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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全素天师却依旧安然而立。
孤注一掷的四人被击倒在地，喘息不停，血汗齐流。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要剔除私心，才能够合众齐力…”
郑沅正说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低头看，玄色法袍上，竟然有湿濡的血迹！
第227章 伤逝（）
“我真是老了。”
全素天师怔了下，继而微笑，挥了下手中拂尘。
转眼间，数人又回到了宋宅东南院中，金乌惊慌失措的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们缓缓醒转，显然松了一口气：
“你们醒了！太好了，我刚进来，看到你们全都躺在地上，真是吓死了…”
“弟子金乌，上前听令。”
全素天师依旧是年轻时的样子，肃然站在厢房门前，沉声说道。
短暂的惊诧后，金乌很快认出这人便是掌门宗师郑沅，连忙几步上前，跪倒在地，宋夣见状，也并排跪下，沉默不语。
“金乌，你乃是东白原金家最后的血脉，所以自从入无名宗，我一向小心调教，刻意保护。”
“师尊大恩大德，弟子肝脑涂地都无以为报！”
“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情需要交托给你。适逢乱世，韩姑娘说的没有错，即便万法归一，即便无极变太极，周而复始也不过是痛苦轮回，众生无解，仙道无存，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我已经决定，将宋夣纳入门下，立为首座弟子，当我驾鹤西归之后，他便会是你们的掌门宗师，引领无名宗仙修之路。”
金乌吃了一惊，偏头看到与自己并排跪着的宋夣，连忙伏低身子，膝行后退好几步：
“弟子见过首座师兄！…”
“弟子无能，如何担此大任？”
宋夣也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依旧冷若冰霜。
全素天师微笑着伸出手，掌心里多了一块漆黑令牌，上面用描金写着无数小字，随着方位的变换不断变换：
“正一令牌。这是无名宗历代掌门的信物，你们此行东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已经垂垂老矣，不愿冒险，所以你便拿去，来日再相见，还给我就是了。倘若无缘，你便是无名宗的掌门，余下那一千多名弟子散落各方，还请你费心照料了。”
“弟子谨遵师命。”
宋夣举起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令牌，那正一令牌刚刚接触到他的掌心，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满意的点了点头，郑沅脸上露出疲倦之色，抬眼看着一旁的韩灵肃：
“姑娘，我有些累了，你可以陪我回房，再稍微聊聊吗？”
“当然！”
她连忙跑上前，跟在全素天师身后，走进了厢房之中。
这间空空如也的厢房四面窗户全都支了起来，一室清冷，窗外能看到被初雪覆盖的庭院，玉屑般的雪花还在飘落，郑沅席地而坐，韩灵肃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略带忧郁的望着窗外：
“姑娘，此行凶险，若一去不回…”
“上师，我很怕死，但更害怕的，是坐以待毙。”
“年轻之美好，就在于不顾一切的求索，我这样的老人，已然不中用了…”
他转过脸，微笑的看着她：
“请你进来，就为了你的大弟子，我的首座之徒，他虽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但是兄弟俩都一样，其实心地最好，又很敏感，无论爱还是恨，全都强烈又分明，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有您这样一位长辈关心，他们还是很幸福的！”
“不，我什么都没有做。”
郑沅垂下头，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韩灵肃觉得他身影飘忽，似乎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我活了快两百年，受制于自己的出身，总是抱持韬光养晦的原则，诚然，因此躲过了许多灾厄，免除了很多麻烦，可是，也错过了太多的美好…等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却突然后悔了，如果当年能够更勇敢，倘若多说一句、多做一件，兴许，那些美好的人们还活着，还在我身边…”
他露出惨然的微笑，温和的看着对面的女孩：
“说这些，其实就想告诉你，凡事随心而行，你无法去预测结局，也没有办法为别人制定结局，千万不要因为所谓将来，浪费了今日的美好，想要爱，就好好去爱，管它明日山崩地裂，就算结果还是一场空，但你获得的，是足够余生回味的记忆，不是吗？千万别像我一样，到头来，全都是无…”
“上师！”
韩灵肃不由惊诧出声。
因为这一会，她百分百确定，这位掌门宗师的身体真的开始变得透明，他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万千萤火虫闪耀，虚弱的微笑都变得缥缈，叫人难以掌握！
郑沅看到她惊恐的模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苦笑了下：
“哎呀，还以为能够撑到你们离开，看来，不得不让你见到我难堪的样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马上叫人进来！”
“韩姑娘。”
全素天师出声阻止了她：
“我实在太老了，也太过虚弱，勉强施行还童之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就连形体都无法保存…”
“您的意思是说，您要…您要…”
韩灵肃瞪大眼睛，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要死了。”
郑沅笑着点点头：
“最后的时刻，有你这位美人相伴，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都是因为我们…”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韩灵肃伏低身子，两手拄地，低下头去。
“请不要自责。相反，我感激你们，起码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我醒悟，让我做出一件可以让别人记住的事情，这对于一生为‘无’的我而言，价值斐然。”
郑沅说着，从指尖开始分崩离析，他整个人愈发闪亮起来，却渐渐变成了晶莹的碎片，飘忽在空气中：
“不管是湮灭，还是投身九地，我都会为你们祝福的，正如之前所说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万物皆一，循环往复，总有一天，在某个地方，我们还会相聚，到那个时候，你是否能够…”
话没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晶莹闪耀之中，如同万千萤火虫冲天而起，盘旋消失在屋顶之上！
似乎察觉到了宗师灵力的突然消失，宋夣猝然推门进入，却只看到少女跪在草席上，怀抱着全素天师的黑丝法袍，哭的泣不成声…
第228章 幺妹的残念（）
“宋夣成为无名宗掌门，换句话说，四宗之一的门派，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下了。”
雪越下越大，韩灵肃在屋檐下发呆。
白猫守在她身边整理皮毛，一边说道。
她微笑了下：
“你猜我在想什么？”
“肚子饿了？”
“不对哦。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无名宗前任首徒静灵法师的场景。他和全素天师相同，是位品德高洁之人，虽然有些食古不化，但这么多年以来，他是我认识不多的好人之一。”
“哦。”
“对你而言，人该如何区分好坏呢？”
“有人曾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吧？”
白猫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女孩抱膝看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光着的脚丫在雪中微微发红，凝脂般的肤色略带胭脂红，十分好看：
“他的回答…倒不如说什么都没有回答。唉，真的已经过了太久，那位大叔的脸都快记不清楚了，可是当我为分辨善恶苦恼的时候，他曾经叫我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看和感觉，说我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什么需要守护，什么要赶紧丢掉…他说世间本无对错，不同的，只是众人的心而已。”
“哼，我倒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绝顶善良的人。”
白猫看似夸奖，语气里却充满揶揄，它一跃跳上女孩的肩膀，亲昵的盘在她颈后：
“为恶不善，为善不恶，黑与白永远没有中间地带，所以才有除恶务尽的说法。”
“你作为一只妖兽，说话却像清静宗的弟子，这样好吗？…”
“你在跟谁说话？”
宋夫人出现在院子门口，看到屋檐下孤零零坐着少女一个人，露出狐疑的表情。
韩灵肃冲她笑了下：
“夫人莫怪，我自己呆久了，有些自言自语的怪癖。您是来找我的吗？”
“兴许你年纪比我还大，不必用敬语，随意些吧。”
神情肃穆的宋夫人穿着一身棉衣，手拢在厚厚的夹棉暖手中，脚踩棉靴站在雪中，看着单衣赤脚的韩灵肃，轻轻叹了口气：
“夏不畏热，冬不惧寒，你们这些修仙的人，还真是方便啊…我来是要告诉你，哥哥已经将无名宗日后的部署写成信札，交由金乌，让他带去洛水，知会清静宗冲虚天师，你们再次出发所需的马匹行装，我也都准备好了，只要决定了日期…”
“这些事情，只要委托下人就能传达，你亲自前来要跟我说的，不光是这些吧？”
韩灵肃一手托腮，一手抱猫，笑嘻嘻的看着她。
没来由竟有些脸红，宋夫人清了下嗓子，掩饰了过去：
“这些天，你跟我兄长之间的关系，我都看在眼里。他乃是彰龙山宋家嫡长子，十五年前一失足成千古恨，几乎已经身败名裂，却又绝地重生，成了无名宗掌门，多亏了祖上积德，才有这样的天赐良机。”
“所以，你害怕我和十五年前害了他的那个女人一样，成为他飞升仙寰的绊脚石？”
“和我父亲相比，无论大哥还是二哥，都不过是半吊子而已。”
宋夫人冷漠的扬起下巴，语气波澜不惊，却还是十分刻薄：
“天资卓越，但是不懂得舍弃所有又如何能够修成正果？父亲是能够将妻子儿女抛之脑后的人，即便如此，还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真是担心，这两位兄长一个沉迷儿女情长，一个好管闲事，整天行侠仗义，逢此乱世，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怎么期待他们飞升仙寰，光宗耀祖呢？”
“宋家的儿郎，除了飞升仙寰以外，就不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不仅是宋家，所有修仙世家的子女，哪个不是以此为目标？”
“你就不是啊。”
宋夫人愣了下，扬起嘴角，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我？我倒是想啊，可所谓七甲仙，不过就是书里写的故事而已。倘若我能够拥有他们那样的天赋，一定会成为更加出色的修仙者，能够令父亲骄傲，让天下人对宋家敬仰膜拜！。。。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惯两位兄长吗？”
“难道不是因为寂寞？”
白衣少女一脸惊诧，看着她，就连宋夫人都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明明是一母同胞，幼年时竹马青梅一起玩乐的兄妹，可是自从他们得道之后，就拥有了隽永的年华，只有自己在慢慢老去，守着庞大的家业，却指望不上他们半点…你的愤怒，难道不是来源于寂寞吗？”
藏在暖筒中的手紧紧相握，宋夫人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是那种软弱的女人。”
“虽然有些越俎代庖，可我真想替那两个榆木疙瘩向你道歉…”
韩灵肃站起身，将一样东西放在偏廊上：
“小白，这枚丹药由玄女洞千年结晶与金葎草、盘藤花炼制而成，是小充拿来给我当零食吃的，寻常人吃了，很有延年益寿、消除百病的功效，不过啊，我实在不喜欢它的味道，扔掉算啦，你可不要说漏嘴，让小充知道，又得唠唠叨叨…”
她像是在跟怀里的白猫说话，又像自言自语，转身走回房里，将门紧紧关上了。
宋夫人冒雪站在院子里，看着偏廊上那颗绛紫色的丹药，顿了下，走上前去，将丹药收入怀中，放下暖筒，两手作揖，向房中的女孩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很快，四人重新启程，继续往沃洲而去。
“希望下次见到你们的时候，能带点像样的见面礼来。”
送别的时候，宋夫人依旧是刻薄冷漠的样子，她站在宋氏祖宅的大门口，远眺因为人头冢垮塌，导致严重变形的彰龙山，面带嘲讽。
“宋家不愧是修真大家，即便是俗人之身，宋夫人还是其实凛然，叫人不敢造次啊…”
走出去很远了，蔡青猴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宋夣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眼，宋家祖宅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回过头，接触到韩灵肃关切的眼神，表情马上变得柔和起来：
“她小的时候，是个很爱哭的孩子，一只毛毛虫都能让她哭半天，所以那时候我们总是我想尽办法逗她笑，可总是事与愿违，她哭得更伤心了…没想到，长大成人以后，她变成了这样坚强的女性。”
“说不定，她一点都没变呢？”
韩灵肃笑了下，在他略带惊讶的注视下，策马跑到前面去了。
第229章 晏慕灵（）
从遥远的洞真墟，传来人皇驾崩的噩耗时，皇太子晏慕灵还不到三岁。
性情柔弱的皇后悲痛欲绝，还不等他登基称帝，便在后宫自缢身亡，追随先帝而去了。
短短几个月，他变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也成为了统御天下俗人的雍都人皇。
不仅如此，按照先帝密诏，大臣们迅速集结军队，以修真门派弑君作乱、为祸天下做借口，很快席卷东部宗门！后来，因为鬼面门的主动投诚，战争的范围逐步扩大，雍都军队势如破竹，十五年间，不但剿灭了大多数不肯臣服的门派，就连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四宗之门，也不得不放弃主坛，四散逃窜…
现在，除了玄谷关以西的地方，朢虚大陆大半，已经完全掌握在了雍都皇帝手中。
再过两个月，晏慕灵就要满十八岁了。
从记事起到现在，他眼中的朢虚大陆始终处于战火中，大臣们告诉他，昔日修真宗门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先帝据理力争，才被诱致洞真墟残忍杀害，所以在他心目中，修真者就是世间极恶的存在，是必须要剪除，或者踩在脚下不可的…
“陛下，此山坡往下数百里，曾经都是属于不德法门的佃田。”
打扮成猎户的侍卫蹲在草丛后面，指给他看山下的情形。
此刻，他正带着十几个贴身侍卫，躲在沃洲一座名为盖竹山的小山丘上，透过冬季枯萎的灌木丛，观察山下曾是不德法门主坛所在地。
纵使已然废弃，但山门内宅院深深、巷道通达、屋舍巍峨、院墙高耸…还是能够看出名门宗派的气势。
“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将原本属于百姓的钱银粮草，都用在自己修炼飞升上了，好不要脸。”
少年目光冷冽，语气不善。
和父亲相比，晏慕灵个头更高些，容貌相仿，特别是那双剑眉与丹凤眼，简直如出一辙。可是，大概由于人生经历多是战争，所以相较于晏钺的多情与敏感，他更为刚毅坚强、果决好斗些。
“那些人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回禀陛下，传说不德法门开坛之地，就在距离此处不远，乃是东海之滨的一个洞穴，名为玄女洞，此洞与冥灵门洞真墟相同，据说十分巨大，无边无际，内藏城池！战争开始不久，不德法门数千门众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因此推测，他们应该躲进玄女洞去了！”
“所以，我问你那老鼠洞究竟在哪？”
接触到少年君王不悦的眼神，侍卫吓得压低脑袋，颤音道：
“请陛下赎罪…十多年来，无论雍都军队还是鬼面门众，都将此地篦子梳理似的，搜寻过无数遍，可都一无所获，完全没有洞口踪迹…而且，此去东海之滨，全都被不德法门的结界封锁，那无形屏障十分厉害，俗人碰触即死，鬼面门也束手无策！”
“都是一群废物。”
晏慕灵紧紧攥着腰间短刀刀柄，咬牙切齿喃喃道。
不德法门，是距离雍都最近的一处四宗山门，可也是最难铲除的顽疾，一刻不扫平此地，就算真的收复玄谷关以西、一统天下，只要不德法门不除，他也还是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站住！什么人？！”
不远处守备的侍卫突然断喝一声。
晏慕灵转头，却见一个约莫只有两岁出头，一身绿衣绿裤，衣着单薄的小女孩，正在枯萎的草丛中穿行而过，她听到侍卫的警告声，似乎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荒郊野岭，哪来的孩子？陛下，请小心！”
十几个侍卫如此接近昔日宗门遗址，神经紧绷，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慌失措，将皇帝团团围了起来。
晏慕灵有些不耐烦的拨开他们，拔出腰间短刀，踢开杂草，向那孩子走了过去：
“问你呢，你是人是妖？若是人，赶紧开口，不然就受死吧…”
“救命！救命、救命！”
绿衣小童突然大叫起来。
周围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无数条蛇在草丛中爬行，盖竹山虽然不大，但植被茂盛，即便是隆冬腊月，地面也还是被枯黄的杂草、灌木覆盖，所以这种动静特别叫人恐惧，防不胜防！
“陛下，快上树！”
一个侍卫还算机灵，连忙大声道。
转头看，那绿衣小童早已不见踪影，晏慕灵紧紧蹙眉，在侍卫们的推搡下，往身边一棵碗口粗的树上爬去，不料，还没等他爬上树枝，承扶他的两名侍卫突然身子一沉，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草丛中！
此刻，他们才发现，草盖下隐藏着大大小小的洞口，像是数倍大的兔子洞，洞口倾斜，即便从上面走过去，也很难发现！
“有妖怪，护驾！”
侍卫们瞬间大乱，只见从洞口飞快蹿出一条绿色的藤条，缠绕住最近一人脖颈，眨眼功夫，就将他拖入洞中，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另一个洞口又飞出藤条…短短时间，侍卫已经折损五六人，其余将晏慕灵团团围在中间，刀刃对外，又惊又怕，不知该如何脱身！
正在此时，晏慕灵只觉得脚下一沉，整个人无法控制的扑倒在地！
一条绿色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拖着他，飞快穿过人墙，侍卫们连忙追赶，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
晏慕灵还算镇定，他挥舞手中短刀，拼命想要将藤蔓砍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