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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阿斯胡尔克的话,亚历山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对于索菲娅的被迫离开,他从不否认正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甚至并不回避对这个结果他也同样认为是最好的那种心思。
但是现在阿斯胡尔克的话让亚历山大愤怒了。
不管这个奥斯曼人出于什么原因的想要知道这一切,亚历山大都有种感觉,这个人显然是要对索菲娅不利。
亚历山大的双眼微微眯起,他在考虑如果这时候突然拔剑扑过去,是不是能在护卫到来之前劫持这个奥斯曼贵族,然后强迫他说出为什么要对索菲娅如此感兴趣。
也许是察觉到亚历山大的异样有点明显,阿斯胡尔克的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同时他的眼睛依旧紧盯着亚历山大脸上的神色变化。
“我接到了来自希腊的一些消息,”阿斯胡尔克声音缓慢而又带着少许平静中的诱惑“就在这些日子里,有一个很可笑的传说正在那些乡村和山区里流传,虽然真正聪明的人不会认为那个传说是真的,但是很多愚蠢的农夫和山区的野蛮民众却更愿意相信那个无稽之谈……”
亚历山大默不作声,他看着阿斯胡尔克,等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阿斯胡尔克却好像故意似的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掠过亚历山大的脸,看向坐在茶室不远处正在与他的侍女闲聊的奥尔迦拉。
“伯爵,我听说你正在寻找关于谋杀甘迪诺公爵凶手的线索是吗?”
阿斯胡尔克突然改变话题的举动让亚历山大多少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他还是无声的点头回应。
在这种一时间摸不着对方究竟打什么主意的时候,沉默总是最好的防御武器。
阿斯胡尔克似对亚历山大这种看似消极,却偏偏无懈可击的反应有点恼火,他抓起旁边包着玳瑁盖子的水烟壶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好像才情绪稍稳的继续说:
“我想我能向你提供一点关于这场谋杀的消息,不过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守秘密,至少不要让梵蒂冈的某些人知道这些消息是我向你提供的。”
亚历山大依旧默不作声,他知道阿斯胡尔克话里的意思。
奥斯曼人想用谋杀乔瓦尼的线索,从他这里换取关于索菲娅的消息。
究竟是什么样的传言让这个人居然愿意用那种线索打听索菲娅的事?
看似依旧无动于衷的亚历山大内心其实早已经心急火燎,甚至忐忑不安了。
会被苏丹这么重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想奥斯曼人的残酷无情,亚历山大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快要把身下的席角捏碎了。
“用我们知道的相互交换,这很公平不是吗,”阿斯胡尔克终于提出条件“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女孩的消息,而她现在已经离开了你,那么她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呢,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而我可以给你的东西却更好,至少能让你在你的主教面前交差。”
亚历山大缓缓点头,他并非是因为被奥斯曼人诱惑,而是太想知道他说的那个关于在希腊和巴尔干地区流传的传说是什么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传说,居然会让苏丹也隐约不安?
亚历山大不认为阿斯胡尔克这么执着于想要从他这里知道索菲娅事情,只是出于他个人的好奇。
能让一位苏丹身边的维齐尔如此关心的事,唯一的原因,只能是惊动了苏丹本人。
“那么我想先问一下,对于那个女孩,你都了解多少?”阿斯胡尔克认真的问。
了解多少?
亚历山大的心莫名的轻轻一颤,他对索菲娅了解多少,他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之前虽然并不复杂却颇为曲折的短暂人生,了解她对生活充满激情与乐观的热爱,更了解她那一旦有时候甚至多少带着点执拗和独占欲的性格。
“她和我一起从西西里来,我知道她是个波西米部落的女孩子。”亚历山大缓慢的说,他知道阿斯胡尔克不可能告诉他全部消息,而他却必须更多的知道奥斯曼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西西里,”阿斯胡尔克面色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但是亚历山大并不知道他原本拿着水烟壶长长吸嘴的手暗暗握紧“那么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她的父母,她的亲人呢?”
“按照公平交易的法则,我想应该换我问了,”亚历山大淡然说到。
奥斯曼人微一皱眉然后轻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关于甘迪诺公爵被杀的线索,您能告诉我这牵扯到什么人吗?”
亚历山大机智的没有询问“凶手是谁”这样的问题。
一个微不足道的行凶者的名字对一场牵扯甚广的谋杀有时候完全没有意义,往往这种凶手从开始就注定是个牺牲品,从这样的凶手身上不会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而牵扯到谁,这个话题就太广了,而且因为有着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就不可能指望随便说出某个并不相干的人名就能搪塞过去。
亚历山大并不认为阿斯胡尔克会随便编造个名字从他这里骗取消息,毕竟这不但有损他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也会无端的把他自己牵扯进乔瓦尼的谋杀当中。
不过显然这个奥斯曼人也没打算把他想知道的东西全说出来。
对亚历山大的小狡猾,阿斯胡尔克也只能无奈耸耸肩,他略微沉吟,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看着亚历山大。
“让我们大家都坦诚些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说完,不等亚历山大回答,阿斯胡尔克已经继续说:“事实上这件事牵扯到的是一些犹太人,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有人似乎正在秘密做某些事,而甘迪诺公爵似乎发现了其中的一些线索,这件事牵扯到你们梵蒂冈教廷里的一些高官与犹太人之间的某项交易,我想这也是公爵为什么会被人发现杀死在那种地方,而我是从那些犹太人听来的。”
说完,阿斯胡尔克用力抽了口水烟,然后他不等亚历山大细想,继续说:“我已经告诉了你够多的,现在告诉我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然后我会告诉那个犹太人的名字。”
亚历山大看似平静的听着,心里却早已经不住翻滚,他不知道乔瓦尼的死怎么又会和犹太人牵扯上关系,不过想想乔瓦尼的确是死在距离犹太人聚集区不远的地方,这让他又不能不相信阿斯胡尔克的话很有道理。
关键是,阿斯胡尔克还能提提供一个名字。
“你要知道什么?”亚历山大说“索菲娅是个波西米亚人,我认识她的父亲,虽然他们父女分散了很久,但是我相信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
“她的父亲,是叫纳山吗,一个波西米亚人?”阿斯胡尔克的眼睛紧盯着亚历山大“那么在你认识她之前呢,你说过你是在西西里认识她的,那么告诉我你知道她是怎么到的西西里吗?”
“当然是和她所在的部落一起。”
“那么她的部落从那里来,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她告诉你的?”
“索菲娅,不能说话,”亚历山大神色冷淡回答,虽然他从没在意过索菲娅这个身体上的缺憾,但是他却不能容忍别人听到这个时那种貌似同情,却难掩高高在上的怜悯的虚伪“但是她从没有向我隐瞒过什么。”
“没有隐瞒过什么吗?”阿斯胡尔克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然后才漫不经心的说“我之前说有个很滑稽的传说,我想你很快也会知道,所以还是让我来告诉更好,因为也许这样你还能想起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说着阿斯胡尔克的目光又瞥向门口的奥尔迦拉:“很久以来,在希腊的一些地方就流传着当初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入侵雅典的时候曾经在希腊留下过一个女孩的传说,而当伟大的默罕默德苏丹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后,关于君士坦丁十一世有个女儿逃离战乱的传言就更是被很多人相信了,而根据这个传言,这位公主在忠实的随从们的保护下逃到了克里特岛,然后在那里长期居住,而后她的后代似乎继续西逃,最后关于她们的消息,是出现在西西里。”
说到这,阿斯胡尔克的眼神重新回到了亚历山大的脸上。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关于她的这些消息了吗?”
亚历山大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奥斯曼人,这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说来说去,不是说我吗?
第六十章 错与乱()
来自克里特的东罗马人。
这原本是如今这个时代很普通的事情。
早先,随着君士坦丁堡陷落,曾经出现过大批的东罗马人逃亡欧洲的难民潮,虽然之后这股浪潮势头渐渐小了不少,但是伴着奥斯曼帝国对地中海上原来的东罗马残余势力的剿灭,在这个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越来越不安宁的环境依旧驱赶着一批批东罗马的后裔纷纷向欧洲大陆逃亡。
这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如果这种事和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联系起来就不正常了。
因为常年的战乱,甚至一些逃亡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祖先原来的故乡在哪里,但是这并不包括亚历山大,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来历,他知道自己原本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这是亚历山大的秘密,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根本。
那么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对人说的呢,那就是在进入圣赛巴隆修道院之前他是从哪来的。
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箬莎,这是因为他需要得到箬莎的帮助,而另一个知道他这秘密的,是索菲娅。
事实上亚历山大并没有把这些事完全告诉索菲娅,他只是经常向索菲娅描述那些东方的风光,来自希腊的阳光,还有克里特温暖的海风,以及后世伊斯坦布尔那世俗与宗教气氛相互凝结在一起的浓郁异国风情。
那段时间正是亚历山大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焦躁不安的时候,他虽然不能把自己的真相说出来,但是却能通过向索菲娅讲述那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强迫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来历。
因为他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他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怕忘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时间还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过去。
这些故事只对索菲娅讲过,即便是箬莎他也没有告诉。
那么现在怎么会有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说流传出来?
亚历山大脸上留出了诧异和骇然,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掩饰,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即便只是关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后裔流亡西西里这个说法,就足以让他露出这种神情了。
“很意外是不是,”阿斯胡尔克略显得意的看了看亚历山大,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很满意“谁能想象得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小的罗姆女人,实际上却有可能是罗马帝国皇帝的后裔,”说着奥斯曼人向前身子微倾,用更小的声音说“甚至还可能是罗马帝国合法的继承者。”
奥斯曼人的话让亚历山大瞬间心头猛跳,他已经明白阿斯胡尔克会如此关注索菲娅的原因了。
继承权,这在这个时代是很重要,更是一个人甚而是一个帝国是否能被承认的标志。
穆罕默德二世在征服了君士坦丁堡的当天,就宣布自己是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者,尽管他是踏着遍地的东罗马人的尸体和近乎淹没脚踝的血水走进这座伟大都城的,但是这也丝毫并不影响他如此宣布。
而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一个侄女因为逃避战乱而到了欧洲之后,只因为成为了某位俄罗斯大公的妻子,从此俄罗斯的沙皇就堂而皇之的把罗马双头鹰作为他们的徽章,进而以第三罗马的身份自居而毫无愧色。
而根据阿斯胡尔克所说,如果君士坦丁十一世曾经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开,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而据亚历山大隐约记得,君士坦丁十一世生前的确曾经远征希腊并且征服了当时的雅典公国,虽然前后时间不长就被得到奥斯曼人支援雅典人击败,但是如果真如传说那样,君士坦丁十一世曾经在占领雅典这段时间在那里留下一个女儿,这又会给整个巴尔干带来什么样的巨大影响?
一个从克里特岛逃亡到欧洲的皇帝后裔,和一直流传的在希腊留下的罗马皇族血统,这两个原本并不相关的传说却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混淆结合在了一起。
没有人在意这两个传说之间相互矛盾的地方,更多的是这个结合起来,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传说,似乎引起了某些人的关注。
只是,让亚历山大感到奇怪的是,即便关于克里特的那些事情是他告诉索菲娅的,可索菲娅不是跟着纳山去了布拉格吗。
怎么会在巴尔干那穷乡僻壤的群山之中听到关于她的传说呢?
亚历山大很想问问阿斯胡尔克,在巴尔干的山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奥斯曼人的嘴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尽管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关于索菲娅的下落,但是阿斯胡尔克带来的消息却又让他心头迅速闪过个模糊的念头。
那念头开始实在让人抓不住头绪,但是隐约中一道如闪电般的灵感却在下一刻让他瞬间理清了些东西。
关于他的来历始终是亚历山大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一旦身份败露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至少莫迪洛伯爵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而后接下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隐姓埋名,然后就是永无休止逃亡。
或许他运气好可以跑到新大陆去,但是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就可能会被人砍了脑袋。
正因为这样他选择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箬莎,他需要得到箬莎的帮助,他需要一个能为他化解这个危险的人。
而现在,另一个机会来了!
居无定所来历神秘的波西米亚人,一个谁也说不清她来自哪里的流浪部落的女孩子,一个掺杂了两个不同地方,却又偏偏似乎和这两个地方都可以找到依据的神秘后裔。
亚历山大觉得似乎真有上帝在帮助他了!
两个人相互混淆的来历,相互混淆的身份,甚至是被已经混淆的性别。
还有什么比这种混淆不清更能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伪装呢,在这个到处都是传说与流言的时代,或许再过些时候,即便是亚历山大自己都可能会分不清这些传说中哪些是属于他,而哪些又是属于索菲娅的了。
亚历山大当然知道除了异常的漂亮,索菲娅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吉普赛女孩,她既不会是什么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后代,也应该没有除了吉普赛人之外其他的什么古怪身份。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被人有意无意的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就如同那位法国的贞德,一个来自乡村的普通农家女孩,难道就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魅力与勇气,以至几乎大半个法兰西人都站在她的身边甘愿听从她的驱使?
想通这些的亚历山大慢慢端起了桌上已经有些凉下来的杯子,看着里面浓黑的咖啡,亚历山大露出了惊诧之余的微笑:“我认识她的父亲,一个很有趣的人,一个波西米亚的勇士和可怕的战士。”
“我知道这个人,”阿斯胡尔克点点头“有人告诉我这个人有着一手令人生畏的刀法,即便是我们最勇敢的勇士也不敢和他单独决斗。”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这时已经可以确定那应该就是那对父女了,只是虽然依旧奇怪他们怎么会跑到摩尔多瓦那种地方去了,不过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既然已经决定让自己和索菲娅的身份相互混淆,那么就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至于索菲娅的母亲,”亚历山大说到这刻意停顿了一下,他从举起的咖啡杯遮挡住角落注意到阿斯胡尔克握着水烟嘴的手似乎在这一刻微微捏紧“我没见过她,她很早就去世了,听说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一个让纳山终身难忘,以至只有在那些贵妇们身上才能找到安慰和回忆的,”说到这亚历山大愣了愣,然后才若有所思继续说“女人……”
“只有在贵妇们的身上才能找到安慰和回忆?”阿斯胡尔克看向门口奥尔迦拉,然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是呀,一个奇特的让他再也看不上普通女人的女人,她是什么样子?”
看着奥斯曼人那感同身受的样子,亚历山大很想说一句:“你这次是真的想多了。”
不过第一次,亚历山大对纳山那喜欢有妇之夫贵妇人的品味,多少有些赞佩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了吗?”
亚历山大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他现在需要得到回报。
“伊萨克,”阿斯胡尔克说出了个名字“他是在那个犹太人区里开金铺的,一个小店主,不过这个人认识很多犹太人当中的有钱人,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
犹太人一直不为整个基督世界所容,似乎所有地方都在排斥他们。
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嫉妒,就如某部还未问世的叫《威尼斯商人》的伟大剧作里说的那样“犹太人总是能从石头和火焰里找出金币,而我们得到的是疼痛和烧伤的疤痕。”
有钱的犹太人是什么样子,亚历山大能想象得到。
那应该是些平时穿着不显眼的神色衣服,住在低矮普通的房子里,对任何人似乎都是满脸堆笑,一副完全无害样子的人。
只是这些人一旦回到他们安全的家里,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他们会在深夜从隐藏壁橱里拿出装得满满的陶罐和钱袋,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宝贝,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下一个该找哪个倒霉蛋当猎物,一举从他身上夺走最后一个铜板,甚至把他剥得精光。
亚历山大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这也是如今这个时代犹太人的真实写照,毕竟除了如威尼斯那样少数还能勉强混下去的地方,犹太人几乎在整个欧洲都是不受欢迎的。
“那些人似乎和梵蒂冈的某个大人物做了笔交易,而我恰恰认识那些犹太人中的一个。”
阿斯胡尔克咕噜噜的抽了口水烟,慢慢从席子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