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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但在那张脸上，还是能看出赛德勒的部分痕迹。白瑞曾耐着性子听完赛德勒无数次的讲话，甚至在银行这儿，尽管他的脸经过了精心掩盖，却仍掩盖不住那种举止，这举止好像在说，我一张口你就得听。
托马斯·派克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的嘴角隐隐地流露出一丝笑容，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讲了个有点儿滑稽的笑话。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打的电话，”白瑞终于说话了，“也许他是用一部电脑自动拨号。他可以用自动传真发出去，发五十页的传真给加利福尼亚的供应商。那大概需要花二十分钟。我们可以算出来。”
白瑞又转向屏幕，终止了静像。他用指关节轻轻地点了点屏幕，静静地看着一个鬼迷心窍的怪物──一个千万富翁的谋划者，一个白瑞甚至不认识的时装模特──在申请开立账户。
第三十二章
随后的几天局势有所缓和。拨打西姆公司帮助热线的电话数量开始减少；联邦及州立当局在保安协会以及西姆公司有关人员的协同和支持下继续进行调查；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五，吉姆·赛德勒被正式指控，保释金定为两千万美元。
当天晚上，白瑞步出楼门，朝自己的车走去，开始慢慢地、悠闲地驱车回家。他驶离西姆公司的停车场时，保安亭里的警卫立正给他行了个非正规的敬礼。白瑞的脸上绽开了微笑，在驶过下面几个街区时，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敲打着拍子。能得到这么多的特殊待遇，说实话，这种感觉相当不错。
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离开现在六个月后，某个竞争对手就会展开一场价格大战，囤积某个关键部件，或者干些鬼才知道的事使西姆公司躁动起来，然后他们就都得冲上去灭火。这是工业企业历来的运作之道。
当白瑞驶近离家不远的地方时，看见卡罗琳拿着个红色的体操球在车库边上一个八英尺高可移动的篮球架下单手跳投。他把车开到私人车道的中间，停了下来。
“接着，爸爸。”卡罗琳一见他走出车门就将球扔了过来。
白瑞试着亮它几招。腿下运球，可球太小，又弹不高。很快他就放弃运球，估计了一下球篮的距离，试着投了个球，球碰到篮板弹了回来。
卡罗琳摇了摇头说，“爸，你投了一块砖头。”就冲过去追球了。
克罗迪娅从后院走到大门，手里拿着把小园艺铲和一个扁平的东西。她一定是早就到家了，已经换上了短裤和无袖衫。她两鬓潮湿，头发往后拢在一起塞在一顶蓝色的棒球帽里。一天当中最令白瑞愉悦的便是见到了她。
“喂，”他招呼着走上前去，头伸到她的帽檐下吻了她一下。
克罗迪娅举起放着几小株花的托盘，每株的根部都包栽在小塑料袋里。“让你撞见了，”她说，“我本打算把它们栽到前院，看你是否能注意到。”
他向那一株株的小花投去狐疑的一瞥，说道，“我看它们已经显得半死不活了。”
“这是些百日菊。它们应该能耐得住酷热，不过它们在行李箱里闷了有十几分钟，可怜的小东西。”
“嗨，爸爸，咱们来玩定点投篮比赛吧。”卡岁琳喊道。白瑞和克罗迪娅听到球砰地一声砸在篮板上，两个人本能地弯下了身子。
白瑞解开衬衫上面的两个纽扣，转身朝着女儿。“好吧，”他说，“你先投。”
父女俩开心地玩着，克罗迪娅在前院的花床里正挖着土，这时一辆车慢慢地拐进了谢帕德家的私人车道。
“那是谁？”卡罗琳问。父女俩停下看着，来人关闭引擎，走出车门。
“噢，嗨，这是我工作上的熟人。一会儿我们再接着玩游戏。”
他把球拍了两下传给了女儿，走上车道去迎接客人。
克里斯·雅各布兹身穿牛仔裤和蓝色运动衫，运动衫的袖子紧紧地绷在他结实的、肌肉突出的臂膀上。
“嗨，白瑞，”他说。两人握了握手，“我知道你住在这条路上就顺便贸然来访了。我希望没给你添什么麻烦。”
“绝对没有。很高兴你能来。”白瑞用两只手指扇动着衬衣领子，“这里很热，是吗？咱们到后院的露台去。”
克罗迪娅转过身，注视着，白瑞冲她喊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克里斯·雅各布兹。我们要到后面去坐一会儿。”
去后院途中，他向克里斯·雅各布兹介绍了卡罗琳，她忧郁地点了点头，拿着球站在那里，直等到父亲和身后的大块头男人从她身边走过。
他们在露台一张白色的桌前坐下，可白瑞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这是星期五晚上，喝杯啤酒怎么样？”
克里斯开始推托，坦白瑞却一溜烟地跑去推开一扇门进了厨房。
转眼工夫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支绿瓶装的冰冻啤酒，他把一支递到桌子的另一端，说道，“我猜有关吉姆保释金的事你听说了吧。”
“那事之后我接了个电话。”
“保释金定在两倍于非法所得的数额。显然这是一个标准的办事程式，是凯伦·威廉斯这样告诉我的。”
“办事的程式也许是标准的，数额就不一定是标准的了。”
白瑞耸耸肩。他已经决定不去再想钱的事了。那一千万美元也许他们永远也见不到了。实际上什么才更重要呢？他脑海里浮现了黛安·休斯举起一张纸说“不给钱”的那一幕。为那张纸他曾备受指责，他们全都如此。他们准备手挽着手共同战斗。那才是最重要的，手挽着手。
“我事后一直在想，”白瑞说，“你曾回想过同黛安最初的那些会面吗？还记得当时她飘然而至，却对电脑一窍不通的情景吗？现在似乎很难相信这一点。九个月以前，当新总监筹划出新的方案时，其余的管理人员还在会议上相互传递眼神：我们怎么能同意这个方案呢？
“我不知道什么对吉姆来说更糟，”白瑞接着说，“是当黛安半路杀了进来，显得并不能胜任工作，抑或是一个月之后她开始搞出些名堂来。他想得到那个职务的迫切心情超过了我们中的任何人所能意识到的程度。”
“于是，他跑去雇了这个詹姆斯·杜普雷，其目的不就是想使黛安显得无能吗？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相信他表示愿意提供消息。他掏自己的腰包付的报酬──二十万美元。他们是从吉姆的银行得到的钱。”
显然这是一条新消息，克里斯挑起一边的眉毛。“那倒不是个亏本生意，投入二十万变成了一千万。”
白瑞摇着头说，“那不是关键所在。吉姆根本就不在乎钱。”
“你的意思是……？”
“只是为了让黛安难堪。如果吉姆花了自己的钱，但西姆公司由于尴尬局面而被迫拿出钱来，他料定也不会有所损失。”
“但万一西姆公司不给钱……”克里斯顿住了。
“我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打算要我们给钱。在一开始，并没有涉及到钱。正如一个调查员告诉我的，去银行是一大疏忽。为什么要等到最后一分钟？我认为直到最后他都没打算拿那笔钱。”
克里斯对他的这一说法显得仍不满意，白瑞补充道，“当我们统计出毁损的机器总数时，你应该看看他的表情，吉姆也乱了方寸。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谋。”
克里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耸耸肩，“无论怎样，他的做法伤害了许多人。”
对这种说法白瑞倒是可以赞同。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克里斯终于开口了，“你这地方不错。家也温馨。我女儿比卡罗琳稍小一些。真遗憾，我在公司工作这些年来，我们从来都没有能聚上一次。”
克里斯还没回到西姆公司。白瑞不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那么你就这样了？”他问。
“噢，是呀。”克里斯挥挥手，“我是都明白了。你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境地，即使你回头，也已事过境迁了。”
白瑞没有答话。一只手指循着桌上的一道槽滑动着。
“我目前感到很好，”克里斯说，“公司给了我足够好的待遇。
我相信这得助于你的帮助，为此我该谢谢你。”
白瑞耸耸肩。
“真的，”克里斯接着又说，“你一贯与我坦诚相待，现在你是西姆公司的风云人物，你理应受此殊荣。”
“我看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风云人物，顶多维持到下一次危机的到来。”
克里斯垂下目光，刮着啤酒瓶上的标签，用大拇指将整张标签纸整齐地摘了下来。然后盯着白瑞看了一会儿才开门说，“我打算告诉你一些事。对此我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星期。”
克里斯在椅子里挪了挪，靠桌子近了些，“我一听说有关吉姆的情况──我记得是星期一晚上六点接到的电话──就坐在后院里盯着游泳池想了两个小时，然后又花了大半夜盯着天花板，一直在考虑那些口令。”
“口令怎么了？”
“你瞧，吉姆一定是知道了所有的口令，一个不漏。”
“那并不太难，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要求知道任何人的口令。在这段时间，他可以毫不引人注意地收集口令。”
“那正是我觉得蹊跷之处。吉姆从没有四处打听口令。他不是那种能记得住口令的人。他能知道他自己的口令就够幸运的啦，他并没有掌握其他任何人的口令。他指望我或别的人来处理这事。令人费解的是，两个月前，黛安要求我汇编了一个口令清单，做了一次安全检查。我认为这主意不错。吉姆也这么看。”
“卡斯珀。听说过。我还曾为我的部门接受了口头审查。当时我也没有意识到范围有多大。我猜恐怕很多人都仅知道那么一星半点。”
克里斯点点头，“我做完检查工作并完善之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列成表。然后交给黛安一个初稿的副本，她顺手就把它递给了吉姆，说是让他先复审一下。从这一点来看，这项调查是她委托我们做的，为此我们也做了大量的工作，整个事情接近尾声了，当时就我所知，她对此却完全置之不理，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从她工作方法缜密这一点来看，那倒是有点儿特别。不过她不大懂技术，所以征求吉姆的意见也不足为奇。”
“你知道那种给某人足够长的绳子让他去上吊的表情吗？”
“嗯。”白瑞想他可以明白这是针对什么而言。他脉搏的跳动加快了。
“好吧。假如你是黛安。假如你知道，或者说怀疑你的人当中有一个要制造麻烦。因为他想使你难堪。他是你的主要对手。你要不抓紧行动可能就来不及了。你对电脑一窍不通，他却开始把大半个公司敛入囊中，即使这是事实，你也抓不到任何证据。如果你因此就大喊大叫，指指点点，说东道西，那你将会显得像个歇斯底里的妖婆。于是，你只能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克里斯的目光凝视着远方，或许正是他凝视游泳池时的目光。“几年前，我的一位邻居，是个女的。一天，她走到一间食杂店外的停车场上。忽然，走过来一个持刀的男子让她回到车上去。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没门儿。你可以就在这儿拿刀捅我，但车我是不会上的。猜猜他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
“没错。他跑了。她打算让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以至他的每一举动必然引起大家的注意。毫无疑问，他是处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个精心策划且带有风险的策略。你想看见有什么要进来，你就索性让门庭大开。就我们公司而言，最简单的，能为你的对手提供机会的，就是来一次安全检查。你大致上排列好靶子，你马马虎虎，毫不上心，也许还出了城。这样一来就无法采取行动来制止损失。你让对手也出了城。你孤注一掷，可你打算让球滚动起来。一场危机，一旦开始，就会来势凶猛，迅雷不及掩耳，甚至连危机的推动者都觉得它一发不可收拾。对手终将露馅，不论怎样，那正是你所期望的结果。”
白瑞听着食杂店前停车场上的故事，觉得好像有谁同他讲过似的，他想起来了，那不是克里斯。他想起了黛安同他讲这故事的情景。
为什么会是这样？黛安和克里斯两人讲述的故事竟如此雷同呢？白瑞感到手中那冰凉的瓶子摸起来滑溜溜、湿乎乎的。他放下瓶子，但没放稳，“这就是你要告诉我所发生的吗？黛安知道会有什么来临？她施展策略诱使吉姆入瓮吗？”
克里斯·雅各布兹身体往前一倾，用一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盯着后院，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白瑞。他轻蔑地甩了一下头，“喏……那只不过是假定推测。”他说。
白瑞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口中发干。
克里斯看在眼里，话锋一转，说，“不必为此烦心。她请进了威廉·邓恩，反正他们也能捉住他。”
“要是没有邓恩呢？”
“看看发生了什么，是你抓住了他。谁知道呢？大概到处都有痕迹可循。”
白瑞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朝边上的栅栏扫了一眼。没能看见卡罗琳，却能听见崩崩崩橡胶球发出的声音。偶尔看见球冲入天空直奔篮板。
“那是个极好的推测，克里斯，”白瑞拿起啤酒瓶，抚弄着标签，然后冲着克里斯举起瓶子，“干杯，为你的新生活干杯。”
“也为你的，”克里斯说，“为你们的新生活干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