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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肖孔的当众自尽,令方原是怅然若失,坐回了椅子上,看来想征齐了田赋,还是要从那本锦衣卫的土地情报簿上打主意。
方原令秦展当众宣读对李肖孔一案的判决,抄没家财,流放全家到琼州。
二人刚回了府衙,知府陈洪谧带着同知李肖孔,还有苏州府衙上下的官员齐齐到了府衙,求见方原。
方原将这帮官员冷了十余日,这帮官员天天呆在家里,个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之前故意不来迎接,不配合方原的工作,就是借着秋收征粮的关头,要挟方原来着。
眼见方原的信访处搞得风风火火,他们平日里的那点判案、巡视民生的职责换了锦衣卫来其实也能胜任;而秋收征粮关系到府衙政绩的大事,若真是与方原继续僵持,耽搁了苏州府田赋的征收,个个都是丢官、杀头的罪。方原手持尚方宝剑,甚至不需要上报就能直接砍了他们。
寒窗苦读数十年才换来的官位,谁愿意轻易的舍了?
何况方原的信访处眼下是人流如织,他们今日更是亲眼目睹方原处置了李肖孔、李响二人。
府衙的这帮官员哪个屁股是干净的,若不在府衙守着,随时探听消息,随时向方原求饶,将事端扼杀在萌芽状态,等锦衣卫找上门押去公审,那就彻底完蛋了。
方原在府衙大堂接见了府衙众官员,他令锦衣卫给众人上了茶水,又埋头审阅着秦展交来的,与这些官员有关的投诉。
包括陈洪谧在内的众官员见坐在大堂知府位上的方原自顾自的审阅投诉书信,只能默不作声的在下面等着,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口。
方原似有似无的以眼角余光瞥过这群站得老老实实,如同小学生一样的官员,看了看时间,也晾了他们快半个时辰,便说,“诸公不在家中等候消息,前来找我有何事?”
陈洪谧是诸官之首,当先站了出来说,“方巡抚,这些日子诸同僚在家里已想得明白了,方巡抚是奉天子之命前来,我们自当全力支持方巡抚的工作。”
诸府衙官员,齐齐称是,表明了愿意支持方原的态度。
以陈洪谧为首的府衙官员终于向方原服了软,方原的主政方针是稳定,并不是想搞大清洗,若是真要逐一清查到底,堂下这帮官吏保证没一个清白,能活命的。
既然这些官员不再搞什么非暴力不合作,那就得饶处且饶人,但必要的敲打是少不了的。
方原扔出了三封投诉书,厉声说,“同知陈琦范,这三封是投诉你勾结富商席家占地修建工坊,乱拆民宅的,你认不认?!”
陈琦范忙点头哈腰的去捡起了供状,目光粗粗的扫过,确实并非诬告。之前公审李肖孔、李响时,他也在场,摸清了方原的脾性,不敢再抵赖,忙说,“方巡抚,我认罪,认罪,但我只贪了点钱,没害人啊!请巡抚大人网开一面。”
方原沉声说,“陈同知,我给你一个机会,锦衣卫陪你去投诉的百姓家里,你花再多钱也好,立刻将这三件事解决了。”
这已是方原网开一面,陈琦范连连点头认罚。
方原又扔出了两页投诉状,“通判张凡,这两封是投诉你漕运时胡乱摊派水脚费,还有借屯田之名,一两银子的低价占用百姓良田十亩,你认不认?”
张凡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忙承诺说,“认,认!我立刻退还这一笔水脚费,退还百姓良田十亩,并做出一些补偿。”
方原沉声说,“岂止要退还一笔水脚费,连陆脚费、竹篓费、拜神费,所有胡乱摊派的费用,必须全部取消!”
他这话一出口,众官员是面面相觑,取消所有摊派费用,就是断了官员们黑色收入的财路。
第104章 肃贪(2)()
方原的这话是彻底触及了官员们的利益,知府陈洪谧带头出来反驳说,“不成!方巡抚,你这也太过儿戏!”
方原不置可否的望着知府陈洪谧说,“陈知府,这些日子竟然没有一封你的投诉,看来你还算是个清官,怎么是你来领头反对?”
陈洪谧说道,“说清廉,肯定是比不上海瑞的。但,我也不是罔顾民生,见钱就收的。”
他望了望方原,又丝毫不让的说,“方巡抚,苏州府的富商个个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而官员每月的俸禄就只够养家敷口。官员也是人,搞一点外水贴补贴补家用,也是天经地义的吧!总不能乡绅、富商个个肥得流油,朝廷的官员个个却穷得像要饭的乞丐!”
“就是先贤清廉如水的海瑞,不也还养了两、三个小妾,靠那点官员的月薪能养得起两、三个小妾?方巡抚,再怎么肃贪,总该要讲点人情,不能断了官员所有的路吧!”
陈洪谧这番话算是掏了心里话,至少是愿意和方原讲理,并非一味的抵触。
众官员听了是连连点头,纷纷的说,“方巡抚,苏州府富甲全国,家财十万两以上的百姓是多如牛毛,官员的薪水却才几两银子一个月,苏州府也有苏州府的特殊情况嘛!”
“一个推官每月能到手的银子,也就不到五两,比一个作坊的纺织工也高不了多少,推官累死累活的看出刑狱,为一方平安鞠躬尽瘁,这不公平嘛!”
“我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这官却当得窝囊,还不如弃文经商,还落得个自由自在。”
“方巡抚,你就是逼死了我们,再换一批人上来,就不贪了?还不是照样的贪。”
众人是七嘴八舌的围着方原煽情诉苦。
方原是暗暗好笑,看来这帮人改变了策略,从之前的不合作变成了装可怜博同情了,好似不令他们贪污,就是在逼他们去死一样。
他冷冷的一笑打断了众官员的诉苦,“朝廷给你们每人配备免费的府邸、马车、杂役,十亩、二十亩数量不等、免赋的耕地,还有寻常百姓五倍的月薪,你们还嫌不够花,要多少才够花呢?!”
陈洪谧是行的正坐的直,没有多少把柄,也就不怕方原追究,直言说,“方巡抚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以巡抚、锦衣卫千户的薪水,恐怕是住不起沧浪亭,也请不起几十个男仆女婢,更不敢花一千两买一个牙行的小瘦马吧!”
他的情报掌控得很准确,方原被他这番话呛得是一愣一愣的,更不能明说小苑是徐华送的,否则这群官员又要追着徐华送出小苑的企图来刨根问底。
说到底方原与他们都是官场的同僚,自个儿住上了沧浪亭,府里养着几十个奴仆,还收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绝色小美人,却要求同僚清廉如水,那是强人所难了。
当然,这事儿本身和沧浪亭,小苑毫无关系,就是将方原和大清官海瑞换个位子,这帮人也会和海瑞吵闹,谁让你海瑞养了两、三个小妾,你就能养如花似玉的小妾,让大伙只能搂着黄脸婆?
除非方原是打算过苦行僧的日子,否则绝然无法在道德制高点上压制这帮官员。
肃贪,是个古今中外都会面临的难题,绝不是方原坐这里拍屁股,或是纯武力镇压能解决的。
镇压了一批,还会再来一批。当年朱元璋连剥皮的酷刑都用上了,也没能阻止一波又一波前仆后继的贪官。
因为贪污本就不是贪官单方面的原因,而是贪官和西门庆之类的奸商,还有郑屠、蒋门神之流‘强势百姓’共同作用的结果。若是西门庆、蒋门神之流不愿给钱,官员也不可能强行从他们包里抢钱;若是西门庆们为了侵吞朝廷的利益,争先恐后,四处找门路的送钱,就是抓了现在的贪官,继任的官员也会被西门庆们的糖衣炮弹给打倒。
真正要彻底反腐,就必须连官员、西门庆们一起打击。这么一来,西门庆们要么远走他府,要么收缩投资规模。无论什么结果,都必然严重制约私有经济的发展。
直接的后果就是城市里会出现大量的失业人员,这些失业人员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一经煽动、收买,便会酿成严重的群体性事件。
这才是为什么会出现之前的苏州府民乱,而朱元璋反腐,却越反越腐的缘由。
除非是政商合一的国家,贪污属于合法化,也非常隐蔽。大多数国家肃贪通行的做法就是设置一个政府能容忍的底线。底线之下,怎么玩都没人管;过了底线,那就会受到法律惩戒。
方原今日要与这些官员讨论的,就是这个底线的问题。
方原环视一周,冷冷的说,“好,我问诸位多少银子够花,诸位就来和我诉苦,我今日就给诸位划一条底线。一亩地,按明律,应该征收多少粮食的田赋?”
陈洪谧说,“加上加派的三饷,30斤左右。”
方原反问说,“官府层层摊派之后,有多少斤?”
陈洪谧一愣,想了想说,“100斤,这些都是沿途的损耗。”
方原厉声说,“收30斤粮食,沿途损耗了70斤?!你们真当本巡抚是傻子了?”
陈洪谧不服气的说,“我们苏州府的摊派在南京四府已算最少,方巡抚可以去松江府巡抚巡抚,那边是每亩收130斤。”
方原见他使完了拖字诀,又开始使推字诀,推诿出松江府来当挡箭牌,猛地一拍桌子,怒而起身说,“陈知府,谁令你们苏州府富甲全国,赋税占了全国的一成?!我就是要在苏州府打造出一个改革的模子,然后推广到南京四府。松江府那边不过是早一步迟一步而已。”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每亩地交30斤粮食给本巡抚,由本巡抚运去京城,沿途损耗由朝廷先行垫付,根据事实损耗的数量再分派到每亩地,由苏州府补足;其二,沿途损耗在苏州府征收补足,每亩地的损耗,我折算给你们10斤,允许你们每亩征收40斤粮。”
方原早与景杰等人做过了功课,包括行军、运粮能损耗的粮食数量,他早已心中有数,每亩40斤其实就是没有摊派的情况下,自耕农民应该承受的田赋。
没有摊派,官员哪儿来的黑色收入?陈洪谧是无言以对,一行官员更是默然不语。
分管漕运的张凡忍不住站出来说,“方巡抚,你这是断了所有官员的财路,这怎么行?”
“若巡抚大人真这么不近人情,那就没得谈了,我还是继续告假称病。”
“我此刻就申请致仕,还请方巡抚批准吧!”
众官员又是七嘴八舌的起哄起来,有十几人更是脱了官帽,便要致仕离去。
方原打心眼里是想让他们立刻滚蛋的,但,他们一走,今年的秋粮该怎么征收?怎么和当地的士绅、乡绅打交道?总不能派锦衣卫挨家挨户的去找农民要粮食吧!
方原冷然说,“秦展,将府衙里闲杂人等尽数清退!”
秦展得令,立刻令几十个锦衣卫将府衙大门关了,杂役、衙役都尽数清退。
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不是要突然发难。
第105章 肃贪(3)()
方原站起了身子,双手负后,环视众官吏一圈,“诸位同僚,如今我们是关起门来说实话,不必再遮遮掩掩,每亩到底征收多少,才能够你们养家糊口?”
之前方原与这些官吏还在家国百姓的扯谈,眼下,他喝令关了衙门大门,清退了闲杂人等,整个大堂里就只有他,锦衣卫,还有这些官吏。
方原没心情再与官吏们继续没完没了的打嘴炮,将话儿直接挑明了,直入正题,便是对这些官员退让了一步。
经历了这么多事,方原已非之前一味的猛冲猛打。
妥协,也是官场政治的一部分。
当官没有外水捞,谁会十年寒窗苦读来考什么科举?真以为这些官吏会信什么为人民服务,忠君爱国,爱民如子?
彻底断人财路,无异于谋财害命,整个苏州府的官场必然会与方原死磕到底。
苏州府上缴的田赋占了全国的一成,乃是名副其实的纳税大户,苏州府要闹出了官吏集体罢官的风波,影响今年的秋收征粮。这些官吏必然会受到严惩,就连方原也会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这些官吏敢在这个时候和方原拼得鱼死网破的本钱。
张凡与陈洪谧互望了一眼,两人来之前显然已商量过与方原周旋的策略,见方原已是单刀直入开了口,也就不再磨磨蹭蹭,将征收数额降低了些,说出了他们的心理价位,“80斤。”
“胃口真是不小!”
方原暗自冷笑,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说,“苏州府耕地930万亩,每亩多收40斤,就是200万石粮食,一石粮食卖2。5两银子,那就是500万两银子,而去年全国的赋税也就400万两。你们养什么家,敷什么口,需要这么多银子,准备开个三宫六院?!”
他来着苏州府之前,就从户部调阅了相关资料,早掌握了苏州府的田赋数据,张凡见轻易忽悠不过去,才知这个方巡抚真是个做实事的,试探着问,“方巡抚认为该征收多少,报个数出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方原暗中无奈的苦笑,没想到这些官吏竟将这个官场搞成了菜市场,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但要管理明朝这个腐朽至极的官场,还真只有这么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将贪污的标准一再下压,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既能给百姓一些实在的实惠,还能找银子来练兵,巩固实力。
方原面不动容的说,“每亩征收80斤粮食,多收的500万两银子,我要运200万两到京城,只给你们留300万两!”
他提出的这个法子,就是给自耕农每亩减少了20斤的粮食田赋,算是收拢了民心。就是在改革开放前,部分农村在秋收前最后一,两个月都会过农荒,要四处借粮过日子。
方原给拥有自耕地的农民每亩多留了20斤粮食,至少能保证农民在最后一,两个月的农荒,还能熬得过去,只要能合理规划一年中口粮的分配,就不必去借高利贷过农荒,以至于最后被高利贷逼得卖女儿,卖土地。
在替农民减轻负担的同时,他更是拿着把大铲子,直接从官员贪污的银子里,铲了小一半到自己包里。
众官员听了他的建议,这才恍然,原本以为方原是想当海瑞,结果他是和万历皇帝一样,想提着大刀来官员的碗里分肉吃。
方原又说,“北疆已是烽火连天,各地总兵都在打击满清、流寇,南京四府不出力,出点钱也是应该的,让满清、流寇打到了南京,你们藏再多银子,养再多三宫六院,又能不能保住?”
他见官员们一个个默不作声,便知这些人心里想的不是家国大义,而是在暗自盘算着,被他方原切走了一块肥肉,自个儿的碗里还能有多少。值不值得为了这块被切走的肥肉,与方原当众撕破脸皮,闹得两败俱伤。
陈洪谧突然问,“士绅、富商的田赋呢?”
方原知道他所指何事,之前如钱谦益这帮士绅、富商,该缴纳的田赋通常是想法子摊派的,这也是官员创收的一部分来源。
方原冷冷的说,“陈知府,你是否还没听明白我的话?我不想干涉你们以什么名义摊派,也不想追究300万两银子的去向。我只要今年按每亩地征收80斤粮食,还必须足额上缴田赋,再多缴给朝廷200万两银子。”
方原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允许官员、士绅、富商在田赋上侵占朝廷、百姓的利益,就是严格划定的300万两银子。若这块肥肉官员想要多吃,就自个儿去限制士绅、富商的胃口。至于他们中间是怎么狼狈为奸进行分配的,方原懒得去搭理,由得他们去狗咬狗那是最好。
陈洪谧这下算是听懂了方原的心思,迟疑的说,“这,方巡抚,若是要限制这些士绅、富商的利益,引起他们的反弹,如何是好?!”
方原直直瞧着他,不紧不慢的说,“你们只需要去宣布我的政策,严格执行便是。他们要反弹,你们尽可以推我头上。反正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哪个士绅、富商不愿如实的缴税,你们收不上的,我派锦衣卫陪你们去收。”
他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并不需要这些苏州府官员承担责任,更会派出锦衣卫去强行镇压那些想要摊派田赋的士绅、富商。对这些苏州府衙的官员来说,虽然今后会吐出部分利益给方原,但总算是花钱买了平安,反正惹出的事都由方原去承担,这笔买卖还是能做的。
陈洪谧叫上众官员下了大堂,去聚众商议。
方原悠然的坐在大堂里,闭目养神,这次不仅收齐了该缴纳的田赋,还多收了200万两银子,送给崇祯100万两当作保护费,估计崇祯会笑得合不拢嘴。朝堂谁要弹劾方原,崇祯也能扔出一百万两银子的事实去封他们的口。
方原自己留下100万两,用来练兵,增强自身的实力。
良久,陈洪谧代表众官员进了大堂,拱手说,“今次秋收征粮,便一切依照方巡抚的法子。”
众官吏这算是同意了方原提出的方案,愿意从自个儿碗里拿出一块肥肉给方原当保护费,换取双方至少能在官场上和睦相处。
方原缓缓的睁开眼说,“那请陈知府立刻派出府衙所有的官吏,前去苏州府各县各乡传达最新的消息。重担,我替你们扛;你们说缺银子花,我也网开一面。”
“我只有一个要求,信访信箱里,千万莫要再有关于田赋的投诉。否则,李肖孔,李响的下场,你们都是看到的,到时莫怪我方原不念同僚之情。”
他一再重申严格执法的重要性,还有渎职的严重后果,就是给陈洪谧等官吏划下了一道不能逾越的红线。你们要贪,可以,但谁要是敢去百姓身上报账,逼得百姓走投无路,他方原绝对会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陈洪谧等官吏是听话听音,也明白了方原的红线所在,连声应承。
方原目送这些官吏离开的背影,与他们周旋搞得方原是精疲力尽,比打一场恶战更为劳心费神。
但经过你来我往的还价,双方的利益终于达成了一致,苏州府官场这边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眼下迫在眉急的难关也算是渡过了。
加上这一百万两银子,方原的手中一共有接近四百万两银子,但却远远不足以应付方原打造陆军、水师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