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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通信中断了的话,我跟巴特尔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了。呼机没有了,我嘱咐他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能说是爸妈不许我跟他来往,只说是如果他给我打电话的话,我就会每天都等,没心思上课,不如就我给他打,反正他比我坚强,不至于等我电话等的坐卧不安。爸妈为了不许我给他打电话,又缩减了我的生活费,恨不能连饭钱都不给我,把饭做好送过来。如果不是他们工作走不开,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在附近租处房子,像我读中学时那样整天看着我。
那个时候打电话特别贵,我跟巴特尔只要稍微多说几句,就要二十多块钱,有的时候甚至会三十多,我一周的生活费一次电话就打下去一半。因为长途电话,我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我甚至琢磨着出去做家教来挣电话费。可是如果我出去当家教,爸妈同样会知道,他们也猜得出我为什么去当家教。他们也许想不到我是为了打电话,他们会以为我把钱都给了巴特尔。我只好节衣缩食,盼着巴特尔毕业。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二部分(8)
我们商量了,他毕业就来北京,先试着找工作,巴特尔很乐观,他的生活概念非常简单,他不挑剔什么单位级别、待遇,他认为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就可以。他说他浑身的力气,怎么会饿死?我告诉他,实在找不到工作,他可以去酒巴唱歌,赚钱还更多呢,他一听特别高兴。每当我告诉他我喜欢什么,他都会特别爽快地说:将来我给你买!而我呢,有了这样的画饼,真的就可以充饥。满心里都是无可描述的幸福与满足。
我仍然走不出从小就习惯了的思维圈子。我偷偷给派出所打电话问,如果我跟一个外地人结了婚,他什么时候才会有北京户口。民警当时具体是怎么回答的我忘了,大致好象是我们需要结婚十年以上,我满45周岁后,他的户口才可迁入北京。这当然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日子,但是我毕竟看到了希望,心里更有底了。
现在想来,这个户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人把它看得高于一切?
还有半个多月到元旦,我开始盘算着给巴特尔买礼物,可是我没有钱。我就回家跟妈妈说,今年冬天特别冷,我想买一件新的羽绒大衣。妈妈不许我买羽绒的,只许我买太空棉的,并说要陪我去买。我说要跟宿舍的人一起去,她们也要买,于是妈妈给了我二百块钱。
我拿了这二百块钱,马上跑到海淀图书城去,那里有好多专门针对大学生的外贸服装店,衣服都是出口转内销的,又好看又便宜。我早就发现这种衣服特别适合巴特尔穿,因为他个子高,外贸服装都是欧版的,尺码偏大。我买了一件蓝色牛仔布的棉服寄给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就穿着一件蓝色的蒙袍,他穿蓝色最漂亮。我跟巴特尔之间没有钱的概念,毕竟我们都是学生,没有钱。我们仅有的那一点钱都贡献给了电话局。我没有想过是不是女孩子不应该主动给男孩子买东西,而应该男孩子给女孩子买东西才对。我根本没有想这些事。我只是想,内蒙的冬天特别冷,巴特尔又是一个特别粗犷的人,他不怕冷,也不可能自己去买衣服,即使买,可能也买的不好看。所以我就买了衣服给他。
人能拥有纯真感情真是幸福。我把衣服寄出去,想象着巴特尔穿上的时候,那样快乐……
现在的我,绝不给男人花一分钱,不管这个男人我有多么喜欢。
41我是那样地怀念那个冬天,1995年的冬天。寒冷、孤独、狂热、看不到希望的冬天。我怀念按在电话键上的指尖感受到的近乎疼痛的冰凉。怀念树木萧瑟的操场,有人沉重地喘息着跑着圈,我在操场黑暗的角落,默默地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教室……怀念一辆又一辆满载的黄底红道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开向北图,我在阅览室的窗前捧着一杯热茶。怀念让我找到了无数与蒙古族有关的音像制品和书籍的音乐书店、王府井书店、三联书店……怀念北京冬天灰色拥挤的街道上攒动的人流,每一张笑脸都让我想到另一个人……怀念我不可与人言说的爱和忧伤。
我爱上了沉默和孤独。那是我最幸福的,能与巴特尔独处的时候。他在我脑海里说、笑、唱歌,他的体温的感觉会在我孤独的最深处突然复活,真实得让我打个冷战。
我又爱上了黑暗。因为我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这不能被人看到的微笑。
冬天的琴房特别冷。大家跺着脚,往手上呵着热气,大叫着让自己冰冷的神经活跃起来。吉它弦冻得硬了,听起来的确有些像弹棉花。我戴着无指手套,心不在焉地在键盘上用食指一个一个地划过,感受那跟电话键盘同等程度的冰凉。
依旧经常唱校园民谣,我爱上了一首歌:《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在远远地离开你,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总是有人牵着我的手让我跟你走在你身后人们传说的苍凉的地方你和你的爱情在四季传唱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二部分(9)
我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阁楼
一扇朝北的窗
让你能望见星斗
我唱这首歌的时候,吉它手总是默默地给我加上和弦,副歌的时候给我配唱。听我唱完,他们往往什么也不说,开始排练。他们不再敌对我,也不再提起任何可能让我想到我的爱情的话题。也许是我的忧伤打动了他们。在我唱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眼光非常复杂,既同情又羡慕,他们羡慕我的爱情。
食堂仍然拥挤,弥漫着糊里糊涂的气味。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女生用毛巾包着长发,脸红红地,全身都冒着白色的水汽。男生们总是在傍晚时分在操场上踢球,南方的学生特别不怕冷,穿着短袖。班上有一个男生喜欢在教室的走廊里唱歌,每次只唱几句,一推门进来时就一本正经一言不发,但大家都知道是他唱的。他老是唱: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偶而也吃个小炒;或者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
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老唱这两句,是唱给谁的。
女生们对我还是那样敬而远之,在我面前刻意地表现着她们的亲密无间。好象我谈了恋爱以后就成了异类,不如她们纯洁了一般,事实上大二时正是谈恋爱最疯狂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有了男女朋友。不过她们对我怎样,我已经非常不在意了,因为我并不孤独。
男生们倒是对我分外友好,争先恐后地关心我,我还曾经感动过,后来才发现不对劲。从前我在他们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甚至有的男生觉得我高不可攀,当我找了个“放羊”的男朋友的新闻传出来后,有人意识到,原来我是一头黔之驴,不过尔尔,大可放胆试探一番。何况还有夜不归宿、私奔内蒙等等绯闻,“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明白过来后,对这样的试探,我多是不理不睬,拿软钉子给他们碰碰算了。有一天,一个因为有狐臭、连打牌都没人愿意坐他下家的男生在下课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喊我,约我去打台球。我说我不会打台球,从来没打过。他纠缠说,打几次就学会了,他可以教我。我说今天没时间。他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冷冷地说不知道,转身就走。他竟追上来拦着我,问我准备去哪,他可以陪我去。我说:我准备去买面镜子送给你,请你照照你自己。
……
1995年的冬天。
42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跟老大借大衣,她新买了一件红色的太空棉长大衣。她问我为什么不穿自己的大衣,我说我的大衣太短,我要坐很长的公交车,腿冷。她的大衣刚买不到一个月,她很不情愿。我也看出来了她不情愿,但就是厚着脸皮站在她床前不走,她只好借给了我。
虽然穿着别人的大衣,因为在公交车上做了严密的心理准备,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自然,假装毫不在乎地把大衣脱下来一挂。妈妈问:这就是新买的那一件?我假装忙别的事,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可是我的长年对付跟老师撒谎的学生们的妈妈,实在是太有革命经验了,她拿起大衣来一闻,就说:这是你的衣服吗?我说是呀。她马上伤心欲绝地红了眼圈说:你又跟我撒谎!你说,你把钱花到哪里去了?我嘴硬说:您怎么这么多疑,您凭什么说这不是我的衣服!这就是我的衣服!妈妈说:我养了你二十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气味?我说:公交车上人多,脏,什么味儿都有,您别乱猜了。妈妈瞪起眼睛说:你想让我找到学校去吗?
我一下子就蔫了。
那天的具体情况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妈妈声嘶力竭地大闹一场,逼着爸爸去内蒙找巴特尔的学校,让学校出面管管他,不许他再纠缠我。我心碎欲裂,反复说妈妈:您为什么对他有成见,您根本就没有见过他。我求您见他一次,只要见他一次您就知道,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妈妈怒吼说:我根本不用见他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从认识了他就学会了撒谎、骗家里的钱,你骗家里的钱拿去花给他……
我听着这样的话真是难听,但好象又真的是这么回事。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够见见他。可是爸爸妈妈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固执,他们严辞拒绝。也许在他们看来,只要同意跟巴特尔见面,就等于是接受了他。爸爸说即使他去巴特尔的学校,也只会去他们系里,而绝对不会找他谈。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二部分(10)
妈妈说巴特尔脸皮太厚了,明知道人家爸爸妈妈不同意,还要缠着我不放。
我说:他根本不知道你们的态度!
妈妈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没问过?
他真没问过。我也是刚刚想到,他从来没问过我爸爸妈妈是什么态度,也许在他看来,我们两个的事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态度。
妈妈又说:如果他连这个都不问,这人是不是脑子缺根筋?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知道跟爸爸妈妈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从前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过像巴特尔这样类型的人,他们不能理解。
妈妈说,不想再听到我保证什么,我的保证在她眼里已经一文不值。她很绝地说:你大了,我们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一定要跟他好,嫁给他,也是你的自由。我就当没养过你,你就当没有过爸和妈。如果你现在就想去找他,我给你出路费,你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
我又气又伤心,当然也是拼命地哭,可是爸爸妈妈谁也不理我,没人安慰我。
我一夜没睡,不停地设想着未来。一气之下我真想连夜去找巴特尔,反正我们饿不死,回不回这个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妈妈先把话说绝的!可是这样的想法一冒头,我又同时想起了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的艰辛,他们的确是为我付出太多了。我怎么办?我没办法。谁也不能伤害不能得罪,只有伤害我自己,得罪我自己。
我从没跟巴特尔说过爸妈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因为我还幻想着将来我们可以在一起,他跟爸妈成为一家人,何必让他知道这一段不快的过去,影响他们之间的沟通。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爸妈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接受他。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们都在饭桌上沉默。妈妈眼睛又红又肿,却照旧准备好了我爱吃的东西。爸爸悄悄把我叫到书房里,叹息说:你就听我们一次吧,我们没要求过你什么,真的是为你好。你出去看看你妈妈,这一夜之间,多了多少白头发?你忍心让我们这么操心?
我在餐桌上偷偷看妈妈的鬓角,果然看得到丝丝白发。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从前我没注意到?从前真的没有这么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换个角度再看,我以为是阳光反射出来的。妈妈不动声色地说:不用看了,妈妈就是一夜白头,养了你这么个冤孽。
我不说话,眼泪流到嘴里,特别咸。
43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巴特尔什么。我们俩有太多的不同,非常明显的不同。民族不同当然是最主要的了。其次他特别不爱说话,极其沉默,我怀疑如果我不主动找话题跟他说的话,他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我喜欢看书、看小说、写东西,这些他都不喜欢。写信对他来说都是负担,写得乱七八糟,还有错别字。他喜欢呆在外面,不喜欢在房间里,而我是典型的室内动物。除了睡觉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躺在床上,而我呢,向来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最主要的是,他对我身周的文明世界,实在是了解得特别少。他对生活的要求特别地质朴简单,似乎只要吃饱穿暖就足够了。我从来没听过他讲将来要买什么样的房子和汽车,去哪里旅游。他的衣服都特别简单,流行什么似乎跟他没有关系。我也会跟他讲,我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什么牌子的鞋,哪一款车。他只是听着。他是个优秀的聆听者,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他身上到底是哪一种气质迷住了我?他跟我对生活的追求似乎大相径庭。我是个物质动物,迷恋丰富的物质生活。可是我仍然怀念他,仍然把沉默视为一个男人最宝贵的美德。
那时候我身边有很多浮躁的男生,像我现在一样浮躁。他们穿品牌休闲服,穿阿迪和耐克,炫耀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他们在西餐厅搞生日聚会,喝过酒后去蹦迪。他们热衷于参加校园内的各类活动,争当校园十大歌手。从外形上看,他们也都很帅气,打扮得又时尚又得体。可是我被巴特尔牢牢占据了心。除了“缘份”,我再找不到个中原因。
爸爸妈妈不喜欢巴特尔,绝对不是出于民族成见,他们只是觉得以他的教育背景和比较低的起点,很难给我幸福。也许他们最了解我,他们知道我其实是个物质动物,不相信我会永远迷恋爱情而放弃面包。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二部分(11)
我开始有意识地改造巴特尔。我着了魔,不管爸妈说什么我也是着了魔。我不信爸妈可以抛弃我,我只想终有一天他们会接受巴特尔,一个出乎他们意料的巴特尔。
我给巴特尔出了一个多么大的难题啊。我自己都讨厌入党,可是我竟然逼着他去入党。爸妈都是老共产党员,他们向来对入党的青年人极有好感。我有个同学高中时候就入了党,爸妈提起她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巴特尔听我说要他入党,非常奇怪,问我:入党干什么?我说:毕业好分配呀,如果你们有进京的机会,肯定先给党员。他极为简单地说:我不入那个。我说:就当是为了我,好吗?他沉默了半天,说:我可以为了你做,但我真的做不到。我给气坏了,一气之下真的想,难怪爸妈说他没出息。可是马上又心疼,巴特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入党呢?他要是入了党也就不是巴特尔了。
除了入党这件事,巴特尔还是很听话的。看得出他在努力改变自己,为将来可以适应北京的生活做准备。我频繁地给他写信,几乎天天写,信的内容照比从前,简直可以汇总成一本北京人手册了。我向他介绍北京的风俗习惯,人际交往规则,告诉他打电话的时候放低声音,要微笑不要大笑,跟长辈和陌生人说话要用“您”,和女士在一起的时候给女士开门、拿大衣。我希望他能渐渐规范自己,不要老用手抓东西吃……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任性,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巴特尔的感受,因为他从来不说什么。当他终于用一种温柔的低低的声音跟我通电话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掠过一种慌乱的预感,他的声音显得那样惆怅无奈,似乎不再是那个阳光般明亮的巴特尔了。
44
其实我并没有把别人对我敌意归于妒忌,我只是发现,人类有种喜欢看到别人倒霉的天性,如果这个人一直都不怎么倒霉而忽然倒了霉,带给观众们的满足就更多一些。虽然他们也同情,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你,说出很多动人的同情的话,即使你的倒霉处境跟他们直接有关,仍然不妨碍他们会同情,在面对祥林嫂的时候,颇多妇女还会流下眼泪……可是,痛苦的仍然只是你自己。你的故事带给别人的,只是一种在自我审视过程中,发现自己可以同情别人、也同情了别人的道德满足。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完全抹杀他人的同情心……可是同情又有什么用?真正肯伸手相助的人是那样少,惠而不费的眼泪毫无实际用处……我不需要同情。
分隔两地的爱情,最大的特点就是盼着假期。八月底我和巴特尔相识,转眼就是寒假了。令我高兴的是,他的考试时间比我们提前几天,放假也提前几天。爸妈早就掌握了我放寒假的时间,向我发出警告,要我一考完试马上就回家。
我在电话里试探着问巴特尔,他来北京准备呆多久,会不会在北京过年?他抱歉地说,他不能多呆,过年他必须回家。我一听,如释重负。如果他提出要在北京过年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我在父母和巴特尔之间左支右绌,听天由命。
巴特尔说可以等几天,我考完试再来,以免影响我考试。我赶紧说不要,要他考完试当天就来,我说如果他在我身边的话,我会考得更好。于是他来了。我在车站接他,他穿着我送他的那件蓝色外套,淡淡地微笑着。
我不敢再让他住在学校,早就在校外找好了住处,只跟他说学校的招待所已经满了。巴特尔这人就是这样的,你跟他说什么他都相信。那些天我像个成熟老到的特务,在宿舍里不动声色地假装看书,一大早就拿着书和笔记出去,有意无意地自言自语几句:唉呀,怎么还背不下来,愁死了。然后溜出宿舍,在校园内乱转一圈,悄悄溜出学校去找巴特尔。为了多一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我起得特别早,考试前几天学校停了操,我起得比上操还要早。巴特尔总是在睡梦中被我的敲门声惊醒,看到我总是拿着书,他还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