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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浔过去在沙发边的椅子上坐下,望上郁勇的眼,等待片刻,她方才叹气开口。
“五年前,临江周边爆发黑道动乱。当时临江周边最大的黑道组织是渝州的艰毅堂,那年中秋夜,艰毅堂本家发生灭门案,一家上下三十五口全部遇难,最小的死者,年仅两岁。”
“此后艰毅堂二把手在家中饮弹自尽,留下遗书对灭门案供认不讳。”
郁勇抬起头来:“三年前,临江港口海运集装箱扫描出一批不正常货物,当时负责海运的通源贸易公司运输一批棉产品,却在清关过程中被扫出金属反应。海关人员立即申请强制开箱,却在安检过程中意外引发箱体爆炸。”
“当时连带海关同港口工作人员一共死了十三人,案发后通源贸易董事长潜逃,随后尸体在临江海滩被找到,疑似坠海自杀。”
“一年前,临江两大黑道组织义信同永兴爆发数起帮派火拼,死伤数十人。此前义信扬言肃清内鬼,其后义信旗下第三堂口会长丁永航一家五口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就在去年,临江新出现一个名为骷髅会的飞车党组织,涉嫌军火倒卖。此后该组织一夜之间上下近百人全部失踪,自其据点附近发现械斗痕迹,而该组织通过黑市交易倒买倒卖的价值十数亿军火枪械,全部失踪。”
“案发三日后,该组织头目的尸体被海水冲上浅滩,脖子上的伤口是致命伤。”
说到这个案子,郁勇抬眼,语气微微激动。
“这个案子留下许多线索,警方立案侦查。经过多方调查取证获取了多重有效证据,已经到了可以申请批捕提起诉讼的阶段!”
“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官同坚持受理案件的法官及其家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人身威胁。甚至有人尾随当时立案法官的家人,在其家门口留下恐吓字样,最后——”
“最后负责证据搜查的黄警官在一日凌晨死于一场蹊跷的车祸意外,随后承诺誓将案件审理到底的张法官开始拒绝接听任何电话,在一周后附上一份精神鉴定异常的报告,提交辞呈,之后很快举家搬去了外地。”
安浔抬起头来,淡淡接话:“这些我都知道,之前在局里的时候,我整理过临江过去十年重案要案的卷宗。”
她答得异常平静。
对上那双青黑如玉的眼,郁勇愣了片刻,深深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你就应该知道,所有这些案子无论是否结案无论是否有一个明面上的替罪羊,实际都同义信有关,同霍城有关!”
是他为了铲除异己灭了艰毅堂本家,是他为了掩盖走私,引发海关大爆炸。
是他为了毁灭证据杀人灭口威胁了法官一家,最终通过贿赂政要用金钱和鲜血将真相掩埋,逍遥法外!
那不是光从几段文字描述几个死亡人数统计,就能真切体会到的恐惧。
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单单翻阅几本卷宗看故事一般看过几个案件分析,就能够明了的东西!
那是丑恶的人性,是扭曲的世界,他在的地方,是最黑暗阴冷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人命,也没有什么不能抹杀的罪孽,唯有永恒的利益!
为了自身的利益为了组织的利益,那个男人踏着无数无辜牺牲者的鲜血,登上他现在的位置。
他坐拥权势金钱,官匪勾结甚至肆意挥霍着生杀权,那根本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男人,她在谈的更不是一个值得珍惜留恋的美好感情,她看着她,就像看着前方是个地狱深渊,而她就站在悬崖边缘,一副毅然决然要往下跳的模样!
而当安浔淡淡回望上来,看入那双一直黑得如同寒夜天际的幽深墨瞳,那里头的情绪太过怪诞,郁勇呆愣之后悲剧的发现,她一心想要拉回来的姑娘,似乎早已走到了界限的另一边…
她淡淡抬头,看她片刻。
片刻她说郁队,您办案这么多年,看过类似的情况一定很多。
比如,曾经就有因为讨要工钱不得一气之下怒杀包工头一家的年轻打工仔,在离家三年之后,偷偷返乡探望父母的时候被捕;
当年那跨省行凶数十起的亡命抢劫犯,在网络上看到前女友和女儿的照片,为了确认孩子的身份悄悄回城,最终落入警方陷阱。
十年前临江发生过一起大案,有嫌犯在临江电视台的高塔上挟持近十名人质,最后是其妻儿到场劝说,最终绑匪痛哭流涕放下了屠刀;
而最让人唏嘘的,是多年前全国闻名的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是一名小姐,以非常残忍手法杀掉了十几名嫖客,最后携带假护照差一点就偷渡去国外,却在临走的时候明知可能被捕,还是偷偷回家想带走五岁的小女儿,最终落网。
那个被捕的女人在整个公开审讯的过程中一直很镇定,最后被问到回家的原因的时候,她笑了,说没多久就是她小女儿的生日,她不能不告而别。
她冒着被捕的危险回去,下定了决心。
她宁愿女儿以后长大知道她是一个坏妈妈,因为杀人而被枪毙,也不想她以为自己是被妈妈抛弃了,认为妈妈不爱她。
即便她是个杀人犯妈妈,也是最爱她的妈妈。
她肯为了女儿承担一切,她不能丢下她一个人,独自逃亡。
这一段视频,当年在网络上风靡一时。
所有人都喜欢猎奇的东西,你看,原来最凶残冷血的杀人犯心里也是有着自己爱的人的么?多么变态多么矛盾多么值得一顾啊!
“在我心里,法律是守恒的规则,感情,则是混沌的变量。”
“都说法不容情,因为一旦搀和了主观的东西规则就不再普适。”
安浔抬头,清清淡淡的声线自耳机那头响起:“但是在我心里,情同样不容法,那是由心而生难以控制难以限定的东西,不是任何一个对错就能判断任何一个规定,就能约束的东西。”
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淡淡青黑的墨瞳里,是最平静的情绪。
她说郁队,您曾经说过,觉得我缺乏最基本的人性认知。
“也许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但这并不妨碍我判断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合规,什么是应该做的,而什么不应该。”
她知道霍城做的很多事,都触犯法律违背道德。
而她并不是因为她自己也做过,就视其为合理。
她亦知道霍城杀的很多人都很无辜,他牺牲的很多生命,都不该死。
也并非因为她自己也做过,就视其为正确。
她只是对他生出了不容对错来判定,不容真理来制约的感情而已。
她只是爱了一个明知道是坏人,她亦深爱到无可救药的男人而已。
“也许并不是所有凶残恐怖灭绝人性的重犯背后,都有那样一个他守护着的,不容侵犯的小小空间。但是我知道,他有。”
说着她甚至微微笑起来,笑着她说,他心里永远有着那么一个地方,那里有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在意的一切,他倾尽生命去守护。
而她,她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也不是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更不是因为爱他,轻松自然毫不挣扎。
只是人的一生只有那么长,她只能在尚可选择的时候尽快做出决定。
她这一生太辛苦太累,此刻她只想爱她所爱,守她所守,接受心爱之人的一切,得到他最好的全部。
“哪怕那只是很小很小的,被黑暗完全包围的一丁点光亮,那也是真的光亮。”
她抬起头来,那一刻,澄净的眼眸里是最温和怡人的光,她无比认真,像是在说他,更像是在说她自己一样。
他们都是这样,被黑暗深深浸透,却是在坠亡地狱的过程中,不期然间为彼此驻足。
此后,无论是否情愿,她都留在了他心上,就像他同样留在了她心上…
她不为他做过的事辩解,也不会介入他将来的任何决定。
她不在意他的身份便也更加不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哪怕将来是东窗事发牢狱之灾还是面临死亡都好,她都在他身边,只为那个他们都有的,无法触碰的倾心守护的,最脆弱也最珍惜的地方。
那里温暖如昔,承载着最幸福也最悲伤的过往。
而今日,她终是一点一点,把他也妥善安放了进去。
她说很幸运,他心里那一点点光亮,我很确定,我在中心。
她说,更幸运的是,他心里那一点点光亮,是我此生今后,唯一想在的地方。
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选择了站在他所有黑暗的相对面,成为那个让他永远不会被完全吞没的依傍。
这亦是她的坚定。
她坚定接受他身上她本不能接受的全部,留在他最想要她留下的地方,被拥有被守护,被关爱被珍视,她用同样的珍惜同样的爱来回报,再不动摇。
——
那一日,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当天边最后一丝金光没入到黝蓝夜色下,霍城呆呆站在车边,低头盯着手中的接收器,当耳机里传来电梯声响的时候,他猛然惊醒,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不自觉屏息的时候,耳机里再次传来郁勇的声音,微带着焦急。
“安浔,你是想好了要做这样的决定?你考虑过你的家人么,你想过未来的生活吗?那边不是你和你的家庭可以承受的环境,感情也不是单看现在就…”
“呵呵,郁队,我都想好了的,您放心。”
指尖落在开门键上,在郁勇仍旧忍不住从家里追到电梯口的时候,安浔笑笑开口,打断郁勇的担忧。
四目相对,这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次以安浔的身份同她说话了,她想想,笑着说郁队,您是有信仰有坚持的人,我其实一直很欣赏您的个性。
“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所信仰所坚持的东西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面对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不懈努力下去的,在这方面我一直很敬佩您。”
而如今,她也只是做了一样的决定。
“当初您在妹妹过世之后继续选择当一名警察的时候,当初您与同是刑警的丈夫结婚的时候,也一定遇到过很多阻力,当时您是如何坚持下来的,那么我想,我也是会如何坚持下去的。”
“郁队您保重,再见。”
安浔微微笑着,话落认真给郁勇鞠了个躬,算是告别也算是感谢,她松开电梯按钮。
电梯门在身前缓缓关闭,最终掩去郁勇紧皱的眉眼,这一次她没有再追上来。
随着电梯下行,世界再度安静下来,安浔在电梯里垂眼静静站了片刻,抬头的时候,在中间的楼层里随便选了一个摁亮,待到门开,提前下了电梯。
今晚天气很好,入夜之后很快天边就亮起了繁星,夜风已经有些偏凉,从发丝间轻拂过去的时候,带起周身微微战栗。
那也不知道是第几层,安浔进到安全楼梯里,走到两层中间的拐角处,偏头的时候看到窗外夜色,复而趴到那窗台上,淡淡望上了那天边的一颗星。
她想起一个故事来。
当年,她和小紫差不多五六岁的时候,她们都很喜欢的奶奶因病过世了。
那是她们身边第一个亲人离世,但是还年幼的她们都不太能接受得了这个变故,忙着处理丧事之余,家里的大人们翻着花样安慰她们这些小朋友,给她们讲了很多叫人宽慰的故事。
比如说,人死了,就会升到天空去,变成一颗小小的星星。
每当你抬头看见星星闪烁的时候,那就是天上的亲人在看着你,对你眨着眼睛。
再比如说,人死了,就会化作美丽的蝴蝶。
在思念你的时候她就飞回来探望,环绕在你四周,当你同它说话的时候它还会给上些许的回应,告诉你,是她回来了…
当然如今,当历经两世成为安浔,她还知道了,原来人死后不见得就能成为守护的明星,也不一定就是偶尔回来看看的虫子,她还可能变成另一个人,过上一段再也回不去过往的人生。
于是在重生的这四年间,她开始习惯盯着夜空发呆,开始留意身边飞过的蝴蝶,开始会像现在这样偶尔多愁善感的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会不会冥冥之中,都有着某种牵引呢?
就在她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她在买登山用品的时候回忆起了往事,在小饰品店里看到了当年小紫送给她的小猪娃娃;
在她正想着她的时候被小宁宝一声姐姐吓了好大一跳,此刻她自嘲的弯起嘴角,抬头望上天边那颗闪闪的星,她不隐瞒,当时她那么紧张,是因为心虚…
这份缘起,她最对不起的,是她的小紫。
她原本只为了她回来的小紫,她原本只为了她复仇的小紫,她为了她杀人,为了她犯罪,为了她努力在这一世生存下去的小紫,她最终却背弃了她,爱上了她们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如今为了那个男人,她很可能就要放弃,放弃亲手杀掉那个害死她的元凶了…
她会怪她么?
怪她背弃了承诺。
还是她会祝福她?
像她一直以来心慈又善良的模样,欣慰她也终于知道了恋爱是怎样的滋味,她也终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真心快乐的笑出来,在这一世,终于找到了除她之外,唯一能成为她支柱的力量…
她低头的时候,一滴眼泪打落在手心上。
那里冻得冰凉,毫无体温,恍惚间她却只记得,先前傍晚在公园,当她故作平静讲出那个小猪姐妹的故事,当时她紧紧握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却是热得滚烫!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选择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在意的东西。
而她的小紫,从今日起,再也不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唯一。
她低头避开天上那颗闪啊闪的星。
在霍城面前,她永远只会笑,因为那是幸福的证明。
在旁人面前,她永远只会勇敢,因为那是爱的证明!
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唯有她和星星的时候,她才卸下所有伪装,无助的时候,不知为何轻轻的,忽然哼起那首歌。
江淮地区很普遍的一首童谣,许多年轻妈妈入夜之后拍着熟睡的宝宝浅浅吟唱。
吴侬软语糯糯的曲调,她唱,小宝贝,快睡觉,一觉睡到大天光…
“小宝贝…快睡觉…一觉…睡到…大天光…”
微哑的调子,乡音撕扯着咽喉。
她倏然就红了眼眶,却心知便是唱出血来,隔日也不会再有一个活泼明艳的小紫跳到她身上,喊姐姐姐姐,你再给小紫唱一遍?
她难受得,想叫却叫不出她的名字来。
深深埋首在臂弯里,她低头,第一次,重生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那断断续续的抽泣,伴着古怪的曲调,直至泣不成声,从耳机那头传递过来,带着教人心碎致死的痛楚!
霍城抬头,微微迷惘。
他还没从她之前那番话里的震撼中脱离出来,此刻就被突然而起的哭声惊吓。
那哭声,太过悲伤。
她那样伤心,那样难过,独自一人待在他不在的角落,似是哭尽了她一辈子压在心里说不出的痛苦…
伴着那哭泣,他脑海中忽地像播放电影般飞掠过一幕幕画面,那是初遇那夜她给他烙下的冰冷伤痛,是苏洛生日那晚,她凉凉对他说出的那句恶心…
那是青城雨夜她独坐大雨之中,浑身弥漫不止的悲怆;那是她每一次决绝表达着舍弃,厌恶,放手,离开的时候,眼底那复杂委屈带着深深伤痛的影子!
他一瞬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全然抓不住般任心绪在指尖流走…
下一秒他再也受不住,当明月悄然攀附,映上那白墙灰瓦,他一把扯落耳机,狠狠咬牙的时候,拔腿朝着前方高楼奔去!
今天答应了万更,所以今天有二,二更在晚上。
白机智的决定,将二更放到明天凌晨0:05分发布,作为明天的更新,这样明天写的就妥妥成为了后天的更新,那后天我就可以妥妥一整天写福利不用担心更新没发啦,大家觉得呢!~
毕竟白手残党一个小时时速才一千多,福利又厚,大家应该都能体谅都不会有意见的是啵,哈哈,来群么么一个啦啦啦(づ ̄3 ̄)づ╭?~
PS,今天是妖妖女王的生日,大家都来祝贺一下本群活动主持担当妖妖女王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与天齐!233333
为庆祝白今天特撸女王同霍小城联袂祝福小剧场一枚,稍候发在评论区置顶,妖妖生日快乐么么哒!
V287 唯你一人,死生不负!()
如果你心爱的姑娘,她总是心口不一,在你面前的时候从来淡然自若,在你背后的时候却默默悲伤哭泣,你知道了,会怎么想?
如果你深爱的姑娘,她总有太多秘密,永远躲着你,从不依赖你,却是当你稍稍揭开那遮掩之时发觉其下竟是满目疮痍,你看到了,又会怎么样?
他其实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他才是泥足深陷为她不断挣扎不断妥协的那个,她从来没亲口同他说过一句爱他,却又在别人面前说得那样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明明他才是一直不安素来被她遗弃被她欺瞒的那个,他即便苦苦哀求都求不来的她心里的重担,她若要一个人承担,就不要背着他,哭得让他心疼得想死啊…
他深深皱眉,一路朝着她在的方向追去,他似永远都在这样的路上折腾。
每一次当她最伤心最无助最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他好歹都在最近的地方,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他有着同她类似的经历,能得到她最大的认同与信任。
即便她所有的心事依旧埋藏心底,即便她再难过煎熬也永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全心依赖,此时此刻却也像是都不重要了…
她哭成那样,这世上还有什么更重要?
他轻轻碰上一下都心疼稍微皱个眉头都紧张的宝贝,她一个人,偷偷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哭成那样,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更重要了…
他咬咬牙,一把推开安全楼梯的大门,一路跑上去!
至少他赶到了,在她最需要一份无条件的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