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吃货吃着吃着,便不再哭泣了。
可惜,凤鸣没能看到,自她死后,没出息的软骨头已经渐渐长了志气,连催泪的风月戏也不大看了。
荀朗记得,去岁初秋,他陪凤翎在太庙寻得了那匹赤金小马,那之后,他再没见她像样地流过眼泪。
痛极了,恨极了,她也只是像今夜这样努力遮掩,直到把眼泪咽下去,继续扯回无赖一般的笑颜。
即使是荀子清,也不能看到一个破碎的“羲和”。
令人煎熬的行刑终于结束了。
典刑官持着军令回来复命。
荀子清听完了他的回报,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着天子恭敬地跪下。众将一见他这种谢罪一般的架势,赶忙也跟着俯首跪倒。
荀朗将节杖举过头顶,沉声道:“启奏陛下。贼军已剿灭殆尽。臣在此交还节杖,向陛下复命。”
陷在交椅里的凤翎回过神,缓缓站了起来,绽开了应有的柔和笑容。
“太师运筹帷幄,军纪严明,有卿这样的股肱之臣,朕无忧矣。”她并没有去接节杖,而是俯身搀起了荀朗,“卿的‘军无有师生’当真令朕感佩,朕愿为卿再续一句……”
天子对帐众将朗声道:“都督严正,甚慰朕心。盼卿等替朕昭告三军,自今日起,军但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令行禁止,不得有误,如有迟疑,视同谋逆。”
众将听了,慌忙叩头领命。
慕容彻挨的这一顿打,天子续的这一句话,算是彻底肯定了荀朗的治军,也把众将因天子突然折返而产生的疑虑压制住了。
一场留名青史的君臣相谐在凤翎精湛的演出结束了。
当众将散尽,帐唯余女帝与太师时。君臣相谐变成了窘迫的无言以对。
天子垂着头,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荀朗轻轻叹了口气,搁好了节杖,默默替她解身的铠甲。那副沉重的甲胄快把这个痴儿压垮了。荀朗早看出她汗透衣裳,可是她太紧张了,竟然已经忘记了疲惫。
她突然抚他的手,结结巴巴起了话头:“郑桓他说的……说的都是真……”
荀朗面无表情,并不接茬,继续解甲:“你休息一会儿,去看一下慕容彻吧。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尴尬的静默仍在持续。
“子清……”凤翎鼓起勇气,又努力了一次。
荀朗仿佛仍然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自说自话着,将解下的铠甲挂到一边。
“刚演了一出大公无私,我不便离帐,你替我问候,顺便也好显出你的仁君之德。”
“子清……”
“这一番确实是委屈他了。”
“兄长,是我不争气,你该打我才是……”
凤翎的声音抖抖索索,轻得像蚊子叫,却重重击到了荀朗。
荀朗陡然停住了手。
他努力想要理清此刻的状况,压抑了许久的痼疾偏又突然袭来,一阵痉挛直窜肺腑。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凤翎被吓了一跳。她认识了荀朗十三年,荀朗风雅了十三年。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
“子清……”
她慌忙去抚他的背,却被他推开了手,只能手足无措地捏着袍袖等着他。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也许这话在她心里已经压了许久,忘情时,便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
荀朗喘了好一阵,方才平复了呼吸,扭过头,定定看着她。
“你刚才……叫我什么?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坏了?”
凤翎难堪不已,满脸堆笑,却又十分凄惨:“我……我……当年在断龙岭,姐姐将崖州基业托付时,曾让我事你如兄如父,可我……辜负了你的教养,不争气……不争气……把事情搞得……姐姐一定会骂我的……我……”
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寻着各种道歉的说辞,却发现对面的荀朗只是蹙着眉,静静看着她,好像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她垂下头,再不敢看他冰湖一般的眼睛:“我错了……”
“最初的那只金雕……你不要了吗?”
“什么?”凤翎没有听清他的话,她已经被一股强烈的酸楚堵住了心口,搅乱了思路。
荀朗的眼暗淡无光,可他苍白的脸竟然绽开了笑容,和煦温柔,一如久别了的崖州春日。
“主公……是要嫁与鸿耀之,所以今夜才特意跑回来告知属下的吗?”
凤翎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忙不迭摆手辩解:“不是。不是的。我怎么会嫁给那个奸贼,他姓鸿,他是仇人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怎么会……”
荀朗走近了,抬手抚她仓皇的容颜:“如兄如父……好一个如父如兄。”
纤长的手指轻轻画过她的颈项,抬起了她的下颚。
“请问主公,你见过哪个兄长会像属下这样……罔顾伦常,不要脸面地痴缠妹妹?”
他笑得越发温柔,这种温柔的笑容仿佛利刃洞穿了凤翎。
她讪讪侧过头,愧悔于自己的口不择言。
“既然不是告知婚讯,那又为何突然回来?”
凤翎皱起眉,不知如何作答,荀朗却悠悠替她做了解释:“是因为疑心我要假戏真做,才回来……监军的吧?”
窗户纸被捅破了。
凤翎一惊,扭回头望着他。
他的眼神渐渐阴郁。
“谁提醒你的?也是……鸿耀之吗?”
她默了一阵,终于缓缓开了口:“子清……我确实疑心你要假戏真做,割据一方。你有争霸天下的能力,更有匡复山河的资格……”
荀朗愣了愣,突然一把搂过她,将她的脑袋按到胸前,呵呵笑起来,乐不可支,好像她是个大笑话。
“多谢主公抬举。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偌大本事。”
她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只能像只螃蟹似的,手脚乱舞。
皇帝陛下是真的不懂荀太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也学会了这种简单粗暴的“刺王杀驾”。
“子清……我不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宝座,它是你的,本来是你的。总有一天,是要给……”
荀朗没有应答,只是阖着眼,咬住牙,抚着她乱糟糟的脑袋,搂得更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样把她闷死,大概也算是一种结局吧。
“我害怕……”凤翎挣扎不过,觉出自己吃相难看,不由又慌又怒,沉声吼了一句:“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荀朗终于略略松了手,低下头,疑惑地望着她。
“如果今夜你假戏真做,占了长安。而我却身在林苑,鸿家虎豹军,那么一旦战乱重开,我会在哪个阵营?一定只好与鸿昭,与朝廷众臣捆在同一辆战车吧?子清……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想君临天下。”她一脸认真,乌溜溜的眼晶莹澄澈,“我只是不要与你为敌。不要……”
荀朗的呼吸凝滞了,怔愣了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凤翎……祖宗……你是存心要玩死我吧……”
祖宗蹙眉眨眨眼,努力分辨他这么说到底是怒还是忧。
见到她苍白的脸色,荀朗陡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一路骑马过来的。”
凤翎瞪着眼,更加疑惑。
“皇子遇到你这种葩娘亲也真算是倒霉。”
女帝顿时红了脸,低下头支支吾吾:“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回来的那一天。”
她讪讪吐吐舌头。
“会医术的人,真是太吓人了……”
他扶她坐回交椅,叹了口气道:“你一直瞒着我,是想怎么办呢?”
“白芍她……替我想了办法的……”
荀朗拧起眉,倒要听听葩主公要用什么葩办法。
:
第139章 一三九 子清的抉择(下)()
凤翎正要开口,荀朗忽又抬手阻止:“你等等,我忘了件事。 ”
他淡淡言罢,扭身出帐,果然见一个小卒已经战战兢兢在远处侯了许久。
凤翎坐在里头十分疑惑,想要去寻,荀朗却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自小卒那里取来的红漆食盒。搁到帅案,将那里头犹冒着热气的食物端出放好。
麻油的香气在帐散开,引逗得交椅的吃货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勾头去望。
原来不是什么精致的点心,只是两碗阳春面,雪白喷香。头各盖了一只荷包蛋,又撒了点翠一般的葱花。映着灯火,发出黄澄澄的诱人油光。
凤翎不争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荀朗摆好了筷子,坐在案边席,朝她望望:“都折腾到半夜了,你……不饿吗?”
面汤散出的热气,蒸腾在他的青衫之前。
凤翎陡然觉得荀朗是个谪仙,而那迷蒙的麻油香味的热气,是他的仙法。
他拿起筷子,递向她,还特意朝她肉乎乎的肚子示意了一下。
“你不饿……他饿的……”
凤翎再也装不成忧郁矜持了,饿虎扑食一般坐到了案边,稀溜溜喝了一大口面汤。
温暖鲜香顺着喉咙,直达肠胃,渐渐溢满了全身。她的心提在手里,惊慌了一夜,身体都要僵住了,喝下这一口面汤,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又闷头吃了一大口,猛然抬起头想起被自己连累的金吾:“慕容……”
天子的嘴角粘着葱花,大眼睛乌溜溜,苍白的脸也因食物而恢复了活力,粉嘟嘟的,活像一只美味的团子。
荀朗见了,竟也忘了满怀愁绪,忍不住笑起来。
“他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在敷药。若是叫他饿着肚子,只怕更要恨死我了。再说了……不把人家喂皮实了,下回还怎么打。”
“你……你还要打?”
“不打他,那打你?”
凤翎一愣,讪讪低下头,随口道:“打他,还是打他……打他最好了……”
荀朗瞥了瞥她的无赖相,也不再理会,捧起自己面前的这一碗,吸了一口面,慢慢地嚼起来。
没人能想到,天子和太师刚从又一场风险万分的政变逃脱性命,他们这样挤坐在一张帅案边,各自低头大吃着阳春面。军大帐瞬间成了农家茅庐。
这种气氛太诡异了,诡异得让女帝的鼻子直发酸。
突然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到了油汪汪的荷包蛋。凤翎没有觉察,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越来越模糊。
“你……哭什么?”
荀朗惊讶地放下了碗。
他看见身边的女娃竟然已经泪流满面,那表情跟许多年前,看完一出摧心摧肝的风月戏之后,一模一样。
多少次,命悬一线的危机,都不曾见她哭泣。原来这一热汤碗面,才是当今天子的死穴吗?
她嘴里的面还没嚼尽,只能眼泪鼻涕,口齿模糊地嘟囔:“你碗里……碗里的荷包蛋,我的大。”
“什么?”
荀朗没有听懂,疑惑地蹙起眉。
她搁下碗,狼狈地擦着眼泪,直把葱花鼻涕眼泪抹成了一脸芡汁:“你碗里的蛋,我的大。”
荀朗挑挑眉。
“那是因为你咬过一口了吧。”
她抽抽搭搭,哭得更加伤心:“不是的,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挑了大的那碗。”
荀朗识相地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进天子的碗。
天子捂着嘴,抑制不住眼泪:“还是不要了。我吃了,你没得吃了。”
荀太师连忙求饶:“祖宗,你吃吧。谢谢你,你吃吧。你要是不吃,我会被烦死的。”
天子得了这个便宜,哭得越发伤心,趴在太师身,把眼泪鼻涕葱花的“芡汁”全抹到了太师的衣衫。
她的话断断续续,乱七八糟。
“我……该死……对不住……”
荀朗默了半晌,终于悠悠叹了气。
“好好好,该死,该死……”他抚着她颤抖的背,故意用不耐烦的调调道,“吃好了再死,蛋都抢去了,不要浪费粮食了吧。”
凤翎一听,竟然哭得更加凄惨了。
天子哭了好一阵,方回到案边,一边抽着气,一边乖乖吞吃抢来的荷包蛋。
看到天子狼吞虎咽的吃货样,荀朗安心地笑笑,又低头吸进了一口面。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花了十三年的心血,养成的正是这一碗面的温度。
他想,他的凤翎大概是会回来的。
……
“白芍说,千百年来,无论是男人当朝还是女帝主政,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都只有用……落胎之药。”
说起最后几个字时,凤翎的眉梢因为掩不住的恐惧轻轻颤了颤。
荀朗放好了她擦脸的热手巾,撇撇嘴道:“你的重瞳……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出这样的主意,也算忠心耿耿吗?”
他坐回她身边,对着两只狼藉的碗,沉默不语。
天子靠在案边,歇了一阵,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响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荀朗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笑得天子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白姑娘一定会说你是……”他翻翻眼,想出了答案,“哦……猪一样的主公……”
天子万岁终于恼羞成怒了:“你笑什么?谁能像你们,样样都那么好,吃饱了都不打嗝的。”
荀朗欣赏着她恼怒的样子,笑得更加愉悦。
“其实她还给过我另一个办法的,不过,是在打趣我的时候……”
荀朗听她说得突然,便止住了笑,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很多年前,白芍被我缠得吃不消时,说过一个……后宫的老把戏。”她结结巴巴,低着头继续“招供”,“是……栽赃嫁祸……”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栽赃?”
“你从来看不我,更不屑招惹我……”天子的脸漾满羞怯,“我老找她,她烦了,说……干脆喂你吃一粒得春丹,绑到……绑到床,吃干……抹净……”
荀朗目瞪口呆,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把她逼到了这种地步。
他真是错了,错得离谱。
“你是说,让我糊里糊涂,白得这个便宜皇子?”
凤翎挠挠头,笑得十分尴尬:“够不要脸吧?”
“她教的,似乎全都是这种不要脸的法子啊……”他努力扯起笑,悠悠道。
“恩……”
“你猜我会喜欢哪一种?”
凤翎没有理会,只是低着头,陷于羞愧。
荀朗怔怔望着她的侧影。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毫无防备的凤翎了。灯影婆娑,她的曲线越发柔和丰满,那是因为承受了人间雨露吧?
可惜她的娇媚不是因他而盛开,他甚至都没能好好见识过那袭丝袍底下的万千风光。
不甘与焦躁袭了荀朗的心。
此刻,她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情,还有那颗隐藏在体内渐渐萌发的种子,竟然引动了他潜藏心底,最恶毒的yu望。
“应该……会是后一种吧。”他不觉凑近了,抚她的腰,“那个得春丹在哪里,我倒是很想尝尝的。”
“子清?”凤翎扭过头,撞了一个陌生的荀朗,不由惊慌地瞪大了眼,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这一躲,让荀子清心发紧,可他依然能够找回风雅的笑容。
他有些害怕。
只差一点,他要毁了彼此。
凤翎望见荀朗的笑意,方松了口气,也自嘲地笑起来:“子清,别耍我了……我已经够丢人现眼了。”
荀朗暗自叹气,他的欲擒故纵果然是一把双刃剑。
他把自己变成了她心里的一尊神。既然是神,又岂会被yu望攻陷?
在她的眼里,荀子清应该是个高洁风雅的人,是帝国最虔诚的神官,能够风流倜傥而又不及于乱……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魔,淡淡道:“你回来已经一月,无论选择哪种方式,都应该尽快出手,为什么要……拖到现在呢?”
她扶着额,一脸懊丧。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想……那些风月戏里的女伶若是遇到这种状况,又该怎么做……可惜,我不是活在戏里,没有现成的本子让我去抄。”
荀朗看见了她的纠结,淡淡蹙起眉。
“她的主意虽好,只是一旦告诉了我,不灵光了。一个聪明的皇帝可不会让她的后宫知道那么多不要脸的勾当。”
她突然直起身,严肃地瞪着他。
“子清你又不是我的后宫算是那些后宫侍臣,我也不会如此耍弄。何况是你”
荀朗愣住了,默了一阵,冷冷道:“你这样全都说穿了,万一我恼羞成怒,要对你不利,你……又该怎么办?”
凤翎的脸现出了短暂的惊恐,很快又转回了平静与懊丧,她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是你一手造的,如果你要……那我……也只好认命。”
“凤翎,猪一样的主公……,你不是风月戏里的女伶,也管不好后宫佳丽。脑袋里塞的全是些乱七八糟,所以……才会要了我的命吧……”
他不再言语,默默发起了呆。
她坐在他身边,闻着悠悠沉香,望着跳动的灯火,陷入了混乱的臆想
七夕夜的满天星斗、薄荷味道的怀抱、凉州城外的无字碑、织女牛郎的神话……
那灼灼的灯火仿佛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幽幽黑暗里死死盯住了她。
你看什么?
你在林苑,我知道你在林苑。
可终究……这里,才是我的位置啊,我在这里,呆了十三年……
“我的手段这样好,还有谁能代替得了呢?”
火光里,戏谑的声音得意洋洋,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凤翎恐惧地闭了眼。
够了,滚远些。
求你,不要再继续胡闹了……
“子清……”她慌张地抓住了身旁的救命稻草。
荀朗诧异地看着她。
“白芍的主意行不通,那么请问军师。事到如今,我……又该怎么办?”凤翎攥紧了他的衣袖,似乎是要从他的嘴里祈求一个决断。
荀朗怔了怔。
说到底,她仍是信不过他。
他笑笑地抚了她的碎发:“在你眼里,荀朗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回,轮到凤翎疑惑了。
他苦笑道:“当年他会在崖州让你流泪,如今,他也会在长安让你流血的……荀朗该是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聪明人吧?”
“不是的……”她慌忙摇头,“过错在我,我