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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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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着皮袄,长统靴一直套到膝头上,肩头挂一只猎袋,两腿中间夹住一杆莱贝尔双筒枪,他老是不安地动着皮帽子,把它压在眉梢上,鼓起嘴唇,忧虑地瞧看四周;然后又把帽子掀在后脑上,显得很年轻,唇须上浮起微笑,回忆着什么愉快的事情,不象一个工作忙碌的人,心里正为了大水退得慢在发愁。显然,在他的心里正荡动着和工作无关的什么念头。
  我略被惊奇压住:看着这死寂的城市是这样奇异,密排着一排排紧闭窗户的房子——大水淹着的城市好象在我们的船边漂过去。
  天空是灰色的,太阳藏在云中,不过有时候从云缝里露出冬天那样的银白色的巨大姿影。
  水也是灰色的,很冷,看不见它流,好象凝冻着,同肮脏的黄色的店房和空屋子一起在睡觉。云缝里露出苍白的太阳,周围一切就稍微明亮了一点,灰色的天空,象一块布似的映在水里。我们的小船漂荡在两个天际之间,石头房子也漂荡起来,慢得几乎象瞧不出来地向伏尔加河和奥卡河方面流去。船旁边,漂着一些破桶、烂箱、筐子、木片、干草,有时还有竿子或者绳子,象死蛇一般浮着。
  有些地方,窗子开着。市场长廊的屋顶上,晒着衬衫裤,放着毡靴子。有一个女人从窗口眺望灰色的水。长廊的铁柱上系着一只小船,红红的船腹,映在水里象块挺大的肥肉。
  主人用下颏点点那些有人的地方,向我解释:〃这里是市场更夫住的地方,他从窗口爬到屋顶上,坐上小船,出去巡逻,看什么地方有小偷没有,要是没有,他自己就偷……〃他懒懒地、静静地说着,心里正想着什么别的事。四周象睡眠一般安静,空寂得令人难信。伏尔加河和奥卡河汇合成一个大湖。在远远的毛毵毵的山上,隐约看见花花绿绿的市区。全城浸在还是灰暗色的,但树枝已经抽芽的果园中,房舍、教堂都披上绿色的和暖的外衣。从水面传来很热闹的复活节的钟声,听得出全城都在鸣响。但是我们这边,却好象是在被遗弃的墓地里。
  我们的小船,穿过黑森森的两行树林,从大街划往老教堂的地方。雪茄的烟刺着主人的眼,使他感得烦扰,小船的船头船身,不时碰着树身,主人焦躁地惊叫道:〃这只船坏透了。〃
  〃你不要把舵呀。〃
  〃哪有这种事?〃他咕噜说。〃两个人划船,当然一个划桨,一个把舵。啊,你瞧,那边是中国商抄…〃我对市场的情形,早就了如指掌;我也知道这个可笑的商场和它那乱七八糟的屋顶。屋顶的角落上,有盘膝坐着的中国人石膏像。有一次,我同几个朋友向那些人像扔石子,有些人像的脑袋和胳臂是被我用石子打掉的。但现在,我再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自傲了……〃真没意思,〃主人指着那商场说。〃要是我来修造的话……〃他把帽子望脑后一推,吹着口哨。
  但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他若是把砖房街市造在这个每年要被两条河的河水淹没的低地上,也会是同样枯燥的。
  他也会想出这种中国商场来的……
  他把雪茄烟丢在船外边,同时厌恶地吐了一口口水,说:〃真闷人,彼什科夫,真闷人呀。光是一班没受过教育的人,没有人可以谈谈。要吹牛,吹给谁听呢?没有人,都是木匠、石匠、乡下佬、骗子……〃他望着右边从水中伸出耸立在小丘上的美丽的白色回教堂,好象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东西,继续说:〃我现在开始喝啤酒,抽雪茄,学德国人的样。德国人,老弟,他们真能干,是好家伙。啤酒喝下去挺舒服,但雪茄还没抽惯。抽多了,老婆就叽咕:'你有一股怪气味,象马具工一样。'喂,老弟,活着,就得千方百计……好,你来把舵吧……〃他把桨放在船沿上,拿起枪,向屋顶上的一个中国人像开了一枪。中国人像没有受损伤,霰弹落在屋顶和墙头,向空中升起一股尘烟。
  〃没有打中,〃射手毫不懊丧地说,又在枪膛里装弹药。
  〃你对姑娘们怎样,开了戒没有?还没有吗?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恋爱上了……〃他跟讲梦一样,讲了他学徒时候跟建筑师家女佣的初恋。
  灰色的水轻轻地泛起水花,洗刷着房子的墙角。教堂后面一片辽阔的水,闪烁着混浊的光波,水面上露出几处柳树的黑枝。
  在圣像作坊里,不断地唱着神学校的歌:青青的海,狂暴的海……这青青的海,大概是致命的寂寞……〃夜里睡不着,〃主人说。〃有时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她的房门口,象小狗一样发抖,屋子很冷。我的东家,每夜上她房里去,说不定我会被他撞见,可是,我不害怕,真的……〃他好象在审视着一件穿过的旧衣服,看看能不能再穿一样,沉思地说:〃她看见了我,怜惜我,打开房门叫我:'进来呀,小傻瓜'……〃这类故事我听过很多,虽然其中也有有趣的地方,但是已经听厌了。一切人,关于自己的初〃恋〃,差不多都是说得很缠绵,很伤感,没有一点儿吹牛和猥亵。于是我认为这是讲故事的人一生最好的地方。有很多人,在生活中好象就只有这样一点好处。
  主人笑着,摇着脑袋,惊奇地感叹说:
  〃这话你可不能对我老婆说,千万说不得。这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可是这总是不能说的话。你瞧,真有意思……〃他好象不是对我,而是在对自己说。要是他不说,我就会说了。置身于如此静寂和荒凉之中,不能不说话、歌唱,或是拉手风琴。要不然,就会在这被灰色寒冷的水所淹没的死寂的城市里,陷入深深的永眠。
  〃第一,不可早结婚。〃他教我。〃兄弟,结婚是一件终身大事。活下去,愿在哪里住,就住在哪里,愿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你的自由。可以住在波斯当回教徒,也可以住在莫斯科当警察,受苦也好,偷盗也好——这一切都可以改变过来的。可是,老弟,老婆这个东西,同天气一样,你没有方法去改变……真的。她不能跟靴子一样随意扔掉……〃他的脸色变了,皱着眉头望望灰色的水,用一只指头擦一擦隆起的鼻梁,喃喃说:〃对,老弟……须要小心谨慎。你逢人叩头,即使你能屈能伸……但是,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自己的圈套……〃我们划进了梅谢尔斯基湖的灌木林里,这湖同伏尔加河汇合起来了。
  〃划慢点儿。〃主人嘱咐着,把枪瞄着灌木林。
  打到了几只瘦小的野鸭,他吩咐我:
  〃划到库纳维诺去。我要在那边呆到天黑。你回家去,就说我被包工头们耽误住了……〃他在市梢一条街上了岸,这边也涨了水。我经过市场,回到指针街,把小船系住,坐在船上眺望两条大河汇合的地方、城市、轮船和天空。天空象一只大鸟的丰满的翅膀,布满白羽毛一般的云片。云缝的蔚蓝的深渊里,露出金黄色的太阳,它的光线一映到地上,地上万物都改变了。四周一切都健康而可靠地动着。急湍的河流,轻轻地浮送着无数的木筏。木筏上挺然站立着长胡子的乡下人,摇动着长长的木桨,在相互间,和遇到轮船的时候,发声叫嚷。小轮船逆流拖着一只空驳船,河水摇晃着轮船,好象要把它夺下来。轮船象梭鱼,晃着头,喘着气,对猛然扑来的浪头,使劲地转动着轮子。驳船上并排坐着四个人,把腿吊在船舷外,其中一个穿一件红褂子。四个人同声唱歌,听不清歌词,但声调是熟悉的。
  在这生气篷勃的河上,我觉得一切都熟悉,一切都有好感,而且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我的身后,淹在水里的城市却好象一场噩梦,好象主人杜撰的故事,同他自己一样是不可理解的。
  我称心如意地饱看一切,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什么工作都会干,便回家去了。半路上,我从内城的山头回望伏尔加河,从高处远望对岸,大地显得更辽阔,好象凡是人所盼望的,都会得到满足。
  家里我有书。从前玛尔戈王后住过的房子,现在住了一个大家庭。五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更美丽,两个中学生,他们借书给我,我贪心地读着屠格涅夫的作品,使我惊奇的是:他的作品都明白易懂,象秋天的天空一般晴朗,而且作品中的人物是那么纯洁,一切用简朴的话所谈的事物是那么美好。
  我又读了波缅洛夫斯基的《神学校随笔》,也不胜惊叹。
  最奇怪的是这部作品同圣像作坊的生活非常相象。我完全了解因为厌倦生活而做残酷的恶作剧的心理。
  读俄国的作品很好,使人能常常在书中感到一种熟悉的和伤感的东西。好象在书页中隐藏着大斋节的钟声,把书打开就轻声地嗡嗡地响起来。
  我勉强读完了《死魂灵》,读《死屋手记》时也是这样;《死魂灵》、《死屋》、《死》、《三死》、《活尸首》——这类书名,不禁引起了我的注意,激起我对这样的书一种模糊的不快。《时代的表征》、《稳步前进》、《怎么办》、《斯穆林诺村记事》这一类书,我也不喜欢。
  但是我最喜欢的是狄更斯、华特·司各特。我以极大的兴趣读了他们的作品,一本书常常读两三次。华特·司各特的书使人联想起大教堂中节日的弥撒,虽然稍嫌冗长沉闷,但往往是庄严的。狄更斯是我的一位愿意向他低头膜拜的作家。
  这个人可惊地掌握了最困难的人类爱的艺术。
  每天傍晚在大门口都聚集很多人。K家兄弟和姊妹,还有其他的少年,一个仰天鼻子的中学生维亚奇斯拉夫谢马什科。有时候一位大官的闺女普季齐娜小姐也来。大家谈论着书啦,诗啦,这对我都是亲切的,熟悉的。我读过的书比他们所有的人都多。但他们谈得更多的是中学里的事,对教员的不满之类。我听了他们的话,觉得自己比这班友人都自由些,而且奇怪他们的忍耐。不过我还是羡慕他们,他们是在那儿求学呀。
  我的朋友年纪都比我大,可是在我看来,我比他们要大人气,比他们可成熟,更富于经验。这多少使我觉得窘苦,我希望自己能同他们更接近些。每天很晚,我带了一身尘土和肮脏,回到家里来,脑子里装满与他们完全不同的许多印象,他们的思想是很简单的。他们常常谈论人家的闺女,时而想念着这个少女,时而爱恋着那个少女,想作诗。但是作起诗来,常常要我帮忙。我热心地练习作诗,很容易地学会了用韵。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的诗总是带着一点幽默气。对于那位比别人都多接到赠诗的普季齐娜小姐,我常常把她比做蔬菜——葱头。
  谢马什科对我说:
  〃这是什么诗?简直是皮鞋钉呀。〃
  我什么事都不肯落在他们后面,也爱上了普季齐娜小姐。
  我已记不起我是怎么对她表白自己的爱情的了,总之,结果颇为不妙。星池的腐绿的水上,浮着一块木板,我叫小姐坐在这块木板上,由我来划,她答应了。我把板拨到岸边,跳了上去,我一个人木板还可以浮得住,可是等到满身花边和丝带的盛装的小姐优雅地站上板的另一头,我得意地把竿向岸撑开时,这块该死的板就摇摇摆摆沉了下去,把小姐翻在水里。我使出骑士的精神,跳进水里去救她,立刻把她抱上岸,惊慌和池中的绿泥把我的皇后的美丽抹灭得干干净净了。
  她挥着水淋淋的拳头,向我吓唬叫骂:
  〃你故意把我翻到水里。〃
  不管我多么诚恳地解释,她都从此恨透了我。
  总之,城里的生活都不大有趣味。老主妇跟从前一样,对待我很不好,小主妇用怀疑的眼光瞧着我,维克托雀斑长得更多了,脸也愈加发红,不知有什么委屈,他对什么人都动不动就吵。
  主人制图工作很忙,两兄弟忙不过来,叫了我的后父来帮忙。
  有一天,我很早从市场里回来,大概是五点钟的样子,走进餐室,看见主人同一个我早已忘掉的人坐在那里喝茶。他向我伸过手来:〃您好呀……〃完全出于意外,我发愣了,过去的情形象火一样燃烧起来,灼痛我的胸头。
  〃简直吓住了,〃主人叫道。
  后父瘦得厉害的脸上带着微笑望着我。他的黑眼睛显得更大,他周身到处都显得衰弱,拘束。我把手放在他的细瘦而发热的手指里。
  〃瞧,我们又见面了,〃他咳着说。
  我象挨了打似地、没劲地走开了。
  我们之间发生一种谨慎的不明确的关系,他叫我的名字,添上父称,说话的时候象对平辈一样。
  〃您到铺子里去的时候,请替我买四分之一磅拉费尔姆烟丝和一百张维克托尔松卷烟纸,另外买一磅煮香肠……〃他交给我的钱,总带着手里的温热,拿着很不爽快。显然,他害肺病,在世也不久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拧着黑而尖的胡须,沉静地低声说:〃我的病大概是治不好了。然而多吃些肉,那就会好起来,说不定,我会好的。〃
  他吃得很多,烟也抽得凶,除了吃饭的时候,总是不离嘴的。我每天给他买香肠、火腿和沙丁鱼。可是外祖母的妹子,深信不疑地,不知什么缘故也幸灾乐祸地说:〃拿好东西请死神吃是没有够的,死神总是骗不过的。〃
  主人们用一种使人难堪的关心对待后父,常常固执地劝他吃这种那种药,可是背后却笑他:〃好一个贵族。他说必须把桌子上的面包渣子收拾干净,据说苍蝇是从面包渣子里发生的,〃小主妇这样一说,老主妇就搭上腔来:〃是呀,真正的贵族呢。衣服亮亮的,都磨出了窟窿,还在那里拚命地用刷子刷。真是个怪人,一颗尘土也不肯沾在身上。〃
  主人却好象在安慰她们:
  〃你们等着吧,老母鸡,他也不会久了。……〃市侩们对于贵族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反感,却不知不觉地使我和后父接近起来。捕蝇草虽然也是一种毒草,但它总是美丽的。
  后父喘息在这班人中间,好象一条鱼偶然落进了鸡窝。这个比方虽然有点荒唐,不过这种生活原来就是这样荒唐的。
  在他的身上,我开始瞧见〃好事情〃——我那个永不能忘的人的特征,我把书中所见到的一切好处,都拿来装饰了他和王后,把读书所产生的一切幻想和自己所有的最纯洁的东西,都放在他们身上。后父同〃好事情〃一样,是一个冷冰冰的不可亲近的人。他对这家的人,一律平等,自己决不先说话,回答别人的发问的时候,也特别客气而简洁。我很惬意他教主人的样子。站在桌子边,弯着腰,用干枯的指甲敲着厚纸,沉静地教训说:〃这里,必须把托梁用铁钩连起来,减少对墙的压力,要不然,托梁会把墙压坏。〃
  〃对啦,真是见鬼。〃主人咕噜着。一会儿后父走开时,妻子向他叽咕:〃我真奇怪,你怎么让他教训。〃
  后父夜饭后刷牙,翘起了喉结漱口,不知什么缘故,使她特别生气。
  〃我觉得,〃她发出酸溜溜的声音。〃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你这样把脑袋仰到后面,对身体有害呀。〃
  他殷勤地微笑着问:
  〃为什么?〃
  〃……就是这样……〃
  他开始拿一把牛骨针剔他那微带蓝色的指甲。
  〃你瞧,还剔指甲呢。〃主妇不安起来了。〃快要死了,还在……〃〃哎。〃主人叹着气。〃老母鸡,你有多少这种蠢话啊……〃〃你说什么?〃妻子不高兴了。
  老婆子每夜热心祷告着上帝:
  〃上帝呀,那个痨病鬼真是我的累赘,维克托又袖手不管了……〃维克托模仿后父的举止,慢吞吞地走路,贵族式地两手沉着的动作,挺好地系领带的方法,吃东西嘴里不发声响,他时时粗鲁地问:〃马克西莫夫,膝头,法国话怎么说?〃
  〃我叫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后父淡然地提醒他。
  〃啊,好吧。胸部叫什么呢?〃
  吃夜饭的时候维克托命令母亲:
  〃马…梅…东涅…穆阿扎称尔醃牛肉。〃
  〃啊,你这个法国人呀,〃老婆子爱怜地说。
  后父象个聋哑人,完全不瞧别人,尽咬着肉。
  有一天,哥哥对兄弟说。
  〃维克托,你现在学会了法国话,得给你找一个情人……〃后父默默地微笑了一下,我记得,他这样笑法,我只见到这一回。
  可是主妇大不高兴,把汤匙往桌上一扔,对丈夫叫:〃你真不害臊,当我的面说这种下流话。〃
  有时候,后父来到后门的门廊里找我,那边,上阁楼去的楼梯底下,是我的寝室,我坐在楼梯上,对着窗口看书。
  〃看书呢?〃他喷着烟问,他的胸中好象有烧焦的木头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是什么书?〃
  我把书给他看。
  〃啊,〃他说着,看了看里封:〃这本书我好象也看过。您想抽烟吗?〃
  我们从窗口望着肮脏的院子,抽着烟。他说:〃您不能求学,真可惜,您似乎天资很好……〃〃我在求学呀,看书……〃〃这个不够,须要进学校,有系统……〃我想对他说:〃我的老爷,你也进过学校,也有系统的知识,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他好象略微感觉到了我的意思,补充说:〃有志气的人,学校就能给他好教育。有大学问的人,才能推动社会生活……〃他不止一次劝告我:〃您最好离开这儿,这里对您没有意思,也没有益处……〃〃我喜欢工人们。〃
  〃这……喜欢哪一点?〃
  〃同他们在一起有趣味。〃
  〃也许……〃
  但有一次他说:
  〃实在说来,这里的主人们都很无聊,无聊……〃想起我的母亲在什么时候和怎样讲过这话时,我不由自主地离开他远一点,他笑着问:〃你不这样想吗?〃
  〃这样。〃
  〃得啦……我看得出来呀。〃
  〃到底主人还使我喜欢……〃
  〃对,他也许是个好人……不过有点可笑。〃
  我想同他谈谈书,但他显然不喜欢书,常常劝告我:〃不要被书迷住了,书中一切都是大大粉饰过了的,歪曲过了的。写书的人,大半跟这里的主人一样,是一种小人物。〃
  我觉得这种断定是大胆的,因而使我对他怀起好感来。
  有一次他问我:
  〃您读过冈察洛夫的书没有?〃
  〃读过一本《战船巴拉达号》。〃
  〃那本《巴拉达号》很没意思,但大体上说来,冈察洛夫是俄国最聪明的作家。我劝您读读他的长篇小说《奥勃洛摩夫》。这是他作品中一本最真实、最大胆的,一般说来,在俄国文学中,这是一本最好的书……〃关于狄更斯,他说:〃请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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