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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庠的府第扑拙,没有炫目的装饰,院中的花木也已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当朝相公的气相,直似个平常的小康之家。当然作为参政,府第大还是足够大的,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并不多见。
到了偏花厅,宋庠身穿便服坐在那里,面目和蔼,并没有朝廷重臣的威严。
杜中宵上前见过了礼,宋庠吩咐落座,命老仆上茶来。
饮了茶,宋庠道:“博士回京,鞍马劳顿,何不好好安歇?我忝居政事堂中,朝廷有旨,宰执不好结交宾客。若是传了出去,被心胸狭隘的小人看到,反对博士不利。”
杜中宵道:“回相公,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不违朝廷禁令。人生在世,谁没个亲朋故旧?朝廷也不会不近人情。下官此次回京,临行前经略相公特意吩咐,前来拜会相公,替他带些礼物来。”
宋庠淡淡地道:“郑经略有心了。京城天下第一繁华,何物不有?何必从河东路带礼物来。”
“河东路虽然偏远,总有些京城见不到的稀奇之物。”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递上郑戬的礼单。
宋庠接了礼单,看都没看,随手放在一边。
见宋庠下一句就要送客的样子,杜中宵急忙拱手:“相公,下官也带了一份薄礼。”
宋庠微微笑道:“你在外为官不易,赚些俸禄养家,怎可让你破费?你也不必说带了什么,尽管带回去,京城万物腾贵,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为宰执,朝廷所赐用之不尽,怎么会收你的礼。”
见宋庠坚决不收,杜中宵无奈,从袖中取了几张纸出来,递给宋庠,口中道:“相公,下官经过相州的时候,见了些古怪文字,看着似上古之文。一时好奇,试着解了一番,穷尽心力,却只解了几个字出来。听闻相公精通字学,特意请教。”
这正是宋庠擅长的领域,听了杜中宵的话,忙接了递过来的纸。展开观看,只见上面写了似字似画的几十个字,只有约五六个字旁边写了现在用的字体,都是车、马之类很容易解出来的字,想来是杜中宵所说的绞尽脑汁的成果。杜中宵的水平,短时间也只能解这些字了,有的还是从课本上学来的。
这是宋庠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模模糊糊觉得有脉络可寻,仔细一看又觉得及其陌生。仔细看了好一会,宋庠心中已经对里面的不少字心中有数,问杜中宵:“从字形来看,这些文字远早于篆文,甚至还要早于古时铜器上的金文,极是难得。你是从哪里得来?”
杜中宵见宋庠极感兴趣,心中松了口气,道:“回相公,是相州时偶然所得。当地百姓,有时从地里挖出兽骨龟甲,有的上面就刻了这些文字。他们不知何用,随手丢弃,下官偶然看见,觉得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古文,便收集了一些。这上面的字,便是一片龟甲上的。”
宋庠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这种文字是龟甲上的,还有很多?”
杜中宵点头:“回相公,正是如此。下官学识浅薄,大多文字都解不出来,愧对宝物。”
宋庠道:“这些古字与现在的字不同,古人之物,自然难识。不过,文字从古到今,总是有脉络可循。只要熟悉篆文,最好认得一些金文,里面许多字其实可以认的。”
杜中宵急忙拱手:“相公学问,非下官所及。今日带了从相州收到的几十片带字的龟甲兽骨,算作一份薄礼,前来拜会相公。若是异日能够解出其中的文字,送下官一份抄本,就感激不尽。”
宋庠没想到杜中宵说的薄礼是这些,一时怔住。如果送的金银财宝,依宋庠的性子,是绝计不肯收的。哪怕得了郑戬的托付,帮一帮杜中宵,也不会收他的礼,免得坏了自家名声。但杜中宵送的是这种珍贵古物又另当别论,正戳中了宋庠心中痒处,忙让杜中宵取来观看。
杜中宵吩咐十三郎,把他背上的一个包袱取了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正是收来的甲骨。
第2章 托付()
宋庠仔细翻检桌上的甲骨,里面一些文字他隐约能猜测出来,但却无法连缀成篇。翻看良久,还是无法确认这些到底是什么,一时陷入沉思。
沉吟良久,宋庠抬头问杜中宵“博士收到这些有多少日子了。”
杜中宵道“自到相州便就开始收集,到现在有十多日了。这些日子,一有空闲便就研读。”
宋庠有些急切地问“那有没有研读出什么来?这些到底是什么文字?来自何方?”
杜中宵道“回相公,下官学问浅薄,这里面解出来的文字不多。但对这些甲骨的来历,还有上面文字的内容,有个大胆的猜测。”
“讲来听听!”宋痒面上现出喜色,看他神情,可能也想到了什么。
杜中宵道“相州这个地方,百十年来常从地下挖出青铜器,其中有就有礼器。故老相传,这里是商王河亶甲的相都。但依下官看,此说可疑。下官以为,这里当是商朝都城,盘庚迁殷的殷都。史记‘洹水南,殷墟上’,当是此地。《水经注》所载殷墟的地望,也与相州暗合。《礼记》云,商人尊神,先鬼而后礼。下官以为,这些甲骨,上面记的是商人的卜辞。”
“哦——”宋庠想了一会,点了点头。“我看这甲骨上的文字,也猜是来自商朝,只是一时看不出上面写的什么。却没有想到,这里可能是殷人故都。至于卜辞,也有可能。”
杜中宵只能点到即止,深谈不得。他所谓的猜测,根本就不是从文字上来的,而是自己记忆中的知识,又临时翻了书本,问多了就要露陷。急忙拱手“下官也是乱猜,到底为何,还要大学问者用功。”
宋庠连连点头,用手轻拍着桌子,口中道“若真如你所说,这里是殷人故都,文字是卜辞,这些甲骨可称无价之宝。对于商朝之事,史书记载极为粗疏,有了这些,可补史书不足。”
杜中宵称是,为免露怯,不再多说。
宋庠又道“崇文院号称天下之书,无所不藏,但先秦的古书却是极少,而且真伪难辨。有了这些文字,对于先秦之事,便就多了许多认识。此物贵重,不能藏于私人之家。等到明日上朝时,我会禀明官家,把这些甲骨收于崇文院,以利天下有学之士研读。”
杜中宵拱手“相公雅量,实为我等楷模。”
宋庠闭目想了一会,才对杜中宵道“前些日子河东郑相公有书于我,说你在地方治绩卓著,于国有功,于国有利。当试于学士院,入馆阁,精修学问,为朝廷效力。你自庆历二年中进士,于今已经五年过去了,未见诗文称于世。我看过你中进士时的文章,恕我直言,粗疏了些。”
杜中宵无奈地道“下官文词为短,虽然平时用功,然政务缠身,终是没大进展。”
宋庠点了点头“人都有短长,此世之常情。学士院试,向来以诗赋为主,依你看来,自己有几分把握?现在四位内翰,不是制科,就是进士高选,等闲文章难入他们眼里。”
杜中宵只好叹气“不瞒相公,下官诗赋是短处,闲时常练,也多是平庸之作。此次入京,若试策论,下官地方上为官多年,倒还有些心得。”
宋庠笑着摇了摇头“馆阁虽然也有试策论的时候,却是极少,这几年尤其不可能。”
杜中宵没有办法,现在这位皇帝当政,是历史上召官员试馆阁最多的时候。由这个途径,出现了大量的人才,很多人都位至高位,留名青史。但一个最大的麻烦,就是皇帝对文学特别看重,进士考试诗赋地位降低的同时,馆阁试的时候地位却在上升。
诗赋恰是杜中宵的短处,这种考试都是命题,完全没有抄袭记忆中诗赋的机会,作巧不得。杜中宵费尽心机来找宋庠,无非是想要一个不试诗赋而试策论的机会。以自己的眼力,加上这几年在地方上的实际锻炼,针对时政杜中宵自信能做出像样的文章。如果连这种能力都没有,那就趁早死了这心思。
看着杜中宵的神情,宋庠道“你能够用心朝廷,朝廷必然不会负你。此事我记在心里了,天时不早,我这里还有客人,你先回去吧。不必多想,安心等消息。”
杜中宵不知道宋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帮自己,到底要怎么帮,只好起身告辞。
出了偏厅,到了院子里,却见一个尼姑站在那里,对一个主管样子的人道“我此次回江南,没点像样礼物,岂不让人耻笑?这样严寒的天气,我听说河东产的好羊毛布,可以拿来做袍子。相公的同年郑经略在河东路做大帅,平时岂能没有送到家里来的?若有,给我一两匹回去做件袍子穿。”
杜中宵没听说宋庠礼佛,而且看这尼姑的样子,也不像平常的出家人。一时好奇,低声问带路的老仆“知院,不知这位女和尚是府上的什么人?”
老仆道“是相公的姨亲表妹,日常都是住在这里。他的相好居和大师还在老家常州,这是赶着回江南去一起过年呢。相公给了他不少财物,临走了却又想袍子,必是回去给大师和他们的女婿穿。”
杜中宵听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宋庠参知政事,朝廷重臣,表妹却是尼姑。尼姑倒也罢了,还跟和尚私通,私通也没什么,两人竟然还有女儿,女儿还正常嫁了人,完全跟俗世中的人无异。宋家的人知道,还跟平常亲戚一样,让这尼姑住在家里,人情往来一样不少,这事情完全突破了杜中宵的认知。
一边向门外走,杜中宵好奇心起,向老仆打听事情的原委。
这事情显然在宋家并不是忌讳,老仆随口讲给杜中宵听。原来宋庠的外公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宋庠的父亲,二女儿嫁给了常州的薛秀才,这尼姑便是薛秀才的女儿。她年轻时为尼,跟一个法号居和的和尚私通,又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潘秀才,潘秀才夫妇还已经生了儿子呢。和尚居和是个妙人,酒肉无所不好,戒律一概不遵,倒是心肠极好,时常周济穷人,在当地名声极好。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宋庠兄弟并不另眼看待这一位尼姑表妹,明常周济她,说不定还会给她女婿一个恩荫名额呢。
杜中宵自己感觉得出来,这个年代的风气非常开放,完全不是历史书上那个礼教盛行的样子。但开放到了这个地步,狗血程度还是大大超出了杜中宵的想象。
出了宋家府第的门,杜中宵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意思,吩咐十三郎,取了两匹带来的羊毛呢,交给老仆“知院,这里两匹上好的羊毛呢,你拿了进去交给那位女大师,只说是郑经略送她的。她不提起倒也罢了,既然提了经略相公,若是没有礼物与她,倒让人说经略相公小气。”
老仆接了在手,问道“此事要不要禀报相公?”
“不必了,些许小事,何须劳烦相公。”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一小锭银子,塞在老仆手里。
第3章 同年重逢()
在客栈中安顿下来,杜中宵看天色还早,便出了客栈,去找韩绛。
韩绛依然是开封府推官,住在韩亿时建立起来的大府第里。没有父亲留下的家底,以他的官职,在京城大多买不起房子。京城物价腾贵,房价尤其高,中下层官员大多只能租房住。
递了名刺进去,没多大一会,韩绛从门里出来,见到杜中宵,忙上前叙礼。礼毕,扶着杜中宵的肩膀道:“一年不见,待晓又立下许多功劳,实在让我等汗颜。此次回京,带上馆职,就非从前可比了。”
杜中宵道:“不过运气好而已。边地虽然辛苦,立功的机会也多。”
此时庆历二年的进士,韩绛在馆阁一段时间之后,带着馆职任开封府推官。王珪刚入馆阁不久,在崇文院做着清闲职事,精研学问。王安石一任结束,也被荐馆阁,被他拒绝,改任鄞县知县。依着自己的记忆,杜中宵知道王安石一时半会不会进馆阁,他走的不是一般人的路。
同年的官阶,还是韩绛和王珪最高,他们在中进士之前就已多年为官,不是别人可比。第三人就是杜中宵了,太常博士虽然不高,却是全国数百知州中官阶的中流。跨过了通判这道坎,稳稳占住了知州的资序,后面就看运气。运气不好,可能数十年在各地来来去去,做个知州职事。运气来了,可以一步跨入京城的要害部门,飞速提升。
两年在门口说了几句,韩绛道:“家中人多嘴杂,不好说话。附近有一座酒楼,虽不是正店,胜在酒具整洁,阁子清静,我们到那里坐一坐。”
杜中宵称是,与韩绛一起,走了不远,到了一座小酒楼,上二楼选个阁子坐了。
小厮上了酒菜,两人饮了两巡,说些这一年的见闻。
酒过三巡,杜中宵道:“此次我回京,不瞒子华,心中有些惶恐。能入馆阁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向来不以文词为长,不知结果如何。现在朝中的有力人物,我多不熟识,想找人问问都没个门路。”
韩绛知道,现在朝中大臣,只有一个夏竦是杜中宵能说上话的。偏偏夏竦得罪人太多,其他大臣多看他不顺眼,并没有什么用处。
想了一会,韩绛道:“现在朝中重臣,多是新进,我熟识的也不多。你此次入京试馆阁,是知开封府明知府所荐,要不我带你去拜会一番?”
杜中宵摇了摇头:“今日天色晚了,明日再去吧。我与明知府素昧平生,得他举荐已是大恩,自该去感谢一番。至于其他的,不能妄想。”
明镐在河东路任职多年,举荐杜中宵,是以前他旧部所请,跟杜中宵并无交情。这已经是难得的情分,杜中宵自该去道谢,其他的就不能多想了。
聊了几句,见韩绛也没有门路,杜中宵道:“算了,馆阁是朝廷育才之地,该凭真才实学进去,不当想什么歪门斜道。这几日我好好准备一番,静待召试就是。”
韩绛点头:“正该如此。此次与你一起试馆阁的是解宾王,若是无事,可去走动一番。”
杜中宵这才知道此次入京召试的不只自己一个人,急忙问解宾王的情况。
解宾王年纪已大,为官从年,与杜中宵不同。明道年间知黄县的时候,遇到天灾,努力救济,存活了许多百姓性命,恰巧陈执中是京东路转运使,极是赏识他。现在陈执中为首相,荐他入馆阁。
其实解宾王这种才是馆阁官员常见的情形,中进士之后在地方幕职任上历炼十余年,有朝中重臣赏识,才有进馆阁的机会。在馆阁这清要之地,如果被朝廷赏识,便进入台谏词臣的升官快车道,迅速走上人生顶峰。如果没有表现的机会,便带着馆职出外任知州,以后看各人造化。
杜中宵为官五年多,做过推官、知县、签判、知军,二十多岁便就被举荐,走的其实是科举名次在前的少年进士的路。这个轨迹,同年之中,其实是王安石才有资格走的。不过王安石心气极高,认为地方上锻炼更加重要,不屑于走馆阁这条快车道。而当年的状元杨寘又英年早逝,庆历二年进士的名额此时是空缺的,杜中宵得到机会,也有这个原因。
正是因为年轻,这个机会得来是易,杜中宵才格外珍惜,患得患失。一旦错失机会,极有可能就会外任通判或者知军,很难得到知州职事,那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出头机会了。
问过了解宾王,杜中宵心中略有了底。与自己相似,解宾王也不以文章著名,倒是在地方上多有治绩。举荐他的昭文相陈执中,本就不是科举出身,偏重实务而文词不足,又特别得皇帝信任,被很多官员讥刺为不学无术。有这样的背景,这一次召试不重诗赋也说不定。
喝着酒,杜中宵向韩绛介绍现在唐龙镇的情况。
现在京城之中,来自唐龙镇和火山军的货物不少,特别是一些珍宝奢侈品,引起很多人的好奇。韩绛这种大户人家,见到这种机会,自然动心。
韩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大多数人都出来为官,还有人守着家业,经商置业。唐龙镇这种机会当然不想错过,如果有机会,他们也想到那里做些生意,赚些钱财养家。
听杜中宵讲着唐龙镇的繁华,韩绛越听越是惊奇,问道:“如此说来,唐龙镇一个边远小城,每年商税便有数十万贯,相当于内地一大州,这还了得?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才是初开始,过上几年翻上几番都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商税岂不是比上开封府了?”
杜中宵道:“不能这样算,那里边陲,有榷场的。河北路几处榷场,一年收税数百万贯,哪个地方的商税比得上?那里是一国贸易聚集之地,不能以常理来论。”
韩绛道:“那可不同,河北路榷场税是朝廷收的,与河北路无关。唐龙镇那里,税却是入了经略司手里,朝廷眼里,岂可同日而语?怪不得这一年来,河东路州军被人视为好缺,钱粮宽松,做官岂不是容易得多了?这几个月,审官院那里已经不是河东路官缺让人指射了。”
杜中宵道:“哪里会如此。榷场的税,依然是入三司,不归经略司所管。不过,经略司在唐龙镇和火山军有不少实业,特别是柜坊,获利极多,这才是钱粮宽松的原因。”
商税是火山军收的,账是三司的账,用于附近州军驻军,也是三司统一调配。只有柜坊,还有一些店铺实业,才是经略司参股,分享利润。郑戬这一年在河东路大修道路,钱就是从这里来的。
第4章 汴河上的纤夫()
正是杜中宵和韩绛聊得热闹的时候,突然,酒楼下传来吵闹声。
从窗口看去,只见十几个精壮汉子聚在酒楼门口,群情激愤,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酒楼主管急急跑了出去,对着那群人拱手“各位哥哥,小的这里做生意,赚些钱财,养活一家老小,着实不易。你们聚在我的门口,吵吵嚷嚷,坏了我的衣食,于心何忍?”
领头的汉子道“与你这老儿无关,只叫楼上饮酒的韩推官下来,与我们说话!我有兄弟看见,他跟一个年轻官人,到楼上去了,你不要推说不知!”
主管道“哥哥唉,入了我的酒楼,便是我的客人。不拘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没犯国法,不是官府来拿人,便当护得他周全。你们要找韩推官,可等在门外,等他吃完了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