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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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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神原和彦,在校内审判中担任大出的辩护人。他不是三中的学生,大家都认为以他的立场能够作出更公正的辩护。北尾老师也同意了。”

健一是小个子,神原也半斤八两,何况他现在还坐着。而即使在篮球社,桥田佑太郎也算个子高的。如今他一声不吭,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健一觉得,他们跟桥田之间的区别简直像大人和小孩,还不仅仅是因为个头上的差别。怎么说呢?桥田他有点显老。并不是少年老成的意思,而且他看上去如此疲惫与滞重。这家伙还有点驼背吗?即使如此,也要比我们高出好多。

“校内审判的事,你还不知道吧?虽说应该有信寄来。”神原和彦像小鸟一样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水龙头还在滴水。刚才桥田一直没在意,可现在却突然转身猛拧一下,水龙头立刻像受到惊吓似的沉默了。

“我老妈,”桥田低声说,“在别处听说了。”声音闷闷的,健一根本听不清。神原和彦的表情却一下子开朗起来。

健一用手掌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条小路上同样闷热异常。换作自己,在这种地方无论如何也生活不下去。符直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乱糟糟、臭烘烘,店堂里也是脏兮兮的,真的会有客人来吗?住人的地方恐怕会更糟,那不得跟垃圾场似的?

“你们,”缓慢地挪动一下位置后,桥田佑太郎靠在铝合金水槽的边框上,用依然沉闷的嗓音问道,“干吗来的?”

神原和彦的眼睛发亮了:“想请你当辩护方的证人。”

桥田的眼角颤动了一下:他的脸晒得黑黑的,眼白的部分变得分外抢眼。

“我们要证明大出没有杀死柏木。你一直和大出在一起,或许能证明去年圣诞夜的那天晚上,大出并不在三中的屋顶上。”

桥田转过脸朝店堂里看去。健一吃了一惊。有人来了吗?

“呃,桥田,你妈妈呢?”

没有回答。店堂里好像没人。

“你有一个妹妹,是吧?”

还是不回答。桥田佑太郎的视线已经回来了。他没有看健二他们,而是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磨损了的塑料凉鞋的鞋尖。

“我嘛,”桥田开口了,神原和彦朝前凑了凑身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

“你是说,你跟那个事件没关系,还是跟校内审判没关系?”

神原的表情和语气丝毫没有变化。

“事件。”

“就是柏木的死吗?”

桥田佑太郎的眼角又开始颤动了。

“不是自杀的吗?”

“嗯。可说是大出杀人的传言至今也没有平息,电视节目也拿这个大做文章。对此你也很清楚吧?我们开展校内审判,就是要洗刷这种嫌疑——洗刷大出的不白之冤。”神原和彦订正道。

“作为大出的朋友,你同样蒙受着不白之冤,难道不生气吗?”健一补充道。

健一咽着唾沫等待桥田的回答,没想到桥田朝他伸出脖子,把他吓了一跳。

“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吗?”健一看了看神原,他不动声色,示意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回答。

“我是神原的助理。辩护人的助理。”

桥田的脖子缩了回去。他又将视线落到了塑料凉鞋上。

“傻不傻?”

健一看看神原,他正微笑着,视线一刻不离开桥田。

“为什么?”健一天真地反问道。

“要说真相……”

“真相怎么样?”

“不是很清楚了吗?我们没杀死柏木。”

“我也相信是这样的。”神原和彦说。

不耐烦地用拳头擦了擦鼻子底下和脸上的汗水,桥田佑太郎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神原和彦。

“为什么?”

“因为那个传言不像是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嘛。”

健一插嘴道:“桥田,你没有写那封举报信吧?”

桥田佑太郎猛然抬起身子,就像一条沉睡的蛇被触碰后突然惊醒似的。他回过头来盯着野田健一,冒着凶光的眼神仿佛要吞掉对方一般,眼角的颤动更剧烈了。

“不是你写的吧?”神原和彦不慌不忙地说,〃到底是谁最早提起举报信是你写的?你有什么线索吗?”

桥田佑太郎这条蛇又回到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他弯腰曲背,靠在铝合金水槽上,手肘几乎碰到盛放蔬菜的箩筐。

“这种事谁会知道。”

“我想,大概是大出。”神原应道。

健一的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凭什么能断言呢?

桥田佑太郎依旧眼神涣散,一言不发。健一快要跳出来的心又回到了胸口。

“大出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杀死柏木,一定会对举报信感到生气。

“他心里一定很想揍那个举报人。”

“就在这个时候……”健一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神原的话头,一吐为快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按住心口,尽量保持沉着,不让自己说得太快。“有人提出,写举报信的人会不会是和大出一伙的。也许是在家长会上提出的吧,传到大出的耳朵里,他就开始怀疑你了。按大出的脾气,到了气头上他就会一口咬定是你干的。于是他让井口来教训你,那场架就是这样打起来的吧?”

这是健一早就想好的说法,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了。

桥田佑太郎看着野田健一,那眼神就像看到一只稀有的昆虫飞过眼前似的。

“不知道。”一句话就把健一给打发了,“反正我不会再去三中了。”

“哎?要转校吗?”

没有回答。初中属于义务教育范围,不可能提前退学。

“井口的情况怎么样了?”神原和彦问道。语气依然如此平缓。

这家伙也太天真了吧?

健一又是一惊,比看到蟑螂时受到的惊吓强多了。

但桥田佑太郎依旧没有反应,只是懒洋洋地动了动眼皮。

“那家伙也不回三中了。”

“是吗?我们可以去医院看望他吧?”

“出院了。”

“在家休养?”

“正进行恢复训练。”

对话居然成立了!健一在一旁屏息静气地观察两人。

“我把话说在前面,”桥田佑太郎说道,神原和彦仰视着他的眼睛,“井口不会配合你们搞审判的。”

“身体状况还不行吗?”

桥田佑太郎沉默地摇摇头,表示他不想再说话了。他猛地转身面向水槽,手肘碰到了装满蔬菜的箩筐。箩筐滚到水龙头下方,蔬菜撒了一地。桥田咋了一下舌。

“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神原和彦从啤酒箱上站起身,从胸口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放在水槽的边缘上,“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桥田佑太郎看也不看,只顾大钯地抓起蔬菜放回箩筐。

“我们告辞了。影响你干活了,真是对不起。”一直到最后,神原的语调都是那么明快。说完这句话,他催促健一离开这里。他们转向了狭窄的小路,正要走开……

健一想说话的冲动又发作了。他的心也随着话语一起窜到了喉咙口。有一句不错的台词,现在正是说出来的时候。

“桥田,你能回到家,真是太好了。”

正要将装蔬菜的箩筐放回水槽边缘,桥田佑太郎的动作停止了。

“那并非重大的伤害事件,只是一时冲动,而且是井口先挑起的。大家都明白着呢。”

“快走吧。”神原和彦用力扯着野田健一的袖子。

“七百万。”桥田佑太郎小声嘟嚷道。

“哎?”

“行了,走吧。”神原抓住了健一的胳膊。

桥田佑太郎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野田健一:“要付七百万!这也‘太好了’吗?”

健一的腿一下子软了,又被神原猛地一拉,差点摔倒在地。

“对不起了。再见。”神原和彦说着,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野田健一像个醉汉似的踉跄着脚步,被辩护人拖着往前走。

·

神原和健一顺路来到学校,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朝里张望。正在打电话的北尾老师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便向办公室里其他态度冰冷的老师们微微鞠了一躬,走了进去。

打完电话后,北尾老师从办公桌的一端拿起了一叠崭新的文件,递给两人:“这是城东警察署的佐佐木警官写的。”

正是昨天藤野凉子报告时提到的搜查资料。

“这么快!”

都是一些基本的事实关系,考虑到你们肯定想早点确认,佐佐木警官就连夜赶出来了,你们可要心存感激哦。”北尾老师说,“佐佐木警官也想见见你们。特别是神原同学,她还对你不了解。”

神原和彦简短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因为时不时会出一些状况,你们得常来学校露个面才行。不是要监视你们,毕竟每次都要联系你们会很麻烦。”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北尾老师饶有兴趣地看看神原和彦,又看看野田健一,“怎么样?你们这对小不点搭档还合得来吗?”

“小不点搭档”这个说法挺风趣。

神原笑了笑:“嗯,没有问题。”

“野田就别提了,你也别太投入。虽说不用担心升学,可初三的暑假真的那么空吗?”北尾老师并未要求对方回答,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交给检方的那份,之后萩尾会来拿。藤野和佐佐木好像去见津崎校长和森内老师了。要不要等萩尾来,再认真检查看看两份材料的内容是否相同?”

“不必了。”

听到神原和彦的回答,北尾宠师的眉毛抖动了一下。是略带嘲弄的意味,还是表示满意呢?

“还有,今后会产生复印费、邮资、车费等费用吧?请全部开出清单,我给你们报销。万一出现大笔的支出,就事先告知我。”

检方的邮资也是老师付的。

“这是课外活动,让你们自掏腰包就不对了。”

“知道了,谢谢。”神原鞠了一躬,“我们去见了桥田。”

北尾老师的表情有些僵硬。他那张脸黝黑而健康,一点不输桥田佑太郎。

“是吗?情况怎么样?”

“只是见个面而已。”

“是吗?”北尾老师重复了同样的问句,“也要去见井口吗?”

“想去,但有些难度吧?听说他出院了,在家疗养。”

“是听桥田说的吗?”

“是的。”

北尾老师皱起眉头:“我觉得井口恐怕不行,太强人所难了。”

“有这么严重吗?”

“他直接休学了。”北尾老师长叹一口气,“明年春天得重读初三,来不来三中还不知道。他本人似乎不愿意来。”

这是明摆着的嘛,健一心想。还来三中上学,就得和以前被他欺负过的学生待在同一年级,老大大出俊次又不在了。

“桥田也说不会来三中了。”

“是吗?他跟我说过,如果井口必须重读初三,那他也重读。”

健一的脑海里现出一个有些猫背的高个子身影。

“转校的事现在还不清楚。桥田如果第二学期来上学的话,还是赶得上的。”

“不会受处分吗?”

“先动手的是井口,好多人都看见了。在那种情况下,桥田也可能受重伤。都是些笨蛋,打什么架呢?”北尾老师说着,一下子转成了训斥的口吻。

要付七百万。

桥田低沉的嗓音又在健一耳畔响了起来。

“对不起,老师。”神原和彦晃了晃手中的文件,“我们想早点看这个。”

北尾老师也不耐烦似的朝他们挥了挥手:“行啊。去吧,去吧。我要交代的事情也就这些了。”

“图书室还能借用一下吗?”

“当心被其他同学看到内容。”

健一和神原快步赶到图书室,却发现图书委员都聚在这里,像在开什么会。他们便去了附近的一间空教室。

文件中有文字处理机打印的报告,还有几张照片复印件和教学楼屋顶简图。文件全都钉在了一起,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有了这个就好了。”

两人分头快速阅读起来。一时间,教室里只剩“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

神原和彦念到:“死亡推定时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

“只有两小时啊,范围缩得真小。”

当时遗体明明已经冻僵,却还能得出如此精确的结论。柏木卓也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记忆深处回望着野田健一。

“最低限度而言,只要验证这两小时内的不在场证明就行。”

“高处坠落致全身重创,直接死因为脑挫伤。遗体有多处骨折和跌打伤,都是柏木从屋顶坠落时与水泥地面撞击后造成的。”

朗读的声调稍显古怪。健一抬头看了看神原,只见他眼圈毫无血色;右眼皮不停跳动。他本人似乎并未发觉。

“坠落至死会导致大量外伤同时产生,即使能明确死因,也需要进一步辨明外伤的生活反应(注:指机体在生前,即机体的循环和呼吸机能存在时受到刺激后发生的反应。),而这是极为困难的。”神原和彦继续用呆板的语调念道,“柏木的遗体仰面朝天,所有的伤害全部集中在与地面接触的一侧。头顶、前额和脸部都没有外伤。如果在坠落之前发生过打斗,遗体的手臂上往往会留下相应的痕迹,即所谓‘防卫性创伤’,但这些在柏木的遗体上并不存在。服装也并无明显凌乱的迹象。”

“神原。”

“指甲也无异常。柏木身上的外伤全都是坠落后造成的……”

“神原辩护人。”

“啊?”神原和彦总算朝这边看过来了,整张脸一片惨白。

“你不要紧吧?”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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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不明白野田健一在担心什么。

“你的脸刷白刷白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是吗?”

野田健一和柏木卓也虽是同班同学,但彼此间的关注程度只及得上教室里放置的物品。与此相比,神原与柏木之间倒是要亲密许多。

健一后悔了,有关遗体的书面材料应该由自己先看。

“没事。”神原和彦朝他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时,嘴角有些歪曲。“你那里应该有照片吧?”

“什么照片?”

“柏木遗体的双手的照片。”

健一翻开有照片复印件的那份资料。找到了,左右手的手掌各有—张。拍摄遗体的照片就这两张。

“手指的这儿,”神原比划着第一个指关节,“有细铁丝之类的东西所造成的压痕。左右手都有。”

不用深入思考,健一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是屋顶上的铁丝拦网造成的吧。”

柏木卓也爬上拦网时,铁丝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压痕。

在坠楼之前不久,他紧紧抓住过铁丝拦网。死后身体冻僵了,压痕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神原的眼皮一直在不停抽搐。健一不忍心再看了。

“仅凭一道压痕,什么都说明不了。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迫爬上去的,留下的压痕都一样。”

健一迅速插话道:“辩护人,还不如看看这个呢。”

他将另一张照片复印件贴着桌面滑了过去。

“通往屋顶的门上的挂锁。”

那锁已经打开,却仍挂在锁扣上。

“这把挂锁的钥匙保管在总务室的钥匙箱里。这在家长会上已经说明过了。”

大家都认为,出事那天晚上跑到屋顶上去的人去总务室偷了挂锁钥匙,可是……

“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柏木卓也的遗体被发现后,已经确认过挂锁的钥匙就在总务室的钥匙箱里。

“总务室里的钥匙并未被动用。无论是柏木卓也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偷出总务室的钥匙用过之后再偷偷放回去的情况。”

对柏木卓也和大出俊次而言,都没有返还钥匙的必要。

神原和彦的鼻梁上起了褶皱:确实如此。那挂锁又是怎样被打开的呢?”

“最终都没有搞明白。文件中的说法是‘用某种方法打开了’,仅此而已。”

也许是认定为自杀事件后,警方觉得没必要对此加以深究了。

“真是马虎。”神原似乎很不高兴,脸色依然苍白,“不过这种挂锁本就是便宜货,到五金店花二百日元就能买一把。”

从照片上看,锁的构造十分简单。

“用的时间也很长了,对此岩崎总务也确认过。”

“旧了,松了,是吗?”

“嗯,所以想打开总能打开的。我觉得这番推测不无道理。”

神原和彦抱起胳膊:“你是说用工具撬开它?那应该会留下痕迹吧?”

健一指着佐佐木警官撰写的报告上的某一段:“没有这样的痕迹。挂锁也没有损坏,现在还是能锁上的。”

“那是用了备用钥匙?”看到辩护人一脸严肃的模样,作为助手的健一不由得笑了。

“笑什么?”

“对不起,我觉得不必这样深究。”

这种挂锁是批量生产的,又很旧、很松……

“其他挂锁的钥匙只要大小差不多,多捅几下也许就能捅开。”

“真的吗?”

“嗯。以前家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自行车的锁结构也很简单,往往很容易就能打开,所以锁好的自行车也会被偷。”

神原和彦陷入了沉思,脸上的血色开始渐渐恢复了。

“野田,你不觉得这是一条重大线索吗?”

“啊?”

“通往屋顶的挂锁处于想打开就能打开的状态,谁会知道呢?”

“三中的学生都……”说到一半,健一就明白了,“对啊,全体学生都了解通往屋顶的门上了锁,可一般不会知道挂锁有问题啊。”

“是啊。除非有人为了去屋顶事先调查过。”

“拿着相似的钥匙去试过到底能不能打开?”

不,这样会有一个问题。

“柏木在死前一个月内都没来上过学。”

“说不定他在不来上学之前已经试过钥匙了。”

“这个……怎么说呢?”

在此期间并非没有换锁的可能,细心如柏木卓也,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要不然,在开始拒绝上学到坠楼而死这段时间里,柏木曾经来过学校?”

他想知道自己能否登上屋顶,需要什么工具。若果真如此,那他应该来过不止一次。

“我们找找看目击者吧。如果找得到,那这种可能性就会变得很高。”

“可如果有目击者,他们早就自己说出来了吧?”

“目击者也许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柏木本就不是全校学生关注的焦点,对吧?”

确实如此,若不是同班,根本不会知道他没来上学,那即使在校内看到他,也不会多想什么。

健一飞快地将之前的讨论写在笔记里。神原翻看着其他几页文件,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里写着柏木的遗体被发现时携带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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