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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人从酒楼里出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竟是空无一人,再往远处看,借着灯火,依稀可以看到鹿城水门的铁闸已经落下,这不夜城居然封了门。
不远处,徐慕白胳膊上缠了白纱,手里拎着一把长刀出现在大街上,除了他之外身边再无一人。
“不用看了。”
徐慕白大声说道:“我刚才已经遣散手下,我要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我也已经脱去了身上官服,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鹿城县令徐大人而是阁老门生徐慕白,我知道你要来提前已经把家眷送走,也已经写下遗书,我早就听闻你勇武过人,料来我一介书生自然不能轻易杀你,可我从学之际也习武强身,和你同归于尽还有几分把握。”
他大步向前:“沈冷,你可敢与我一战?”
古乐就要上前,沈冷身上拦住古乐,吩咐了一声不必上来,然后独自一人朝着徐慕白过去。
徐慕白忽然嗷的叫了一声,挥刀冲向沈冷,眼看着那刀子落下,沈冷一拳打在徐慕白的鼻子上,这一拳打的徐慕白七荤八素,人往后翻出去脑袋撞在地上,一下子昏沉沉竟是起不来。
沈冷把落地的刀子捡起来看了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抓着刀身,双臂一发力啪的一声将长刀掰断扔在地上。
“好好做你的官不行,拿什么刀。”
沈冷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喊道:“都听好了,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老老实实把铁闸打开,今夜之后我不会提起此事,你们的徐大人便还是你们的徐大人。。。。。。”
沈冷回头看了看徐慕白:“我也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给赌场青楼定规矩,给商贩定守则,不许欺负外乡人不许坑蒙拐骗不许强买强卖,对青楼每一个姑娘都查明身世以防有逼良为娼之事,便是对酒肆之中贩卖的酒水也要有登记备案,你徐慕白地方官做到这个份上,我说一声佩服。”
“人可以犯傻一次,为的是心中敬畏,别犯傻第二次。”
沈冷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跟上来往铁闸那边走。
陈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想看你们徐大人被满门抄斩?”
铁闸吱呀呀一声响,沈冷忽然又回去,蹲在徐慕白身边说道:“我也听说过,你家境贫寒年少求学是大学士资助你,你要杀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接下来是要对得起你那身官服,对得起陛下托付于你的这鹿城百姓。”
说完之后沈冷起身往回走:“我记不住这件事,你也别白痴的自己去提,你若是傻到自己去宣扬,我只好杀你一人保你全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得加钱()
船队号角示警是因为水门铁闸落下,沈冷出去的时候王根栋带着水师的人已经准备强攻了,看到沈冷他们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冷笑着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是士兵失误将铁闸放下别的也没多说什么。
大街上徐慕白跌坐在地,看着沈冷他们出了城门,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手下人陆陆续续从别的地方走出来,有人伸手搀扶,可徐慕白却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我对不起阁老。”
“大人,但你对得起鹿城百姓。”
徐慕白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想到沈冷临走之前说的那些,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蠢竟是以为可以和沈冷同归于尽,又想到沈冷说你做地方官漂亮拿刀可真丑这句,心里竟是莫名其妙有些暖意,可明明应该更恨他才对。
沈冷他们上了船再次出发,沿途景色不错沈冷却没了多少兴致,徐慕白这样的人心中恩怨分明,说他蠢只是为了让他清醒过来,他倒是真有几分欣赏徐慕白的真性情。
又想到茶爷和先生在长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最担心的莫过于无法猜测他们要去做什么,心中总是难以平静。
而与此同时茶爷和沈先生已经与珍贵妃告别离开,珍贵妃一人坐在窗口发呆,自从上次皇帝和她说过可能要找到她的孩子后她便时常坐在这发呆,脸上却没有几分欣喜。
只有担忧。
她没有料到青松道人竟是敢直接进宫来找她,而又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陛下,珍贵妃思虑再三还是沉默下来,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皇帝。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想的,沈小松离开之后只是对茶爷说了一句人心叵测。
茶爷看的出来沈先生见过珍贵妃后并没有轻松下来,眼睛里只是多了些许失望和不屑,其实很多事沈先生连她都没有告诉,那些事就是关键所在,他却一定告诉了院长大人,不然的话今天也进不了福秀宫。
“咱们去平越道。”
沈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忽然发现,求来求去不如靠自己,冷子咱们三个以后就靠自己了,我本以为珍贵妃的反应会更强烈一些,却没想到如此冷淡,她从骨子里是怕了皇后的,是我赌错了人。”
茶爷低着头走路,忽然笑起来,阳光灿烂。
“我们三个多好,靠别人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还要还人情,先生说过三角支架最是稳定,不正如我们三个互相支撑扶持吗?再说,冷子算是先生带大的难不成真忍心送出去。”
沈先生也笑:“不送了不送了,一把屎一把尿喂养也不容易,就当养了个童养媳。”
茶爷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忍不住问:“先生是说我比较像你亲生的?”
沈先生撇嘴:“你俩没一个像我亲生的。”
茶爷哦了一声:“所以先生才会骄傲自豪吧,若靠你自己,怎么也难生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儿,还能捡那么优秀的童养姑爷。”
沈先生:“羞不羞?”
“自己家里的事,有什么羞不羞的。”
沈先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来,想着若以后茶儿和冷子有了小孩儿该管自己叫什么?是叫姥爷显得亲近些还是叫爷爷显得亲近些,又或者叫师爷?
一个黑影在巷子口藏着,沈先生忽然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巷子口已经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沈先生微微皱眉,然后喊了茶爷加快脚步。
那黑影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平凡普通,这样的人就算换上锦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一炷香之后看到过他的人也就忘了相貌,只记得高头大马。
他走在阳光下也仿若是个透明人,谁也不会特别在意这样一个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他,如他这样可以将自己隐于平凡的这世上也不多见,毕竟大部分是真平凡而他不是,他本就自负,总觉得这世上那些所谓名声显赫的杀手都是白痴,哪有杀手让自己声名大噪的,杀手就应该是个影子,是个隐形人,不为人知才是杀手之道。
在大街上盯了一会儿沈先生和茶爷,这个人确定沈先生是个高手,是自己也不一定轻松搞定的高手,但他不认为自己搞不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没办法保证可以干掉。。。。。。那就是当今陛下。
就连今日找来的这地位显赫的东主,他觉得自己若是拿了足够高的价钱也可以杀一杀。
找他来的,是皇后。
他觉得皇后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这屋子里供着佛像供着香炉,檀香的味道里都透着几分慈悲,皇后面相也不错,他想着若世间百姓不知道观音长什么样子,倒是可以都来看看皇后这张脸,只是莫睁眼,眼神里总是有几分心性体现。
这个女人厉害的哪怕在说杀人事,也有几分救苦救难我佛慈悲的模样,所以他确定这个世界上以自我为最的莫过于她,皇后一定是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对的,一定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好的,所以他又确定她是被惯坏了的一个女人,哪怕已经几十岁了依然如此。
倒也未必是别人惯的,应是她自己惯出来的。
皇后很厌恶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敬意反而还有几分玩味,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男人这样看自己,就如那年那夜之后的皇帝,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似乎想看到她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信不信我让人剜了你的眼睛?”
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的是。。。。。。我佛慈悲保你失明。
“皇后娘娘说笑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想剜了我眼睛的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如今我的眼睛还好好的在我脸上,帮我看清楚愿意找我的人拿出来多厚的银票。”
皇后皱眉:“姚桃枝,这个世界上你除了钱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你只为钱做事?”
“不然呢,爱与正义?”
姚桃枝笑起来,在皇后面前也不收敛他的放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人活着一定要有价值,没有什么是用金钱衡量不出来分量的,他喜欢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用金钱来确定重要性,虽然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那所谓的友情羁绊,但他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比如说以金钱来衡量友情的分量,具体大概就是说你的朋友如果跟你借钱,你愿意借给他多少,这就分出来你不愿意借钱的那一部分,叫做泛泛之交,你愿意借十两,愿意借一百两,各有分量,愿意借给他自己全部身家的就算是生死之交了。
“也罢,你这样的人简简单单,反而比其他人更容易交代事。”
皇后打开自己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有鸡蛋那么大的东珠:“够不够?”
姚桃枝有些楞:“为什么皇后娘娘不用现钱?”
他当然不会觉得皇后缺钱。
“银票上都有据可查,万一你死了,我不想惹得自己不干净。”
皇后把东珠推过去:“杀一个人。”
姚桃枝把东珠拿起来走到窗口,吱呀一声把窗户打开,阳光一下子洒进屋子里,皇后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起来:“你给我关上!”
她已经习惯了不开窗生活,犹如在永夜之中。
姚桃枝哪里知道她对光芒的厌恶,随手把窗子关好将东珠塞进怀里:“杀谁?”
“沈冷。”
“沈冷?”
姚桃枝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之后才想起来那个近期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然后忍不住摇头:“那不够。。。。。。杀一个五品将军这颗东珠自然是富裕的,我还得找回皇后一些钱,可那个叫沈冷的不一样,圣眷正隆死了我得躲好一阵子,皇后娘娘也知道我爱钱无非是因为爱享受,吃最好的美食睡最好的美女,这些开销确实太大了些,尤其是躲着的时候只能做这些,花钱如流水。”
皇后皱眉,再次打开首饰盒从里边取出来一颗紫色的如水晶一样的东西,瞧着璀璨,哪怕是在没有几分光亮的屋子里也不掩其华。
“西域的东西,价值是那颗东珠的五倍。”
她把东西放下:“现在够了吗?”
“够了,多了。”
姚桃枝觉得有些愁,这东西价值那么高杀沈冷一个的话就显得价格太离谱了些,这样收钱坏了自己的规矩,他坚持认为人头要明码标价,沈冷这样的两颗东珠差不多就够了,然而超出来的部分他又不想退回去,思来想去,然后笑着回答:“要不然我免费再帮你杀两个?”
皇后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当今陛下,于是自嘲的笑了笑。
“不用了,剩下的当是赏给你的。”
皇后说是赏赐那自然不为过,因为她是皇后,整个大宁之内把送人东西称之为赏赐的人本就不多,不管怎么说她都能排在第二位。
可姚桃枝是个真的很有自己原则的人,想了想之后把那颗紫色的水晶收起来:“还是免费杀两个吧,之前皇后娘娘让我盯着的那两个行不行?”
皇后再次皱眉,她真的非常不喜欢姚桃枝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又确实是目前为止能找到的不露后族痕迹的最合适的人,当年闻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杀手姚无痕是他先祖,可姚桃枝连他先祖都看不起,理由是太有名了。
“若你真的想多杀个人,那就韩唤枝吧。”
皇后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反正你也要去平越道,杀了沈冷之后顺便把韩唤枝除掉,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你去是加一份保险。”
姚桃枝微微一怔:“廷尉府都廷尉鬼见愁韩唤枝?”
“就是他。”
“这个人啊。。。。。。”
姚桃枝站起来靠近皇后,看着那张哪怕已经被岁月侵袭也依然很漂亮精致的脸:“得加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虎狼()
沈冷进…平越道之前幻想过很多次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宁灭南越虽已有多年,可料来当初那般恶战也应是满地疮痍,转入平越道水路之后看到的竟是一派清宁祥和,这地方没有冬天的说法,日历上的季节更替与此无关,大概就是比较热和很热的区别。
水田里的耕牛看起来很美好,耕牛上笑着的孩童更美好,从船上往两岸看都那般心旷神怡。
“大宁当真了不起。”
远处村落白墙黑瓦看起来犹如水墨画,美的令人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啊,当真了不起,硬生生重建起来,这才用了几年的时间。”
“若是让当地百姓忘记南越这两个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只念着大宁的好,村落都是新建的,户部拨款了一部分,收缴南越国的财产基本上都用于此事,百姓们才会真的踏实下来。”
“这也便是大宁,换做任何一地也做不出这般的壮阔。”
一路上众人都在感慨赞叹,一种我为宁人当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一路上走的倒是惬意,暂时能让人忘了是来征战的,再往南走了七八天就快到平越道南部,平越道道府所在施恩城已经没多远,原本这地方是南越国都城名为紫御城,名字倒是大气富贵,奈何富贵大气挡不住大宁战甲。
让沈冷没有料到的是平越道道丞白归南居然亲自来接,这就真的有几分意外,按理说沈冷纵然为水师先锋官也不过五品而已,白归南为道丞,这一道之内便只一人之下,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员,和沈冷根本不对等。
而且,接出来足有二百里,在兴安县官补码头停靠的时候白归南带着一众官员就在岸边站着等候,沈冷连忙带着人下船见面,毕竟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白归南看起来很随和,四十几岁年纪两鬓却已经微微发白,他在京畿道做了六年的道丞调来平越道还没多久,本以为这平越道第一任道府是他的,有大学士沐昭桐的力荐再加上资历威望都足不会出什么岔子,却不想居然输给了叶开泰。
其他各地道丞是正三品,白归南比较特殊,京畿道本就是最特殊的地方,道府是从一品,道丞是从二品,所以调来之后级别自然不能凭白的降下去。
白归南此人在京畿道口碑极好,便是在朝野中也素有好名声,六年来在京畿道吏部勘核都是优品,这六年来当今陛下点名表扬他也不下四五次。
道丞比道府更累,理论上道内厢兵都是道丞管着,却不能脱离地方政务,军政都要操劳还要处处想着如何显得道府大人比自己更重要些,如何能不累。
沈冷不讨厌这个人,从面相上来看就不讨厌。
若白归南换上一身寻常村夫的衣服,挽起裤脚下水田插秧干活儿也让人看不出来是个做官的,这便是好印象。
礼貌性的寒暄,礼貌性的吃饭,礼貌性的参观了水师战船,礼貌性的互相赠送了礼物,礼貌性的告辞离去,白归南的表现中规中矩,沈冷看不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最主要的是白归南眼神里没有任何杂念,他看沈冷的时候眼神清澈如湖波见底,没有仇恨。
若说湘宁白家的脸面,一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乙子营将军白尚年,一位就是这高居二品的白归南白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归南更加的重要,毕竟若不出差错过不了几年便一定是一地道府,封疆大吏。
但沈冷不敢放松,白归南终究是白家的人。
白归南走了之后沈冷让船队例行补给,虽然距离施恩城已经不过二百里但还是把船装的满满当当,晚上白归南还安排了饭局,据说有一位重要人物到场。
在兴安县城内,白归南特意吩咐不要在酒楼宴请,而是将最好的厨师请到了县衙里临时搭锅造台,倒是把几个酒楼里来的厨师累了一身汗,晚上沈冷带着王根栋杨七宝古乐陈冉如约而至,留下王阔海和杜威名坐镇船队。
他甚至没带亲兵队,几个人连军服都换了便衣而来,这倒是让白归南对他颇为欣赏,觉得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到了他自己这个年纪已经全都忘了的洒脱魄力。
县衙里摆了一张桌子,菜品流水一样上来白归南却迟迟不肯劝动,只是说再等等,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菜品都需回锅热一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故作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让道丞大人久等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铁甲片子哗啦啦的响,那是从四品鹰扬将军的甲胄,看起来着实威风凛凛,这人瞧着虎背猿腰阔步而来,脸上的络腮胡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环眉豹眼顾盼之间有一种令人心里不欢喜的狠样。
这人进来之后把腰上挂着的横刀摘下来随手一扔,他身边亲兵立刻接住,走到桌子旁边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朝着白归南抱拳:“来的迟了,我自罚三杯。”
带甲而坐,居然说喝就喝。
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这么小气,来人,换大碗来。”
兴安县的县令居然起身颠颠的跑去拿了大碗来,一脸谄媚的放在那人面前还亲手满酒,那汉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喊了一声好酒然后示意县令继续倒,县令像个店小二一般点头哈腰站在一侧,喝一碗满一碗,片刻便是三碗下肚。
“好了,我这道歉的诚意如何?”
他看向白归南。
白归南略显尴尬,站起来伸手做请的姿势道:“这位是水师先锋官沈冷沈将军。”
然后他看向沈冷介绍道:“这位是南疆狼猿战兵鹰扬将军石破当,便是石元雄大将军的爱子。”
石破当一摆手:“说我就说我,提我老子做甚。”
他端起酒碗对白归南说道:“你请来我喝酒,带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早知道还有外人我便不来。”
王根栋皱眉,陈冉挑眉,古乐脸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