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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年羹尧之子-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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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佑铭一咬牙道,“先生如果心中哀痛,尽可发泄出来,此处并无旁人――”陈佑铭话未说完,就感觉手肘关节处一疼,瞥眼一看皇甫渊那张阴沉沉的脸正怒目而视着他,原本到了嘴边劝慰的话又被吞进肚中。

    面对陈佑铭瞥过来不满的目光,皇甫渊讷讷道,“那个先生不妨出去走走,最近西直门来了个黄头发高鼻梁的魔术团,听说有趣的很――”

    皇甫渊的建议同样遭到了陈佑铭的反对。望着堂下二人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争执不下,近日来年富阴郁笼罩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肃然突然造访礼部,不会仅仅是为了与承德斗嘴吧?”

    陈佑铭面露羞愧之色,摇头回答道,“一个月前吏部侍郎郭晋安与大理寺卿翟永业前往古州宣谕化导无果,古州苗变已然愈演愈烈。方通政使现正将云贵总督鄂尔泰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递交南书房,恐怕不日朝廷就要遣兵南下,平定叛乱。”

    年富站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日落西山,晚霞似血,负手而立良久才缓缓转身,走出礼尚院。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面面相觑,亦趋亦步紧随其后。出了礼尚院远远就见年府的马车停靠在路道旁,年禄慌忙迎了上来,面露忧色,“少爷――”年富径直钻进马车,放下车帘道,“去落霞山。”年禄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后无奈摇头,坐上马车,扬鞭离去。

    望着马车扬尘渐渐消失街头,陈佑铭与皇甫渊二人不禁眼眶湿润。这一日农历七月初一立秋,距离年府少夫人离世整好一百天。

    落霞山孤峰绝顶之上一冢新坟沐浴在暮色沉沉的晚霞之中,静谧无声。年富盘腿坐于石碑之侧,从怀中掏出绢帕细细擦拭墓碑之上的灰尘,淡淡笑道,“谦儿大了,也懂事不少,前日开蒙先生还夸赞他早慧机敏,性格谦和,这一点像你。”

    一字摊开茶具,细细冲泡,年富的动作娴熟,嘴角的笑容亦是多年来未有的轻松自在,“这是刚刚炒制的新竹,口感清冽带着些微甘甜,我想你会喜欢,所以多带来了一些给你。”说着年富将两只陶瓷瓮罐从竹篮中取出,轻轻置于墓碑奠基之上。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年富没有抬头,而是全神贯注将新竹嫩芽冲泡三次,最后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青色茶水缓缓倾倒于地,见茶水沁入地下消失不见,年富才道,“如何?是不是比以往的味道多了些青涩?那是因为今年夏季炎热漫长,嫩芽不好保存所致。”一杯、两杯、三杯,直至年富倾尽杯中所有。

    矗立身旁的男人喉结痉挛轻颤,“嫁于你,使君便不好使君茶,而独独欣赏这青涩甘冽的韵竹茶,在她心里你早已经比她自己更重要。”说着男人俯身从怀中亦掏出一只陶瓷瓮罐置于墓碑前,世人只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是从你闺阁院中采摘的使君花,晨曦雨露时采摘,独有一股花香怡人――”话未说完,张文庄早已泣不成声。

    五年的沙场征伐张文庄褪去书生文弱的气质,更添军人的果毅刚猛,曾经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脸上一条起自眉心处狰狞的伤疤破坏了曾经这张俊逸不凡的面容,从那外翻增生的伤痕可以想见那一刀划下去的凶险。

    年富淡淡道,“你回来啦?”张文庄点头“嗯”了一声。“这一次不走了吗?”年富将嫩竹残渣仔细的埋于地下,只听张文庄淡淡的再次“嗯”了一声。

    年富起身,绝顶的风吹乱年富长长的发辫,夕阳早已西下,那远处的山连绵不绝仿佛延伸至天与地的尽头。在这里远眺落霞山双峰中的另外一峰,孤独的落拓寺沉寂暮色之中静逸无垠。

    年富苦涩道,“她走之前唯有三个未了心愿。一是不能亲见谦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二是她最为尊敬的大哥张文庄身处黑水军中,刀剑无情,性命堪虞;三是――”许是风沙太大,迷住了年富的眼睛,略作停顿之后才道,“她不想躺在金陵城冰冷冷的祖坟中,落霞山上有双峰,她愿择其一埋骨山中,望尽山河秀丽,人间多姿。”

    张文庄目眶含泪,遥遥望向西方,在那里隐隐灯火如萤,渺渺炊烟似锦,幽幽道,“你是想永生永世看顾着竹韵和谦儿吧?”张文庄长叹,一滴清泪划过不再俊朗的面庞,“使君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傻得令大哥心痛――”

    年富别开脸去,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容此时此刻惨白如纸,一手紧紧按住胸口,呼吸不畅。他想到张使君临走时躺在自己怀里艰难说起这第三个愿望时那张姣好苍白脸上第一次浮出的倔强,“相公,原谅使君最后一次的任性。”

    她不是傻,她只是懂得分寸,懂得知足常乐。其实她什么都猜到了,可她从不会去触碰。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可怕,年富曾一度打算死后就埋在落霞山的落拓寺内,她不介意她不是他的最爱,却任性的想陪在他的身旁,无怨无悔,且至死不变。

    年富强忍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头脑一片昏沉,就连呼吸也愈发沉重,暗自平复激动的情绪。“啪”的一声脆响年禄挥鞭赶马,在疾风细雨中,年禄呜呜痛哭。城西湖水之畔的陋室内一盏灯火如豆,牌位前三株青烟幺幺,“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身旁年禄早已泣不成声,“少爷,季少爷为什么不让人为他立碑篆志?甚至要求死后尸沉湖底,岂非尸骨无存?!奴才想不明白!”年富望着牌位上无名无姓只有一首“蝶恋花”异常突兀,古往今来世人庸庸忙碌索尽肝肠,无非为了功名利禄死后哀荣,然而年季却什么都不要,甚至死后不希望后人记得他的名字。他是年富见到的唯一一个活着没有一点希望与渴求的人。年富淡笑摇头,对于一个没有户籍,没有出生证明,亦不知道父亲是谁的私生子而言,默默的来,静悄悄的死去,这是他最好的结局。至少他没有像他母亲一般未婚先孕,被人活活浸了猪笼,溺死在沉塘江中。

    嘤嘤怯怯的哭泣之声在这静寂之夜,细雨缠绵的湖岸之畔,显得尤为凄凉。年禄推开陋室的竹门,见那湖水对岸一个柔弱的身影正燃起一堆冥纸,哭声抽噎,如杜鹃啼血般悲戚断肠。年禄抽出身旁的油纸伞,在年富的示意下走向对岸。年富叹息,“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其实我早就该发现的,金陵城外结庐三年,每一次佩儿送的膳食里都有酒。如今时过经年,阴阳相隔,早已无力回天了。”

    卸去狰狞面具的德馨不知何时站到了年富的身旁,望着湖水对岸年禄撑开油纸伞为那一抹瘦弱的身影挡去细雨丝丝,长叹惋惜道,“聪明如年季又岂会不知有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痴痴苦守,只是一个心似冷铁不想辜负,一个自卑云泥不敢高攀,于是生生蹉跎了这大好时光。”年富幽幽叹息,“是啊,蹉跎一生,到头来一无所有。”

第九十八() 
两个人默默站着;望着湖对岸的冥纸被风卷起,带着冥冥之中似有灵悟的火光飘到了湖水中央;在那年季缓缓沉没的地方消散无踪。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样一个细雨缠绵的夜晚更添几许落寞与凄凉。

    德馨拉着年富冰冷的手走进陋室,语出机锋道;“云贵监察御史年熙的奏请已得到皇上的批示。”

    年富愣愣的抬头望向德馨;瞧见那片星目之中氤氲的祈盼,年富才恍然回到现实中来;最近他感觉对周围事情的把握与控制越来越力不从心;真的有种老而懈怠的消极;冰冷的手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年富道,“二弟上表朝廷,明永乐帝夺政前建文帝的拥护者多遭贬挞;妻女被罚入教坊司充作官妓者不计其数。如今过去两百多年,后人侥幸存活寥寥无几。皇上恩准其脱去贱籍也是正常,如此一来,算是成就了对那位名动古州的兰馨姑娘的承诺。”

    德馨感佩,“此次能瞒天过海控制住张云如多亏了这位教坊司出身的兰馨姑娘。”

    年富点头,略显暗淡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讪笑,“古州苗变郭晋安自请古州征剿,此一去必定无功而返。有了张云如,再加上这一次古州叛乱征剿不利,也正好给了皇上一个灭了郭家的理由。”

    想到三年前有惊无险的宫变,稳坐乾清宫的雍正不可能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然而他隐忍至今未曾发难,可见帝皇心术当真诡谲莫测。

    想到这里,德馨于仕途间的尔虞我诈早已心灰意懒。如今他只怀着一个心思,望着眼前愈发清瘦虚弱的男人,德馨问道,“你都准备好了吗?”年富淡笑点头,“此这一生,认识一个人,结识一个人,相伴一个人,夫复何求?”

    雍正十三年农历七月初三,古州、台拱、清江苗民聚众反叛之势愈演愈烈。阻塞驿路,蔓延内地,短短半个月内攻陷凯里,黄平、清平、余庆等县。雍正龙颜震怒,擢令十七王爷允礼为扬威大将军,贵州提督哈元为副将,礼部尚书年富为监察参领,调云南、湖广、广东、广西之兵往援进剿,下旨曰,“痛加剿除,务必根除,不遗后患!”

    年府中,年近五旬的纳兰氏红着眼眶为儿子打点行囊,虽然这些小事如今已轮不到年氏祖母来做,然而性格温柔的纳兰氏望着独子愈加消瘦的身形,隐隐一种不安感令她心神不定。年富从纳兰氏手中接过他放在床头经常翻看的书本,劝慰道,“娘,这么多年您该了解儿子,儿子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吃亏。还记得小时候年烈那坏小子将一条死蛇放进孩儿的书本内,第二日年烈那小子就被人一脚揣进了荷花塘。”

    想到旧日种种母子相濡以沫,纳兰氏不禁破涕为笑,“那场大病之前,富儿调皮捣蛋,也只有老祖宗能镇得住。

    大病之后的富儿知礼懂事,从不让为娘操心,反而是为娘连累我儿处处谋划,思虑耗神至此。若有来生富儿让为娘也尽一尽为娘的责任――”惊觉语中不祥之兆,纳兰氏眼眶中的眼泪再也绷不住流淌了下来。

    “年熙古州之行收获颇丰,不日就会回京述职。年烈这些年战绩卓越,人也长大成熟不少,皇上有心将他留任京都提督。还有年珏,一茎九穗的吉兆定能为他赢得重返京都的契机。今年过年,富儿想我年府该有多热闹!”年富的话令纳兰氏振奋,想到年谦人小鬼大的那股机灵劲,略带心伤的笑道,“要是使君那孩子还在该多好――”

    哄骗着纳兰氏沉沉睡去已是戌时,来到清清冷冷的竹韵斋,年仅六岁的年谦搂着被子睡得香甜,那酷似年富的小小模样多了分狡黠与灵动。将一只暗红色木盒轻轻置于年谦床榻旁,俯身在小小孩童的额头印下淡淡的一吻,年富缓缓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出卧房。

    在那只小小的木盒内,是从今往后十二年内,每一年在年谦生日那天才被允许拆开的信笺,那里头有年富这个作为父亲对孩子所有的期许。

    推门走了出来,在门外撞见一抹墨色裙摆,年富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帮我照顾好谦儿。”绿萼掌着灯笼瞧不见年富的眼睛,垂首道了个万福,“奴婢知道了。”悠悠抬头,望向那渐渐消失在院门口挺拔却消瘦的身影,绿萼怔怔的出神,不知不觉泪水沾湿衣襟亦未察觉。

    翌日,平叛大军浩浩汤汤西出京门之时,梨枝一身孝衣怀抱婴孩望着那一马轻骑上消瘦的青年越去越远,黯然垂泪。她注定是那个藏于男人身后永远不能见光的女人,若问这一生有何遗憾,梨枝目眶含泪,淡淡摇头。亲吻怀中睡得香甜的婴孩,他的眉宇之间有着那个男人一样的温柔似水。

    转眼,雍正十三年农历八月二十三,平叛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剿灭旧有土司苗兵不计其数,所到之处苗民纷纷弃械投降,于是一场震惊大清朝野的古州叛乱在短短一个月内消弭殆尽。

    正当大清朝文治武功空前绝后的雍正大帝踌躇满志之机,古州八百里加急传来噩耗:十七王爷为流箭所伤,箭矢涂毒,伤重不治于九月初三薨逝!

    雍正十三年农历九月初九,在十七王爷灵柩回朝途中,吏部尚书年富一病不起,高热三日,药石无灵,死于湖广境内,年仅三十一岁。

    消息传到南书房,张老御医一夜白头。望着颤巍巍跪在脚下一夜白头的张老御医,已是母仪天下贵不可言的年妃冷冷道,“他为什么会病重不治?!”张御医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三年前西北之行,罪臣观面相,公子已显气血耗尽之相,罪臣当时询问公子,公子只道是日夜忧心所致。老臣想宫中发生如此大事一时累着了也是合情合理,于是未再详查,却不知发生今日不幸――”

    年妃长叹,凤目含泪。深宫多年,年妃几乎忘记了惋惜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现在才体会到这滋味挖心般的疼痛,“只怕那时他就知道这交出去的绝不仅仅是一粒药丸,而是富儿的命啊!”鎏金护甲嵌入掌心,鲜血滴溅檀香木几,竟似梅花般绚烂刺目。

    张老御医瑟瑟发抖趴伏于地,浑身冷汗渗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激怒眼前执掌生死的女人。过了许久,久到张老御医一双腿脚麻木得失去知觉,才听得头顶上年妃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高烧三日,暴毙而亡?!本宫记得富儿的妻子使君死前似乎亦无征兆,也是高烧不退,疾骤而亡的。”

    张老御医以头撞地,声音颤抖道,“罪臣倾尽平生所学亦回天乏术,令致小年大人不惑之年痛失爱侣。罪臣无能,罪臣该死――”

    “那药――”感觉到头顶上年妃欺近的威胁,张老御医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面白如纸,且汗流如柱,竟似虚脱,“少夫人仙逝后罪臣也曾一度困惑不解,回府后罪臣拿出从小年大人处得来的药瓶,从中刮出些许残留的药渣,多次配药,可惜都失败了――”

    张御医稍作停顿,年妃的瞪视令之彻骨冰寒,于是哆哆嗦嗦说出心中一直以来不敢想象的大胆猜测,“容罪臣斗胆猜测,此药恐怕非是传自百年前的药王孙思邈!而是后人从传世的‘药王篇’残本中揣摩所得,所以此药的确有它神奇的药性,只是可惜此药性只可维持大约――,大约五年的时间。五年内消耗人体内所有的气血,最终暴毙而亡!”

    张御医趴伏在地,等待生与死的宣判。年妃凤目中狠戾决绝之色一闪而逝,最后冰冷道,“今日本宫只是悲伤过度,稍作调理,多令九皇子萦绕膝下,忘却悲恸,自然无药自解。听清楚了吗?出了这个宫门多说一个字,吕留良便是你张氏一族的前车之鉴。”年妃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巨石厉斧嵌入张老御医的心头,连连叩首道,“罪臣谨遵娘娘懿旨!”

    雍正怜十七王爷乃康熙幼子,不可无后,于是将谦妃所出弘瞻过继十七王爷膝下,以赡天年。年富病死任中,天妒英才,乃加封少保衔,享尽死后哀荣。这一切一切的荣华富贵,于死去的二人早已是过眼云烟。

    一叶扁舟,逍遥山水之间,望尽天地瑰丽,徜徉红尘之乐,年富感慨,“此一世没有白来一遭。”只是世间之事,难多圆满,自古以来月有阴晴圆缺,人自有悲欢离合。

    就像江宁城外的那两座孤坟,日出而伴,日落成双。只有坟茔旁一株相思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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