欠粮由官府全部替他们还清之后,也再剩不下什么粮食了。
士族在催讨欠粮,说明他们不想再借粮食与人;
官府没有了粮食,说明秋后也没有粮食再行赈灾;
一时间,收到消息的鄞县百姓们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不但全家一起拼了命的伺候自己的田地,还自发的在农闲时间扩大沟渠、扒掉困龙堤上的残砖片瓦,甚至由壮丁们去疏通河道,希望能凭借此举度过今年可能不会泛滥的夏天。
与梁山伯刚来时的鄞县相比,此时的鄞县,宛如天壤之别。
鄞县后衙。
被梁山伯悄悄唤来的姜姓老农正欲下跪,却被梁山伯一把拉了起来。
看到梁山伯满身病气的样子,老者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唾骂了起来。
“这贼老天,怎么就不愿意让好人有好命呢?!”
“外面人都说您是放了蛟龙,被龙气伤了,所以不长命,我呸!”
他啐了一口,抹着眼泪道:
“令长放了蛟龙,蛟龙该让你长命百岁!明明是那些该杀的把您绑了,折磨了您,才伤了身子!”
梁山伯见姜老边哭边骂,哭笑不得地搀着他,反倒比他还要豁达一些。
“梁县令,您救了我们鄞县上下百姓,更是让那些好吃懒做的货醒了过来,您叫老汉来,是想要老汉干什么,您说一声,哪怕是要掉头的事情,老汉也绝不推辞!”
姜老汉拉着梁山伯的手,不停地许诺。
“哪里敢让老者掉脑袋。”
梁山伯心中实在是又感动,又惆怅,感受着对方手掌上的粗糙和温度,他缓缓开口:
“老者家中子嗣众多,想来耽误一点农事也是不要紧的。实不相瞒,在下的身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我无父无母,亦无后人,现在又得罪了鄞县大户,怕死后连葬身之地都被糟蹋……”
“所以,想请姜老您,带人替在下修一个坟墓。”
258 呕血身亡()
五月十八那日; 马文才的人从吴兴到了。
和马府的人一起来的; 还有会稽太守府对他的赏赐。
梁山伯最缺少的就是人手,会稽学馆的同窗虽然能干,却大多都是书生; 在对待“刁民”这件事上; 和刚刚踏上仕途的梁山伯一样,缺乏经验。
牛班头虽然明面上向着梁山伯; 但一来梁山伯一看就命不久矣; 武班的人都想为自己留个后路,不肯卖力得罪人;二来当地大族也确实难缠,不少人还把官府当成挡人好处的恶人,真要动粗; 怕是要引起民变。
马文才派来的人一到,梁山伯如今两难的局面迎刃而解。
马文才点了的人本就是马父为马文才准备的干吏; 都是吴兴太守府的能人; 再加上外乡人插手不考虑人情问题; 办事效率自然不必多说。
梁山伯手下的佐吏看到马文才果然派人来帮着梁山伯了; 可谓又是喜,又是悲。
喜的是梁山伯确实和马文才是至交好友; 马文才也不因他是庶人身份就轻视他; 相比也不会因为他们是庶人就轻视他们,为马文才效力; 已经是当世极好的条件;
悲的是梁山伯已经是他们同辈之中少有的佼佼者; 最终也只能落得这个下场; 他们出身尚且不及梁山伯,这路日后又能走到哪里?
就在这喜悲交加的情绪中,梁山伯终于“油尽灯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了”。
梁山伯死时,身边只有马文才派来的心腹,以及他的同窗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