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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自称累得快死了，可还真出人意料地能跑啊。”
梨香目瞪口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一定是白天在保存体力了。”
“好会折腾的男孩儿哟。”
道路变成了缓缓而上的很长的坡道。
长长的街灯朦朦胧胧地照射着由菱形石块砌成的墙壁。沿着很长的墙壁，看着像夜晚的蚂蚁一样的学生队伍那步履蹒跚地往上行走的样子，就会产生了我们这伙人都成了去朝拜的巡礼者一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出现这个坡可够呛。”
“不是一直往上延伸吧？”
“虽说坡不陡，可是会一点一点地让人吃不消的。”
大家一边说着牢骚话，一边强忍着上坡。
认为体力恢复了也是转眼之间的事，现在身体敏锐地感觉到倾斜，尽管不是什么大的倾斜，但关节和跟腱一点儿也不放过任何的变化，老老实实地诉说它们的负担。不知不觉地，大家都开始大口喘粗气了。
夜晚开始时那股情绪高扬的气氛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每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脚下，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也隐藏了起来，就连高见光一郎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啊啊，这是真真切切的步行节呀！
贵子在呼吸困难的情况下这么想着。
刚才还想着“还剩下一半呐”，可现在剩下的已不到一半了。好像等待了很久似的，然而一旦开始了，也就是转眼间的事。
从开始起，似乎就一直在探寻步行节的真实感，可直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吃中饭的公园、沼泽地四周的芒草、水平线上的残光……千真万确是用这双眼看到的，可是却像久远时光的梦一样。尽管现在疲惫地爬行在令人痛苦的坡道上，也依旧找不到那种真实感。说不定，一直就这样，最后在没有真实感的状态中结束。
就说去年步行节的真实感受，也只是到了结束前的一会儿才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来。
忽然从远处掠过杏奈的笑声。
正这么想呢，才注意到那是真实的嘁嘁喳喳声。抬起头来，前方队列突然的活跃气氛传了过来。
山坡的高处很亮。
“啊，是休息的地方！”
千秋发出了傻傻的欢呼声。
“吃晚饭喽。”
梨香大叹了口气，混杂着放下心的情绪。
“为什么学校要在坡上呢！在稍微低一点儿的地方不行吗？”
贵子也跟着叹气。
为了休息，借用的是不知什么地方的中学，建在略微高起的山岗上。虽然看到先头队列被校门吸了进去，可是从自己现在的位置走到那里可能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尽管如此，眼睛里有了目的地，疲劳情绪也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累死了。”
“肚子好饿。”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发着牢骚，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的坡上。
高岗上的中学操场，被夜场比赛用的电灯照着，相对的较亮堂。
一直在黑暗中没完没了地走着的贵子等人不适应刺眼的灯光，一个个眯起眼睛，步入操场。总觉得光线太亮，感到了无处容身一般的害臊。
迎面有作为志愿者而来的家长们，在分发着猪肉酱汤或橘子、牛奶糖什么的，还能看到在附近住的学生家长和孩子们交谈以及拍照留念的身影。
“啊呀，你晒黑了，贵子。”
在光亮处回过身来的千秋看到贵子的脸后瞪大了眼睛。
“你不也一样，也晒黑了。”
“哎。”
被这么一说看了自己的手腕后，发现双臂也被太阳晒得通红。很正常，在那样的炎热天气下走那么长的时间。
防晒霜还是应该带上的。
贵子想起早上的犹豫不决，又咂起了嘴。现在天都已经黑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想洗脸。”
梨香叫道。
“不先去厕所吗？会很挤的。”
“我待会儿再去。那么，我把梨香的那份便当也领了去占个地方噢。嗨，把你的背包放下来吧？”
“那就拜托了。”
贵子和千秋排在了分发便当的行列里，因为一千多名学生汇集一堂，操场上显得相当喧闹，这景象和先前步行的时候落差很大，加上眼睛还没有适应人工照明，两个人在队列中发着呆。
“总觉得眼睛不舒服。”
“到处都是尘土呀。猪肉酱汤还要吗？”
“真想喝啊。”
“那么，我排到猪肉酱汤那里去。”
“拜托了。”
目送着千秋走出便当的队列，贵子迷迷糊糊地眨巴着眼环顾操场四周。正面大门前搭建了几层台阶，像是一年级的学生们一个跟着一个地登了上去。
都已经开始拍班级的纪念留影了，也许现在不抓紧时间拍的话，就来不及按时出发了。
突然想起了去年的照片，那个戴着黑色
棒球帽的少年的背影。
贵子注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滴溜溜地四下张望起来。无意识地寻找着那个少年。
怎么可能呢！
贵子苦笑起来。怎么可能？决不会连续两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脑子里虽然这么想，但眼睛仍然搜寻着。
要是再出现的话，这次就会引起大轰动。大家都把照片看了无数遍，一定会被某个人发现的。
想像合影的人工台阶的附近发出了呼叫声，啊，快看，那个男孩呀，是去年也在的那个男孩。大家的目光都汇集到一个地方，操场上充满了人声嘈杂的奇怪气氛。
人墙唰的一下分了开来，在中心站着那位少年，两手插在口袋里，无言地巡视着大家……
怎么可能呢，贵子终止了那个想像，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是，从千秋手上接过猪肉酱汤后，贵子仍然继续四下张望着。
吃过饭，洗了脸，上完厕所，心情变得畅快。
贵子去找美和子了。
操场上那些吃完晚饭显得放松的学生们和往常一样，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般的热闹。
扩音器里传来招呼三年级第一个班级的声音。
班级纪念照，终于轮到三年级学生了。
在十分拥挤的操场上，找人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站着说话的三个女孩中，美和子的背影一下子映入了眼帘。
“美和子！”
把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巴上叫着，美和子的背抖动了一下，转了过来。
“贵子！”
美和子喜笑颜开地奔向自己。
像是久别重逢一样地打完招呼后（实际上，真觉得是久别重逢），两人开始了各种各样的话题。
“草味糯米团非常好吃，大家一下子就把它们吞了。”
“太好了，没什么问题吧？”
“在背包里被压得变了形，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味道。”
“那么，晚上就是这个。”
美和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
“喔喔！”
“是落雁呀。对于补充糖分很好，因为有很多粉，所以要和着水一起吃呀。”
“酷毙了，太完美了！”
贵子看着纸袋中的点心欢叫着，美和子看着发了呆。
“小题大做呀，贵子。”
“谢谢，这么周到。”
“自由步行你打算怎样？”
“到了小睡的地方我来找你，一块儿睡，那样的话，起来后马上就能一起走了。”
“是啊。那么说好了，团体步行一结束，咱们就会合。”
“Ok。”
听到扩音器招呼美和子班级拍照，两个人说话速度加快了。
“那么，剩下的加油啊！”
美和子嫣然一笑，使劲地握了握贵子的手。
突然，贵子感到了一个视线。
谁在看着我？
抬起头发现是和美和子一起说话的一个女孩，另一个女孩虽然也看着这里，可是目光明显不一样。
闪着冰冷目光，眉清目秀的女孩。
“那是谁？短头发的那位。”
贵子慌忙拉住挥手想返回的美和子耳语道。
在一个年级里，女生只有一百个人左右，到三年级的时候，基本上能记住对方的面孔和名字，除非没有交往的女孩，至今面孔和名字还对不上号。
“是内堀呀。那么待会儿见。”
美和子简短地回答后，嗖地跑了回去。
内堀亮子！她就是啊。
贵子目送了一会儿美和子，在美和子和另外两人正要一起走的瞬间，贵子发觉内堀亮子回身瞅了这边一眼，马上，她们又朝着人工台阶的方向跑了起来。
原来那个人就是喜欢西胁融的女孩儿啊！
贵子确认三人会合到合影处的地方后才勉强转回了身。
尽管听说过内堀亮子，但名字和脸对不上，其实以前见过，只觉得这女孩真漂亮，原来就是内堀啊。
贵子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闲事、在小集团里情报灵通的人。所以，有面孔和名字统一不起来的女孩她也不在乎。而美和子那些女孩，因为天生就具有自然的社交能力，恐怕跟所有年级的女孩都交流过了。
在脑子里把内堀亮子和西胁融放在一起进行了比较。
哼，不是还挺般配的吗。
内堀说了，已经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梨香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和外表不一样呀，是个相当主动的女孩。不，还是和外表一样呢？
眼前浮现出那双朝这边看过来的严肃的眼睛。
那是在看我吗？还是在看美和子？
突然感到了不愉快，她决不会是认为我在和西胁融交往吧？
要是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敌意。
痛苦的心情和甜美的心情交错着升了起来，说起来甜美的心情可能还占了上风。她对自己和西胁融的嫉妒，让贵子沉浸在片刻的优越感里。不知为什么，好像对在白天看到千秋和融时产生嫉妒的自己进行了还击一样。
“三年级七班的学生们，请到前面大门的地方集合，要拍合影啦。”
在听到扩音器的叫声之前，学生们就三五成群地开始集合了。因为别的年级已经开始做出发的准备，他们注意到摄影时间所剩不多。
“喂，请到那里集合。请再往中间靠一点儿。这里这里。”
摄影师挥着手，让左右的人靠紧，在登上临时搭建的台阶时，回响着咯噔咯噔的声音。
“甲田。”
声音从头上方落了下来。
转过头去，高见光一郎发着嘎拉嘎拉的声音冲自己挥着手。根据比刚才还要嘶哑的声音来判断，没准他在这次的休息时间里也一直在喋喋不休。
“你小子，再往那边去一点儿。”
“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再挤一下啊，会影响大家的。”
这是户田忍和西胁融的声音，看到在后面的一列里，忍和光一郎夹着融好像想把他带到中间。
融的声音显得非常不高兴。
真的吗，内堀亮子会在十二点过后送给他生日礼物吗？
那么想着，贵子瞅了一眼融的脸，一下子两个人的眼睛对上了。
融的眼里露出明显的怒色，贵子凭着直觉感到，它就是对着自己来的，那股怒气是那么的猛烈，刺痛了自己的心。
被这疼痛所动摇，贵子慌忙地把头转向前面。
为什么呀？
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注意，请不要再眨眼睛了，坚持一会儿，要拍了。”
摄影师的手举了起来。
疼痛徐缓地在体内扩散开来。
凭什么我要被那种目光扫射呢？
疼痛渐渐地无处释放，继而转变成了愤怒。
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脸盘变得滚烫。
随你便，就永远一个人这样发脾气吧！
贵子对着相机怒目而视，强忍着火辣辣的怒火和屈辱。
傻瓜，我真是个傻瓜！
刚才片刻间感受到的甜美的优越感令自己悔恨，对怀有那种甜美感情的自己感到可憎，对使自己产生这种屈辱的内堀亮子、西胁融感到可恨。
在校门口，很多学生家长来送别。
连在这里也要撑着面子，学生们挺着胸装出很精神的样子走出大门。当然，吃过晚饭休息了近一个小时后，大家的元气还是恢复了不少。
出发以后，贵子的心情仍然不舒畅。
至今为止，原以为自己对融的冰冷目光已习以为常了。
但这次太狠了，还是被打垮了。
贵子想放松自己僵硬的表情，一个人悄悄地叹了口长气。
融的怒目射穿了自己的心。
那个目光太可怕了，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过来了。而且，这次又是自己这一届最后的步行节呀。
虽叹了好几次气想放松一下心情，可是不愉快的感觉仍死死地粘在了内心深处，甩也甩不掉。
愤怒、屈辱和震惊，三种情绪在心里轮番大战，不知该选哪一种来成为自己内心的主宰。
混蛋，混蛋！想来想去，那样的家伙最可恨。我无缘无故地被永远怀恨在心，你就一个人这么恨着吧！内心阴暗的男人。
刻毒的语言连续不断地在脑子里闪现翻滚，贵子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扔向西胁融。
放弃那个赌吧。那样的赌，一点儿也不值！
太阳穴的温度一点儿也没有降下来，心脏也咚咚地狂跳。然而，随着心中反复的咒骂，心情倒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
再来一次，大大的深呼吸。
幸好是在夜间步行，现在的脸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是因为从现在起，要面对深夜的行走集中更多精力的缘故吧，大家谁都没有放掉紧张感，在默默地走着。这真是谢天谢地，要是刚才谁打了招呼的话，自己的尴尬可能马上就会露馅。
虽说心情平静了下来，但受到感情振荡后的虚脱感也随之而来。
那家伙为什么那样恼怒？想起来拍照时融显得特别地不高兴，尽管平时还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心平气和地思考后，问题也自然涌了上来。
他碰到了什么事情吗？
轻松地走下刚才登上来的长坡，速度也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学生们完全缓过气来了。
亮晃晃的大灯也成为过去式了。
连绵不断的住宅街道，可能不久就会进入田园地带。学生们的脚步声被黑夜吞噬，自己的影子、朋友的影子全被黑夜融化。一闪一闪地照在脚下的手电光里，浮现出红色书包、反射脚环、穿惯了的球鞋那令人怀恋的颜色。
仰望天空，虽能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可还是起了云。朦胧地分辨出厚厚的云彩在填埋着上空。
看不到去年那样的星星了。
杏奈的侧面一闪而过。
不过，因为今年的路线一直是在平原地带行走，指望不了去年山中那样的环境。这里那里有这么些的灯火，想得到在山里那样环境中看星星的效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虽然觉得遗憾，同时也产生了这样挺好的想法。
很安静。
除了能听到远处道路干线上奔驰的卡车声音外，只有学生们的脚步声。
大家都保持沉默，也可能是因为在夜晚的住宅区通过的原因，或许是接到了打头阵的实行委员的命令。
不过，这种安静很舒适。大家一门心思指向目的地，作为加速行进集团中的一分子，感到很安心。好像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好像始终在这么走着。
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动静，贵子抬起了头。
是什么呀？
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到处只是蔓延着昏暗的住宅地。
正在此刻，有什么东西从脚底下刷的一下穿了过去。
“哇！”
扬起了轻轻的吃惊声，定睛仔细看后，一对小眼睛朝上看着。
是猫。
道路的正中央站着一只猫，瞥了一眼学生们的队列后，敏捷地钻入了不知哪一家人的墙缝里。
是猫吗？
贵子歪着脑袋继续走着。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感到了什么动静似的抬起了头。
什么？什么原因？
学生们刷啦刷啦的脚步声。大家一边用手电照着脚下，边低着头前进着。
前方变得宽阔起来的样子，在远处有一闪一闪的许多光点在晃动。
出了住宅区，进入了旱田地带。看到前面很远处的光点，那是进入了旱地农道的学生们拿着的手电光。
哇！队列真长啊，和想像的一样。
贵子看着远处行进的光的队列出着神，无意中移动了一下视线。
哎！
在那里，谁在走着？
隔着道路，恰好在贵子的正对面，有人在低着头步调一致地行走着。
开始还以为是附近的居民呢，仔细一看，还背着背包，戴着黑色
棒球帽似的东西。
是个少年……和我们一起走着……
看花眼了。
刹那间，时间的胶卷似乎被快速转到过去。
刚才在操场上想像的光景侵入到现实的脑中来了，贵子这么安慰自己。
少年在今年也显灵了！大家在拍纪念合影的时候，不知谁发现他站在后面便发出了尖叫。
看花眼了吧？这是在去年？不，不对，明明是今年的步行节。
贵子虽然脑子里产生了混乱，可是眼睛始终没有从那个少年的身上移开。
好像只有贵子注意到少年的存在，队伍依旧井然有序地行进着。
难道说，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大家都不能看到他？
贵子的嘴巴不由得一张一合起来，捅了捅走在前面的千秋的背。
“千秋。”
“干嘛？”
默默走着的千秋，不做声地转向贵子。
“那，那个，那个男孩。”
贵子提心吊胆地用手指向马路对面。
“唔？”
千秋和贵子在看马路对面的瞬间，那边的少年唿的一下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迎上了两个人的视线。千秋把想发出的声音咽回了喉咙深处。
少年抿嘴一笑。他和贵子的队伍并排走着，白净的脸蛋看着这边，无言地微笑着。
刹那间，好像时间停止了。
朝着像被结成坚冰一样的贵子和千秋，少年迅速地靠拢。
由于他的身手非常敏捷，想跑都来不及。
但少年大模大样认真仔细地看着贵子的脸。
“嗯，贵子？贵子？甲田？”
少年笑容满面地确认。
“哎？”
两人面面相觑。
少年从兜里拿出纪念照片比较着。
前后的学生都注意到了少年，能感到她们不时瞅着这里，走在前面的梨香也注意到了他，十分好奇地转过身来。
当然，谁也不能因此而停下脚步，两人继续走着。
《夜晚的远足》第五部分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