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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 平生第一课（）
“报告教官。”身后传来一声高喝。
伊兰脚步顿住，回身望去，也不知是哪位精英开腔，她心里打着鼓，面上却淡淡地，假装镇定地问道：“什么事？”
“我有一个问题。”第二排中间一人说道。
“说。”伊兰简洁地说道，这是她看机甲训练教官的行事自行揣摩出来的，话越少，威信力越强。
“我们可以把营养剂管带回宿舍学习吗？”
伊兰愕然，敢情这人是个聪明人，只从她隐约的一句提示中就觉察出配方的性。
“不可以。”伊兰顿一下，说道，“违者视同破坏餐厅卫生，亲手打扫餐厅三次。”她在亲手两个字上特意咬重了语气。没有家政机器人的帮助，这些精英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打扫卫生。伊兰也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配套工具。在岛上，寻一块抹布都老费劲，更别说拖把了，那都是直接加载在家政机器人的接口端，就没有可供人使用的款型。
“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教官。”
伊兰有些不忍心，在成为教官之前，她一直被训练，深知大着胆子提要求却被无情拒绝的痛苦，她沉默一瞬，说道：“营养剂配方只是我个人建议，不作为考核，无需担心。”
其实伊兰的本意是提醒他们，营养剂配方里的食材在野外可以果腹，训练区里恰好有三四种，在营养剂缺乏的情况下。这些野生食材可以拿来顶顶饥。但是以这些机甲战士对营养学和植物学两眼一抹黑的程度，他们读了配方也没有用。如果对食材原植物没有了解，进了训练区即使和那株植物面对面。他们也不知道可以采来食用。
“谢谢教官。”那人大声说道。
伊兰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心里无限唏嘘同情。这次的训练在辅助类项目上的要求比上次严苛，只带五天的存量要让人坚持十五天，短时间内谁能立马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比的无非是谁更能扛饿而已。
伊兰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认真地备课。
营养学开课前夕，她一时没有睡着。脑子里过了一遍遍课程，确保自己需要的每一样材料都准备，处理食材的每一个步骤都记在心里。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滚瓜烂熟。
上次她和王靖一起上课，其实她在旁观，而且两堂课各占半天，不怎么累人。这次她单独主讲。两堂课分上下午。一天内讲完，没人帮衬，强度还大，她不仅担心自己讲不清楚出纰漏，还担心嗓子能不能吃得消，心中委实忐忑。
临近课室，她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正儿八经上课的经验她有过那么一次。在库亚驻地举办菜园推广会时，她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天。不过那时没现在这样紧张，毕竟算是兄弟单位之间的友好探讨，而且只是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一遍，还有不少人提问，很顺利地就完成了。
今儿有点不一样，她是的教官，有责任把学员教会教好，可她自我感觉正宗专业是农业出身，在营养学、生物学、食品学几方面学识还不厚重，顶多算是自学成才，心中不免底气不足。
伊兰再次深呼吸，摆正了脸部表情，默立了一秒，才推门进去。
课室里三十个学员正襟危坐，鸦雀无声。伊兰刚出现在门口，他们就齐刷刷站立，大声喊道：“教官早安。”
伊兰虽然受宠若惊，却着实无奈，他们这分贝实在太高。
“早安。”她用的是正常语调，对比之下，淡定是淡定，就是少了几分气势。
“请坐。”
“谢谢教官。”又是齐刷刷震天响。
伊兰头疼地想军队里繁文缛节不少，排场特多，而且个个大嗓门。她环视了一圈，按照事先悄悄模拟过的那样，将早就记熟的说辞念出来：“今天由我来给大家讲授营养学课程。一个小时课堂时间，然后我们出去实践。今天没有午餐和晚餐，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始上课。你们可以随时提问，打断我也没关系。”
本来这段开场白可以说得更风趣点，比如说，她先假意问道：“大家都吃过早餐了吗？”
若是有人回答：“吃过了。”那伊兰可以就势说道：“很好，希望你们都吃饱了，因为……今天的午餐和晚餐没有了。”
但伊兰打死也不敢这么干，她若是问了，学员们要么觉得她问了一个低智商的问题，没法回答保持沉默，要么出于礼貌，大喝一声答道：“吃过了，教官。”
估计到时伊兰只能小声说道：“今天没有午餐和晚餐。”然后学员们再大喝一声：“是，教官。”剩下伊兰只能无语了。
军队里就不能奢望这种卖个小关子、互相捧个场、热热闹闹地友好互动的教学方式，人家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丁是丁卯是卯的命令。
但伊兰自觉心地善良，她自己的知识体系不完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拼拼凑凑，纯属野路子，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更不知道如何教得系统，她顶了教官的名义但教学质量未必佳，眼瞅着这群人稀里糊涂地被她糊弄两下，就要被赶进训练区自生自灭去，伊兰就很过意不去。
因此，即使随便提问这种方式在军队的课堂上不流行，她还是稍稍地给了学员提问的自由度，她想着：“我不一定能教你们啥有用的东西，你们还得全靠你们自己，有问题我就尽量拣我懂的，给你们答疑解惑，也算是师生一场。”
秉着这种心态，伊兰今天就没打算认真细究学员的课堂纪律这项表现，相反，她希望他们能踊跃些。
伊兰这厢说完开场白，稍稍停顿两秒，底下三十个人俱都沉默，一副坚决认真地上官下令的架势，完全是伊兰意料之中的反应，她张口往下说：“我……”
“报告教官。”一个声音和她的话同时响起。
伊兰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学员立马站起，毕恭毕敬地说道：“对不起教官，我不该打断您。”
伊兰不由一阵心颤，她年纪不大，最多和这群人不相上下，怎么当得起您这种称呼？她对人的声音一向很敏感，这声音就是头一天请求把营养剂管带回宿舍学习的那个人。那次他排在队伍中间，伊兰没细看，这下他单独站起来，伊兰打量了他一眼，模样很英挺，气质挺正统一个人，看不出会真干上课随便插话这种在军队里属于颇有个性的事。她才刚客气地说打断她没关系，他真就顺杆爬了。
这人放在外面就是一个刺头，伊兰立即了老师模式，开始下意识评估各个学生的性情。（。）
478 佟教官的学识（）
“没关系，有问题吗？”伊兰很快收回心神，语气和缓地问道。她本来一直端着脸，保持着严肃的教官形象，现在有学员听从她的吩咐有话就说，她不好再冷脸以对，毕竟要稍微鼓励一下，课堂上多些师生互动，才能教学相长。
“我想问今天的午餐和晚餐是不是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那人问道。
伊兰暗道这人倒是一个好的话搭子，喜欢课堂互动的老师必定喜欢这样的学员。她点头：“是的，今天餐厅不营养剂，待会如果你们找得到食材，就有机会学习如何处理食材，加工成美食；如果找不到，就学习如何扛饿。”
说完，伊兰顺势往教室里扫视一圈，学员们还都是那副恭敬、认真又严肃的表情，没看出来她这淡然的威胁对他们有多大震慑。
“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教官。”提问的学员中气十足，说话声充斥了整间课室。
“请坐。”
“是，教官。”
伊兰越发头大，要是每个人提问都这套流程，她这课就没法上了，难怪军队中不时兴这种教学方式，一起一坐对答间规矩实在太大，生生破坏上课的节奏和思路。
“你们提问的时候不必站起，不必向我报告，有话就说。”伊兰忍不住交代道。这样虽然不利于树立教官的威严，但总能保证课程连贯。
她停一下，回忆了她原先要说的，说道：“今天这堂营养学课程，不是教大家怎样吃好，而是教大家想办法吃饱。我们日常所用的营养剂，是由各种食材加工处理而成。这些食材最起初都是野生，后来才大规模种植。当我们没有营养剂时，可以试着在我们的身边搜寻。除了营养剂，菜谱中的配料也都可以食用，如果可以找到他们的野生。就可以解燃眉之急。这里有两个问题，一、如何辨认野生食材？二、如何加工野生食材？”
伊兰开始娓娓而谈：“食材的处理方式非常多，但你们只需要学习最原始最基础的方法，这个不难。稍后会有机会尝试。我主要提醒一下在食材的辨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在开始辨认之前，首先要牢记两个字：慎重。似是而非的物种到处都是，它们外表非常像，但所含成分却有差异，这点细微的差异有时候只是造成营养上的欠缺。更不幸的时候，会使人直接毙命，因此，对野生食材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务必不要轻易尝试，甚至不要轻易接触。很多动植物带有剧毒，一定要慎之又慎。”
“另外我还要提醒大家，环境对生物的影响非常，在一个地方生长的安全食材，换一个地方未必安全。它周围的土壤水质气候，所受的光照或者辐射，都有可能使它变异。因此，即使找到自己熟悉的食材，还是要谨慎行事。”
“你们手上都有野外作战指导资料，里面的野生食材数据库囊括了艾杜星区大部分的动植物，是很好的一个辨认食材的工具。”伊兰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数据库的编撰人员里有她的名字，说起来感觉像老师在向学员推销卖自己的书一样。
“报告教官。”
伊兰望过去。并不是先前说话的那个学员，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上课提问的。她点点头，示意那人说下去。
“刚刚您说食材换个地方不一定安全，这个数据库在其他星区使用有意义吗？”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要说明一点，如果你们在艾杜星区找到了数据库中显示的野生食材，也不要直接认为它是安全的。换个地方，可以指换个星区换个星球，也可以指从这个岛上换到基地，甚至可以是从这里换到海滩边。真正要注意的是食材周围的环境，无论是人工的还是自然的，必须要考察环境中是否含有明显诱导变异的因素。现在，我回到你的问题，这个数据库在其他星区使用，仍然具有借鉴意义。当然，因为它没有完全涵盖其他星区的本土，你在其他星区找到的一些动植物，很有可能被数据库认为是无法辨认的，或许可以食用，也或许含有剧毒。”
那人看着伊兰，半晌面无表情地说道：“谢谢教官。”
伊兰猜想那人肯定在心里嘀咕，她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暗叹，接着说道：“关于这个数据库，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大家，有时候将物种影像输入查询，它可能会同时给出几个相似的结果，遇到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你们拍下的影像资料分辨率不高，那么就按照数据库的要求多拍几次，如果还是出来两个以上匹配物种，那就是这些物种之间的相似度极高，数据库光凭影像无法区分。这时候你们可以仔细研读各物种的文字描述，自行区分，或者直接查看这些物种的食用安全等级，如果都是万无一失的安全食材，就可以食用，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决定吧。”
三十个人全都哑然无声，伊兰也无奈，她也不想上课上成这样，每件事都只是可能，没个确切的说法，但她又不能不说。这群人对野生食材完全没概念，也就指着这个数据库救救急了，她当然要对数据库的使用细节说得详细些，免得他们到时候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教官，这个数据库不够强大，没法让人全然信任，还有别的辨认方法吗？”一个学员皱着眉头说道。
伊兰又暗叹一声，精英的思路就是快，批判也直接，她正准备讲别的辅助辨认方法呢。
“有的，你们可以观察动物的反应，或许有些帮助。当然它们能吃的，我们不一定能吃，但是它们排斥的，我们绝对不要吃。”伊兰顿一下，说道，“没有可以全然信任的外物，遇到这种情况，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或者是……运气。”
这说法真令人牙疼，伊兰注意到学员们个个眉心紧锁，神色肃穆。
“另外，加热煮熟永远是对野生食材最好的规避风险的方式，很多毒素会在加热后被破坏，对人体健康的伤害要减轻些。加热的方式有好几种，我们待会可以去外面尝试。”
“平时有空也可以吃个饭自己的肠胃有机会多适应一些营养剂之外的食物，这样迫不得已食用野生食材时，身体的接受度高。”伊兰说到这里时不由汗颜，感觉在给凯旋餐厅拉周末点菜订单。
“还有问题吗？”伊兰环视教室，说道，“没有的话解散，十分钟后上机甲集合。”
“是，教官。”三十个人齐刷刷站立恭送伊兰。
在伊兰走出课室之前，那些人没有一个动的，个个毕端毕正。伊兰出了门才暗暗吁口气，虽然这课上得不咋样，但是学员们对她这等尊崇的阵仗架势让她又惶恐又骄傲，教官两字在她的心里沉甸甸的。（。）
479 佟教官的犀利（）
伊兰领着三十台机甲浩浩荡荡朝实践区飞去，她排在头一个，后面的学员老老实实跟着她，没一个敢超过她，或者在路上炫花样，这感觉真让人晕陶。
她以前哪享受过这种待遇？要么在常规对抗训练中被人追着打，要么在全团演练中乖乖紧跟队伍，平生头一次压了机甲精英一头，犹如被众星拱月，短短的一程路让她感慨万千。
这个教官做得于物质享受上确实很欠缺，于精神层面上却非常振奋人心。学员们的这份实实在在的尊敬，她也得尽力多教点。
机甲找了一片空地停好后，伊兰领着他们走了一小段路。那里原先有一个小树林，旁边还有一条河，她和王靖将它辟为野生食材实践课的开放教室，移栽了一些可食用植物，混在树林中，同时扔了一些禽类小兽，又在河里弄了一些水产品进去。
“你们只有一个小时，每个人去树林里找一种蔬菜，采摘之前可以让我确认一次，你们相互之间也可以讨论，注意不要破坏环境。”伊兰下令道。
“是，教官。”
大半个小时过去后，终于有人跑过来对伊兰说道：“教官，能请您帮我确认一下吗？”
伊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这个人的动作挺快，跟过去一看，原来他找的是一株莳萝藤，她点头表示认可。这人很兴奋地伸手就拗下了最粗壮的一根老蔓，茎上全是绒毛和厚皮叶，一转身，大概见伊兰的表情怪异，就有点局促不安，疑惑地看向他自己手中的蔓茎，试探地问道：“教官，我这个有什么不对吗？”
伊兰忍着笑，往四周一瞥，扬声喊道：“大家过来一下。”近处的一些学员听见了。忙围过来，还帮着往远处传话，一会儿，三十个人都聚齐了。
“大家来看。这是莳萝藤，的确是食材。但不是全株上下都能吃。植物通常可分为根、茎、叶、花、果几个部位。果实和底下的块茎要成熟才可以吃，但其他部位，比如说叶子，一般我们取用嫩叶。这支莳萝蔓。”伊兰示意学员把手举高给大家看，“上面的叶子非常老，如果硬要吃下去，对身体没有太大影响，但是肠胃会非常难受。”
这个学员讪讪地把手放下，伊兰看他一眼，好心地说道：“采些嫩叶吧，你想吃多少采多少，味道不太好。”这人脸色更不好看了，盯着莳萝藤的眼神特别纠结。
伊兰不由安慰道：“没吃过的话。可以一下。”
又有学员请伊兰过去，那人指着一棵树说道：“数据库里说这是金雀树，我想采叶子。”
伊兰淡淡瞄一眼：“这不是叶子，这是花，金雀树先开花，花非常小，花谢后才长叶，这个时候正是开花时节，不过花叶都可以食用，你可以采。”
“谢谢教官。”那人的表情也有点纠结。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伊兰走出林外，学员们很自觉，不管采到没采到，都跟了出去。
三十个人排排站。伊兰略略扫一眼，成绩不喜人，有不少人两手空空或者索性抓了一把野草，她最能看得上眼的竟然只有那捧金雀花，可惜太少，她不一定好意思在午餐时张口贪昧一撮。这花别看小，还不像别的小花喜欢聚堆或者成串长，它们就巴着枝条一小粒一小粒稀稀疏疏地互生，这学员能采一捧也不容易。
伊兰缓缓自学员们面前走过，摆开领导检阅的架势，开始逐个点评。
现在她得绷着脸，步速不能太快，不管学员有没有食材，她都得说两句，词锋可以犀利，必须一针见血表现好的学员受到毫不吝啬的赞赏，表现差的学员受到毫不留情的贬斥，这样大家才能真正自我激励自我反省，这招是伊兰从军部的教育心理学课程上看来的，同时借鉴了机甲训练教官的平日教育方式。
“还可以。”她从学员手里捻起一片叶子，对着光微微眯眼透视叶脉，故作高深地问道，“你站在千层树下采的吧？”其实她能肯定，因为在林中采摘时这群学员就没有一个爬树的，大概因为她说了一句别破坏环境他们个个都挺收敛。
“是的，教官。”学员恭恭敬敬地答道。
“这是老枝上的半新叶，下回可以上树，或者找个工具把新枝弯下来，上面的新叶口感更好。直接熬水喝可以清口、提神，但不能管饱。”
“谢谢教官。”
伊兰走向下一位，一挑眉，特意扬声问道：“没有？”
“对不起，教官。”这个学员脸色沉重羞愧，笔直地站立听训。
伊兰在心里暗道，其实他不必那么严阵以待，头一回干这事，没有是正常的。不过她理解归理解，谁让他是头一个受检阅两手空空的学员呢，这个典型必须树立起来狠批。
“这个树林不是纯天然野生的，我们特地移植了很多食材进去，三十个人采摘，每个人找到五六种都不是问题，基本上一转身就能发现食材。找不到……”伊兰昧着良心说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