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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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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城东三中之前,最后要去的是三宅家。这家的情况随时都有变化。模式①:按响对讲机的呼叫按钮后,直接传来她母亲干硬的声音:“我们家没出什么事。”模式②:按响对讲机的呼叫按钮,她母亲跑出来不耐烦地说:“我们家没出什么事。”模式③:自行车来到近前,看到二楼窗户内的三宅树理后,山崎晋吾对她说:“早上好”,而她马上慌慌张张地缩了进去。模式④:前面和模式③相同,只是缩进去后,她又马上出现在大门口,在白板上写一些山崎晋吾难以回答的问题。还有一次不能算在正常模式之内,只听她父亲大声呵斥:“喂,你老是缠着我女儿,想干吗!”

今天的情况算是模式④的一个改版。三宅树理站在大门前,正等待着山崎晋吾前来。

“早上好。山崎晋吾停下自行车,朝她鞠了一躬,“校内审判昨天正式开始了。三宅同学,你身体还好吧?心情怎么样?”

三宅树理今天穿着花朵图案的连衣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山崎晋吾在学校里对她留下的印象有着天壤之别。阴沉的脸色倒是完全没变,但眼神不那么阴险了,倒是多了点孱弱的感觉,脸上的粉刺竟然消失不见了。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早报,似乎在说:我不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她大概是在为自己开脱吧。

这时,山崎晋吾注意到一件事。三宅树理手里没有白板。

“有什么问题吗?”

三宅树理攥着晨报,低头看向地面,摇了摇头。

“如果没事,我就告辞了。”山崎晋吾鞠了一躬,踢开自行车的撑脚就要飞身上车。

三宅树理竟然叫住了他:“山崎同学。”

这应该是模式⑤,今天第一次出现。

山崎晋吾从一大早起就不断被测试着胆量。

练武之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惊慌失措,这是山崎晋吾师傅的教诲,因为惊恐会令反应迟钝。然而,武术家也是血肉之躯,要想完全消除惊慌也不太可能。那怎样才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处变不惊呢?

答案很简单,就是将吃惊转为平常心。只要能认识到,人生在世,无论何时,也无论遭遇何种变故,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此刚才自己那一激灵,只是一种生理反应,与惊慌失措有着本质区别。

山崎晋吾重新放下车的撑脚,挺直腰板,转向三宅树理。动作连贯,不动声色。

三宅树理惊恐地低垂着眼帘。

“哦,没什么。”扔下一句话,她一闪身逃到屋里去了。大门猛地关上了。

原来三宅树理能出声了。

她为什么要叫住我?她想对我说什么话吗?

山崎晋吾朝学校方向驶去。篮球社和将棋社前来帮忙的社团成员都聚在体育馆前方,正在吃从便利店买来的早餐。北尾老师混在他们当中。

“辛苦了。没人逃走吧?”

“没有。”

“山崎,你也得懂点幽默啊。”

之后,他们便开始了今天的准备工作。

山崎晋吾换起了衣服。

母亲把衣领烫得太硬,卡在脖子上,身体一动就会发痒。忍着点吧。山崎晋吾告诫自己。

校内审判第二天的开场,便是对检方证人——城东警察署少年课警官佐佐木礼子的询问。检方席位上站着的则是佐佐木吾郎。

对于藤野检察官迟到一小时,辩护方没有一句意见,十分爽快地接受了。神原辩护人只说了声:“是这样啊。”

“很抱歉,今天由我代理检察官展开询问。看在我们都姓佐佐木的份上,请多多关照。”

佐佐木吾郎对证人的态度非常亲切。打过招呼后,他马上将佐佐木礼子为校内审判编写的资料作为书面证据提交法庭。井上法官毫无疑义地受理了。

检方的询问基本是在确认该书面证据的大致内容。也许正因如此,藤野检察官才能放心地让佐佐木吾郎代理自己。发现柏木卓也的遗体,接到城东三中的报警后,城东警察署采取过怎样的行动,又调查、确认了些什么?此外,还确认了证人之前与被告的关系。

佐佐木吾郎的目光不时落在手头的脚本上,不过他提问时的神情还算得上镇静自若。证人的回答也很干脆利落。在讲到此前对被告的七次训导时,证人的语气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直到听到下面这个问题。

“请您告诉我,知道卓也的死讯后,您当时有什么感觉?”

“你是问我个人的感觉?”

旁听席上的听众不如昨天那么多。询问开始后还有人姗姗来迟,气氛不太安定。和昨天相比完全没有变化的,只有和PTA会长并排坐在一起的茂木记者。

“譬如,觉得这是一起案件。”

佐佐木礼子严肃地回答:〃仅仅就学生死在学校内这一点,就足以立案了。”

“对不起,”佐佐木吾郎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说清楚。呃……我想说的是,您是杏觉得卓也的死有凶杀案的可能性?”

“在较早的阶段,我就听说柏木已经不去上学,还拒绝与前去家访的老师们交流,所以我当时就察觉到,这是一起不幸的事件。”

“您说这是一起不幸的事件?”

“就是自杀的意思。”佐佐木礼子的语气如同叹息,“听说卓也的父母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听谁说的?”

“津崎先生。”

“那您是否听说过卓也拒绝上学的起因,是十一月十四日与大出他们发生的冲突呢?”

“是的,我听说了。”

今天大出穿着一件领子和山崎晋吾一样硬的衬衫,规规矩矩地坐着。他嘴唇抿成直线,显得怒气冲冲,不过他投向佐佐木警官的目光还算平和。

开始询问后不久,山崎晋吾的耳朵里传人了大出俊次和神原辩护人的对话。大出问神原那个大婶是我们一边的,还是敌人?”辩护人回应道:“叫她大婶也太失礼了。”

被告口中的“大婶”又重复了一遍“我听说了”,将目光投向被告:“我想,真是不可救药的家伙。”

“您是说柏木卓也吗?”

“怎么会?我说的是大出。”被告毫不隐晦地撅起了嘴。而那位“大婶”证人也同样撅起下嘴唇,针锋相对地回望着他。

“当时,您是否感到过不安或恐惧呢?”

“什么样的不安?”

“就是说,柏木的惨死会不会与大出有关?”

证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出虽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但他决不会只为校内发生的一点小冲突怀恨在心,老想着要报复。他也不具备有计划地杀害他人的智慧。他没耐心,记性也不怎么好。”

旁听席上叽叽喳喳的,有几个人还笑出了声。大出俊次的脸涨得通红。

“呃……其实我没想问得那么深人。”佐佐木吾郎有些胆怯,目光游移不定。

“可是,你们想知道的不就是这个吗?是不是被告大出将卓也叫出去后杀害他,或者将卓也逼成事故死亡?至少,听过昨天你们和茂木记者的问答,我觉得你们想象的案情大概就是如此。然而……”

证人没有叹息,而是做了个深呼吸。

“对这种猜测,我持定态度。我很了解被告的性格和行为特征。我确信被告做不出需要规划安排的坏事。我可以在此为他作证,被告应该是更为单纯的人,只会对眼前的情况作出反应。吃了亏就当场报复,想要什么就动手去抢,看不顺眼的人就马上拳打脚踢。想要欺负就去欺负,这才是被告的行为模式。”

代理检察官佐佐木吾郎一个劲地翻看着手头的脚本。证人佐佐木礼子不理会他,只顾对着法官和陪审员们继续说下去。

“我顺便谈谈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打到柏木家的那几通电话。检方似乎想证明,那是被告为了将柏木叫出去,或为了威胁他才打的。我只能说,这种猜想根本不得要领,被告无法做出如此高明的勾当。如果他真的怒不可遏,直接找上柏木家的门倒是很有可能,而决不会去打电话威胁。”

佐佐木礼子清亮的嗓音响彻整个法庭。大家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只有被告一个人特别不安分。他脸色通红,撅着嘴,还不停地摇晃身子。

“呃……我说,”满头大汗的佐佐木吾郎终于抬起头,“证人得知卓也死去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吗?”

“是的。”

“没有怀疑过被告?”

“没有。”

“这、这么说来,证人当时并没有调查过被告从十二月二十四日早晨到深夜这段时间里的行动。呃……应该说是‘不在场证明’。”

“没理由,也没必要调査。”

“从卓也死后到同学中出现‘卓也的死也许是大出他们作的案’的传言之时,您的想法都没有任何改变吗?”

这次证人的反应没有之前那么迅速。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改变。只是……”

“只是?”

“我觉得这番传言带有明显的恶意,因此我直接去找被告确认了—下。”

“在什么地方?”

“在他经常出人的场所,天秤座大道里的游戏中心。”

“被告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烦死了,你个死老太婆。’”

旁听席上又有人笑了。

昨天情绪波动程度超越被告的胜木惠子,今天倒一直正视着证人佐佐木礼子。她扭头望了望被告,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女生将手掌放在她的胳膊上,探看着她的脸,像在安慰她。

胜木惠子老实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了证人身上。证人也在关切着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的证言在山崎晋吾听来,简直是特意说给胜木惠子听的。

“他说,他连柏木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干这种儍事。”

“证人相信这话?”

“我相信。”

“相信被告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被告做过的傻事虽然不少,但不会做这种类型的傻事。”

“即便被被告称作‘死老太婆’,也同样信任被告吗?”

“我们这些少年课的警察,被不良少年骂作‘死老头子’或‘死老太婆’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有时,这类称呼中也包含着几分亲切的涵义。根据我之前与被告的接触,我认为在有计划地谋人性命这一重大事项上,被告没有对我撒谎。”

“根据证人与被告之间的信赖关系?”

“是的。”

确认过脚本上的内容后,佐佐木吾郎提高了嗓门:“所以您没有就此次事件调查过被告的行动或不在场证明。在听到带有恶意的传言之后,被告说他没干、跟他没关系,您便相信了,也没有去证实。也就是说,正因为毫不怀疑,所以没有调查任何事项。是这样吗?”

证人愣了一下,之后回答道:“是的,没有调查。”

“主询问结束。由于我临时代理检察官,不当之处敬请谅解。”

不知是藤野检察官的脚本写得好,还是佐佐木吾郎本就有做演员的天赋,反正山崎晋吾觉得,这一轮询问下来,检方如愿以偿地得到要的比分。

不怀疑,没调查。检方想从佐佐木礼子警官那里听到的就是这两句话。一直处于优势地位的证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在回答时愣了一下。

“我方也有几个问题要问。”神原辩护人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证人对被告之前的不良行为非常了解,对吧?”

“是的,比较了解。”

“这些不良行为是被告在校内还是校外倣出的呢?”

“我是警察,处理的自然都是校外发生的问题。在对被告进行训导教育后,我也会联系老师们商量相关问题。不过,没有校方的主动要求,我们不会处理发生在校内的问题。”

“您了解被告在校外的社交关系吗?就是指被告与校外的朋友和伙伴的关系。”神原辩护人转向陪审员们作了说明。

“是的,我有了解。”

“被告在校外和什么样的人有交往呢?”

“主要还是一些不良行为较多的少男少女。”

“其中有年龄较大的吗?”

“有一些高中生伙伴,算是他们的老大。”

“他交往的人中有所谓的暴力团成员吗?”

证人突然收紧下颌,说道:“所幸的是,这样的情况我还没有看到。我一直训诫被告,不要和那样的人来往。”

大出俊次脸上的红色终于褪掉了几分。

“这么说,在校外和被告玩在一起的人,除了他的高中生老大,基本都是些和他同年龄的少男少女。可以这样解释吧?”

“应该可以。”

“伙伴中间有谁做了坏事,比如在商店里小偷小摸、偷自行车、无证驾驶汽车之类,会在同伙中流传开来吗?”

山崎晋吾只能看到证人的后背,却也能感觉到辩护人和证人之间心领神会的交流。

“何止是流传开来,甚至会变得众所周知。原因很简单,这些当事人心里藏不住事,有时还会觉得自豪,禁不住要炫耀一番。”

“会说‘我做了这件事’,对吗?”

“就是这样,因为可以耍威风嘛。”证人用力点了点头,转向陪审员们继续说,“昨天,HBS的茂木记者站在这里,为大家解说了少年暴力事件的发生机制。虽然在一些细节上我持保留意见,但基本上能够认可茂木先生的说法。不过,辩护人刚才提到的问题,是茂木先生昨天没说到的部分”

神原辩护人立刻追问道:“对被告这种不良少年而言,做完坏事还能在同伙间不漏一点口风,实在难以想象,是吗?”

“是的。”

“不仅限于小偷小摸的程度,即使作出伤害他人的行为——且不论是否有计划,当事人也不会隐瞒吗?”

“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从神态或话语中都会显露出来。不良少年们在这方面十分敏感,正如我刚才所言,他们往往都没有耐性,心里藏不住话。这是他们这类人的行为特征。”

“就是说,只要干了件大事,当事人自己会忍不住要说出来,即使不说,其他人也会察觉并且传开来。是吗?”

“是的。事实上,被媒体大肆报道的少年事件,如一些集体私刑或团伙间的暴力冲突,都是由于团伙内部的传言才被人发现的。”

“您是说,团伙中有人向警察告了密?”

“也不是有意告密,是在流传的过程中,被我们听到了。”

“对于严重的事件,大家不会守口如瓶吗?”

“就算说好要守口如瓶,也总会出现遵守不了的人。”

“不良团伙不讲江湖义气吗?”神原辩护人故意用了小孩子的口吻。证人佐佐木礼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和团伙的组织紧密度,以及闯祸的大小有关。在城东警察署的管辖范围内,我训导过的少年团伙中,都没有形成黑社会那般的严密纪律。有些小家伙得知谁闯了大祸就会脸色惨白,惊恐万状。”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柏木卓也的死,证人有没有在本校之外,即被告在校外的交友圈中听到过如‘是俊次干的’‘俊次闯了大祸’之类的信息?”

证人佐佐木礼子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即使在本校内,卓也与被告的同学中开始风行‘带有恶意的传言’后,证人在校外也没有耳闻吗?”

“我在被告的玩伴那里什么都没有听到。”

“如果听到了那样的传闻,您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我绝不会听而不闻,而是要加以验证。”

“就算是真实性很低的遥言?”

“当然。无论被告如何强烈否认,我也会去调查。对我们来说,团伙内的传言极具重要性。”

”谢谢!“

辩护人将比分扳平。离开证人席时,佐佐木礼子瞟了神原辩护人一眼。山崎晋吾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放心和感谢的意思:多亏你的问题,谢谢!

就在旁听席小声议论的时候,藤野检察官到场了。

他们争执了起来。

藤野检察官走到法官席边,井上法官叫辩护人也过去。商量时,辩护人强烈反对检察官的主张。今天已经是校内审判的第二天,可辩护人如此固执己见的姿态还是头一回看到。不行,不行。不行!他猛摇着头,表示无法接受。

这也难怪。

山崎晋吾不知不觉产生了同感。从今天一早起就怀有的愧疚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或许突然想到不能扔下法庭不管,井上法官慌忙地抓起木槌,敲了一下。

“休庭十分钟。”匆忙宣布完,他的脸色相当吓人,“你们两个一起过来一下。”

他跳下高高的法官席,带着检察官和辩护人绕到由桌子和榻榻米叠起的高台后方。陪审员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高个子竹田陪审长站起身来,做起了伸展运动。

有人在拉山崎晋吾的袖子。回头一看,是佐佐木礼子警官。

“知道津崎先生在哪儿吗?”

山崎晋吾一直留意着相关人员的位置,所以能立刻回答上来。

“刚才他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休庭后就出去了。”

“哦,是吗?谢谢。今天又要辛苦你了。”说着,这位女警官从后方的出人口走出了体育馆。山崎晋吾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又看到佐佐木礼子和津崎先生一起回到会场,并排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

这时,他又注意到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藤野凉子的父亲吗?

山崎晋吾昨天看到过他和佐佐木礼子对话的场景。当时,佐佐木警官似乎很吃惊,说了句“您也来了”。今天开庭时没看到他,估计是刚刚到。他此刻正走在旁边的通道上,又在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山崎晋吾顺便找了找自己的母亲和姐姐,立刻就找到了。昨天,她们来去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估计今天也差不多。用仓田真理子的话来说,那就是:山崎家的人都雷打不动。

山崎晋吾心想:我是否真的能雷打不动,还需要经受考验。

井上法官出来了,飞身跃上了法官席。检察官和辩护人也出来了,纷纷走向自己的位置。藤野检察官马上坐下了,神原辩护人却走到被告身边,两人交头接耳起来,脸上的表情很严峻。

山崎晋吾以为大出俊次也会像辩护人一样满脸怒容,甚至大闹会场。他调整呼吸,以便随时采取行动。出人意料的是,被告大出俊次并没有作出类似的反应。

大出俊次脸色惨白,嘴巴半张半闭,不知是不是惊呆了。

知晓个中缘由的山崎晋吾无法正视他的脸,只得眨了几下眼睛。

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大出俊次没有发火。他受到的冲击远大于愤怒,以致已经丧失了自我。

神原辩护人还在一个劲地和被告说话。大出俊次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藤野凉子来到询问的位置,像一堵墙似的岔开腿站定。

“总之,要保持镇静。”神原辩护人低声说着,坐了下来。

“庭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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