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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新极笑了：“咱们也别站在这里挡着人家了。相逢不如偶遇，现在差不多也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一起去吃饭吧。”
末离想了两秒钟，点点头，“好吧。你请我呢，还是我请你呢？”
罗新极说：“你请我，我埋单。”
末离简洁地说了两个字：“嗯。好。”末离今天心情好，本来开玩笑问一句，要是罗新极半真半假地说一句你请我你埋单，末离也会很高兴地请他吃点什么的。不过，男人肯定不会这么说的。末离迈开脚步，预备坐扶梯上二楼。
罗新极跟在后面，殷勤地问：“你还要再逛逛吗？”
末离摇头说：“不逛了。不是要吃饭吗，去到六楼有卖吃的呀。有卖各种小吃，还有炒饭什么的。”
罗新极哈哈笑了，露出又白又细又密的牙齿，“就吃那些啊，像儿童一样。到隔壁富安酒店湘园餐厅吧。”
末离的脸一下红了，“哦。对了，我怎么忘记隔壁就是酒店呢。我想外面在下雨不能出去了，条件反射就想到了六楼上那些卖小吃的。我的脑筋不能搬家。”
两个人出了富安百货的大门，飞快地往隔壁跑去。跑几步路到了酒店的大堂，两个人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进了升降电梯。末离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吃饭，也难怪吃饭很难想到这里。两个人找了一个边上位置坐定。服务小姐过来，递上热毛巾和菜单。罗新极示意服务小姐把菜单给末离。末离一边擦手一边说：“你点菜吧。我最不喜欢点菜了。我没有什么特别不吃的。”
罗新极点的菜很快端上来了。湘园，顾名思义就是湖南菜餐厅。末离指着其中一盘菜问服务小姐，“不错，不错。这叫什么菜，下次再来我好再点这盘儿。”服务小姐告诉了末离名字，末离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边吃边开始聊天。末离问：“你的孩子有多大？男孩还是女孩？”
罗新极说：“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末离抬头：“啊，超生啊？”
罗新极说：“没有。是双胞胎。九岁了。”
末离点点头：“不容易。双胞胎很好啊。”
罗新极说：“我和他们妈妈一人一个。我带着女儿。我离婚了。六年前就离了。”
末离听到这里，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盲目地再点点头。罗新极继续说：“是啊。在我一生中最危难的时候，我的前妻跟人跑了。但是，她是我很难忘的一个女人。我因为经济被隔离审查的时候。事实上，只有半年的时间。她就跟人走了。”
末离看着他，这次注意到他穿了一件干脆利落的红格衬衣。怪不得会觉得他的皮肤这么白，红色本来就会让人看起来皮肤更白。罗新极说完了话，看着末离。末离忽然意识到自己思想开了小差，赶紧问了一句，“后来呢？”
罗新极温柔地说：“没有后来。后来就是现在。”
末离也觉得自己这句“后来呢”问得很没有水准，像一个弱智儿童听“狼外婆”的故事，动不动就问“后来呢”。末离问了一个新问题：“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呢？”
“我是学物理的。物理是自然学科的基础学科之一，也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学科。真的。我非常喜欢物理。我虽然现在从事商业，离开物理好多年了，但是物理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很大的。我被审查证明没有问题以后，我就自己开广告公司了。”罗新极边说边取纸和笔写了起来，递给末离，“这是我家里、公司和手提电话，都在上面。”末离接过来，看了看，放进包里。末离也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
两个人吃完一顿饭，把雨吃没了把天也吃黑了。出了酒店大堂的门儿，风吹过来，末离觉得有点冷。末离看见罗新极掏出车钥匙，末离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桑塔纳2000。末离看见罗新极走到一辆黑色别克车前，把钥匙插进去，然后走到另外一边替末离开了车门。末离钻了进去，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再不能在后面叫罗新极为桑塔纳2000，得改叫别克了。
罗新极问末离住哪里，表示先送她回家。末离告诉他住在沙坪坝。罗新极开着别克向沙坪坝驶去，末离在车里感觉暖和多了。夜晚本来是很朦胧的，窗外的景物被突如其来的春雨洗了一遍以后，在夜色中变得清晰，所以整个景致有种对倒的美。罗新极打开车里的音响，末离听到甲壳虫在歌唱。罗新极问：“喜欢吗？”末离点点说：“喜欢。”罗新极伸手把音响开得更大，两个人在甲壳虫的背景音乐下聊天。罗新极问末离和父母住在一起，还是一个人住。末离说自己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是姐姐在日本生了小孩，他们去那边替姐姐看孩子了，已经去了一年了，等姐姐的孩子再大一点就回来，所以现在暂时一个人住着。
车开到沙坪坝。末离告诉罗新极住在明月小区。罗新极问：“是不是在沙联百货旁边的那个小区。”末离点点头说：“是。”车在沙坪坝的转盘处选择了去往明月小区的路。
很快就到了明月小区。小区铁门关着，保安看见有车来预备打开铁门。末离让罗新极停车，说不用进去了，自己就在外面下车。车在铁门前停定，末离打开车门预备下车。罗新极关了车里的音响，甲壳虫的声音消失，车里的人一下可以感觉到夜晚明月小区的静。
罗新极问：“我可以再打电话给你吗？”
末离莞尔：“当然可以。”
末离下车轻轻关上车门，很有礼貌地和罗新极点点头，进了小区。快要转弯进楼道的时候，末离回头，看见别克车尾灯划出一溜光芒，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末离起了个大早，到台里去吃早饭。端了豆浆和花卷儿在食堂坐定。自从父母去了姐姐那里，末离确实感觉轻松自由了一段时间，没有家务事儿之劳形，没有嗦之乱耳，但是日子久了还是很想念他们。末离把家务事简化到最简化的地步，首先简化的就是做饭问题，除开朋友吃饭和工作关系上外面吃饭，末离都是在食堂里吃的。父母走了一年，厨房里的天然气已经熄火了一年。就在这样一个早晨，末离坐在单位的食堂里开始一边吃早点一边想念爸爸妈妈。
过了上午九点，办公室里的人多了起来。十点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了。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了一份材料，这是台里节目改版的通知和改版情况。末离看到自己策划的三个节目都在上面。
第二章郾童译消失了（1）
末离去《艺术与人生》做节目主编，可以离开那个每天都接到投诉的《社会聚焦》了。末离高兴地给郭画画打电话，说自己去了自己最想去的栏目。郭画画也高兴地告诉末离，童译要做主持人了，台里终于发现他英俊的面庞和磁性的嗓音。
说是主持人，其实严格地讲是出镜记者，节目的名字叫《时尚节拍》。反正是搭乘了这次节目改版，台里要起用年轻人的东风，童译浮出水面了。命运伸出了一只可爱的小手，轻轻巧巧就翻开了新的一页。
《时尚节拍》已经在紧张的录制过程中了，童译的T恤上别着胸麦，以出镜记者的身份出现在镜头前，告诉人们该去重庆哪个角落才能找到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因为出镜，就给了出镜的人一个发挥的舞台，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姿势、服饰和说话方式。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风格。爱怎么弄都是自己的风格。表现出来的风格要是被领导和观众接受了，就成功了。
童译很重视这次机会。做主持人是童译一直的梦想，郭画画最了解。童译也具备做主持人的条件，就是缺了机会。童译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在长春那个被别人开玩笑唤为“童家大院”的电视台主持过几期中学生节目。郭画画了解童译的骄傲，童译有实力和梦想。他天生就是做主持人的料。单说童译的外形，除了个头欠高大以外，英俊的脸、健美的体形、举手投足的那份气质，不当演员都可惜了。再说童译的声音，有磁性、咬音准，电视主持人不仅是吃外形饭的，嗓音条件非常重要。不是那家人，往那儿硬挤也没用。郭画画为童译骄傲。
反正，童译有了《时尚节拍》出镜节目的机会，当真正节目主持人是迟早的事儿。就像辽沈战役都打赢了，新中国难道还不得由我党来领导和建设吗？这叫什么，叫历史的车轱辘。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再说，童译在这一点上的心态很好，即使是个出镜记者，也把它当一个真正的节目来主持，光彩挡都挡不住要发挥出来。所以，郭画画义不容辞地当了现在是出镜记者、将来是节目主持人童译的第一个崇拜者。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比台里开改版大会还要隆重，童译和郭画画讨论该以什么样的风格出现。正方观点和反方观点在客厅、卧室里碰撞出了美丽的小火花。小火花闪完了，两个人还开心地搂在一块儿。看书、查资料，就是拧开电视也在学习和讨论。家里的氛围真正体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倡导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仅仅只是讨论，讨论就失去了意义。重要的是把讨论的成果置放到实践中去，让善良之花结出美丽的果实，品尝果实才是品尝幸福。这个有着最新款家用电器的家当然是最好的演习场所。童译从卧室里走出来，童译指着骑马器说，等等等等。甚至连童译的手势、眼神都设计好了。郭画画除了提意见，还参与扮演时尚场所的老板、工作人员和喜欢消费的新新人类什么的，和童译进行现场的互动交流，以便刺激童译的发挥。
每次，郭画画要去做饭，都被童译制止了，他非拉着她到外面请她吃饭。两个人都欢快地勾肩搭背去外面吃。其实，人开心了，大可不必吃这么好，就是喝凉水也很开心啊。可是，童译说要犒劳郭画画，点了很多菜。一大桌子的菜摆面前，那感觉真的像在过共产主义美好生活。可是，两个人的胃轻易地就在一大堆菜的面前歇菜了。郭画画看着这么大一堆剩菜，想打包，被童译制止了。童译说，什么年月了，带回去也不嫌麻烦。
有一天，郭画画进厨房拿水果刀，发现灶台上睡了两只偷油婆，想起已经好久没在家里做饭了。郭画画取了左脚的拖鞋去拍，结果两只偷油婆飞似的逃掉。南方的偷油婆实际上就是北方人叫的蟑螂，郭画画在家乡的时候是最恨蟑螂的。郭画画生气了，在厨房里寻找刚才那两只假寐的偷油婆。它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个触目惊心的景象告诉郭画画这些天忽略厨房，其卫生状况已经下降到何种地步。郭画画取了帕子，打了一盆水，在水里滴了洗洁精，认真地擦洗起厨房来。厨房亮了，水变黑了。郭画画带着胜利的心情把这汪黑油油的水倒进了卫生间的下水道里。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节目已经录制了十几期了。像台里这样的一次大型改版节目，都会让各个栏目录制十到二十期节目存在那里，同时在录制的这一个月中会在黄金时段持续不断播放节目改版广告。一个月的宣传，足以让观众对节目改版耳熟能详。到了正式改版的黄道吉日，各个节目按照时间表闪亮登场。节目一期一期地播，同时不断收集观众的反馈，从而检验这些节目的生命力。这需要一个周期。
小玫是办公室里第一个在电视上发现童译闪亮登场的。据她后来说，那天晚上她出去和朋友泡吧，回来上了卫生间就洗澡，洗完澡还不想睡，坐着翻了一会儿杂志，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本来只是随便摁了开关，也没有想认真看的。可是，她发现了荧屏上的亮点。童译，郭画画的老公。小玫屁股一下碾在沙发上，抱着电视看了好久。大半夜莫名其妙地睡不着，就盼着天亮了去办公室上班。
第二天一早，小玫到了办公室表现得比郭画画还兴奋。郭画画进办公室的时候，小玫正在绘声绘色地让大家猜昨天看到谁了。有人笑着说，别是罗伯特·丹尼路。马上有人接嘴过去，做梦见到的吧。还有人紧跟一句，我们早就猜到了，早就猜到了。于是，大家都哄堂大笑。郭画画在自己的桌子前坐定，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望着他们，被愉快的气氛感染，嘴角也不知不觉带了笑。
小玫走到郭画画身边，告诉大家原委，揭开谜底。大家的注意力一下都转移到郭画画身上。郭画画嘴角那无意识的笑仿佛也是为了大家隆重的注意而专门准备的。其实，不是那样的。真不是那样的。郭画画的脸红了。
郭画画谦虚地表示希望大家多提意见。于是，办公室里的人都说要去看看，要给童译助助阵，童译是杂志社的女婿，没有理由他主持节目大家不给他掌声的道理。大家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办公室表现得比平时热闹了很多。混乱中有人提议，郭画画该请客吃饭，这句话一出来，就有很大的群众基础。很多个声音附和着，听到热闹声从隔壁跑过来的两个人也加入了这支队伍。
午餐时间到了，郭画画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干人马去吃了一顿意兴阑珊的饭。有人还乘机喝酒，喝到最后是被半架半扶弄回来放到沙发上躺着。他睡着了，还大口大口地吐酒气。弄得办公室像个大酒坛似的向外辐射酒气。酒气引来了楼上的社长，他皱着眉头下来，看到每个人红光满面、春风盎然、眼神迷离，特别是沙发上睡着的这位还发出均匀的呼噜声。领导的眉头深深地锁住了，他痛心疾首地望着他的部下们。
有人显然想解释，但是说出口的却是怯生生的三个字“王……社……长”，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这暴露了他应付这样场面经验不足的缺点。不足就算了，别开腔，在一边安静地呆着，还非要跳出来，这比不说话更恼火。办公室出现了八秒钟的空白。郭画画曾经在一本八卦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当一屋子的人不说话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有一只长着翅膀的天使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现在，天使不仅在他们头顶上飞来飞去，还洒了一种叫尴尬的粉末。
还是老棋世面见得多，嘴巴沾了蜜糖似的，简短、到位赶紧跟领导解释。老棋一说话，局面马上出现不同。天使带着那些粉末飞走了，飞出了窗外。大家不得不佩服老棋卓越的语言能力，处理问题灵活机智。有人还在心里下决心下次选先进一定选老棋。
领导就是领导，显然跟一般群众不一样，有理论深度。他做恍然大悟状说，怪不得今天早出门听见喜鹊在叫，哈哈，原来小郭有喜事啊，哈哈。领导的脸上出现姗姗来迟的喜悦，值得庆贺啊，值得庆贺啊。领导还快马加鞭来了个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姿势，下次这样的事情记得到楼上叫上我啊。
老棋又溜须地添彩道，领导关怀我们，我们下面办公室天天都有喜事啊。王社长满意地拍了拍老棋的肩膀，点点头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嘛，关键是工作要有效率，争朝夕就可以了，争朝夕啊，哈哈。听到这里，没有人不点头，不对领导的关怀和爱护表示感谢。郭画画重点表示，谢谢王社长。王社长就在大家的一片感谢声和欢送的目光中走出办公室上楼了。
中午所有的人都吃得满脑肥肠，大脑明显供血不足，好在还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在桌子前即使假装工作也要工作。现在领导顺水推舟，顺应群众潮流，说争朝夕就可以了。领导的话就是文件，文件来了就要执行。领导出去以后，大家像妖精现原形一样，全部都趴在各自的位置上睡了。隔壁的那两个人还喊了一个人到隔壁去，说隔壁人少，位置要宽敞一些。看来这饭没有白请他们吃，不是白眼儿狼啊。是不是白眼儿狼的人，从这些小事上都能检验得出来。这三个人出去的时候，还善解人意地把这边办公室的门拉过去关上。
过了两个星期，看过节目的人都说，童译前途无可限量啊，他一定会红的。仍然有人反映一次都没有看到，说守着电视机守得哈欠都守出来了都还没有看见童译。郭画画去买了一张广播电视报用笔把《时尚节拍》的播出时间画了一道粗粗的线，有人再问起郭画画就可以准确告诉他们。但是，郭画画也发现电视报的时间不准确。因为节目改版试行时期，栏目的播出时间有微妙的调整。本来应该是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十点半，但是有时候又调到星期三。不过，这没有关系，黄天不负苦心人，没有看到节目的人最后都看到了。童译一时成为办公室的话题。通常只有成为现象才会成为话题，可是童译还没有成为现象就超越现象成为话题。
秦放也来讨论童译。秦放打电话约了末离，两个人再分头通知了老孟和郭画画，到南康花园的大排档吃晚饭。南康花园的街是一条典型的重庆街道，具有缓慢的坡度，从街的入口往街的延伸处慢慢爬坡。在重庆人眼里，这已经是山城很平的街道了。可是，在外地人看来，车几乎像从山上冲下来似的。
第二章郾童译消失了（2）
南康花园街边的大排档已经形成相当大的规模。天快黑的时候摆出来，通宵营业，到第二天早晨天亮之前结束。重庆人管这叫喝夜啤酒。秦放和老孟租的房子都在南康花园，说是出来喝夜啤酒方便。一些车冲下来，一些车爬上去。车来人往不但影响不了食客们的心情，反而成为一个很好的背景。车和行人都是配角儿，食客们是主角。四个人和其他花花绿绿的食客一样坐在南康花园的大排档吃晚饭的时候，其他食客就是配角，和陪衬。
秦放吃了没两筷子，就奔主题，问：“到底是一什么节目，我怎么就没看过呢。从来都没有。”
末离笑着问：“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眼珠子怎么要转动。”
秦放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也太不民主了吧，眼珠子都不让动，直愣愣地看着别人，吓人啦。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就是祥林嫂的眼睛还间或一轮证明她还活着呢。你说，这都不让人动眼睛了。还能说明他活着吗？”
末离说：“有道理，但是你刚才眼睛转得不正常，好像有什么别的念头。而且我说完了，你还红脸了。”
秦放“嘿嘿”笑了：“你钢牙铁嘴的，我不跟你说了。”
郭画画看秦放笑的时候，有两个大的酒窝出现在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