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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就像把私奔的老婆找回来那样踏实,心里莫名其妙地暖和。说真的,当时已经没有人值得我生气了,只有这只狗还能影响我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现在我回想的时候偶尔也会笑出声。我不否认我夸大了狗的作用,但那时我的周围几乎没有亲人,连小池的友谊也失去了,我最缺的就是暖和,所以哪怕那只狗身上只有一丁点火星,我也会把它想象成燎原的大火,更多的时候生怕自己连一丁点火星都没有。
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狗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截被它咬断的绳子。我像被谁打了一棒,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既然绳子都拴它不住,那还有什么能够拴住?知道它这么无情,当初我就不应该收养。
那段时间我逢人便说狗,说它变心,说它忘恩负义。何园长听了,咧嘴一笑:“不就一只狗吗?干吗弄得像死了老娘似的。”何园长不但不同情,反而取笑,我算是白说了,就觉得即使说也得找准对象,如果碰上这种没同情心的,还不如不说。沉默几天,我在飞禽区遇到了陆小燕,觉得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便把这只狗当初如何奄奄一息,我如何救它的命,现在它如何背叛我说了一遍。陆小燕听罢,既不惊讶也不感叹,只面无表情地问一句:“是吗?”根本就没听出我的悲伤。连陆小燕都这样,我还有什么说下去的必要。我只有在给老虎和狮子喂食的时候,跟它们说一说了。
有一天,我正埋头清扫铁笼子外面的树叶,看见何彩霞远远地走过来。我丢下扫帚绕到铁笼子后面,本能地回避。她越走越近,似乎没发现我。眼看她就要从铁笼子边走过去了,我忽然冒出来,叫了一声:“何阿姨。”她停住,快步走近我,以毫不商量的架势往我的下身摸去。我急忙闪开:“想跟你讲件事。”
她眯起眼睛打量:“什么破事?”我说我的狗如何如何……说到一半,她哈哈大笑,然后神经质地张望,把嘴凑到我耳边:“你怎么还蒙在鼓里?动物园的人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知道?那个赵敬东,他……他跟狗搞男女关系,再过几天单位就要拿他来批斗,有的人连发言稿都写好了。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定在那里。何彩霞又摸了我一把,跳跃而去,一边跳跃一边哼唱:“麦苗儿青来菜花黄……”当时我真的吓懵了,不要说想不到,就是连想都不敢想,一个是人一个是狗,怎么可以搞在一起?就像木头怎么接电表?泥巴怎么煮米饭?他们本来就不是同类项。但我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实,要不,那只小母狗不会无缘无故地抛弃我,赵敬东也不会换窗户,贴报纸,把自己的家遮得像晒相的暗室。我定在那里,等鸡皮疙瘩从身上一消退,就看不起赵敬东了。
我再也不跟赵敬东说话,看见他就远远地躲避,像过去躲何彩霞那样躲避。有时候他拍我的门,我也不开,假装没听见。但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我当场把脸扭开,匆忙地走过去。次数多了,他感觉气氛不对,一看见我就低下头,再也不主动打招呼。我给何园长递了一份申请,说不想跟赵敬东做邻居,要求他重新给我安排一间房。何园长说:“不要说房,现在连床位都没多余的,除非你愿意跟动物住在一起。”
何彩霞开始在不同场合说赵敬东跟狗的事,每一次都说出一两个精彩细节,听众们不仅笑弯了腰还笑出了眼泪。一次,大家在财务室领工资,何彩霞又扯开嗓门,说赵敬东为了润滑,竟然在狗的屁股上抹猪油。有人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何彩霞双手捧腹,自个先笑了一轮,然后才说:“我、我捅破他的后窗,亲眼看见的。”大家就骂何彩霞:“流氓。”何彩霞说:“谁流氓了?他做都做得我还看不得呀?”众人笑得前仰后翻,连手里的工资都数不清楚。赵敬东走到门外,仿佛听到了什么,扭头而去。他的步子零乱,身体摇晃,背影孤单到了极点。我忽然觉得何彩霞有些过分。
晚上,我敲开赵敬东的门,想跟他好好谈谈。他一看见我脸就红了:“广贤,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知道何寡妇说你什么吗?”
“知道。”他紧咬嘴唇,手掌在闹闹的头上轻轻抚摸。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赵敬东点点头:“没想到让她看见了,我遮得这么严实,还是让她看见了。她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爱打听,眼睛比小偷的还雪亮。”
“赵敬东,这么丢脸的事亏你做得出!”
他躲我的目光,低下头,差不多低到了裤裆:“没办法,我实在熬不住。如果你是我也会熬不住的。”
“我不是熬过来了吗?”
“你这算什么熬?你没看见过美女算什么熬?如果你面对的是何彩霞那样的丑女人,能算是熬吗?要知道,我面对的是仙女。”
我朝四周看看:“美女在哪里?仙女在哪里?”
“在我外婆家里,我叫她表、表姐,是省文艺思想宣传队的演员,屁股翘翘的,胸口挺挺的,骚得不得了。每次洗澡她都忘记拿香皂,经常叫我帮她递。我把香皂递进去,她就掀开帘子,露出一身的白,让我闭眼睛都来不及。晚、晚上睡觉,只要我闭上眼睛,她就在我的头顶上飞,就像洗澡那样一丝不挂。难熬呀!我只好用闹闹来代替,那晓得被何寡妇看、看见了。”
想不到他的内心这么激烈,我被他说得一处硬起来,全身软下去。我说:“你得有思想准备,何寡妇说单位要批斗你,就像批斗我爸那样批斗,她还说有的人连发言稿都写好了。”
赵敬东的脸刷地变青,身子立即打颤:“这是真的吗?”
“反正何寡妇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事要是拿来给大家批斗,我的脸往哪儿搁呀?广贤,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么厚起脸皮让他们批,要么逃跑。”
“我又不能偷渡,能跑到哪里去呢?”
第二天,赵敬东没去上班。他饲养的猴子们发出凄厉的叫声,叫声惊动了何园长。何园长来到赵敬东门口,用力拍门,拍了许久都没把门拍开,最后拍得脸红脖子粗,一抬脚把门踹了。
赵敬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嘴角两边全是血迹。后来法医解剖鉴定,说赵敬东是喝农药死的。烧他的那天,单位只去了几个人,其中包括陆小燕和房子鱼。赵家来了一堆人,大家抱成一团,哭声一个比一个长。在他的家属中间有一位漂亮的姑娘,那不是一般的漂亮,看上去真的就像仙女,比现在好莱坞的那些女明星都还漂亮。从身体的曲线判断,她应该是赵敬东的表姐。我只偷偷看了她几眼,胸口就开始跑马了,好像有一团力量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她走过来,伸出一只手:“你是曾广贤吧?敬东跟我说起过你。我是他表姐,叫张闹。”我愣住,竟然忘记跟她握手,等她转身而去才回过神。难怪赵敬东要给那只狗取名“闹闹”,原来是他表姐的名字。
我总觉得张闹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认为是赵敬东说多了造成的印象。我为没能跟张闹握手懊悔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的表情,她悬空的手就像黑暗中的电筒,老在我面前晃动,直到现在都还不时地晃那么一下。好长一段时间,我偷偷地拿自己的左手握自己的右手,想填补跟张闹留下的空白。有时我的两只手紧紧相握,握得难解难分,嘴里便不自觉地摹仿张闹说话:“你是曾广贤吧?敬东跟我说起过你……”握着,摹仿着,就像狗尾续貂,心里追悔莫及,暗自祈求张闹再给一次握手的机会。
一天,我躲到离屋子不远的灌木丛后面撒尿,看见闹闹躺在那里。它已经硬了,嘴角像赵敬东那样血迹斑斑。估计赵敬东给它喂了农药,它受不了才从狗洞爬了出来。我用麻袋包住它,放在单车的后架,来到铁马东路的仓库。既然闹闹来自这里,我就把它埋在这里。我绕到仓库后面,挖了一个坑,在即将覆盖闹闹的时候,忍不住用铁锹撩开它的后腿。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身上同时产生了两种反应,就像分裂了似的。我的鸟仔直了,但是我的脑子却感到恶心。我一边直着一边干呕,仿佛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扇自己巴掌。直到泥土完全把闹闹掩盖,我身上的这种现象才消失。好像当时我说了一句“安息吧,闹闹”,好像还说了“永垂不朽”什么的,也好像没说,反正现在我记不清晰了。
赵敬东的宿舍没人敢住,一直空着,屋门半闭半开,风来时吹得哐啷哐啷的响,胆小的人还以为是闹鬼。但是我不害怕,闷得发慌就钻进空空的屋子,呆呆地坐上一阵,好像赵敬东没死,会随时回来跟我聊上几句;好像那只狗也没消失,还在屋子里跳跃……我只在空屋里发了几次呆,屋前的荒草就青了,树叶就绿了,动物们开始叫春了。我感觉身上发生了一点小变化,那就是胆子比从前大了,逼急了仿佛也可像武松那样打老虎。有一天,何彩霞又张开大嘴,跟一群人说赵敬东在狗屁股上抹猪油……我当即挺起腰杆:“何彩霞,你知不知道,赵敬东是你害死的。”
她用手捂住嘴巴,顿时没了语言。
我乘胜追击:“每天晚上,我都听到赵敬东回屋子来哭,他一边哭一边控诉,说是你舔破窗口,才让他的事情暴露;是你到处说他,动物园的领导才决定批斗……他哭得一声比一声凄凉,比死了母亲还要凄凉,经常在半夜里把我哭醒。”
何彩霞的脸吓得发白,好像罪犯被警察逮住那样紧张、恐惧。她结结巴巴地:“你……你在宣扬迷信。”
“是不是迷信,你半夜到赵敬东的屋外听听再下结论。”
你干吗缩脖子?是不是害怕了?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又不是现在,你用不着发抖。烟来了,你抽支烟镇静镇静,来,我给你点上。第二天晚上,情况发生了逆转,估计何彩霞得到了高人指点,要不她的嘴里不会一套一套的。她站在我门前扯开嗓门:“曾广贤,你他妈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陷害,你去问问,动物园的人哪个不知道赵敬东是你害死的。”
我倚住门框:“才一个晚上,你怎么就赖账了?昨天不是说好了是你害死赵敬东的吗?”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别想蒙我。你摸着胸口想想,是哪个告诉赵敬东单位要批斗他?”
“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但是我说了一个多月,他都没自杀。我再怎么说他也听不到,他没听到,就等于我没说,是你这个传声筒把话传给他,他才吓死的。更何况,你还送给他那只小母狗,要是没那只狗,他哪有犯错误的条件。你用狗给他施美女计,给他下圈套,现在你明白是谁害死赵敬东了吧?”
我指着赵敬东的屋子:“是谁害死赵敬东,只要到屋里坐坐就明白,你说不是你害死的,你敢进去吗?”
她黑着脸,在门前走来走去。我跨进屋,坐到布满灰尘的凳子上。她转身欲走,忽地又转过身,试探性地跨进来,坐在门槛上:“坐就坐,谁怕谁呀。”
“有本事你坐到里面来,最好坐到床上去。你敢坐到床上,就说明赵敬东不是你害死的。”
“那就是你害死的。”她说着,真的坐到床上,床板“呀”了几声。
“赵敬东死的时候流了许多血,那些血就在你的屁股底下,你好好看看吧。”
“随便你怎么吓,我都不怕。赵敬东要报复,也会报复那个真正害死他的人。你说过的,只要我坐到床板上,就说明我没害他。”
“那要看坐多长时间,坐得越久证明你越清白。”
屋子里静悄悄,好多小虫在灯下飞舞。我们不时地对视一眼,但更多的时间是在打量墙壁、瓦片和蜘蛛网。我说:“你敢让我熄灯吗?”
她摇了摇床板:“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
我站起来,叭地把灯熄灭。屋子里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摇床板的声音越来越响。我说:“再过一阵子,你就会听到赵敬东的哭声。如果你听到哭声也不怕,说明他的死真和你没关系。”床板忽然不响了,一道黑影蹿出去,在门外喘息。我说:“心虚了吧。”
“反正我已经坐过床板了,已经证明我的清白了。”说完,她扬长而去。
我坐在黑暗里,回忆何彩霞说过的话,感觉脊背凉嗖嗖的,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屁股下的凳子开始颤抖、摇晃。要是我不去问赵敬东跟那只狗的事,要是我不告诉他别人连批斗的发言稿都写好了,他会喝农药吗?也许……还有那只狗,为什么偏偏要委托他看管?如果是委托陆小燕或者房子鱼,哪怕是厚起脸皮委托何彩霞,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呀。我越想脑袋越大,越想越害怕,忽地尖叫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路过河马馆,看见何彩霞在帮河马饲养员胡开会捞水池里的浮物。她一边捞一边大声说话,除了想让每一个路人听见之外,似乎还有用高分贝来漂白自己的嫌疑。
她说:“昨晚夜一试,就试出谁害死了赵敬东。”胡开会说:“是谁?”她说:“除了曾广贤那小毛孩还会有谁。他以为我做贼心虚,不敢坐赵敬东的床,没想到我不仅坐了,还在床板上闪了几十下。要不是我清清白白,打死也不敢坐到赵敬东的血迹上。”
这事被何彩霞放油,加盐,撒上味精,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动物园。胡开会和陆小燕他们在路上碰见我,还专门求证事情的真假,就连修草坪的哑巴也拦住我比画了半天。开始我怎么也不明白哑巴想说什么,后来他学狗爬,倒在地上装死,我才知道他也在关心赵敬东的事。你看看,你看看,连哑巴都管起闲事来了,还有谁不管闲事?整个动物园有上百来号职工,几乎每个人都向我打探:“赵敬东真是你害死的吗?”
那么烫手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历史的经验告诉我,除了闭嘴还是闭嘴,但没想到我的沉默激怒了何彩霞。一天下午,趁大家开会学习,何彩霞站起来问我:“曾广贤,那天晚上我们是不是去赵敬东的屋子里坐过?”众人扭过脸,把目光整齐地落到我肩头,我感觉到了一些重量,站起来,想溜出去。何彩霞一把扯住我的衣袖:“不说清楚,就拿你来批斗。”
我赶紧说:“坐了。”
“你是不是说只要我坐到赵敬东的床上,就说明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我点点头。
“别光点头,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我说过。”
“大声点。”
我大声地:“我说过!”
她松开手:“大家都听见了,赵敬东不是我害死的,今后谁要是再斜着眼睛看我,我就操谁的祖宗。”
我跑出会议室,对着门前的那棵树大声地:“如果不是你害死的,那你干吗害怕熄灯?”
会议室传出一阵哄笑。“你这个死野仔,想断胳膊缺腿呀……”何彩霞骂骂咧咧地追出来,抓起一块石头。我撒腿便跑,她举起石头追赶。
嗨!她那身材,要追上我还得请几个长跑教练。从此以后,我凡是看见她,总是扭头就跑。她呢,只要看见我,雷打不动地要追。这么折腾一阵,双方都有些疲倦,她那中年微胖的身体竟然有了点苗条样,这也许是她追赶我得到的惟一好处。有一次,她边追边喘大气,边喘大气边求我:“广贤,你说句良心话,赵敬东是不是我害死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害死的。”
她呸了一声,把手里的石头丢到地上,咬着牙齿:“曾广贤,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晚上,何彩霞提着一网兜苹果来到我的宿舍。我有点想不到,也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是坐好或是站好。她打量一遍屋子,慢慢坐下:“广贤,我们别再争了。如果你认为我的苗条是因为追你,那就错到太平洋里去了。信不信由你,自从赵敬东死后,我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半夜里常常惊醒,后背不停地冒虚汗。后来你添了一把火,说赵敬东是我害死的,这更让我睡不踏实,心里像躲着个小偷,成天提心吊胆。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到处说他的坏话,毕竟他还没结婚,是一个连开会都不敢发言的小伙。但是……你呢,难道你就不想承担责任吗?一千个、一万个原因,归根结底赵敬东的死还是你造成的……”
“如果你是来说这个,就给我滚蛋。”
“你别抵赖,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分析,其实赵敬东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人是不可能说死就死的,他一定早就有了念头,只不过在等待时机……”这几句还算中听,几乎要把压在我胸口的石头搬开了,但是她话头一转,“那么,是谁给了他时机呢?没有第二个答案,是你。如果你不告诉他单位要批斗,他肯定不会急着喝农药……这是他的转折点,就像炸药包的导火线。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事实明摆着。假若你还有针尖尖那么一点良心,那就承担一点责任,把这副担子接过去,不要再让我受折磨,让我一辈子睡不好觉。”
我抓起苹果,扔到门外。
“其实单位根本就没打算批斗他,不信,你去问何园长。”说完,她拍拍衣襟,走了出去,仿佛把一身的重担拍下来,毫不吝啬地让我全部继承。
其实,在发出尖叫的那个夜晚,我曾经想到过找何园长问一问。但是我害怕,害怕听到何彩霞说出来的这种答案。如果单位真的没打算批斗赵敬东,那就等于他是被谣言吓死的,而我正是谣言的传播者,是把赵敬东推向死亡的最后一巴掌。我以为这事只有我知道,没想到何彩霞也知道。这样的女人真难对付!她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我开始失眠,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半夜里我真的听到赵敬东的哭泣,像下雨那样,忽高忽低,时近时远,有时在屋顶,有时在床下,有时仿佛钻进了耳孔。我再也无法忍受,从床上爬起来,一口气跑到何园长家。
何园长说:“你的脸干吗那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你千万要跟我说真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那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决定过要批赵敬东?如果没有决定,心里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